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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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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凶宅(2)

书籍名:《暗夜迷情》    作者:安娜芳芳


  阿珺带着梅先生和韩斌去厨房,狄景辉看着堂屋门口,微微笑道:“我看梅兄在此地盘桓这么久,大约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李元芳瞥了他一眼,轻声问:“怎么不简单?”狄景辉一挑眉毛:“你没看出来吗?他对这位阿珺姑娘在意的很呢。”李元芳尚未答言,梅迎春已推门而入,手里面提着个大大的食盒,食盒四周袅袅地冒着热气,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

  阿珺牵着韩斌的手随后跟进来,韩斌兴奋地满脸通红,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东西,跑到李元芳的面前,把手在他面前摊开,叫道:“哥哥,阿珺姐姐给我的麦芽糖,真好吃。你也吃啊!”李元芳轻轻拉开他的手:“你先坐下,我过一会儿再吃。”

  梅先生这时已经和阿珺打开食盒,取出好些个杯盘碗碟来,摆放在桌上。狄景辉开心地直搓手,对阿珺道:“阿珺姑娘,你会变戏法啊?这么点儿时间就准备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狄景辉过去还开过饭铺酒肆呢,没一个大师傅能做得这么快!”阿珺的脸微微泛红,低头道:“狄先生说笑了。今天是除夕,本来备了些应节的东西,只是没有预备有客人来,所以都是自家过节的饭食。你们是客人,用这些个东西待客已经怠慢了,狄先生、李先生不要嫌弃粗陋就好。”狄景辉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们都觉得受宠若惊了。”

  梅迎春看着桌上的菜肴,好奇地问:“这些个菜肴我平常没见到过,是你们汉人过年时才吃的吗?”狄景辉笑道:“这样吧,阿珺姑娘先请坐,今天你无论如何得与我们一起喝杯酒。不过呢,在喝酒吃菜之前,我狄景辉先给梅兄这位异邦客人讲讲中原迎新的规矩,如何?”阿珺倒也不扭捏,微笑着在桌边款款坐下。梅迎春忙落座在她身边,郑重其事地道:“狄兄请赐教!梅某洗耳恭听!”

  “好!”狄景辉一本正经地指着桌子上的菜肴说起来:“我们汉人过年嘛,必须要饮一样酒,吃三样菜,最后呢,还有一项点心,都是必不可少的。阿珺姑娘是个有心人,恰恰准备了这几样。所以,梅兄,你今天真的很幸运啊!”

  梅迎春问:“狄兄你能不能简短节说?我们可都饿了。”

  狄景辉自己也有点儿忍俊不禁,但仍绷着脸连连摆手:“梅兄你怎么在美味佳肴面前就失却了耐性!请自重身份!”他指了指桌子正中的白瓷大碗道:“好吧,我就从这‘交子’,也就是新旧年更替的子时要吃的点心说起。这种点心,薄面为皮,鲜肉为馅,状似月牙,我们叫作饺子,又叫馄饨。这饺子嘛……”他故意停了停,扫了眼围坐的众人,把韩斌探过来的脑袋往下一按,接着道:“面皮和肉馅的材料对口味的影响很大,但是最最出彩的,却是汤汁。长安城里最着名的萧家馄饨,就号称‘洒去汤肥,可以和茗’,那汤汁既鲜美又轻薄,清香馥郁,余味隽永,令人食之难忘。”

  一席话说完,狄景辉从桌上拿起个小碗,自盛了一碗饺子,吹了吹热气,就要下嘴,却被李元芳一把揪住了胳膊。狄景辉朝他一瞪眼:“干什么?我尝一尝阿珺姑娘的饺子汤。”李元芳道:“你先把话说完。”狄景辉恶狠狠地放下碗,看阿珺和梅迎春都在笑,便摇头叹息:“哎,我这一路上,被此人整得是生不如死,今天过节,居然也不放过我。”

  梅迎春笑道:“狄兄就别抱怨了,你快些说完,我们也可以早点儿享口福。”狄景辉一捋袖子:“好!你给我仔细听着。说完了点心,便说说这三道菜。它们分别名为元阳脔、五辛盘和饺牙饧。元阳脔嘛,就是这盘子里的肉丸子,用的是羊肉和鸡肉。五辛盘就是旁边那盘腊肉,作料以花椒、酱油为主,所以看上去颜色颇深。饺牙饧就是麦芽糖,已经让斌儿这小子吃掉不少了!”最后,狄景辉轻轻端起桌上的酒斛,叹道:“这便是咱们新年必饮的屠苏酒了。这屠苏酒其实是蜀椒、大黄等药材泡制的药酒,阖家共饮,可避瘟疫,元旦饮之,求个一年到头不得疾病。如果在家里,这酒必须是要先敬长辈的。”他擎着酒斛,慢慢地斟满了四杯屠苏酒,朗声道:“今日,我们几个便在此共饮这杯屠苏酒,共迎新年佳期的到来。”

  几个人连同阿珺都将手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李元芳轻声问:“阿珺姑娘,你在此与我们共饮,沈老伯那里会不会……”阿珺的脸色变了变,低头道:“爹爹不叫我,我就不能过去。这是他的规矩,任何时候都不可以破坏。”狄景辉皱起眉头,冲李元芳埋怨:“你这个人,怎么专会扫兴。好好的,提那个老头作甚!”梅迎春道:“李兄也是好意。沈老伯不叫阿珺更好,阿珺姑娘,你干脆就在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守岁吧。人多热闹。”

  阿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那位大娘还没醒。”梅迎春想了想:“如果她只是昏睡,你一直守着也没必要。这样吧,咱们过半个时辰就轮流去看一看她。”狄景辉也附和道:“这样可以。如果她明日早上还不醒,我给她开个方子,咱们去兰州城给她买点药过来。”阿珺‘扑哧’笑了:“狄先生,您真是糊涂了。兰州城在黄河对岸呢,咱们只能去金城关内的镇上买药。”狄景辉也笑着捶捶脑袋:“我有些喝多了。不过还好,我总算没有以为自己还在洛阳!”

  阿珺听到‘洛阳’二字,眼睛一亮,好奇地问:“狄先生,你是从洛阳来的吗?”狄景辉点头:“嗯,我们两个都是从洛阳来的。”韩斌嘟着嘴冒出一句:“还有我呢!”“哦,对,还有这个臭小子,我们三个都是从洛阳来的,今天刚刚渡过黄河。”狄景辉答道,他看着阿珺的神情,觉得有些异样,便随口问道:“阿珺姑娘,怎么?你有亲友在洛阳吗?”

  阿珺的脸又是微微一红,轻声应道:“是的,阿珺有位堂哥在洛阳当官。”狄景辉兴兴头头地接口:“哦?是谁?洛阳当官的人我还知道一些。说不定我也认识?”阿珺的表情越发局促起来,只红着脸道:“其实他刚刚去了不久。此前一直在并州。”“并州?”狄景辉和李元芳同时轻叫了一声,梅迎春诧异地朝他俩直瞧。

  狄景辉和李元芳互相看了一眼,狄景辉扭头便问阿珺:“阿珺姑娘,恕我冒昧,不知道你这位堂哥姓字名谁?在下的老家便是并州,很有可能与你那位堂哥相识。”阿珺又惊又喜,连忙回答:“狄先生,阿珺的这位堂兄名叫沈槐,狄先生你认识吗?”

  “沈槐?”狄景辉又是一声惊呼,冲口便道:“阿珺姑娘,这,这简直是太巧了。我们都认识他,而且,唉……”他突然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元芳,不说话了。

  阿珺有些糊涂了:“狄先生,你……你和我堂哥是?”李元芳微笑着接过话头来:“阿珺姑娘,我们和你的堂哥沈槐是最好的朋友。”他看了眼狄景辉,笑着问:“对不对?景辉兄?”狄景辉一愣,马上拼命点起头:“对,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真的啊。这,这太好了。”阿珺满脸的喜出望外,突然间变得容光焕发,娇艳动人。

  狄景辉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难怪那老家伙姓沈。阿珺姑娘,那你也该姓沈吧?”阿珺腼腆地笑答:“是的,我本名叫做沈珺。只不过大家平日都叫我阿珺而已。”狄景辉慨叹道:“这还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阿珺姑娘,你绝对想不到,我和你那堂哥在并州称兄道弟好几年了,他到洛阳当官,还是因为,因为……”阿珺急切地追问:“因为什么?”狄景辉又朝李元芳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阿珺姑娘,待以后有暇,你再慢慢问沈槐吧。”

  阿珺笑靥如花,瞧瞧狄景辉,又看看李元芳,低下头想想,突然轻声嘟囔:“我去告诉爹爹,他一定高兴极了。”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梅迎春忙轻轻按住她的衣袖:“阿珺,你不是说过,没有你爹的召唤,你就不可以去找他。”阿珺依然微笑:“不会的,他不会生气的。他最疼爱我堂兄,只要是我堂兄的事情,他都急着要知道的。”她又瞧了瞧狄、李二人,柔声道:“方才我爹爹对二位先生不太……不太客气,可他要是知道二位先生是我堂兄的朋友,他一定会热情相待的。真的,他会非常愿意招待我堂兄的好友,何况今天还是新年。”

  梅迎春沉默着挪开了手,阿珺站起身,先提起酒斛,给三个男人逐一斟满面前的酒杯:“梅先生、李先生、狄先生,你们先自饮酒吃菜,我去去就来。”这才走出了堂屋。

  看着阿珺的背影,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梅迎春闷声道:“二位兄台,这还真是巧合的很啊。”他仰脖喝完杯中之酒,淡淡一笑:“既然二位兄台和洛阳的官员熟识,梅某斗胆猜测,二位兄台莫不是也在官场走动?”狄景辉冷哼一声:“我不是,他嘛,似乎曾经算吧。”梅迎春闻言,探究地盯住李元芳。李元芳低头不语,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狄景辉看得心烦,皱眉道:“你少喝点吧。”说着,瞪了眼呆站在旁边的韩斌,没好气地说:“喂,我爹不是让你管着他的吗?你怎么不管了?”韩斌噘起嘴嘟囔:“他一点儿都不听话,我都懒得理他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扯住李元芳的衣襟,把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

  堂屋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阿珺搀扶着沈庭放站在门前。梅迎春等三人放下酒杯,静静地注视着这对父女,谁都不说话。

  还是阿珺红着脸先开口了:“爹爹,就是这位狄先生和李先生,他们和堂哥是好朋友。”沈庭放满脸狐疑,一双犀利的目光刺向狄景辉和李元芳,像在审查两个罪犯。阿珺的脸越涨越红,低下头,慌乱地不敢再往前看。狄景辉还在犹豫,李元芳已站起身来,对沈庭放抱拳施礼:“沈老伯,在下李元芳,不知沈老伯是沈槐贤弟的伯父,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伯见谅。”

  沈庭放听到李元芳的名字,猛地一怔,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紧张,那张破损的老脸愈发显得狰狞。他摔开阿珺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直勾勾地盯着李元芳,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脸色发青的狄景辉,才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句话来:“原来你就是李元芳。那么说,这个人就是当朝宰辅狄仁杰狄大人的三公子了!”狄景辉干巴巴地应道:“在下正是狄景辉。”

  沈庭放点了点头,嘲讽地道:“我还真没看错。盗不盗匪不匪,这不,就是个流放犯和公差嘛。”“爹爹!”阿珺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狄景辉脑袋上青筋暴起,跨前一步就要开口,被李元芳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咬着牙忍住,兀自气得胸脯起伏不已。

  李元芳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但神情却依然镇定,他直视着沈庭放,沉稳地道:“沈老伯,看来沈槐贤弟一定给过您家书,其中讲到了我和景辉兄的事情。沈老伯是自己人,我们也不愿再隐瞒。您说的不错,景辉兄因被奸人设计,陷入圈套,误伤了些无辜之人,所以被判流刑,现就在去西北边境服刑的途中。而在下则是去沙陀戍边,与景辉兄正好同行。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在这里遇上了沈老伯,和阿珺姑娘。承蒙关照,元芳感佩不已。”

  他这番话说出,梅迎春和阿珺两个不知情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沈庭放看来的确已从沈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倒不显得诧异,微微点头道:“不错,很不错。李元芳,李将军!朝廷的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狄阁老的侍卫队长,驾前红人,确实与别不同。只可叹怎么如今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啧,啧,啧。”李元芳淡淡地笑了笑:“沈老伯很清楚,元芳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朝廷的大将军了,只是赶赴沙陀戍边的折冲校尉。狄阁老现在的侍卫长正是沈槐贤弟,朝廷新近擢升的千牛卫中郎将。”

  “嗯。”沈庭放又点了点头,整个晚上第一回把神色略微放得和缓了些。他再次上下左右地把李元芳看了个遍,又斜着眼睛瞥了瞥狄景辉,这才倨傲地道:“我那侄儿在家书里面倒是对李将军的为人大加赞赏,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李元芳平静地应道:“沈老伯,请莫再称我为李将军,元芳如今是折冲校尉,沈老伯是长辈,称我元芳便是。”

  阿珺到此时方才松弛下来,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地问父亲:“爹爹,要不您先坐下,和堂兄的这二位朋友聊一聊?”沈庭放点头,阿珺扶他坐下。梅迎春阴沉着脸,朝狄、李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也一齐坐了下来。

  沈庭放扫了眼满桌的饭菜,尖刻地道:“二位从神都来的贵客,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我家的这些粗鄙饭食还吃得惯吧?阿珺是个乡下姑娘,没什么见识,让二位贵客见笑了。”狄景辉没好气地答道:“对流放犯来说已经够好的了。”沈庭放冷笑着接口:“狄公子,看我侄儿信里所说,你过去还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如今倒也是能屈能伸啊。”狄景辉又要发作,好不容易才按捺了下来。

  梅迎春看了看众人,个个神色抑郁,便端起酒杯:“沈老伯,梅迎春倒没想到,今天自黄河岸边居然带回来两位沈家的朋友。新年佳节,亲友相逢,无论如何也是件乐事。我看子时也已过了,梅迎春这就敬大家一杯,方才的误会便烟消云散。沈老伯是我们大家的长辈,这杯酒也祝沈老伯福寿安康!”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李元芳、狄景辉和阿珺也各自干杯。

  沈庭放道:“老夫有病,酒就不喝了。”说着,仍然满脸阴郁,反反复复地打量着李元芳和狄景辉。阿珺盛了碗饺子放在沈庭放的面前,轻声道:“爹爹,您不饮酒,就吃碗饺子吧。”沈庭放鄙夷地斜了阿珺一眼,突然问:“李校尉,听说你在狄仁杰大人身边跟随了整整十年?”李元芳道:“沈老伯说的没错,元芳自载初元年起就担任狄大人的卫士长,直到一个多月前。”沈庭放紧接着又问:“那在此之前呢?你是干什么的?”“元芳在凉州从军。”“凉州?”“正是。”“李校尉是凉州人?”“元芳在凉州长大。”

  沈庭放微微点头,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珺站起身道:“子时过了,大家吃饺子吧。”她盛了四碗饺子,逐一递给众人。李元芳伸手来接时,阿珺突然看到他两手的虎口处一片青紫,煞是吓人,不觉惊诧地问:“李先生,你的手怎么了?”李元芳笑答:“没事,不小心碰伤而已。”韩斌此前一直都闷声不响乖乖地坐在李元芳身边,谁想此时却轻声嘟囔起来:“阿珺姐姐,我哥哥他骗人。他刚才自己悄悄按的。我都瞧见了。”

  李元芳狠狠地瞪了韩斌一眼:“谁让你胡说八道的。”韩斌一拧眉毛,委屈地嚷:“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明明看见了。”“斌儿!”李元芳厉声喝叱,韩斌吓得哆嗦了一下,低头不敢再说话。阿珺有些生气了,轻声责备李元芳:“李先生,你对小孩子怎么这么凶。”说着,把一碗饺子端到韩斌面前,柔声招呼:“斌儿,好孩子,吃饺子。”韩斌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几乎要掉下眼泪来。李元芳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韩斌气呼呼地把头掉开,不肯理他。

  几个人看着韩斌的样子,一时间各怀心事,于是都低下头去吃饺子,竟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对过的沈庭放忽然间神色大异,本已变形的面容瞬时被巨大的恐惧覆盖,扭曲出令人心悸的狰狞之态。此时那几个年轻人中,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来,大约都会被他的样子吓一大跳的。这沈庭放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木呆呆地坐了半晌,终于勉强掩盖住了内心的动荡,低低地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