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苏醒
那天晚上,黎灿花了很多时间去收集马克杯的碎片,一次一次重复蹲下捡起的动作,直到耗尽所有力气。
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进椅子,黎灿看着桌子上的成果,那一块块碎片铺满桌面,大小不一,有的甚至像块小石子儿。
良久,他突然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胶水。
黎灿当然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已经破碎的物品根本无法修补成原样,光滑的表面会被崎岖丑陋的裂缝覆盖,昭示着曾经受到的伤害。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仔细辨别每一块碎片,黎灿用胶水尝试着把马克杯拼凑起来,不在意时光流逝,不去看渐渐泛白的天空,全神贯注地进行这项工作。
“嘀嘀嘀!”急促的闹铃打破安静。
已然八点整。
黎灿抿抿嘴角,放下手中的胶水,轻点手机屏幕上的停止键。
刺耳的声音立马消失,屋内回归安静。
解决完闹钟,黎灿望向眼前的半成品,对自己的进度还算满意,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左手揉捏着僵硬的后脖子,右手将剩下的碎片装进盒子里,至于那个半成品,他经过深思熟虑,最终选择把它放回原位。
厨房的橱柜是安装在墙壁上的,因此在那场激烈的战斗中基本没有遭到破坏,但很可惜,并不包括里面的东西。
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居然连放置在里头的杯子茶具都不放过。
黎灿打开柜门,透过一个倒下来的玻璃杯,瞧见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情侣马克杯,顿觉惊喜。
酸涩的眼睛刹那间迸发出光亮,他扶起玻璃杯移动到角落,将手里的半成品放在那只马克杯的旁边。
勾起一抹淡笑,他静静地站着欣赏了一会儿。
没有忘记响过的闹钟,黎灿随后关上柜门,快速去冲了个澡,简单收拾一下,从家中离开。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起得也比往常要早,露出一点点金色,温暖人心。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掠过,黎灿强忍住调头前往医院的想法,为转移注意力,在路上打了一个电话给熟悉的家政阿姨,请她来清理战场。
到达公司,黎灿开门下车,乘坐电梯自底层车库出发,不意外地在一楼停住。
“早上好,黎经理。”电梯外的孔秘书冲他点点头,走了进来。
“早。”黎灿回应一声。
孔秘书时不时地偷瞄黎灿几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黎灿看破不点破,目不斜视地盯着显示屏里不断上升的数字。
“叮!”一声,门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区,黎灿察觉到有几个八卦的同事在他身后说悄悄话,好奇地讨论着是什么让一贯面冷心冷的黎经理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并且还直接翘班。
黎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昨日的行为已经成为轰动全公司的大新闻。
左拐进入办公室,黎灿脱掉外面的大衣,正要挂将大衣到衣架上时,听见有脚步声。转过头,他看一眼来人,接着神情自若地完成刚才未完成的事情。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黎耀辉问他。
“去了一趟医院。”黎灿答道。
“医院?”黎耀辉走上前,脸上流露出一抹担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黎灿老实交代,“不是我,是段闻征。”
黎耀辉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受伤了。”
眉头皱得更深,黎耀辉问:“严不严重?”
黎灿神色略显沉重:“挺严重的。”
黎耀辉唏嘘不已,他知道段闻征此刻的情况肯定并未到有生命危险的地步,否则黎灿也不会照常来上班,可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总归不大好受,情绪被医院里的段闻征所牵动着。
“待会儿的会议你帮我主持,我去接你妈,跟她一起去看看段闻征。”黎耀辉说。
黎耀辉对段闻征的关心程度让黎灿有点讶异。
作为段闻征的前岳父,黎耀辉去探望段闻征是件合理的事,但不是必须马上就去,更不要说,他还愿为此缺席接下来的重要会议。
“你不是一直都不待见段闻征吗?”黎灿故意道。
黎耀辉“啧”了一声:“我是不待见段闻征,可我又不是冷血。”他横眼看黎灿,“再说了,我好歹和他爸妈做了三年多的亲家,他们儿子受伤住院,我不去看看说不过去。”
明明就是关心段闻征,还偏扯上段父段母。
黎灿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镜片下的一双眸子带有笑意。
黎耀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双手背到身后,板起脸道:“我走了,其他人问起我,你就说我有事外出。”
“嗯。”黎灿乖顺地点了点头。
挺直腰板,黎耀辉转身走出办公室。
黎灿望着他的身影,终究没有忍住,唇角微微上扬。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嘴硬是遗传谁的了。
黎耀辉走后,黎灿才记起他今天来公司的主要目的。不是上班,而是向黎耀辉请假,然后安排好手头上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因为黎耀辉中午就回来了。
拿着填写好的请假单,黎灿敲了敲黎耀辉办公室的门。
“进!”
黎灿推开门,步伐稳健。
“有事?”黎耀辉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我来请假。”黎灿把请假单递到他面前。
伸手接过,黎耀辉扫过手中的请假单,接着深深看了黎灿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给签了字。
“谢谢黎总。”黎灿心满意足。
其实他今早未到公司之前,对黎耀辉是否同意他请假的事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可当看见黎耀辉知晓段闻征出事,表现出那么紧张的态度后,黎灿便打消了全部顾虑。
黎耀辉一定会同意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生产部的骚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收到消息的同事们无比惊讶,他们外号工作狂的黎经理居然请假了,而且一请就是足足七天!
外面议论满天飞,身为当事人的黎灿根本没空管别人怎么想,他认真安排好所有事宜,尽量做到不给同事添麻烦,同时也不给自己找麻烦。
下午五点半,黎灿离开公司,拿车子的途中,接到一通电话。
“喂?”
“灿灿,闻征醒了!”那头的段母语气充满欣喜。
黎灿一顿,随即大步流星:“我现在就过去。”
和昨天一样快的速度抵达医院,黎灿直奔段闻征的病房,在门口他就听到了段闻征的声音,有点沙哑,有点虚弱。
放缓脚步,黎灿迈进病房,里面的三个人同时转头望向他。
“灿灿来啦。”段母笑道。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黎灿的视线就固定在段闻征的身上,没有移开,也舍不得移开。
“嗯。”黎灿应了一声。
病床的上半截床板被调高,段闻征躺在上面,脸色苍白,下巴长出一层浅浅的胡茬。
四目相对,段闻征率先将目光朝下,有一丝躲避的意思。
“来,坐。”段父给黎灿拿了张椅子。
“谢谢爸。”黎灿这才移开视线,坐到椅子上。
拉起段母,段父说:“你们聊,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给你们带点回来。”
段母心神会领,识趣地与段父一起出门,把空间留给两个小辈。
他们一走,病房里的氛围立即改变,就像医院走廊上贴着的标语:保持肃静。
“现在的贼下手可真够狠的……”段闻征终于说话了,可他说这话时压根儿没敢看黎灿。
稍稍一愣,黎灿无语凝噎。
要不是听段闻欣说,老丁赶到的时候段闻征已经昏了过去,他都要怀疑段闻征是不是跟老丁商量好说辞了。
“赵局都告诉我了。”黎灿直接戳破他的谎言。
段闻征瞬间僵住,半晌,试探性地问:“全部?”
“全部。”
眼里闪过一抹慌张,段闻征喉结滚动:“那……我几次跑回去看你的事儿,你没跟赵局说吧?”
他不提黎灿还没想到这点,蹙眉摇摇头:“没有。”
“哦……”段闻征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不该回来看我的。”黎灿不赞同地道。
“是。”段闻征一脸抱歉,“是不该。”
黎灿知道他肯定是会错意了,于是补充道:“这么做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说那句话不是在谴责段闻征有可能将他置入险境之中,他在乎的,是段闻征的安全。
“对你来说也是。”段闻征掩饰不住后悔,“对不起,黎灿,我太自私了,不单单是这件事,我明知道自己要去执行一项那么凶险的任务,还在走之前向你求婚……”
“你只是向我求婚,又没有强迫我。”黎灿淡淡地道。
他现在非但不觉得段闻征仓促求婚是个错误,还隐隐为此感到庆幸。
假如当年段闻征没有求婚,他没有答应,那么长时间异地相隔的他们,绝对会走到分手的结局。
低下头,段闻征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样的安慰并不能让他好受一些,不过经此一遭,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黎灿的安慰。
他活该受到内心的谴责。
“我也要对你说声对不起。”黎灿忽然道。
段闻征抬眼看向他,面露不解。
“我不应该让你跑到公司给我送文件。”
眉头紧锁,段闻征不敢苟同:“别傻了。”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黎灿自顾自地道,直直望进段闻征眼里,“我想照顾你。”
闻言,段闻征沉默片刻。
“……黎灿,没有这个必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