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家人
唐屹被送回了房间，那对师生正要往外走，老唐闻声而动：“我也去。”
唐妈妈定定看着他，语气温柔：“你要去哪儿？”
老唐面不更色，原地向右转，向厨房走去：“我去洗碗。”
收回视线，唐妈妈对罗澍说了声走吧。罗澍看了眼唐屹的房门，回头与她通透的双眼对视上，两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相继出了门。
楼道宽度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罗澍落在唐妈妈身后两阶，许是这个位置不太方便说话，下楼的过程中也是沉默的。
走出楼道，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脚步放缓了许多。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
罗澍抬眼看着前方的后脑，唐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柔。
她的嘴角应当是带着笑的，但那并不能代表什么，罗澍清楚记得这位班主任超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即便她不会轻易发火，对待犯错的学生也能心平气和地教育，从她的表现很难揣测真实想法，可哪有人会没有脾气？
时隔这么多年，他仍旧对此印象深刻，切切实实相处过的三年在人生中不是那么容易忽视的，那唐妈妈对他的印象还有多少呢？
那些过往的印象，是否已经让唐妈妈在心中有了定论，这由她主动发起的谈话，会不会是她要给出的最终判决？
罗澍停下脚步，等待下文。
唐妈妈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如罗澍所想的那样，她的确是笑着的：“小唐之前告诉我们他喜欢的是男生，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
之前…… 就已经告诉他们了？罗澍眼神微变，所以他们早就已经猜到了，而他还每天打着好朋友的旗号上唐屹家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罗澍硬着头皮站在唐妈妈面前，个子高大的成年人仿佛一下回到了高中时代，面对不怒自威的班主任，自动矮了一截。
尴尬归尴尬，罗澍思绪清晰，这样的心照不宣是不是代表他们对这种关系并不排斥，对他本人——至少不会是厌恶？
“我记得，那会儿全班你是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我看到班上有个那么小的，还担心了好一阵，没想到你倒是最省心的学生，还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最让人省心的地方是罗澍从不惹是生非，同时这也是最让人担忧的地方。
他似乎没有朋友，除了开学第一个同桌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之后的三年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没有换过同桌。理由是他没有多余时间和另一个人再重新熟悉，他需要专心学习。
当年那个聪明到孤僻的孩子，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唐妈妈笑起来，再次开口时，声音放得更为柔缓：“小唐就和你不一样，他经常都是倒数第一名的。”
罗澍只是静静听着，从她的话里捕捉有关唐屹的信息。
“他是不是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唐妈妈的笑容变得勉强，凝视着罗澍的目光却坚定。
罗澍微微皱眉：“在我看来，唐屹和常人无异。”
“是吗。” 唐妈妈笑笑，“小唐出生后发育迟缓，三岁多才发现他说话都磕磕绊绊，之后经过漫长的治疗与训练才渐渐好转。他虽然长大了，但在我眼里好像没有长大，小唐永远都需要我们的保护。”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十多年的艰苦治疗也不过如此，所有困难都被一语略过，不以此博同情，也不为此骄傲。
罗澍片刻震惊后，慢慢归于平静。唐屹父母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希望他成为一个常人，不再受到异样的眼光，即便是怜悯也多余。
“父母总归是关爱子女的。” 罗澍说出这句话，觉得有些别扭。
这话放在唐屹家里合适，于罗澍自身却显得干瘪。
唐妈妈话锋一转：“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三年的家长会我都没有见过你的父母。你和我说，你父母没有空，有什么事跟你说就行。我那时就想，这小子也太早熟了——你和父母的关系，还没有缓和吗？”
她忽然一反之前的委婉，干脆利落地直击靶心，甚至让罗澍有些猝不及防。他望着面前的唐妈妈，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在罗澍的整个成长过程中，父母忙于工作长期处于缺席状态，少有的交流全部是表达对他的要求，仿佛是在对属下发号施令。
他与父母的关系不仅仅是生疏而已，内心的抵触在青少年时期达到了峰值，提到父母他就会本能地抗拒。
那三年中，给予他最多帮助的长辈，就是眼前的唐妈妈。
她绝不会流露出半点可怜的姿态，一切都自然而然，润物细无声般从各方面照顾他。罗澍的想法她都会试着去理解，帮他分析。
甚至那个当初是因为逆反心理，而现在看来至关重要的决定，也是在唐妈妈的支持下做出的。
父母虽然没能给予太多温情，家庭的氛围却让罗澍自小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
但父亲重复了无数次对他的指示，他以后必须成为一名医生，罗澍的内心矛盾到了极致。明明是他所热爱的东西，却因此心中生出了抗拒。
如果不是唐妈妈说会尊重他的想法，给出了折中的建议，罗澍或许不会那么坚定地选择动物医学专业，如今也就不会成为一名兽医。
他与父母之间那道隔阂延续至今，没有任何人有缓解的意思。
“父亲很不满我擅自决定专业，他思想比较老旧，认为兽医不如人医，不过他的想法对我影响不大，我很喜欢这个专业。我的父母将一生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们彼此互不干扰，仅此而已。”
罗澍斟酌着语句，回答完也没有放松的感觉。
最不愿提起的地方，被精准地点中，罗澍再怎么也该明白唐妈妈的意思了。
看到罗澍眼神黯淡下来，唐妈妈轻叹一声：“我没有任何干涉你和小唐的意思。我只是需要你明白，我不想让小唐受到伤害。在一起不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小唐都知道，你应该更清楚。”
是的，唐屹比罗澍认知中的还要更勇敢、更坦诚，他对家人、爱人、朋友，都是真诚以待。
“小唐跟我说，他没有想过和你分开，我也相信他做了和你长久在一起的准备。你呢？如果因为你的缘故，可能会给小唐带来伤害，你喜欢他的话，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唐妈妈将问题抛给了罗澍，作为这次对话的结尾，
罗澍沉默良久，向楼上看去，他看到唐屹站在窗前，伏在窗台上，正向着这边张望。两人对视上，唐屹笑容灿烂，用力挥了挥手。
抬起的手迟疑一瞬，罗澍很快重新坚定，挥手回应了唐屹。
他转头对唐妈妈说道：“我知道了，梁老师。我可能有几天不能来了，请帮我转告小唐，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会再来拜访。这些天带小唐活动，就要麻烦您和叔叔了。”
“这不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吗？” 唐妈妈笑着道。
把罗澍送到停车处，唐妈妈回到家中，唐屹拄着拐杖单脚跳出来，疑问就写在了脸上。
唐妈妈低头换鞋：“罗澍刚才告诉我说他有要事，接下来几天不能来咱们家了。”
“这样啊。” 唐屹没有怀疑，拄着拐回去了。
罗澍本来就很忙，天天来他还担心耽误罗澍的时间，这样他反倒更安心。
罗澍一走，新拜访者紧跟着也来了。
出差大半个月的叶雨微刚回来就听说唐屹脚上打了石膏的事，放下行李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知道只是崴了脚，才放心坐下喝了口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就算我不在，我也可以让人开车去医院接你们呀。” 叶雨微放下水杯轻拍桌面。
唐屹说道：“不用麻烦你了，是罗医生开车去接我们回来的。”
“罗澍？你先前不是说他车被砸坏了还没修好吗？” 叶雨微满脸困惑。
“唔，他有两辆车。” 唐屹小声解释。
“两辆车换着开?” 叶雨微怪叫一声，“这么有钱的吗？还是说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唐屹摇头：“我不知道。”
“不对啊！” 叶雨微又是一声怪叫，叫完小心看了眼房门外，压低声音，“他来接你？你们怎么敢那么明目张胆，被叔叔阿姨看出来了怎么办？”
“啊？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吗？” 唐屹不知所措，“但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了啊。”
“……” 叶雨微无语，这一波是她格局小了，“叔叔阿姨的反应怎么样？”
唐屹想了想，总结了一下谈话内容，提取核心观点：“妈妈说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共同努力才能维持长久。”
都想到要长久在一起了？叶雨微眉毛纠结到一起：“那叔叔怎么说？”
唐屹：“唔……”
老唐说，只要不是王冰虞，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