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年半没见过江宁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何湘南看见孟依把挂吊瓶的输液调节器开到最大，点滴下的极快。
何湘南走过去，把输液管上的齿轮往下滑，让吊瓶输液输的慢一点。
孟依感应到，睁眼，看到何湘南关怀备至的脸。
曾经的孟依，多希望何湘南在吃饭的时候能给她夹个鸡腿，然后告诉她多吃点。而现在终于得到了，她却吐了。
以前她多希望何湘南能像现这样关心她，真得到了，也无动于衷了。
以前的她，如果得到这一切，会高兴的发疯吧。
“我想挂完赶紧回去学习。”
孟依淡淡的解释了一下，又看向那个调节器，想调快一点。
何湘南，摸摸她的头：“不急。”
何湘南眼神担忧：“你例假多久没来了？”
孟依想了想：“忘了。”
好像好久没注意过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下学期别住校了。”何湘南说：“回家住吧。”
孟依觉得这要有催眠作用，慢慢阖上眼睛，用另一只胳膊盖住眼睛，挡住医院的光，语气平静：“你不是要照顾哥哥和弟弟？”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何湘南抿了抿唇：“也能照顾得了你。”
她没反抗，前十七年的种种事迹表明，反抗没用。
挂完吊瓶，何湘南还是没让她回家，居然带她到了精神科。
孟依深深觉得烦躁，就不能让她回家学习吗？
怎么那么多事呢？
孟依在办公室坐下坐下，对面医生的衣服上写着，某院精神科主任，郑某某。
这个医生是柏峥妈妈介绍的，国内知名心理医生。
“妈，我没病。”孟依烦躁的解释：“我要回去学习。”
想回去学习。
何湘南握着她手腕：“我们就来看看。”
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看病！我要回家！我要学习！”
情绪易怒。
医生在本子上开始写这四个字。
孟依看到，烦躁到极点，直接拿过医生的本子把那一页撕掉：“你们够了没！”
说着便要往外面走。
何湘南拉住她，医生看了一眼何湘南，何湘南知趣地离开，并带上门。
“好了，你妈不在了。”医生说：“我们聊聊天。”
孟依冷淡的低头，不愿打开自己：“没什么好聊的。”
医生：“你妈现在不会让你离开的，你就在这儿坐会儿，我们聊聊天。”
孟依意识到，他前半句说的是实话，何湘南不会让她离开的。
面对何湘南，她已经学会了接受和认命。
可唯独那一件事，那个人，她这辈子都不会认。
孟依转身坐下，看着窗外的天，不理他。
“你夜里失眠吗？”
孟依：“没有。”
“可你黑眼圈很重。”
她语气淡：“我天生的。”
孟依打定主意不接受任何调查和访问。
“有没有过轻生的想法？”
孟依突然笑了，眼神讥俏：“我为什么要死啊？你们医院每天那么多病人，她们进医院不就是巴不得想多活一天吗，我还去寻死，我有毛病么？”
医生明摆眼前这小孩不配合检查，便说：“这样吧，我们做个游戏，快问快答，不能思考，五个问题过后，我让你走，你妈那边我来说。”
孟依眼神终于恢复点神色：“真的？”
医生点头。
“你最喜欢的宠物是？”
“没有。”
“狗和猫打架你觉得谁会赢？”
孟依毫不犹豫地回答：“狗。”
她皱眉，what？这是什么问题。
她还在走神，医生瞬间问：“有没有特别思念的人？”
孟依一秒回答：“有。”
说完她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眼神慢慢的开始黯淡。
医生拿着一次性杯子，去饮水机处接了点水递给孟依，蹲下，看着孟依。
这个行为，让孟依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医生温柔的问：“他是谁啊？”
孟依接过水，嘴角勾起笑笑：“他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
“唯一？”医生不解：“那你爸妈呢？”
孟依摇摇头，又把头低下，抿了抿唇，良久之后，说出：“她们不爱我。”
医生笑了笑，站起来，拉着旋转椅子坐到孟依面前：“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
“你觉得世上的父母都会爱孩子吗？”孟依看着他，发自内心地问：“那为什么世上还会有福利院呢？”
医生被问到语噎，一时没回答上。
“看吧，你也解释不出来。”孟依居然笑了，喝了口水，看着窗户，淡淡道：“这世界上，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的，但每个孩子都爱父母。因为孩子根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在出生时，在童年时，父母就是他们的全世界，她们以父母为榜样，就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妈妈比别人妈妈长得漂亮。那时候，父母在他们眼里就是超人，可超人却把孩子丢进了福利院。”
她讽刺的笑：“这种爱，好不公平。”
医生：“所以你觉得你父母不爱你？但你妈妈今天很着急来带你看医生。”
“如果不是我身体出了问题，她不会关注到我，或许我死了，她会难过，但我活着，她不会开心。可我哥哥弟弟活着，她都会开心。”
她早就看开这一切：“你看，这就是喜欢和爱的差别。”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医生做完这组对话后，只觉得，她的原生家庭，是她伤害太大了。
直接导致了她的悲观，她的不自信。
医生：“所以你自己也是知道你身体有问题的。”
孟依没应声。
“那你思念的那个人呢？”
孟依想了想，眼眶红了：“其实我最想的是我姥姥。”
“姥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有江宁。”她低着头，回想起以前就会觉得幸福：“我妈把我丢在云林，只有姥姥每天晚上都等我回家吃饭，我想吃什么我姥姥就做什么给我。江宁也很疼我，姥姥去世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云林，内心慌张又害怕，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了，那个时候他给了我家。”
医生反反复复，只听到一个字：家。
一个女孩，最怕的就是没归属感，没有家，可江宁给了她归属感。
“我想回云林，吃我姥姥做的肉夹馍，和江宁一起手牵手压马路。”她闭上眼睛哭了：“可做不到了，我姥姥去世了…我妈不让我跟江宁在一起。”
拥有过那么多幸福，失去的时候才发现，是那么痛苦。
她多想，以后当个老师，在云林给姥姥养老，和江宁结婚有个家。
自己手里，也是握有宝藏的人啊，可现在，都没了。
“江宁？”医生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他有多好？让你这么爱他？”
“其实我说不上来他哪里好，但他哪里都很好。”
孟依看着他，说：“重点是，他爱我。”
一句他爱我，抵得上这世上所有的东西。
是江宁让她明白，她是可以毫无理由被爱的，被宠的，是可以让她恢复自信的人。
医生发现，她只是缺少一个让她觉得自己可以被爱的人，原生家庭的伤害，更把她推向那个人的怀里。
若是童年得到足够的爱，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会想要跟对她好的人度过一生。
好在孟依是幸运的，遇到了真心爱她的人。
阿德勒说，幸运的人，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孟依是后者。
治疗结束后，何湘南让孟依在车上等，她回到办公室。
“你女儿，心里挺压抑的，而且防备心很重，生活中可能很少跟人交流，我也是花了些心思才跟你女儿聊上天。”医生担忧的说：“初步诊断应该是抑郁，且程度不轻，跟她对话过程中，我发现她之前有过就诊心理医生的经历。”
何湘南皱眉：“什么时候？”
医生责备何湘南：“你这母亲当的也太大意了。”
何湘南惭愧的低下头。
医生说：“应该是在云林的时候，她外婆当时去世，对她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他舅舅把她赶出家门，她当时根本就无家可归，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心理上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你可能体会不了。”
何湘南：“我当时小儿子在医院，我没顾及的上。”
医生说：“她内心最大的伤害还是来源于你们，她对亲情的渴望远比对爱情高，她一直在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哪哪都没有她的家。”
听到这儿，何湘南手不自觉捏紧自己的裤子。
孟依回到家中，进了自己房间就开始学习，吃过饭后，何湘南敲她房间门，端着一杯水和一瓶盖的药进来：“吃了。”
孟依无奈：“什么药啊，妈，我没病。”
真正抑郁的人，不会说自己抑郁，努力的想活成正常人的样子，只有那些矫情的人，天天说自己抑郁，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先吃下。”何湘南声音温柔。
孟依不反抗，就着水喝了。
“依依，妈妈知道以前伤害了你。”何湘南揉着她头发：“以后妈好好疼你好吗？”
孟依点头，面无表情。
这种话，已经无法再让她感动。
原来真的不是，你每次回头，我都在。
覆水难回首，破镜难重圆。
凉透的心，也无法回暖。
就像她这辈子，无法再喊出叠字妈妈。
可惜，何湘南不明白。
破天荒的，何湘南这两日都没有走亲戚，而是在看房子。
何湘南顾及孟依身体不让她住校了，之前租的两卧不够用，人多，租房子也要租大点的。
说要租个三室的。
父母一室，兄弟一室，孟依一室。
因为孟随在帝都上学，孟遇工作也落在了帝都，孟依将来也要在帝都读大学，何湘南盘算着，要不把北清的房子卖掉，在这边付首付。
孟依听到这些，没什么意见。
买房子的事儿还得慢慢做打算，孟依初五就要开学了，不住校，租房的事就必须得快点敲定下来。
为了孟依学习，房子租在了学校附近的居民区，贼贵，一个月几万块租金。
但何湘南孟淮远孟遇的工资，一个月加起来，也有个三十万，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柏峥特高兴的喊孟依去家里做客，说他家狗狗生了，他家狗的品种是二哈，刚生出的二哈太奶萌了，仰着头一直学狼叫‘啊哦’，柏峥还在旁边也学着叫。
孟依看到刚出生的狗狗，简直是心都化了，脸上终于开心的笑了一回，连续两天，柏峥让她去他家，她都去了。
柏峥看到孟依这样的笑容，真心觉得难得，要送一只幼崽给孟依，孟依拒绝：“我妈不喜欢宠物。”
“没事。”何湘南看见孟依和柏峥坐在地板上逗狗的场面，觉得岁月静好，跟柏峥妈妈聊着天：“我女儿喜欢，能送我们一个吗？”
柏峥妈妈当然高兴：“这二哈你就是现在看着好，将来拆家一点不含糊。”
何湘南笑着：“没事，我女儿喜欢。”
她说，我女儿喜欢…
孟依还是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孟依走到何湘南身边，眼神希冀：“真的吗？”
“真的。”何湘南宠溺的说：“我们带回家养。”
搬家那天，特别热闹，还挂了对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只有孟依，没有开心。
但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也开心。
搬进新家第一天晚上，何湘南做了一大桌子菜，孟依从房间里出来，愣住了。
红烧肉，辣子鸡，土豆丝，糖醋里脊。
全都是孟依爱吃的，每一道都是，但平时并不是这样，平时吃饭是不会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何湘南从厨房里出来，镂空菜篮里，放了好几个肉夹馍。
何湘南拿出一个递给孟依：“尝尝，我好多年没做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孟依接过：“谢谢妈。”
她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传来，孟依顿住，眼眶发烫，但还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姥姥，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何湘南看她的表情，问：“是不是不好吃？”
没有不好吃，跟姥姥做的一模一样。
孟依眼眶红润，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好吃。”
何湘南坐在孟依旁边，一直夹菜给她，孟依看着碗里的各种菜，说：“别夹了，我吃不完。”
何湘南：“马上快高考了，多补充营养。”
孟依每天回到家都要逗逗狗，狗起了个名，叫百岁，谁说所有的二哈都是暴躁的，百岁在家里跟孟依是最亲的，孟依在写作业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孟依房间里，有时候也会闹闹脾气，不让孟依写作业，哼哼唧唧的，一直撒娇，哼唧哼唧的，要孟依抱着安抚他，摸摸他脑袋。
然后就边抱着狗狗边写作业。
特别特别像…江宁刚睡醒的时候…求抱抱的样子。
正月初五，孟依去上学，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开学第一天，老师就在提醒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这个时候班里同学对人生的选择已经表露出来，国际学校，好多人也是想要出国留学。
国内好学校不少，但人们总是想着国外的月亮更圆，有钱人也不例外。
柏峥就是，医学世家的设定也就决定了他未来的路，要去哥伦比亚大学读医学，脑外科世界第一，当然，他也学这个专业。
柏峥劝她再好好考虑，读大学是一辈子的事儿，说她想学法律可以，但a大的法律并不是王牌专业，可以去政法大学，人大，或者西政，华政去读。
孟依摇头，想要去a大。
每个人都在奋战高考，何湘南操心她的学业和身体，每天不管孟依起的多早，何湘南都已经把早饭送好，中午也会去给孟依送饭，三菜一汤加水果，保证她营养均衡。
送饭的样子，像极了姥姥当初给她送饭。
柏峥说：“你妈真好，你看看我妈，天天工作忙的都不管我。”
孟依淡淡一笑。
因为何湘南的照顾，她身体确实好了很多，何湘南还会给她熬中药，调理她的内息。
慢慢的，她的脸不再蜡黄，恢复了红润，何湘南真的自以为是的觉得，一切都可以弥补，一家人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但，此伤隔山海，万物不可平。
但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说孟依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只不过那都是建立在，以后能和江宁在一起的基础上。
如果不能和江宁在一起，那眼前何湘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就如同现在，她看世界都是灰色的，就算何湘南做再多，她的世界也恢复不了彩色。
有江宁，她才能重新感受到幸福。
江宁，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的终点线。
日子过得很快，孟依亲眼看见宣传委员在教室后黑板上用粉笔擦着，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从一百多天，到八十天，到三十天，最后到几天。
四个多月，百岁也从当初的幼崽变成了大狼狗，成了狗子界的一枚小帅哥。
其实狗的脾气很随主人，百岁脾气一点都不暴躁，也不爱拆家，是只温柔的哈士奇。
最爱在孟依躺在床上的时候，趴在床上伸着舌头盯着孟依，也不叫唤，就静静地看着孟依，陪着她。
那个时候，孟依都习惯性的侧着睡，一条胳膊搭在百岁的身体上，感觉到百岁的呼吸，就好像在抱着江宁。
每天晚上回家孟依都不再纠结于刷题，而是拿出自己做过的卷子，数学厚厚一摞，理综厚厚一摞，看自己曾经的错题。
夜里十点，孟依开着台灯看自己的错题，何湘南进门给她温了一杯热牛奶，又切了点水果。
何湘南站在她书桌旁，神色温柔：“明天就考试了，今天早点睡，保持充足睡眠。”
孟依瞬间抬头，看向桌子的日历本，201x年六月六号。
原来，她已经，一年半没有见过江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