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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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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成何体统》    作者:七英俊

  岂知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
  庾晚音坐在夏侯澹床边,已是摇摇欲坠,旁边跪了几个束手无策的太医。她没有理会太医,只问萧添采:“能用么?”
  这么一瓶来路不明的玩意,能救回皇帝吗?万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直接让人暴毙了呢?
  萧添采冷汗涔涔,不敢点头,转向跪在一旁的老太医:“师父以为如何?”
  老太医颤颤巍巍:“这……需要一些时日查验……”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了。
  庾晚音发着抖,视野开始昏黑下去。在她旁边,是面无血色、气息急促的夏侯澹。
  萧添采绝望地收回视线。一旦皇后倒下,想必宫中更无一人敢拍板对皇帝用药,承担意图弑君的罪名。
  他咬了咬牙,正要开口——
  “拿来。”庾晚音道。
  萧添采一愣,老太医已经开始劝阻:“请娘娘三思啊!”
  庾晚音只是对萧添采摊开手:“进退不决,当以进为先。”
  萧添采递过了瓷瓶。
  庾晚音已顾不得其他,全凭着本能去解夏侯澹的绷带,然而气力不济,摸索了半天都解不开。
  萧添采既然开了头,也就不再瞻前顾后,索性上前帮着取下绷带,露出了夏侯澹纵横的伤口。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勉强举起瓷瓶。
  床上的夏侯澹忽然睫毛一颤。
  满室死寂中,他慢慢撑开眼帘,没有焦距的目光虚虚地投向床侧。
  如同噩梦照进现实,形如枯槁的疯王与他深爱的刺客对视。
  又如初见的一幕重现,他皱起眉头,茫然地沉默着。
  半晌,他张开口,声音是撕裂后的喑哑:“……晚音?”
  庾晚音手中一倾,瓷瓶中的药粉洒落下去,轻柔地覆在了他的伤口上。
  殷红的血液开始涌出,将衾被染出大片喜色。
  夏侯澹的肌肉绷紧,表情却无甚变化。这点痛楚与他脑中正在经历的相比,模糊到似有还无。
  他又问了一遍,似是在找人:“晚音?”
  庾晚音笑了笑:“How  are  you?”
  “……”
  夏侯澹也跟着慢慢扬起一个微笑:“I’m  fine,  and  you?”
  满室宫人垂着脑袋,谁也不敢露出疑色。
  庾晚音倾倒了小半瓶,体力不支,歪倒了下去,躺在夏侯澹身侧。萧添采眼疾手快,接过了她手中的瓷瓶。
  庾晚音想要示意他观察效果再酌情加量,一开口,却只发出气音。
  萧添采含泪道:“娘娘放心。”
  庾晚音点了点头,挣扎着握住夏侯澹的手。
  远处,暗卫惊慌失措地奔来:“娘娘!哑女咬破藏在口中的蜡丸,自尽了……”
  庾晚音反应平静。方才跟哑女对话时,她就猜到结局多半是一换一。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能救一个也是好的。
  她不再理会暗卫,转头专心致志地望着枕边人,试图牢牢记住他的眉眼。
  夏侯澹的视力和神思都模糊了,弄不清她做了什么,只当自己此刻是回光返照,抓紧时间交代她:“好好的。”
  庾晚音微弱地笑道:“嗯。”
  “亲一个?”
  “好……”
  黑暗笼罩下来。
  风吹不绝,带来第一缕早春的气息。
  一年后。
  天牢。
  暗室依旧逼仄而潮湿,只有一线微弱的光从铁栏缝隙漏入,照出墙角畸形的人影。
  夏侯泊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他也只能坐着——皲裂渗血的嘴唇翕动,低声念叨着什么。若有人凑到极近处听,就会发现他不过是在不断计数。
  没有日夜,也不闻声响,只有沉默的守卫偶尔送来泔水般的食物。夏侯泊只能靠着计数大致估算时间,使自己不至于陷落于虚无的漩涡,失去最后的理智。
  但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
  脚步声接近铁栏,有人放下了吃食,接着却没有马上离去。
  几秒后,持续了一年的死寂忽然被打破了:“殿下。”
  夏侯泊停滞了数秒才迟缓地偏过头去。
  来人哽咽着又唤了一声,这回夏侯泊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是个昔日部下。
  夏侯泊:“……你是如何进来的?”
  “属下无能,属下该死!”那老部下二话不说先磕了个头,“这里的守卫油盐不进,属下等了一整年,终于趁着外头大乱、人心动摇,才托人打点,得以混进来见到殿下。但他们只让属下说两句话,就要来赶人了……”
  夏侯泊只捕捉关键词:“外头大乱?”
  老部下:“是。去年都城之乱前殿下留下的嘱咐,属下牢记在心,后来几番辗转,笼络到了太子,设计引庾后去弑君。”
  “成了么?”
  “出了些岔子,夏侯澹虽然身死,可恨那庾后却侥幸留得一命,还效法吕武执掌了大权!不过苍天有眼啊,一介妇人哪会治国,去年旱灾一闹,举国大乱。”
  “旱灾?”夏侯泊眼皮一跳,依稀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
  老部下:“田间颗粒无收,饿殍不计其数。都说是因为妖后弄权,引来天怒。如今四处有人起义造反,那庾后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啦。”
  他老泪纵横道:“属下正在联系殿下的旧部,想从中推波助澜,待庾后被推翻,便趁乱营救殿下。”
  数道脚步声。守卫来赶人了。
  那老部下压低声音,慌张地留下一句:“还请殿下多加保重,至多再忍上一年半载,便是东山再起之日……”
  他走了。
  暗室内又恢复了死寂,连那似有若无的计数声都迟迟没有再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传出一声闷笑。
  无人进来呵斥囚犯,他便自顾自地笑个不停,逐渐演变成癫狂的大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守卫们面无表情地听着动静,目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嘲讽之色。
  都城郊外。
  春光淡荡,万物生发。平日里空旷的郊原上,今日却车马喧阗,仕女游人盛装打扮行走在和煦阳光里,往来间卷起一路香尘。
  正是清明踏青时。
  人们祭扫了坟墓,又席地而坐,享用三牲与美酒,言笑晏晏,与逝者同乐。
  端王耳中兵荒马乱的世界,此时一片平和安适。
  近郊处几座气派的新坟边,却是人影稀少。一群侍卫远远拦下了闲人,只有几辆不显身份的马车停在附近。
  尔岚清扫了岑堇天之墓,点起香烛,烧了金钱冥纸。
  身后有人递来一捧新鲜带露的花朵。
  庾晚音:“给,与祭品摆在一处吧。”
  尔岚意外地接过,见花束里还有一把青翠的谷物,不禁微笑:“娘娘有心了。”
  岑堇天一直挺到了去年秋日才病逝。
  旱灾如期而至,但各地田间早已照着他给的法子,种下了大片燕黍与其他抗旱的作物。再加上所有粮仓提前一年便开始秘密屯粮,大夏有备无患,原作中的饥荒并未发生。秋收时,岑堇天在众人簇拥下满足地合上了眼。
  尔岚将花束轻轻放在祭品间,神情平静:“岑兄,燕国战局已经平定,图尔当了燕王,又寄来了一道盟书。太平盛世已至,岑兄在这里,年年可见五谷丰登了。”
  不远处,汪昭的墓碑上也终于刻了真名。李云锡和杨铎捷祭拜过后,拉了几个年轻同僚共饮,趁着酒劲向他们吹嘘着与汪昭的交情,假装与汪大人很熟。
  他俩如今位高权重,一个在户部终于用上了当初稽核版籍的成果,忙着归田于民;一个在吏部主持恩科,遴选人才。年轻臣子满脸崇拜,听一句信一句,只差当场拿笔记下来。
  东风有信,年年扫落胭脂香雪,哪管人间盛衰兴亡。
  画舫上结识的六名学子半数长眠。
  余下半数,活进了当时描画的光辉图卷中。
  一片花瓣被和风卷起,落在了尔岚的发间。
  庾晚音垂手为她摘了,在她耳边悄声道:“李云锡今日偷看你几回了。前两天他还找我打听来着。”
  尔岚失笑:“娘娘莫非有撮合之意?”
  “那倒不至于。”庾晚音拉她起身,示意她陪自己散一段步。
  两人并肩走入花荫,离开了旁人的视线。庾晚音道:“这事儿讲求一个情投意合,你若无心,我便替你挡了。”
  尔岚有些出神:“他同我私下谈过。他说自知比不过岑兄,但如今岑兄已逝,这满朝的人也只有他知我一二。我若退隐,不如嫁与他,日后夫妻同心,也不至于枉费了胸中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