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暗河

乐读窝 > 都市言情 > 暗河

第87章 终章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良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和秦淮一起去满洲里。
  对于生长在中国内陆的人来说,满洲里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的像是只存在于电影与小说中的一个地名。很少有人在经济发达的内陆地区待得好好的,要跑到满洲里那种地方去吃生活的苦。
  可是秦淮不和自己一起去又怎么样呢?安良在心里想,只有一年而已,他笃信秦淮会一直等着自己。
  这种单方面的决定可能对于秦淮来说并不公平,可是安良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他继续在重庆待下去,在四院待下去,其实对于他本人,对于徐一民,甚至对于朝夕相处的精神科的同事而言都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就像在电影《大象席地而坐》里说的那样,他们被迫走上了自我放逐的道路。我们卡在世界灰色的缝隙里,失去束缚才让人觉得心生恐惧。
  安良回到精神科后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黄伟因正在整理病历,见他来了就抬头看着他,目光里全是隐忧:“谈的怎么样?安医生?”
  安良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去接水:“谈妥了,日后我俩不用上班也按月开工资,否则我就去他院长办公室门口静坐。”
  黄伟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句玩笑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良:“啊?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安良白了他一眼:“这么好的事儿能轮到我俩头上?我看你脑壳坏掉了。别闲着了,你要是没事干就去把申请满洲里支援的意向表给我打印一份出来。”
  黄伟因猛然转头看着他:“安医生,你确定要去满洲里那个地方?”
  安良没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将保温杯盖拧紧了,催促黄伟因:“打好了吗?”
  于是黄伟因没有再说话,埋头敲了几下键盘后从打印机里抽出两张纸递给了安良:“借我一支笔。”
  安良看见他打印了两份申请表之后突然就笑了,从笔筒里摸出一支笔来扔给黄伟因:“你要是不自己提出来我就准备把你绑去满洲里了,我都跟徐主任要了人了。”
  黄伟因稳稳地接住了他扔过来的那支笔:“哪儿能让我们安医生一个人上山下乡的呢?革命战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平时吃你那么多好处现在也到了我该回报的时候了…我靠这支笔没水了!安医生你又拿没水的笔糊弄我!”
  跟黄伟因说这件事的时候安良其实心里还是挺轻松的,可是眼看着交完了申请表临近下班了,他一想到要把这个决定告诉秦淮,安良的心里还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知道秦淮会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却又不忍心让秦淮一直等着他。纵然知道秦淮一定会同意安良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他也开始迟钝地后悔:应该要早早告诉他一声的。
  尤其是昨天晚上秦淮和他说起来在重庆买房子的时候,眼神里还都是亮的。他对于两个人的未来有着清晰而完整的规划,结果现在约莫是要被全部打乱了。
  安良坐到摩托车上的时候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揉得一塌糊涂后才把头盔戴了上去。
  他骑到纹身店的时候,秦淮果然还没有完成手上的活儿。看见安良来了,他腾出一只手冲着他挥了挥:“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店里的几个纹身师许久没有看见安良了,此刻热情的吃瓜群众们全凑了过来:“安医生来了!我还以为你跟我们小淮散伙儿呢!”
  “什么散伙儿啊?哪儿能散伙。”安良将头盔摘下来捧在手里笑道:“前段时间家里有事没顾得上来…周哥呢,我先去打个招呼。”
  秦淮冲着楼上指了指:“在二楼呢,你上去吧,我这边马上就完事了。”
  “不着急,你慢慢来。”安良笑了笑:“别把大哥疼着了。”
  趴在纹身椅上哼哼唧唧老半晌的那个倒霉大哥估计是一直没找着气口切话进去,此刻闻言抬头冲安良露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
  周之俊背对着安良坐在二楼的沙发上看手稿,听见安良上楼的动静后转头冲着他笑:“安医生来了?想不想喝什么?店里的小孩子他们前几天买了果汁。”
  “什么都不喝,刚喝了咖啡来的。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安良在周之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宋哥呢?”
  “渝中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他过去处理了。晚上等他回来一起吃个饭?”
  “要的。”安良将摩托车头盔扔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对了,谢谢你啊周哥。”
  周之俊嘴角带着笑,动作却是不疾不徐地替安良将那个扔歪了的头盔扶正了:“谢我什么呢?”
  安良没打算跟他藏着掖着打太极:“我爸公墓的那件事儿,还有其余乱七八糟可能连我都不怎么清楚的事儿…总之就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周之俊笑了笑,目光落到了还在楼下轻声安慰着疼得一包眼泪的大哥的秦淮身上:“都已经结束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安良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嗯,都结束了。”
  周之俊冲着他笑了一下,似乎是知道安良还有没有说完的一句话,但是他却没有再问。
  这天晚上跟周之俊和宋平吃完饭后,秦淮开车带安良回去。安良坐到副驾驶上刚准备系安全带就警惕地抬起头看着秦淮:“你能开车吗?刚才没喝酒吧?”
  秦淮笑着探过身子替安良将安全带系到锁扣里去:“没喝,我喝的水。怎么现在这么有交通安全意识?跟周文也在一起近朱者赤了?”
  “我这叫具备合格公民的基本素养。”安良冷哼了一声,放松地靠在座椅上心安理得地等着秦淮给他系安全带:“觉悟高一点行吗?”
  秦淮笑着瞟了他一眼:“回家吗?”
  安良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他刚才和周之俊喝了一点酒,此刻酒劲儿上来了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好嘛,回家。”
  车停在了路边,秦淮绕到安良这一侧打开了车门,俯身手搭着车门笑着问安良:“背你回去?”
  之前安良每次喝多了酒都喜欢借酒装疯,长了腿仿佛没长似的几步路的距离也要秦淮背他走。结果秦淮今天把车停在了路边,来往的都是饭后出来散步的老百姓们,看上去非常热闹。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暴露感催生了安良的羞耻心:一个有手有脚四肢健全的大男人让人背着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伸手就要推开秦淮冲着他伸过来的胳膊:“没事,我自己走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结果喝多了的醉鬼不知道轻重,对自己的平衡性有了错误的认知。安良分明看着眼前的坚实大地是动也不动的,结果一脚踩上去跟踩在了弹簧上似的,整个人差点没当场给秦淮跪下。
  秦淮估计是竭力忍着笑,声音都在抖:“不必行此大礼,我实在是担待不起…别逞强了,我背你上去吧。”
  他转过身来让安良靠在自己的背上,将他轻轻托了起来。安良的头垂在他的颈肩,嘴里还在推辞:“这么多人看着呢…”
  “让他们看呗。”秦淮背着安良,走路的时候步子依旧很稳当:“我们俩又不是怕被人看的人,是不是?”
  安良闻言停顿了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用嘴唇在秦淮的耳边轻轻地蹭了一下。
  在秦淮背着他走路的时候,安良产生了一点错觉:身体上的极度亲密让他们好像连心跳都连在了一起,彼此调节着自己的心跳,要和对方在同一条线上。
  他凝视着面前秦淮的侧脸,两个人被路灯照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安良头一回明白了所谓的形影不离是什么意思。  秦淮似乎猜到了安良在想什么,侧过头冲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等到把安良在沙发上放下,秦淮走到厨房里给他倒了半杯热水递给他后在安良的身边坐下了。他握住安良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安良七分的酒意被面前这人的这句话吓退了五分,只觉得秦淮简直成了精,怎么他一个字都还没说秦淮就知道自己有事儿瞒着他了。
  秦淮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笑了:“你跟周哥喝酒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要不是心里装着事儿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怎么会喝那么多酒…说吧,什么事儿?”
  安良话到嘴边组织了三四遍语言也不知道要怎么跟面前的人说。灯光下秦淮的目光温柔如黑曜石,只是静静地等着安良自己开口,分毫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于是安良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地说了一大通,最后小声的像是内疚一般地看着秦淮:“对不起啊,去满洲里这事儿没来得及和你商量,我就自己做决定了。”
  安良原本以为秦淮虽然不会反对他的决定,但是至少也该有那么一些被人怠慢的不满和不理解。但是此刻秦淮看着他的眼神却奇怪极了,像是揉进了无限的温情和疼惜在里面。
  他握着安良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轻声道:“今天委屈你了。”
  安良甚至这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喝过酒的人眼睛里有一种不那么明显的水光,让他看上去像是什么小动物似的。
  “我知道你…这么大的事你之所以没来得及和我商量,那一定是工作中有什么东西直接催生了你的这个想法…”秦淮手上的动作比语气更温柔:“再加上你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一定是什么让你很受委屈的事情,对不对?”
  安良心里一酸,泛上来一种酸涩的麻意。其实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到处寻求别人的安慰。他怎么说都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了,这点工作上同事之间的龃龉不至于让他真的挂在心里影响情绪太久。他要去满洲里,一般是因为情绪,另一半只是为了换个环境。
  但是这点自己眼中并不那么重要的委屈被心上人珍而重之地提起,就让安良觉得,自己是真的挺委屈的。
  他半靠在秦淮的怀里叹了口气:“没事,对口支援就一年而已…回来再说吧,你在重庆等我一年就行。”
  “你让我在重庆等你一年?”秦淮突然问他,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声调都跟着抬高了一点。
  “怎么?不想等啊?”安良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秦淮的这句反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安良的心突然就被提了起来。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惧怕了自己的自私和心安理得:他总以为经过那么多事以后,秦淮和他就不可能分开了。可是万一,秦淮不想空等这一年呢?
  秦淮今年二十三岁,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他刚刚卸下生命中不堪背负的那点负担,重新成为能够跃出海面的鲸鱼。他有大好的,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他,凭什么要像个傻子似的一等就是一整年呢?
  安良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想出个名堂来,就听见秦淮迟疑着问他:“怎么…你们医院支援建设的时候不许带家属吗?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满洲里?”
  安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像是从没见过秦淮这个人似的,眼神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面前的人实在是好得让安良难以置信,也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份浓烈的爱意不可思议。他反手摸了摸秦淮的手背:“满洲里挺苦的…”
  对口支援一个县级市,还是和内陆地区风俗大不相同的靠近俄罗斯的边境。除却气候苦寒之外,连风土人情都会大不相同。想来也是,要是个什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四院的医生们早就打破了头地想去了。
  “能多苦啊?”秦淮大约是想了半日憋出了这么一句情话:“能比一整年见不到你还苦?”
  说完这句不甚熟练的情话后他估计自己也有点儿不自在,脸不易察觉地红了:“只有一年而已,我们一起离开重庆,彻底从头开始好不好?”
  秦淮落到安良脸上的目光是无法掩饰的珍惜:“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去满洲里。”
  在重庆四月春深的夜晚,在这样烟火迷醉的人间,安良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我愿意。”
  不知道这段对话是不是巧合,听起来就像是说出口的那一句合婚的誓言。
  山一程,水一程,爱终将比恨要更容易塑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