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嫉妒。
这种情绪对埃尔芬斯来说是最陌生不过的。一般来说，只有觊觎旁人拥有自己渴望的事物时才会产生这种情绪。而他从来不缺少什么，财富、名誉对身为吸血鬼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地位则已经奠定，唯一需要自己获取的无非是人类的血，可自从他醒来老埃文帮助他与人类医院达成协议、这唯一一个难题也已经迎刃而解。他几乎相当于拥有了一切，没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
可现在他却真真实实产生了这种情绪，仅仅是对一个自己幻想中、不确定存不存在、无迹可寻的对象。这显然不是一般情况可以解释的。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克里斯见势头不对早已经逃之夭夭，他却仍站在原地。一两个人类从他身边经过，有的出于好奇看他一眼，有的则专注于跟身边的人聊天，不曾注意他的异常。
安静思考的时候外界的声音是很难传进耳朵的，可拜血族过于良好的听力所赐，他依然能听见路人的脚步和谈话声：有人在讨论刚才的早餐好不好吃；有的在为迟到胆战心惊；有的沉默地走过却又被耳机里的声音暴露。
迎面走来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立刻说：“我很抱歉。”
他没有回应，默默向前走，没走多远，两个人的谈话声突然传了过来。
是一男一女，应该存在某种亲密关系，女声说：“我没有生气的意思，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而已。”
埃尔芬斯抬起头，看到路边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女孩拿着一封信，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男孩则在认真解释：“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只喜欢你。”
“我知道，”女孩说，“所以我没有怪你。只是看到她给你写信，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男孩有点无奈，张开手臂把女孩揽入怀抱，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用道歉宝贝，我爱你。”
“我也爱你。”女孩抱住男孩说。
……
旁观完全程，埃尔芬斯愣了愣，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尤莱亚未来也会和情人这样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情人？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非常不对劲，尤莱亚会不会和情人亲密拥抱不该是他管的事，可是莫名其妙的，刚才压下去的种种想法再度浮上心头，他想转移视线，却又回想起女孩说的那个“嫉妒”。
人类的嫉妒是因为喜欢和爱，那他呢？
他对尤莱亚的那个不确定的对象所产生的抵触情绪和莫名的嫉妒心理又是因为什么？
血族向来只有欲望，杀戮的欲望，吸血的欲望，以及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倒是从来没有谈过感情。他们对人类的所谓喜欢并不怎么在意，对他们而言，爱永远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多捕猎几个合口味的人类来得快乐。
没有灵魂的生物难以被感情束缚，他们之所以被狼人所忌惮也是因为如此，冷血无情的怪物——这是其他族群对他们的评价。可与事实相悖的是，一些浪漫的故事又总是在歌颂一些血族跟生命一样永生不灭的爱情，这些故事通常由人类执笔，讲述血族与人类跨越种族违背本能的爱恋，催人泪下，美好得宛如在描写另一个世界。
在人类为美好爱情颂歌时，血族内部向来对这种传说是嗤之以鼻的，他们会大肆嘲笑人类的虚假幻想，再把蒙上华丽外衣的虚伪外表套上，很好地利用这些故事使其成为自己捕猎的助力。
埃尔芬斯从前不关注这些东西，近些年来网络发达，也偶尔会看到一些，不过往往是抱着了解新事物的心态点进去，满脸无语地退出来，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些创作本身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更不要说里面把吸血鬼的形象塑造成了正面教材，听了那些故事，恐怕那些吸血鬼要笑得多吸一口血。
尤莱亚前几年也追了一部相关剧集，对里面男女主历尽艰辛的爱情十分着迷，每天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埃尔芬斯有时会陪着一起看，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就立刻捂住尤莱亚的眼睛和耳朵。
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他那时对尤莱亚说。这是他从一些资料中得到的经验。
尤莱亚那时不过十五岁，正处于好奇的年龄，便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无所不知的埃尔芬斯卡了壳，这才意识到人类自己编纂的东西也不能完全依靠，最终还是得靠自己，于是他想了想，告诉尤莱亚，一年后再向他解释这个问题。
说到就要做到。在尤莱亚十六岁生日过后，他认真地把原因解释清楚，顺便也把人类的生理知识科普了一遍。
讲的时候表情是再正经不过的，因为人类一切生理现象在他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尤莱亚理应得到这些教育。可讲完以后，当现在再回想起来，脑海中却只剩下尤莱亚泛红的脸颊，和忍着害羞在他讲一些常见问题时频频点头的样子。
那时候觉得可爱，现在也一样这么觉得。
甚至还多了一点，想抱住他，再亲一亲的冲动。
一股冲动紧接着冲上心头，埃尔芬斯花了很大力气将其压下去才没让它控制住自己转身去学校把尤莱亚抱出来。
他快步向前走，用不引起怀疑的最快速度回到家，尽力保持稳定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老埃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沙发上坐着泡茶，见他回来，站起身道：“殿下。”
埃尔芬斯挥挥手，走过去坐下，解开两颗衣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本想提醒他那不是血的老埃文识相地闭了嘴。
一口茶喝下去，热度由上至下，埃尔芬斯缓了缓这阵不适，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认为，尤莱亚会谈恋爱吗？”
老埃文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会有喜欢的人吗？”埃尔芬斯又问。
老埃文仍然摇头：“这要看他自己。”
埃尔芬斯：“对人类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这次老埃文没有再说不知道，而是语速缓慢地回答：“不一定，但爱是人类的本能，快乐与否并不能控制这种本能。”
埃尔芬斯沉默下来，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到老埃文离开也没再出现。
他在房间一直待到傍晚，听见尤莱亚开门的动静才从里面走出来，面对尤莱亚时仍然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没让尤莱亚察觉出异常。等吃过晚饭，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到尤莱亚睡着的动静以后，他悄悄进入了尤莱亚的房间。
从尤莱亚要求自己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夜晚进入尤莱亚的房间。小孩长大后审美也发生了改变，房间装饰不再像从前一样充满童趣，反而日复一日成熟了起来，变得更加简洁，更加具有大人的特点。不过一些角落里仍然存放着儿时的物件，可见小孩子的本性依然存在。
埃尔芬斯走到尤莱亚床边，小孩正在熟睡，呼吸均匀，丝毫不知道自己床边站了个什么，被子压在胸前，被露出的手臂推下去不少，小时候需要抱着才能在雷雨天入睡的孩子已经长大，雪白的脖颈毫不设防地袒露出来，像极了无声的邀请，埃尔芬斯几乎能听到血液在动脉里欢快流动的声音，眸色蓦地深了许多。
血族的本能让他已经闻到了尤莱亚血液的香味，换做任何一个血族现在都已经抵挡不住诱惑俯身去吸血了，可他只是站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本能在这时候都不起作用了，他没有冒出獠牙，也不想咬破尤莱亚的喉咙，唯一想做的就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只是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
尤莱亚睡觉的时候很少乱动，但可能是缺少一定的安全感，所以一直是蜷着睡，跟他在一个房间里被他抱着时会好一些，现在一个人睡，以前的习惯没有变，却缩得更紧了些。
埃尔芬斯看着尤莱亚，脑子里一时充斥着许多想法，他想抱抱尤莱亚，又因想起造成尤莱亚身体本能的原因升起一份怒火，紧接着回想起今天上午遇到的问题。
陌生的情感从早已枯萎的心脏中慢慢破土而出，房间里分明只有尤莱亚一人的心跳声，他却恍惚间听到了另一重声音，就好像陈旧的钟摆正在缓慢摆动，拉扯着他的思绪不断转动。他好像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单单这样注视着尤莱亚让他错觉胸腔里那颗腐朽的心脏又活了过来，心跳如擂鼓，他昏了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深深闻了闻尤莱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的味道，最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张看起来诱惑力十足的嘴唇上。
这可真奇怪。
埃尔芬斯想。
面对一个人类，他竟然可以违背自己的本能，不想吸食血液，反而只想偷一个吻。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埃尔芬斯轻轻点了一下尤莱亚的肩膀，让睡梦中的人转过来，然后迅速的，低头亲了一下尤莱亚的嘴唇。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