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遥遥万里心声是否有偏差
“唔，其实也没什么。”顿了一下，许度突然坐了起来，他脚踩在被子上，曲起了膝盖，手懒懒的抱住了膝盖。
人为什么到了晚上就想得特别多？
许度不知道，也懒得去想，但此刻，他的确有倾诉欲。
“我研一的时候参与了一个项目，我算是被导师拉去凑数的，就负责负责记录。”
比起像是在跟周几行说话，许度倒像是自己在回忆，“混日子的，也没去特意记过谁，就只有一个人，每一次抽血，他都会跟我说谢谢。”
周几行略略惊讶于许度突然一本正经的倾述，但也没直接泼一盆凉水过去，他听了下去：“然后呢？”
许度：“然后他自杀了。”
周几行怔然。
“他家庭不错，父母高知，自己也算是阳光开朗那一挂，篮球打得不错，读书的时候还是班长，你知道的，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很吃香，毕业后做了空少，前途一片光明。”许度唔了一声，“是不是很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得hiv？”
周几行：“嗯。”
许度：“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对hiv的确有很大的偏见，同一个项目组的学长学姐礼貌之下也有多多少少有些避讳嫌弃，因为配合项目的八个人中，三个在不断要求加价，两个老是找不着人，还有一个吸du直接送派出所去了，其中有一半是同志且各自有家庭，没有人能对这样的人产生尊敬。”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但是他死了。”
演员不止要表现出角色的情绪，更多的是察言观色，许度的情绪不太对，周几行皱起了眉：“许度……”
许度却笑了笑：“其实他自杀前一天约过我，那天是最后一次抽血，他放下袖子，我记得他那个人很爱干净，每一次过来穿得最干净得体的，头发丝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艾滋嘛，不发病的时候肯定看不出来，那时候他……还是挺好看的一个小伙子，笑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拒绝了。”
许度：“因为滥交感染hiv的有很多，也有像他这种，他只有一个对象，高中开始谈起，大学分手，前段时间重新联系上，破镜重圆，死灰复燃，是不是很浪漫？”
周几行听懂了，其实有点讽刺，你满心欢喜的重逢，愿意不戴套的信任，但是得到的检测报告HIV呈阳性。
很难想象当时他的心情。
许度：“他被辞退了，没了爱人，没了工作，等父母从暴怒中回过神时他的尸体已经凉了。”
“许度。”周几行叫他的名字，“你根本不会喝酒。”
“嗯，所以我没有内疚。”许度收起腿，他抱着膝盖，看着绚烂已过，又恢复漆黑的天空，“我只是在想，这样的悲剧是谁的错？怪他对象太畜牲？还是怪他自己太恋爱脑？又或者是像我这种对他没有一点点包容心的人？”
周几行无言。
许度：“我其实没有特意去在意过这些，也没有特意去查过什么，我第一次看到陶证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那应该……是良心的声音？”
许度笑了，他的下巴搁在大腿上，睫毛轻轻缓慢的眨着：“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殷勤，陶证也问过，可是我真的没有去想那么多，我依旧讨厌管不住自己身体的人，知道为什么不大力宣传阻断药么？因为阻断药的出现不但没有降低hiv的病例数量，不降反增。”
“终于有人为他们肆无忌惮的欢爱买单，多好啊，大把的为了点快感就畜牲不如的人，即使在服药期间也忍不住做爱。”
“时代再开放再进步，扯什么性与爱是分开的，那种让人恶心的仿佛思想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人和畜牲的区分还是得有，不是么？”
“做错了事，就应该承受代价，可是我又不想再遇到像他那样的人。”
“许度。”周几行在许度面前百分之四十八的时候是个炮仗，还有百分之四十八的时候不是人，现在大概就是那仅剩的百分之四的时刻，“听歌么？”
别看周几行突然扯出这么一句扯得特别淡定，实际上，周几行心里满是别扭，他这辈子安慰人的经验着实有限，看在那顿火锅的份上，周几行终于定下了决心，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许度张了下嘴，无声的吐出一句：“什么？”
他确定那句话连自己都听不到，但周几行却仿佛听见了一样：“太久没唱了，练练嗓子，爱听不听。”
许度用胳膊圈紧了膝盖：“嗯，你唱吧。”
周几行是真的很久没唱过歌了，转型后他控制着频率淡出男团，渐渐以单人的身份出现在观众视野中，同时抛弃的还有唱歌和跳舞。
“你听什么？”
许度笑了一声，闷闷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讲话了，还能挑歌了？”
周几行嘴角一抽：“许度，你真是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两人互相插刀：“谢谢，你也是。”
“我看看吧。”周几行拿着手机，坐到了电脑面前，握着鼠标的手晃了晃，看着网易云上的歌单。
他在这挑歌，许度还在那叽叽喳喳，说不要听他们那个男团的歌，吵半天一句歌词都听不清，精神得让周几行怀疑还有没有要安慰他的必要。
许度：“总共就几句歌词，你们还要分给十几个人，而且居然听不出差别，你们做男团是不是都找的差不多的人？”
周几行听得忍无可忍：“你有没有常识！组团就怕撞型！”
许度：“那你是怎么类型的？傲娇型的？”
周几行咬牙：“……”
许度见好就收：“好了，知道了，C位大神！”
说完又不太确定的嘟囔了一声：“那个是叫C位吧？”
“土死了。”周几行嘴角一撇，“你到底听什么？”
许度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遥远的她？”
周几行闻言皱了下眉，自言自语：“好久没听了，我看看……”
许度安静的听着电话那头时不时铿锵几声或是鼠标点点几声，没一会，出现一阵音乐前奏。
那首歌许度听过太多遍，一个起调，他就知道是《遥远的她》。
许度抱着膝盖，眨眨眼，听周几行在跟着原唱哼歌，偶尔歌词没跟上，暴躁症就发作，骂娘骂爹的，许度真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个性，是怎么在娱乐圈装得人模人样的。
一首歌完了，许度主动给台阶：“好了么？大明星。”
“吵死了！”周几行暴躁的皱着眉头，还不忘补一句，“很久没唱了！你给老子好好听着！敢挑刺你就死定了！”
许度忍笑，怎么会有人傲娇得这么幼稚。
伴奏重新开始，周几行把手机贴到嘴边，声音稳稳轻轻传出：“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
人是一种很没耐心的动物，随着新媒体的雄起，人的耐心更是被大大缩短，短视频要在一分钟以内，爆点要在前十五秒来吸引观众，小说要按着黄金三章来写，主角要在第一章 出现，三章内就要有个小高潮以此吸引读者……可同时人也是一种直觉灵敏的动物。
他们往往在第一时间，不需要任何技巧，任何经验的直接感觉到——这就是我想要的。
许度睁开了眼。
“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
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
在这半山那天
我知我知快将要别离没说话
夜雨中
似听到她说不要相约纵使分隔
相爱不会害怕
遥遥万里
心声有否偏差
正是让这爱
试出真与假
遥远的她
可知我心中的说话
热情若无变
哪管她沧桑变化
……”
许度埋下头，眼泪蹭在了裤子上。
…………
许度睡了一个好觉，拜这个好觉所赐，许度第二天格外的精神，路上遇到的小护士都说他今天笑得像真醒了的。
“许医生——”小何一脸八卦的凑了过来，“你昨天是上哪去了啊？我可大老远的就听说咱们许医生今天笑得像发春一样。”
许度：“……你语文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形容要贴切。”
“不贴切么？”小何凑近他，笑得特邪恶，许度背后的汗毛都给她笑起来了，“昨天约会去啦？”
许度：“没有。”
“骗鬼呢！”小何一巴掌拍在桌上，又退了回去，她站直腰杆子，“以我多年磕cp的经验来看，这必然是春天到了啊！所以我们几度cp是不是有糖吃啦！”
许度面无表情：“并没有，死心吧，还有那个超话趁早解散了吧。”
小何哼：“真是无情。”
许度：“我是怕你们小姑娘臆想多了要得病。”
小何：“得病那也是甜甜的！cp不发糖！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许度听了嘴角直抽抽，年纪大了，没办法理解现在追星小姑娘的心理，他们那个时候顶多是买买海报，磁带什么的，哪有那么夸张：“呵呵，那你们这是为别人活着了？”
“那倒不是。”小何知道许度压根不懂这些，解释起来还挺耐心的，“就是太无聊了，自己又没有甜甜的恋爱，就只能看别人撒狗粮了呗！”
许度：“杜医生啊！他当他是死的啊！”
小何一听，哎呦，小姑娘炸毛了：“你别乱说！我跟他没什么！”
“哦，那昨天秀平安果的是谁？”
小何：“那是正常的同事感情！”
许度继续调侃：“这样说，我就是没同事的那个了？”
“许医生！！”
许度硬生生受了她两拳头，他笑道：“等他主动告白，可是会等到海枯石烂的呦。”
小何翻了个白眼：“不跟你说这个了！”
小何噔噔噔的走了，许度笑笑，抬手拍了拍被小何捶得有点痛的手臂。
到了时间，许度准备去开会，才发现杜医生人还没来，他转头问了个护士：“看见杜医生了么？”
护士表情有点怪：“来了。”
许度觉得奇怪，正想在问几句，那边就有人在喊他开会了。
奇怪的不止是护士，还有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度：“怎么了？”
龙主任拿着两份文件进来了，散乱的医生都站好了队伍，龙主任开口咳了一声：“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杜医生前天负责的那个病人被检验出hiv阳性。”
许度怔住。
“脓肿面积很大，必须尽管手术，但是检验科下班了……”
许度：“有无感染病？”
“他说没有，他的家人也说他的身体很好，一年伤风感冒都很少。”
“你确定不等验血么？而且你今天已经做了一天的手术吧？你不累么？”
杜医生：“没时间了，我已经安排了。”
“行吧，要我帮忙么？”
“别了，手术而已，你晚上不也还有一台手术么？”
……
许度站在那，想起的是被一跃而下的身影，是杜医生最后塞给他的一百块车费，是大老远的扛着一大麻袋鱼过来，在貌似鲜丽的城市人面前手足无措，却在说起儿子时满面骄傲的杜阿姨，是一直等着杜医生那个死脑筋先开口告白，刚才还恼羞成怒的小何……
许度：“他现在人呢？”
他这一说话，所有人的都看向了他。
因为跟许度稍微熟点的人都知道，许度这个人非常节能，尤其是在开会的时候，就差把“我就是来凑个数的”挂在脸上了，他难得开口说话，自然让人新奇。
再加上在这样沉痛到让其他人无从开口，选择缄默的时刻，第一个开口的，必然受到关注。
连龙主任都看了许度一眼：“因为服了阻断药了，现在还在休息。”
许度站在那。
他什么时候做的那台手术？
八点？
九点？
到现在……没有48个小时。
阻断最佳时间是暴露后2小时，超出2小时后，最好不要超过24小时，在48小时之内有效，48-72小时之间，效果会有影响，超出72小时，无阻断意义，阻断药物持续服用28天后需检测阻断效果。
许度略略松了一口气：“操！”
其实每个医护人员碰到这样的事，都想骂娘，但主任在这，肯定要收敛一点。
龙主任瞪了许度一眼：“这件事医院会处理，你们也少去想，好好上班，闲言碎语多了，对杜医生只有害处。”
会议结束，许度从会议室里出来，小何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冲出来的，一把攥住了许度的手：“许度！杜置林的事是他们瞎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