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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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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新年(3)

书籍名:《暗夜迷情》    作者:安娜芳芳


  夜幕降临的时候,几个人再次围坐在了堂屋的圆桌旁。昨夜至今,他们的这个除夕和元旦过得太不平常,以至于常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梦中惊醒,又似乎陷入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心情时时都在阴郁和希冀中摇摆,真是倍感煎熬。

  梅迎春已经和阿珺商议好,七日之后便将沈庭放暂时落葬在沈宅后面,待阿珺进京见到沈槐以后,再决定正式下葬的时间和地点。梅迎春白天去金城关时,不仅给沈庭放订好了棺材,还找到了渡河的向导,据说都是些常年生活在此对黄河状况非常了解的人,能够引导渡河的人找到最轻松和最安全的途径。

  那位姓何的大娘也已和大家熟识了起来,原来她是金城关内的一个寡妇,靠一手精巧绝伦的绣活谋生,含辛茹苦地将唯一的儿子抚养长大。现在儿子去洛阳赶考,她不放心,打算追随而去,慌忙赶路时才在黄河上坠入冰洞。阿珺听了她的叙述,心念一动,便建议何大娘干脆七日后与她和梅迎春一起进京。梅、李二人也觉得阿珺身边有个老妇人陪伴会更妥当,于是从旁劝说,何大娘略为踌躇后,就答应了。何大娘的女工了得,也很有经验,这几日正好陪着阿珺给沈庭放裁制寿衣,料理家务,收拾行装。

  新年的这第一顿晚餐大家都吃得没什么胃口,匆匆将要事商议停当,阿珺仍然返回正堂去守灵,何大娘作陪。梅迎春白天从镇上给韩斌带了些爆竹,这小孩儿便一个劲地缠着李元芳,要去放爆竹玩儿,李元芳无奈,又不能在刚死了人的沈宅里面燃放,只好带着他去沈宅外的原野上。梅迎春和狄景辉继续留在堂屋里喝酒聊天。

  这夜风雪骤歇,白雪覆盖的原野上空,穹宇苍茫,清朗高远。仰头望去,只见满天的星斗,数不清看不尽。韩斌一连放了十多个大爆竹,开心地在雪地上打起滚来,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小小人生中所有的悲苦离觞,只要几个爆竹的脆响便可冲得烟消云散。疯了一阵子后,韩斌安静下来,依偎到李元芳的身边,两人一齐默默无言地眺望着星空下的雪地,都不想马上回去那个既温暖又阴森的宅院。韩斌突然想起件事,拉了拉李元芳的衣襟,轻声道:“哥哥,我好喜欢‘墨风’啊,今天下午我和它玩了好久,它也喜欢我的。”李元芳微笑着回答:“马儿都喜欢小孩的。”“真的吗?”韩斌想了想,又问:“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学骑马呢?等我学会骑马了,你给我一匹‘墨风’这样的马好吗?”“好。”

  第二天一早,李元芳一行便辞别了阿珺、梅迎春和何大娘,继续西去。临行前,李元芳将已经侦得案情和线索,详详细细地写成信件,交给沈珺,让她转交沈槐。三人已经上路,梅迎春又骑着‘墨风’赶上来,塞给李元芳一个狼型铜面具,笑道:“李兄,你们要去的沙陀州,离梅某的家乡不远,也许会碰上梅某的族人。这个狼型面具是我部族最高贵的象征,族内之人一见便知,不论何种情况,都会给予你们协助。拿着它,以防万一吧。”李元芳抱拳致谢,将面具收入行囊。

  每逢新年佳期,从除夕到正月十五的这段时间,遇仙楼的生意通常处于好与不好之间。原因其实很简单。有家有口的男人,即使平时再荒淫无度,过年的这十几天正日子里面,无论如何也会有所收敛,装出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在家中履行一番为人父子夫兄的责任,因此他们是决不会在这段时间里面光顾遇仙楼的。但是,这世上总有些找不到家的人,在此时会比平日更需要一个温柔乡,来收束他们的情怀抚平他们的创伤。而神都洛阳,这类人又比其他地方更多,其中有赶考滞留的举子、有游历放达的侠士、有遭贬谪的落魄官员,甚至还有隐姓埋名的逃犯。

  因此遇仙楼的姑娘们是没有新年假期的。当然,她们会比往日轻闲些,空下来也可以去逛逛集市观观花灯凑凑热闹,没准儿还有什么奇遇在等着她们呢。即使要如常接客,她们的心情也比往日轻松,因为这段时间来逛妓院的,尤其是她们这个神都第一等妓院的人,都颇不寻常,耐人寻味。

  作为遇仙楼的头牌姑娘,柳烟儿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她自腊月二十七以后就再无人光顾,虽说是难得轻闲,可也令她感到不安,甚至焦躁。毕竟朝廷正四品的大官儿不明不白地死在她的席上,对柳烟儿来说,绝对不是个好兆头。说不定从此以后那些怕死的男人们就要视她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了吧?想到此,柳烟儿俏丽的脸蛋上挤出个苦笑,男人,是多么自私而怯懦啊。

  今天是正月初三,窗外的大街上,爆竹声依然此起彼伏。柳烟儿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榻上,握着面菱形铜镜,一遍遍地描画着自己的那对儿笼烟细眉。大周流行漆黑的浓眉,可她偏不画成那样,她柳烟儿就爱与众不同。

  外间的门扇响,老鸨在低声招呼:“柳烟儿在里头呢,要不要……”“不用,我自己进去就是。你在外面看好,这整层楼都不许再让人上来。”“是!是!”柳烟儿缓缓坐直身子,来的一定是个大人物,连见多识广的老鸨都紧张成这个样子。

  她听见门关上了,等了片刻,却没人进里屋。柳烟儿笑了,理理葱绿的披纱,轻盈地掀起珠帘,对坐在桌边的那个男人款款一拜:“梁王爷,您大过年的还来看烟儿,烟儿真是受宠若惊啊。”武三思端起茶杯,慢慢喝下口茶,方才“嗯”了一声,他刚放下茶杯,柳烟儿顺势一倒,便坐在他的怀中。

  武三思捏了捏柳烟儿的下巴:“怎么?想我了?”柳烟儿把头一扭:“想又如何?梁王爷身份太高贵,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随便想的。”武三思冷笑一声:“说得好像我是那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这不太公平吧?”

  柳烟儿的眼波一闪,赶紧换上甜蜜的笑容,柔情似水地抚弄着武三思胸前的衣襟,轻声道:“是烟儿不会说话,梁王爷可千万不要生气。烟儿怎么会不知道梁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自从仙姬姐姐进了梁府,王爷就再不来遇仙楼了,烟儿是又想爷来又怕爷来,把这幅小心肝儿都快揉碎了啊。”武三思捏起她的纤手看看,阴不阴阳不阳地应道:“你的小心肝儿还没揉碎,我那妹夫的一条命倒是给你这只纤纤玉手给捻碎了!”

  柳烟儿神色大变,‘噌’地从武三思怀里跳起来,勉强定了定神,才媚笑道:“梁王爷,武大人,您这么说话烟儿可吃罪不起。”武三思再次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咽下口茶,方才嘲弄地回答:“如果你柳烟儿吃罪不起,那就让她顾仙姬担待下来嘛,我知道她有这个魄力。”

  柳烟儿此时已然花容失色,可还是强作镇定道:“梁王爷,您今天说的话烟儿可越听越听不懂了。怎么又扯上仙姬姐姐?仙姬姐姐不是在您的府上舒舒服服地作着五姨太吗?我都一年多没见着她了,又说什么让她来担待?”武三思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拖,柳烟儿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只好又坐回到武三思的腿上。

  武三思一边用力把柳烟儿揽在怀里,一边把她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恶狠狠地道:“你一年多没见过顾仙姬了?你再说一遍!小贱人,不要以为我对你们客气就可以为所欲为。说!顾仙姬在不在你这里?”柳烟儿的眼里涌上屈辱的泪光,咬了咬牙,倔强地答道:“梁王爷,您再逼我也没用,烟儿就是一年多没见过仙姬姐姐了。”顿了顿,她突然讥讽地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武三思抱不住她,气狠狠地把她一把推搡出去。

  柳烟儿踉跄几步才站稳,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仙姬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物,梁王爷您也管不住她,哈哈哈,她给你带绿帽子,哈哈哈,带绿帽子……”“不要脸的婊子!都是一路货色!”武三思脸色铁青,上前劈手就是一巴掌,柳烟儿被打得跌坐到地上,兀自还在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一边还咬牙切齿地说着:“打吧,打吧。除了打我们这些孤苦无靠的女人,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武三思在屋子里踱了两圈,才算勉强平息了怒火,走回到柳烟儿跟前,尽量缓和语调道:“我知道傅敏有些怪癖,你的日子不好过。可他这不是死了吗?你也算解脱了。”柳烟儿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喃喃道:“解脱……”武三思喝道:“行了!傅敏的死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了,否则你哪里还能安安生生地呆在这里?”

  柳烟儿从地上挣扎起来,坐到梳妆镜前整理云鬓,冷冷地道:“傅大人纵情酒色,不知检点,这么死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凭什么我就不能安生?”武三思来到她的身后,替她将枝金钗插入鬓边,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方才答道:“虽然傅敏的死没有惊动官家来验尸,可我手边也有些个能人。人家瞧过了,说傅敏根本不是死于暗疾突发,而是被毒死的!”从镜中看到柳烟儿的脸色变得煞白,武三思微笑着点头:“不要以为自己做的有多么天衣无缝,今天落到我的手里,劝你还是乖乖地听话。否则,我随时都可以让你粉身碎骨!”

  柳烟儿依然咬着嘴唇不说话,武三思继续道:“我知道顾仙姬来找过你,她现在的藏身之处你也肯定清楚。你此刻不说没关系,不过我且让你给顾仙姬带个话儿,你告诉她,我武三思是有情义的人,只要她肯回来,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她一味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又欣赏了一番镜中柳烟儿那张惨白的俏脸,接着说:“就你这么个温柔姣俏的小美人,胆子也就你耳朵上那粒珍珠大小。我看没有顾仙姬怂恿帮忙,你是下不了杀手的。可我还偏偏就喜欢她那个狠劲儿。傅敏死了就死了,他早就该死。但我必须要找回顾仙姬,如若不然,所有的事情我一快儿追究,谋杀朝廷重臣,只这一条罪就可以判你凌迟!”

  武三思扬长而去,柳烟儿一整天神思恍惚,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到夜幕降临,她匆匆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上身男装,躲躲闪闪地出了遇仙楼,往城中而去。新年节期的时候,从初一直至元宵灯节,洛阳城都是不宵禁的。冬夜暗得早,百姓们在家中吃过晚饭,便都扶老携幼地出门,趁着这一年到头难得的机会,尽情享受夜游的乐趣。整个洛阳城处处张灯结彩,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柳烟儿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次日,圣历三年的正月初四,一大早,狄仁杰带着沈槐和曾泰来到了天觉寺。

  大雪在除夕的子时停了,此后就再没下过。元旦之后天天都是晴空万里,正午时候的艳阳甚至令人感到了久违的温暖,说明春天已经不远了。天觉寺这座洛阳城内最大的寺院,每逢新年天天都是人头攒动,钟鼓声声和着銮铃叮咚,香烟缭绕伴随木鱼梵唱,真正是香火旺盛虔心涌涌,观之令人动容。

  出家人是勤快的,天觉寺前后六进的院落里,积雪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清扫到了甬道旁边。树枝上、房檐顶和围墙上的雪也被拍散下来,清扫干净,这样即便是突然刮来一阵狂风,寺中进香礼佛的人们也不用担心被从头而降的积雪击中,没来由地破坏心中那份难得的虔敬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