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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敏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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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书籍名:《脱敏疗法》    作者:卷卷耳

  高中的时候祝闻常喜欢开玩笑,动不动就说要打电话给医大四院,他大概没想到方知潋真的有一天来了。
  只是不同于祝闻玩笑中的精神病院,四院的精神科在临川的排名始终靠前,久而久之便出了名,最终发展成了一帮半大高中生揶揄的谈资。
  和方知潋唯一见过的那个心理诊疗室不同,也没有会听他胡言乱语的白人女医生。
  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关注身边的人到底挂的是什么科室,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觉得他是个异类。
  方知潋做了一沓又一沓的测试量表,又去做了病理检查,才见到了主诊医生。
  医生姓邵,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对待他的态度很平和。
  没有习惯性的开场引导,方知潋开始学着表达自己的倾诉欲。
  “我好像经常会出现无意识的幻觉。”
  他把掌心朝下覆在腿上,很谨慎地对邵医生说。
  邵医生抬头看了方知潋一眼,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一开始出现幻觉是因为一种安眠药,第一次吃完那种药,我发现在临睡前的半个小时会出现关于一个我不能忘记的人的幻觉。”
  “药名是?”
  方知潋说了一个药名。邵医生闻言点了点头,边在纸上记录边了然道:“这种药物有一定产生幻觉的可能性,你服用了多久?”
  “五年。”
  “除了幻觉,你有产生不安、愤怒、攻击性等异常的情绪或者行为吗?”
  “没有。”
  方知潋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无法理解,但又不得不承认其中的怪异:“但是最近我发现……这种幻觉好像并不是药物的副作用,而是我自己的副作用。”
  他这句话实在来得没头没脑,但邵医生的笔尖顿了一下,又继续记录:“事实上一部分患者在服用这种药物的过程中的确会出现幻觉,你为什么会认为你的幻觉不是来自于药物?”
  “我不知道,”方知潋的手心微微出汗了,他茫然地回答,“偶尔,只是偶尔……我会觉得我像一台坏掉了的机器,总是记不清一些事,总是记错一些事。邵医生,你见过出现幻觉的患者吗?他们的幻觉通常是什么样子?”
  邵医生用一个简洁的形容来回答了他:“天马行空。”
  方知潋若有所思:“可我的不是。”
  “我的幻觉里只会出现他。”
  取药的地方在一楼大厅。方知潋把背包塞得满满的,收据单折起来,对窗口的工作人员笑着说了谢谢。
  软件上显示今天飞往燕京的机票已售完,方知潋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在大厅的座位上坐了很久,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临川的出租车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爱聊天,方知潋说完要去的地方,司机从后窗镜里瞄了一眼,爽朗地笑起来:“外地人来临川玩?”
  方知潋这次没有解释,笑了笑:“是啊。”
  “这个时间来临川没什么可玩的,不如等冬天,”小城市的司机路熟,导航都不需要开,司机在前排把着方向盘侃侃而谈道,“有冰雕,去周边还能滑雪。哪像夏天啊,热死个人。”
  “但是裕彩塔只有这个时间开放嘛。”方知潋没由来地笑道。
  “裕彩塔有什么意思啊?”司机不以为然,“也就看看风景,不好玩,我们本地人都不怎么去。”
  和宋非玦说的一样,没什么好玩的,方知潋的思绪飘回八年前在天台的那个夜晚,没有接话。
  司机大概是以为自己多嘴说错了话,往后瞄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岔开话题,打开车载音响。
  歌单里全是些十几年前的老歌,司机随便选了一首,摇头晃脑地听。恰好前方路口是红灯,后排隐约跟着的哼唱被前排听得清清楚楚。
  “你太善良,你太美丽,温暖冬天,就快要降临……”
  司机忍不住打断这段哼唱:“嘿,你这不光调没跟上,词也错了啊?”
  方知潋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明知故问道:“是吗?”
  他想起刚才在那个小房间里,邵医生在检测报告的结果下对他下了定义。
  “得给你吃药。”沉默几秒,邵医生对他说。
  方知潋没有问药物的副作用,只是回答了好。
  “不能擅自停药,”邵医生把单子递给他,忽然抬起头说,“很多患者都会问我,到底需要吃多久才能好。”
  这句话无非两种意思——所以你别问我,或者你不想问吗?
  方知潋分不清楚邵医生是哪种意思,他想了想,笑着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反正总会好的吧。”
  没那么健康,但一直在变好。
  宋非玦不也是这样吗?
  裕彩塔结束开放的前一个小时,方知潋坐高速电梯上了最顶层的露天观光平台。
  和司机说的差不多,临川本地人确实不怎么会来裕彩塔,外地人即使是来,也只局限于在旋转餐厅吃个晚餐,顺便来顶层观光一圈。
  平台上没有人,只是几台高架望远镜孤单地架在那里。
  就像宋非玦说的没什么好玩,但是方知潋还是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把望远镜挨个摆弄了一通。
  别人是看星星,方知潋却只想看月亮。他摆弄得专心,没注意到时间过了多久,等意犹未尽地掏出手机才发现快到结束开放的时间了,赶紧把调焦环拧了回去。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方知潋知道是工作人员来催促了,手忙脚乱地边拧调焦环边保证:“我马上就好。”
  然而身后却迟迟无人应答。
  方知潋搭在望远镜上的手指顿了一下,迟钝地回过头。
  黑发黑眼,唯独露出一张冷白的脸,窗外来自城市的街光流过,晃亮了他所在的一隅。
  只有他是静止的。
  宋非玦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唇角平直,好像在等方知潋看过去。
  方知潋站在原地,大脑几乎空白了几秒。惊喜?惊讶?好像都不是,短短几秒内产生的想法谁也说不清,但他想,这种情绪归根究底大概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熨贴的安心。
  水中月,池塘里的人,从他踉踉跄跄栽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再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方知潋恰好乐在其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方知潋愣愣地看着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宋非玦走到望远镜的另一侧,帮方知潋把没调好的调焦环拧回去,动作利落:“不是只有你记得。”
  潜台词不言而喻。
  发白的月光打在宋非玦的侧脸上,把他弧度流丽的眉骨和照亮得像玻璃球的眼睛展露无遗。
  “我就提过那么一次,”方知潋还是怔怔的样子,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晚上也是临时才决定来这里的。”
  “嗯,”宋非玦坦白,“但是我知道。”
  方知潋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说实话,你是不是自带那种翻译机功能?”
  “哪种?”
  “就是……翻译人类心理语言的,类似小狗小猫翻译器。”
  宋非玦不太配合:“你是小狗?”
  方知潋倒是很配合:“汪汪汪。”
  这样的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可宋非玦的嘴角偏偏弯了下去。
  说来奇怪,宋非玦不喜欢惊喜,更讨厌突如其来。他拥有过的都像十二点公主,魔法一过时限就会失去,惊喜只意味着泡沫。
  但方知潋总是突如其来地离开,又突如其来地出现,比惊喜更珍贵,比魔法更灵验。
  方知潋是不知道宋非玦在想什么的,他伸出手指牵住宋非玦,往前迈了一步。
  宋非玦难得分神,再回过神时只听见方知潋的后半句嘀咕:“……真的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冬天来看冰雕。”
  “那走吧。”宋非玦作势要走。
  方知潋忽然收紧手指,眼睛转了一圈儿:“来都来了。”
  或许是月色突然给了他勇气。
  “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啊,”方知潋小声问宋非玦,全身的感知都凝集在牵住的手上,“所以才来找我。”
  宋非玦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被他急急的自言自语打断了。
  “别说!”
  方知潋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一门……我重修了好多次的必修课。”
  他说得无厘头,宋非玦却听懂了:“那答案呢。”
  “等一下,”方知潋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自己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因为你特别想我,也想见我。”
  宋非玦被抢先一步也不生气:“那你猜我下一秒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在电视剧里通常这么罗曼蒂克的情节,方知潋不假思索:“当然是亲我一下啊!”
  宋非玦好像笑了:“这是愿望还是下一秒?”
  方知潋怔了一下,准备回答,手腕却被冰凉的金属扣住了。他下意识睁开眼,看见一只银色的腕表被系在手腕上,堪堪盖住那条白珊瑚手链,也盖住那几条浅浅的疤痕。
  宋非玦握住他的那只手腕上系了相同的一只腕表。
  方知潋盯着那只腕表不自觉地笑,很轻地攥了攥宋非玦的手指,嘴上傻乎乎地还继续着刚才没接完的那句话:“又猜错了。”
  宋非玦却告诉方知潋:“没猜错。”
  他垂下眼,捧住方知潋的脸和他接吻。四周静得仿佛只有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十二点的魔法解除,旧的泡沫破掉又产生新的。
  方知潋第一次舍不得在接吻中浪费一分一秒,就这么直勾勾睁着眼不敢眨,直到宋非玦松开他,抵着额头,又对他笑。
  “你毕业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