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个病床一个家
在电话声中，严枳并没有马上哭，他身边甚至坐下了一个人，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是他背后这件病房的护工。
他跟严枳聊了起来，说大概的价钱，说一天能挣多少，说最近不好做了，说自己的家里事，在护工走后，严枳看着漆黑潮湿的走廊，隐约的脚印，铃声再一次响起的那一刻，他的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
电视剧很作。
但生活作了也没用。
轰轰烈烈的巴掌并没有迎来电视剧里完美收场，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和平美满的一直幸福下去，这世上最难解决的并不是漫天的算数，而是无止境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严枳和王芳都要在怪异的气氛中，假装、碰撞的学会没事。
比如严枳把烫好的药端给她，王芳喝了，转头跟其他人聊天，就这样，看似和平的和好了。
………
在《床家》的拍摄进入尾声的时候，《燕化》杀青了，陈导的大作，杀青庆功宴摆得声势浩大。
周几行曾经的老板，还有数位熟悉的投资方都到了现场，受邀的媒体前来助阵，还有许多没能拿到一张邀请函的媒体，将酒店围堵得水泄不通。
那天，许度正好值班，被同样值班的小何拉着看了转播。
“来了。”小何破门而入，跟做贼似的，把口袋里刚刚偷运过来的零食往外掏，小香肠、麻辣鱼尾、小鱼仔、豆干、鱼豆腐……
掏半天了，小何的手还在里头摸。
许度看得叹为观止：“你是叮当猫么？”
小何掏出最后一包口嚼糖，得意洋洋的在许度面前晃了晃：“经验懂伐？”
小姑娘时不时就往剧组跑，因为她跟许度熟，也没人拦着，她去了，让周几行跟她聊天，别说是最近的周几行比谁都绷着了，就算是平时的他，也最多因为他跟许度的关系能跟她说上几句话，绝对谈不上聊天。
可现场还有一个闲的蛋疼的话唠，王临川时不时逗一逗人家小姑娘，小何别的没学会，倒是把他的口音学了个十成十。
许度叹气。
小何撕开一包小鱼仔开始啃，一边啃一边还睁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盯着值班室配备的一台电视，一个庆功宴给他们拍出了走红毯的气势，颜控到可以靠帅哥活下去的小何在陆焉识登场的那一刻，眼睛放亮。
陆焉识似乎瘦了些，为了配合角色，他身上的温润气质少了许多，取而代之是不刺人的锐气。
小何：“哇！想嫁！！好帅哦，他怎么可能长成这样，好想在他睫毛上荡秋千～”
其实许度并不讨厌陆焉识，在《燕化》中陆焉识一个人饰演十一个角色，虽然面貌相同，但是或多或少的有体型上的诧异，陆焉识为了这部电影，几乎完全按照导演说的去做，体重时上时下，他的助理还特意给他请来了随行的营养师，哪怕是这样，陆焉识还是晕倒了两次。
就凭这点，许度尊敬他是一个演员。
等陆焉识一离开，画面成了老头子，小何立马没了兴趣，变脸继续吃零食：“听说他们这电影光导演就五个，投资八个亿！八个亿啊！我都不敢想象那是多少钱！”
还行。
再加两亿，就能堵上王临川那了。
小何叹气：“真是差好多，我们这边跟医院要个场地都得磨啊磨，男神有好几场戏都推了吧？我们家男神可怎么办啊？”
小何突然转过头，看着许度，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么？”
许度毫不犹豫，非常实诚的回答道：“紧张。”
小何：“……”
看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啊……
许度突然蹦出一句：“能不紧张么？我可能要喝一辈子的西北风了。”
小何没听懂：“什么？”
许度不说了，还从她这拿了两包牛肉干，小何也没追问，她捧着脸叹气：“男神压力真的好大啊……”
开拍之前，周几行为了符合有一点阴森，仿佛电影里的杀人医生的形象，特意减重了十五斤，可开拍后，叶知彼的严格，和一次一次的NG，重压之下，周几行体重掉的飞快。
他原本的是身材是刚刚好的，现在……许度有时候夜里看见他披着衬衫在外抽烟，一个背影能看很久。
小何嘟囔着：“严枳这个角色会不会更好演？而且戏份也多，为什么一开始不让男神演严枳呢？”
许度笑着摇了摇头。
小何：“喂！”
许度往电视机的方向一抬下巴：“你新男神出来了。”
眼神是比膝跳反应还要快的背叛，小何先是下意识的把眼神扫过去，然后才是那微弱的坚持：“什么新男神！我男神就周几行一个！不要瞎说啊！”
许度：“哦，是么。”
………
八月一日，《燕化》正式在全国上映，当天各大电影院《燕化》的排片率高居榜首，电影海报随处可见，票房更是恐怖，当天破亿，且热度持续上涨，更重要的是——好评如潮。
陆焉识凭着一部《燕化》，涨粉无数，就算不拿奖，他有这部电影傍身，在电影业也开拓出了一块自己的容身之地。
《燕化》的成功，并没有给《床家》剧组带来太大的影响，因为压根就没人把这么一部小电影跟直奔着去拿奖的大作去竞争。
当然，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是最爱的，《床家》的剧组氛围很不错，大概是因为咖位最大的王临川都特别特别的平易近人，熟悉后，不少人都跟他开起了玩笑。
那天休息的时候，几个人聊起了这部肯定排片能排一个月的《燕化》。
“你们看了陆焉识那片子么？”
“看了看了，我的天，这几天奔电影院去的，大部分都是看《燕化》的。”
“真的不愧是陈导的作品，真的太绝了。”
“不过我觉得我们的片子也不错啊，最近说医生护士的人特别多，我们这个片子上去，也有不少人看的。”
“那肯定啊！我们这有影帝在好么！”
……
突然间，身旁一阵窸窣声，众人扭头一看，才发现是周几行。
“行哥……他什么时候来的？”
旁边有个人回答了：“一直都在，听你们聊好半天了，你们是不是傻啊，不知道周老师跟陆焉识是万年对手关系啊？”
“啊……”那人抱头懊悔。
许度下班过来接周几行，看见他们已经在收拾了，挑了下眉：“你们行哥呢？”
许度随便捞来的那人回了个头，想了想：“卫生间吧？”
许度：“行吧，今天晚上还有夜戏么？”
“没了没了，今晚可以休息，许医生，你们今晚可以约会呀。”
话说着，周几行就从另一头走了出来。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许医生，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走咯！”
许度扬手：“好。”
许度看上去很轻松，一如往常，他侧过身，面朝着周几行，跟他扬了一下手：“夏医生！”
隔了两米多的距离。
周几行将许度眼里的笑意，嘴角的弧度统统映入自己眼中。
“走了！”许度冲他喊，“饿死了，赶紧的！”
周几行迎面走了过去。
………
“今天收工挺早啊？”许度一边说着，一边把安全带系上。
周几行：“差不多要杀青了。” 许度闻言愣了一下，感觉陆焉识那个拍了很久一样，他还以为都要这么长的：“这么快？”
周几行：“嗯。”
周几行闭目休息，声音略显疲惫。
“《燕化》是因为需要大量的特效，一个场景因为几个角色的共存，而要拍摄好几次，再后期合成，所以需要很长的时间。”
许度：“这样。”
在悠长缓慢的粤语慢歌中，周几行似乎睡着了，许度也没说话，好像在专心开车，给周几行一个休息的优良环境。
其实不止周几行一个人在NG，叶知彼的毛病多得很，就算是回看，看到不顺眼的都要重拍，好在一个亿对于他们这种现实向的电影来说资金算是充足。
每一个人，都在尝试，跌跌撞撞的去寻找他们想要的感觉。
周几行的确睡着了，他最近神经绷得厉害，偏头痛的时候吃药都止不住，对着剧本的白纸黑字怎么看都看不进去。
在床上睡不着，上了车，在微微摇晃上反倒是睡着了，他隐约的做了一个梦，但是回想的时候却是一片空白，皱了眉，睁开眼，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
周几行身体挪动，慢慢直起身，身上的外套随之掉落：“几点了？”
“醒了？”
是许度的声音。
“啊，八点多了，饿了么？”
脑细胞慢慢从休息中回到岗位，周几行摇摇头，把外套捡了起来，是许度的。
许度收起手机：“我饿了，下车，走！”
许度说是饿了，但也没去餐厅，他把周几行折腾得严严实实后，自个去排队，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然后进了电影院。
他让周几行拿着可乐，自己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拉着周几行的手，许度指尖还带着空调的凉意，包裹着周几行的手掌，周几行低着眼看了一会。
“M12、13……”许度在黑暗中，眼神不太好使，踩个台阶，都怕一个一脚踩个空。
“上面。”
“哦！”许度仿佛恍然大悟，往上走的时候，勾了勾嘴角。
最后一排的角落。
不是最佳的观影位置，但最适合他们。
许度一屁股坐下，抱着爆米花就开始啃，到现在，他也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吃么？”
周几行摇头。
“那你把我的可乐给我。”
周几行帮他把吸管插上，然后放在了放饮料的位置上。
等待的时候，人渐渐多了，几乎没有空位，许度爆米花啃了三分之一，有点腻了，就着可乐喝了两口。
终于，时间到了，观众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面呈现在电影银幕上。
许度就着一桶爆米花，看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电影，以一个观众的角度来说，这部《燕化》是他这几年看过的，难得算得上好的电影，但是以他的标准来说，还没有到惊艳的程度。
各方面都挺成熟的，但是就是缺了一点惊艳他的味道。
电影散场，观众一边讨论着剧情，一边往外走。
“怎么样？”
许度问他。
周几行：“还行。”
许度把垃圾收拾收拾，再抬头，看着滚动的银幕，黑色的银幕背景上是一个个名字，他们成就了这一部电影。
“我跟你说过了，怕的东西，就去看看。”
许度转过头，周几行不约而同的侧过脸，与他对视，许度笑了，点点荧光都在他眼中：“惊艳我吧，周几行。”
周几行答：“好。”
………
《床家》到了尾声，王临川所扮演的严枳在那巴掌过后，心中的负能量越来越多，他压抑，渐渐没了耐心，看王芳，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他在拥有着同样血缘的母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劣根性。
不想承认的劣根性。
于是越来越的厌恶。
他还看见13床女人的丈夫，在打水室里借着打水的小动作摸了一把一个女人的腰，回到病房时，又是那个照顾自怨自艾的女人的老实丈夫。
而14床，终于空了，在老夫妻离开后，它空了下来，仿佛在暗示着快要结束。
11床的老太太的拉锯战仍在继续，只不过又多加了一方——保险公司。
老太太想要出院后的保养费，还有误工费，她囔囔着站不起来，还要给她买一个帮助她恢复行走的工具椅，实际上，严枳看到过很多次，她在床上从床头挪到床尾，床尾又挪到椅子上，其灵活状态，就是他这个年轻人也比不上。
撞到她的女人的丈夫急促的想要让老太太出院，因为住在这一天，药水就需要六百多块，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真的承担不起了，就像那个给老太太端屎倒尿的女人哭的一样，他们真的是借都借不到钱了。
新加入的保险公司，推来推去，这个不行，那个得等。
三方就这样无止境的拉锯着时间。
严枳有想过夏光会管么？毕竟这浪费着一个床位，但是没有，始终都没有，夏光好像只会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他的事，他好像看都看不到，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冷淡，却异常的吸引着严枳。
在第31天，夏光说，王芳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陪床陪了一个月的严枳，在听到终于可以离开这的时候，是轻松的。
他去护士那办理出院，去中药房拿药，去小仓库拿拐杖，他并没有变，在人群中，他声音太小了，还是那个别人都听不见他声音的蝼蚁。
严枳的姐姐也来了，送王芳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严枳直到了11床的完整故事。
可怜的女人，暴躁的男人，并非夫妻。
女人的丈夫在很早之前，就坐牢了，暴躁的男人她丈夫的兄弟，暴躁的男人有自己的合法老婆，但是在很远的地方，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十多年。
孩子都已经到了叛逆期。
听说女人的丈夫快要出来了。
车窗外的风景在流动。
一脸精明，跟肇事者斗智斗勇都脸皮的老太太。
虚伪也善良，敏感到非常擅长做被害者的王芳。
花了一万块来治崴脚却有一个瘸了不知道多少年腿的父亲的技校女生。
每天坚持背着妻子回家吃饭的男人。
自怨自艾有着看着老实却不老实的丈夫，下辈子都做不了苦力活的女人。
看似相爱相伴到老，但彼此算计，还有一大堆养而无用的虚伪后辈的老夫妻……
一个病房，四张床。
一个病床一个家。
……
半个月后，严枳在家接到了医院的回访电话，严枳沉默片刻，然后以非常自信坚定正义的语气，告知对方：“我理解你们很忙，但是能不能礼貌一点？我站在那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人理我，礼貌是相互的，希望你们能改正！”
片子的最后。
是夏光推开门的场景，白光模糊了画面，电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