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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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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贰拾肆

书籍名:《狐妖与鬼》    作者:茶榷

  黑伞因为脱离鬼的手掌而变成实物,荼茗稍显吃力地弯腰,捡起黑伞,缓步行至鬼对面,举起手臂,替他遮住瓦当窗牖缝隙漏入的阳光,“伞可不能乱丢,你还要靠它遮阳。”
  鬼因荼茗应允而大喜过望,可他却又乐极生悲般莫名的惴惴不安,似乎即将有什么无可挽回的局面即将上演。
  荼茗将伞递给鬼。
  鬼接过,只见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透明,挡住炙热的日光。
  与此同时,荼茗以极低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到无法抗衡的力量骤然压于鬼的脊背,强迫他弯下腰——
  那一瞬间,鬼立即明白荼茗假意妥协背后的意图,企图挣扎,但是对方的力道大到让鬼无法挣脱,胸腔传来类似窒息的钝痛,不知道是因为巨大的蛮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鬼的身躯一寸一寸地低下去——
  荼茗唇瓣红艳艳,夺目刺眼,仿佛浸润过鲜,他依然笑容浅浅,徐徐弯下腰。
  空静寂寥的正厅再次响起鹦鹉高昂鸣语,回旋,绕梁,久久不散,乍听又仿佛杜鹃在泣血哀鸣,婚服衣襟裙裾浓艳一片,宛如沾染杜鹃呕出的心头血,一截鲜艳的衣袂在半空中飘扬——
  夫妻对拜——
  鹦鹉并未停顿,生怕喘息之间又出岔子,一气呵成地说——
  礼成——
  背上的力道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鬼猛的抬头,怔怔的看着荼茗,红了眼圈。
  “对不起。”荼茗重复,低声宛如呓语,“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鬼双目泛红地盯紧荼茗,许久的沉默。
  荼茗上前一步,双手去抓鬼的双肩,同时低首去吻鬼的嘴唇,直到唇瓣上没有传来任何柔软触感,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鬼犯了同样愚蠢的错误——他忘记鬼此刻是透明的。
  但荼茗与鬼终究是不同的,他会法术。
  荼茗抬手织出一个结界,结界内顿时昏暗混沌如黑夜,鬼的身体由透明一寸一寸地变成实体。
  两唇相碰的瞬间,鬼张嘴直接咬破荼茗的嘴唇,像是在发泄怒意。
  荼茗亲吻的动作蓦然停住,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荼茗吻的更加放肆与疯狂,像是压抑许久的情欲终于得到释放。
  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鬼的脸颊滑下来,流至嘴角,带来一丝微咸,咸味之后是舌苔上是久久不散的苦涩。
  生鬼五感只余二者,我怎会有触觉和味觉?
  哦,对了。
  差点忘了,执念实现,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生鬼。
  涨潮般的回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让鬼觉得自己的头颅几乎要炸裂,勉强装下所有的记忆,鬼痛苦地消化前世的恩怨纠葛。所有遗忘的零碎的片段终于连成线,织成网,最后密密麻麻地包裹住鬼,令他窒息,绝望,不知所措,无力回天。
  他想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激烈地回应荼茗的吻,身躯颤抖,吻地用力决绝。
  他都想起来了,包括自己的名字。
  可是为时已晚。
  喘息换气之余,荼茗终于睁开眼,只见鬼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回透明,他以为是自己的隔光结界不够牢固,默念几遍加固的口诀,却徒劳无功。
  然后很快,快到只是眨眼一瞬间,柔软的绸缎填满掌心的触感消失,青筋凸起的双手因为因为用力过猛,一把攥成两个拳头。
  黑伞因为鬼的离去再次变成实体,坠落于地,几根纤细的竹伞骨不自量力与青石砖硬碰硬,最终难逃拦腰折断的下场。
  荼茗一口鲜血吐出,隔光结界瞬间破灭。
  有几滴溅到伞面上,宛如红梅盛放。
  木屋外的结界怕是此刻被道士破了十之七八,但是自己已经送走阿昭,或是或否并不重要。
  鹦鹉因为荼茗身体原因只能化作轻烟消散,剩下的还得让荼茗自己来完成,荼茗调整呼吸,轻声慢语,声音又细又弱,远不如鹦鹉那般响亮清脆,明明只有六字,还要分成两句说,因为中间要换一口气——
  “礼成。”
  “送入洞房。”
  语罢,荼茗在原地呆滞片刻,以稳住身形,而后微笑,牵起一团空气,缓缓走进洞房。
  洞房里朱丹绛红,鲜艳又喜庆,方正的红纸喜字贴于窗棂,床单棉衾上金丝绣鸳鸯戏水的图案。松木方桌被漆成绛红,桌上摆置一瓶白瓷酒壶,酒壶旁两个空白瓷酒杯,静立在桌面,等待着两位新人合卺。
  红烛烧了大半,蟠龙铜台上挂满烛泪。
  荼茗往两只白瓷酒杯里都斟了酒,酒水从壶口缓缓流下,等两杯都满上,他才幡然醒悟,一个人是喝不了交杯酒的。
  于是荼茗只能端起其中一杯,强勾起嘴角,笑容非但不喜庆,反而苦涩悲凉,他浅尝一口,却不曾想酒过于辛辣,灼烫到喉咙发疼,虽然这未必是合卺酒的缘故,但是荼茗不愿多想,干脆通通怪罪于烈酒,再一饮而尽。
  血腥还未涌上来已经被酒水带入肠中,却连带五脏六腑都宛如灼烧般痛楚,荼茗疼到痉挛,只好一手扶于方桌一角,另一手覆于小腹,缓缓落坐,弯腰,弓背,蜷缩起上半身,咽喉因烈酒而引发痒痛终于到无可忍耐的地步,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眼角呛出泪花。
  道士闯入之后,只见婚房里,方桌上,一只白瓷酒杯还盈满合卺酒,对面趴一只红狐。
  双喜字,棉絮衾,红蜡烛,圆灯笼,以及院子里街巷中鞭炮炸响后残留的碎屑,由于法术主人的离世而化作青烟,被疾风裹挟吹向青碧苍穹,木屋刹那间由张扬,俗艳,昭昭的朱红褪成黯淡,压抑,沉重的灰白,像是一场酝酿已久的荒诞美梦一瞬间破灭,从此了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