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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他就是我的天堂

书籍名:《如晤》    作者:时晚

  许是因为捕捉到了先生藏在冰面下的一角,季渝生难得睡了一个甜觉,没有再翻来覆去地失眠,也没有再梦到当年的那一天。
  这些年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毕业后的几年因为迫切地想要尽快满足母亲的物质需求,从而能够早些获得自由,所以他不要命地工作应酬,凡是有工作,不论多幸苦他都自荐。在生意场上喝一杯接一杯的酒,日日熬夜,靠咖啡酒精踩着生命度过每一天,就像按键坏掉的机器娃娃,不断地劳役自己从不停歇,直到电量和生命力耗尽。此时回想过去的日日夜夜,那些场面竟有些像卓别林演的默剧,沉默着机械性地重复痛苦的事情,即便浑身酸痛,染上了一堆痛病,自己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能早些给母亲一切她想要的,从而换取母亲对他不再打扰。
  也正因为这样,老板看到了他的努力,他也相应地获得了老板的赏识,暂时地满足了母亲的物质需求,而李洁英也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提款机。然而视追求物质为人生唯一目标的人大都贪多无厌,李洁英随着他职位上的步步晋升,对他的要求和索取也越来越多,凡是给他打来电话,也大多只有一个目的──催汇款。亲情最终沦为更低于陌生人之间的礼节,张口闭口都是在榨取,季渝生只觉得可悲。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一切好像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对方好像只想他的作用到这里为止,亲情显得多余,感情上的连系更是不必。
  当初毕业时做的约定也仿佛被抹掉了一般,母亲只是透过那个引他满足自己的需求,把那个约定当真并努力完成的只有他一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可悲的犬,奋力地追逐着高高挂在自己眼前的食物,却不知系着尾巴吊着食物的线早已被人调成了无法接近的距离,他只能永远向着前方奔跑却一直都得不到食物。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屈服于母亲的威胁,真的当着她的面撕烂了那一纸文凭,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可母亲当年威胁他时,用的是他的父亲,还有自己最在意的人和事。对于季渝生而言,比起自己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去忍耐,伤害落到他们身上更让他觉得像是蝴蝶被拉扯掉双翼般发痛,尤其是已经过世却依旧不断地被母亲埋冤指责的父亲。自己受的苦咬牙扑腾着就过去了,可是对他们的伤害却是会让自己的心因为失去甘泉和阳光而枯萎。
  而每次他觉得自己被生活紧紧掐住喉咙,快要窒息的时候,一想起先生,就像为在深夜工作的他打开了紧闭的窗,让他感受到拂面吹来的晚风,夹着植物清香的空气,还有高挂着的皓月,于是他告诉自己,要再坚持一下,不可以因此被打垮。
  只是他其实也在害怕,因为他总是梦到多年未见的先生站在人群中只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再给他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了一个陌生人,而他在先生心里也变成了无名氏。也总是梦到先生回绝他的信,当着他的面撕掉那封让他的心烧了很多年的信,失望地问他怎么会是你,说自己的心意本就是向着别人,当初的那封信只是一个玩笑。没有人可以打败岁月,辉煌的人是如此,像他这样平庸的人更是,所以他害怕在先生心里自己的身影在时间的洗刷下逐渐变得透明,害怕自己对先生而言变得没有意义。
  躯体上的腐烂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于你爱和珍视的人而言,你活着却不是存在着,最可怕的是你的存在失去意义。
  但今晚,他却梦到自己在腹痛发作满头大汗无力地卷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的时候,在剧痛间恍惚听见家里的门铃响起,捂着肚子打开门后收到先生送来的花,在嗅到花香的那一瞬间,腹部也立刻不痛了,除此以外,先生还寄来一封信,上面写着:“生生,最近外出见一切都是春意盎然,我想是春天来了,所以冒昧来信,想要邀请你一起去赏花。如蒙应允,于我而言这将是漫漫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四季之始,静候佳音。”在透过文字遇见先生的那一刻,之前所受的苦痛,也都随风飘散了。
  而后捧着花拿着信的他听到了不断重复的、在他脑海里盘旋的无比清晰的歌词。
  “Moi  je  donnerai  la  vie  pour  etre  pres  de  lui
  Voila  mon  paradis”
  “我愿穷尽一生只为接近他,他就是我的天堂。(1)”
  面对多年里梦寐以求的场景,睡梦中的季渝生忍不住在被窝里眼角泛泪。
  “他就是我的天堂。”
  如歌词所言,活在如同地狱的炼火中,无数的桎梏和束缚下,海浪缠身沉于深海之时,他就是我的天堂,治愈我身上所有的伤,容我克服深深海洋,容我自由展翼翱翔。
  早上,季渝生睁开眼坐起来后,看到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从床角到桌子都泛着金光,满室金光灿烂,仿佛一切都充满希望,他扶了扶脑袋,感叹自己久违地笑着醒过来,也感叹自己久违地觉得一个清晨竟能让世界变得如此充满希望。
  推开门走下楼后,他看到宋时鹤站在阳光下,抬着手仔细地扣着袖子上的扣子,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宋时鹤转过头来看到他,愣了愣,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可他最后还是朝季渝生点了点头说:
  “早上好。”
  看着宋时鹤像以前一般极受阳光眷顾的、在阳光底下呈金黄色的头发,季渝生觉得内心好像顿时被阳光充满,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直到宋时鹤提起他要回去的话题。
  “订到车了吗?”
  季渝生点了点头说:“嗯。”
  毕竟公司还有事情,Dr  Watson的大日子也快要到来,就算再怎么想留下,自己也确实是要先赶回去处理一下了。
  再加上已经捕捉到了先生真心的一角,又知道他会来X市,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就算丘比特不帮他们,他自己也会去造箭,去再一次遇见先生。
  “订了几点的车?”宋时鹤扣好袖子放下手问,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季渝生看了一眼时钟,笑着说:
  “八点半的,时间还很充足。”
  看到季渝生的笑容,宋时鹤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看他,走到餐桌旁低下头,说:
  “先吃早餐,然后我送你过去。”
  “啊?先生不是赶着要去学校吗?”
  宋时鹤头也不抬说:
  “不赶,送完你过去刚刚好。”
  “这里偏僻,离火车站又远,”
  季渝生闻言望着低着头的先生灿烂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嗯!好。”语气里是忍不住的开心。
  听到季渝生的语气,宋时鹤沉默了一会又说:
  “...附近打车不方便。”
  自昨晚以来,季渝生就觉得先生虽然嘴里说的话冷漠,但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先生藏在那底下再清晰不过的真心。
  其实他也没有打算拒绝,只是担心自己会打乱先生的日程。如今先生自己主动向他抛出了可以在一起待得更久的果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去摘下来放到自己怀里。
  至于这样的原因是什么,暂时而言,就按先生的说法,先生说是因为打车不方便,那就当是打车不方便吧。
  只有季渝生知道,掀开那层果皮,里面肯定是香气满溢、金光灿灿的。
  前两天搭车时,季渝生的整副心思都放在了身边的宋时鹤身上,直到今天,他才有心思去看看Y市的风景。
  看着一栋栋高楼大厦,消失的飞鸟,吊在墙上的有些讽刺的塑料绿叶,还有大厦上的广告牌和标语,他不禁感叹时光飞逝,Y市也变得越来越像X市,又或者说,因为快速发展和工业化,所有城市都变得越来越相似,以前残余的一些城市特色也渐渐被抹去,趋向统一。
  “Y市真是发展得飞快,感觉变化比X市还大。”季渝生看着窗外变化极大的风景这么感叹道,然后转过头问宋时鹤:“先生这些年有去X市吗?”
  宋时鹤点了点头,“嗯,撇开颓废派垄断这一问题不谈,X市的诗坛发展很蓬勃,许多诗会都定在那里。”
  “那先生去完诗会后有没有到处逛逛?X市这几年的发展也很惊人,多了许多新的东西。”
  宋时鹤摇了摇头,淡淡地说:
  “诗会为期三天,作家们在那期间都住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里,大家会约到房间里再组织小组诗会,一般没什么时间出去逛,我一般诗会以后也就留在酒店休息。”
  意思是一般诗会之后,宋先生都没有其他特别安排吗?季渝生这么想道。
  “这样...有点可惜,其实X市这些年的社区艺术氛围有进一步的改善,多了很多新的艺术长廊,也有定时举办画展。还有音乐剧的舞台,也因为得到支持发展蓬勃,表演也丰富了很多,不再需要因为资金不足而减少场次和使用纸牌演出削弱表达效果,先生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的。”对于X市这些年的艺术发展,季渝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宋时鹤分享更多,可宋时鹤却好像兴致缺缺。
  宋时鹤听完沉默了一会,说:
  “有机会再说吧。”
  虽然知道先生其实心里还留有艺术,可是这句冷漠的话也还是浇灭了季渝生的满腔热情,他收回想要再介绍X市艺术胜地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
  到了车站放下行李后,宋时鹤正打算离开时,左边却突然传来“叩叩”两声,他转过头发现季渝生敲了敲他的车窗,他带着一丝讶异摇下了车窗,问:
  “漏了什么吗?”
  季渝生摇了摇头,摆着手笑着说:“不是,只是想要和先生道别。先生,谢谢你送我过来,再见。”
  也许因为当年自己没有好好和先生说再见,所以重遇才变得这么艰难。
  于是这次,要好好道别,然后一定一定要很快再见。
  宋时鹤愣了愣,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说:“嗯,再见。”
  季渝生开心地挥了挥手,和宋时鹤作别。
  在这之后,季渝生觉得从早上乘火车至晚上步行回家,自己好像听到云雀叫了一整天(2)。
  作者有话要说:
  (1)《Ding  Dong》  from  《Le  Rouge  et  le  Noir  L'Opera  Rock》(是的dingdong又来了,还有人没听吗
  (2)对不起笔力薄弱写了几版都觉得自己描述都不够贴切,于是冒昧引用木心先生诗集的名字。木心先生提过想到这个名字的场景,我觉得心情有所相通,所以冒昧引用了,当然除此以外,云雀的叫声本身其实也能牵引很多联想~
  章节名没想好是云雀叫了一整天好还是现在这个比较贴切,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