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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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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渠天禄(1)

书籍名:《人皮论语》    作者:冶文彪


  成信见到,忙将手中的剑一把掷过去,击中那人手腕,那人手中之剑随之脱手。其他捕吏立即赶过去,将那人一把掀下马,将他生擒。

  这时才看清是个老人,追错了人,成信大怒,朝那老人重重一脚,命人押他回去,自己又带人急奔回客店。

  盘问了店主,才知道有一军吏刚才从后门逃出。成信忙命人分头赶往市四门,确认贼人是否出了市门,并调人挨户细搜,又将店主及店中所有客商羁押归案。

  *  *  *  *  *  *

  硃安世赶到市西门时,见门已经关闭。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在门边张望,应是门吏,想来是听到了动静。硃安世放缓马速,徐驰到门边。

  门吏拦上来:“市门已关,要出,明早吧。”

  硃安世赔笑说:“多贪了两杯酒,误了时辰,请两位行个方便。”

  “过时禁出入,触了禁律,方便了你,受罚的是我们。”

  硃安世翻身下马,从囊中掏出两串铜钱,塞到两个门吏手中,笑着说:“两位辛劳了这一天,也该买点酒解解乏。”

  两个门吏互相看看,又见硃安世身着军吏戎装,就没多推却。

  其中一个看到马上的小童,问道:“这小儿是谁?”

  硃安世笑道:“是我老友之子,老友醉倒在客店里,动弹不了,就睡在客店里,他怕家里妻子担忧,托我送这孩子回去,顺道传个口信。”

  门吏转问道:“小儿,你家住哪里?”

  硃安世没防备这一问,正要开口遮掩,没想到小童竟不慌不忙回答道:“午井乡,高望里。”

  “午井乡出南门更近,为何要走西门?”

  硃安世忙道:“本要走南门,刚巧碰到一队捕吏往南门追人,怕扰了公干,就避开走这边了。”

  “追什么人?”

  “像是个胡人,违例偷买了些铁器,藏在布帛中,想私带出关外。【汉代为防匈奴兵力,禁止铁器出关】”

  “怪道刚才嚷声一片。”

  门吏不再多问,打开了门,硃安世连声道谢,牵马走了出去,随即翻身上马,加速向西奔去。

  到西城门时,天色已黑。

  城门已关,一队兵吏,明火执仗,在门楼下巡守,看来已接到京城诏捕令。

  *  *  *  *  *  *

  长安城,未央宫。

  司马迁自北阙缓步走进未央宫【北阙:未央宫北面门楼,是大臣等候朝见或上书奏事之处。《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未央宫虽南向,而上书、奏事、谒见之徒皆诣北阙。”】,书侍卫真紧随身后。

  进了宫,迎面便是天禄阁,其西相隔二十余丈,则是石渠阁。

  抬头南望,椒房殿、温室殿、清凉殿、宣室殿……四十三座殿阁【《西京杂记》:未央宫“周回二十二里,九十五步五尺。街道周回七十里。台殿四十三……宫池十三,山六,池一,山一,亦在后宫。门闼凡九十五。”】,一殿高过一殿,重轩叠阁、雕金砌玉。红日在檐下,楼台在云中。

  “这未央宫建成到今年,居然整巧一百年了呢。【未央宫建成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卫真忽然道。

  司马迁点头笑了笑,卫真这些年倒也读了些书、记了些史。

  卫真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当年是萧何督造的未央宫,他也是一代贤臣,那时,高祖称帝才两年,战乱未休、成败未定,天下凋敝、百姓困穷,未央宫却建得如此奢华……”

  司马迁叹息道:“萧何也算一片苦心,他正是怕后世奢侈,特意使未央宫之壮丽无以复加,一次建成,让后继帝王无需再费财力。【萧何营建未央宫,刘邦见其壮丽,大怒,萧何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见《汉书·高帝纪下》)】”

  “可见贫者不知富者心。当年瞧着奢华已极,到了当今天子,却嫌它窄陋,增饰了多少回了。高门、武台、麒麟、凤凰、白虎、玉堂、金华这些殿都是后来增修。更不用说未央宫外,又新建北宫、桂宫、明光宫、建章宫……还有上林苑、昆明池、到处的离宫别馆…”

  司马迁忙喝止,卫真也立即警觉,吓得伸伸舌头,赶紧闭嘴。

  司马迁长喟一声,心想:高祖既把天下视为自家产业,【刘邦年轻时为无赖,其父常责骂他不能治产业,刘邦登基后,反问其父:“现在我的产业和你相比,谁的多?”  (见《汉书·高帝纪下》)】当今天子穷奢极欲,也只当是花销自家私财而已,又可奈何?

  他不愿多想,向西行至石渠阁,拾级而上。

  石渠阁下,深水静流。

  当年,秦始皇为灭天下异心,杜绝诸子百家之学,禁民藏书,遍搜天下书籍,大都焚之一炬,少数藏于皇宫内府,天下文献灭绝殆尽。高祖攻入秦都咸阳,诸将都去争抢金帛财物,唯有萧何收藏图书律令。营造未央宫时,萧何又特建了石渠阁、天禄阁,专藏文献典籍,才算保住一线文脉。

  建石渠阁时,下凿石渠,引入宫外潏水,环绕阁下,因名“石渠阁”。【《三辅黄图·阁》:“石渠阁,萧何造。其下礲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阁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

  司马迁不由得感叹:这石渠当是为防火灾,便于就近取水。萧何惜护典籍之心,可谓深细。

  登上台基,凭栏四望:未央宫里到处金玉炫耀、红紫纷扰,宫人穿梭、黄门往来。唯有天禄阁和石渠阁,地处最北,平日极少有人出入,此时秋风寂寂、落叶寞寞,愈发显得萧疏隔绝。但两阁毕竟深蕴文翰之气,清寂中自具一派庄重穆然。

  卫真又小声说:“当年阿房宫和这未央宫相比,不知道哪个更甚?”

  司马迁不答言,但心想:当年秦始皇发七十万人建三百里阿房宫,殿未及成,而身死国灭;他钳民口、焚典籍,欲塞万民之心,到如今,却图书重现,文道复兴。可见有万世不灭之道义,无千年不朽之基业。

  未央宫又何尝不是如此?看眼前虽繁盛无比,若干年后,恐怕也难免枯朽灰败,无迹可寻。而天理人心,则千古相续,永难磨灭。

  想到此,司马迁豪情顿生,卫真见他面露笑意,有些纳闷,又不敢问。

  司马迁转身走向阁门,迎面见几个文吏护拥着一个官员出来。

  那官员年近六旬,枯瘦矮小,却精干矍铄,一双眼精光锐利,如一只老瘦秃鹫,是光禄勋【光禄勋:官名。本名郎中令,秦已设置。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名光禄勋,为九卿之一,掌守卫宫殿门户,后逐渐演变为专掌宫廷杂务之官】吕步舒。

  司马迁与吕步舒都曾师从名儒董仲舒,但两人年纪相隔近三十岁,吕步舒又官高位重,因此从未说过一句话。司马迁忙退到路侧,躬身侍立,吕步舒并未停步,鼻中似乎哼了一声,算作答礼。

  等吕步舒下了阁走远,司马迁才举步走进石渠阁。

  *  *  *  *  *  *

  天黑时,杜周车骑赶到扶风。

  扶风有减宣在,让他略为安心。他与减宣故交多年,曾共事于张汤【张汤:汉武帝时期著名酷吏。官至御史大夫,用法严酷,但为人清廉简朴,后被诬陷获罪,被逼自杀】门下十数年,二人为官效法张汤,都以严刑敢杀著称。减宣尤其精于深究细查,张汤被诬自杀、淮南王刘安谋反等大案,都是由减宣查办,曾官至御史。和自己一样,减宣也经过宦海浮沉、几度升降,年前被废,新近重又升至右扶风。

  杜周在车上暗想:盗马贼逃到扶风,倒是帮了我,这样便稍有了些转还余地。减宣查案最为精细,只要盗马贼还在城中,减宣必能捉到;就算捉不到,盗马贼是在扶风逃走,正可借此转些罪责在减宣头上,再加上卫尉与太仆失责于前,或者可以免去死罪……

  车驾刚到东城门下,如杜周所料,城门打开,减宣果然亲自率众出来迎接。

  杜周特意端坐着,并不急于下车,减宣步行来到车前,深深躬身,拱手致礼:“减宣拜迎执金吾大人。”

  两年前,减宣身为御史,是杜周称减宣为“大人”,而减宣称杜周为“杜兄”。现在杜周官秩虽略高于减宣,【汉代官秩以粮食计算,执金吾为中两千石,每月一百八十斛;右扶风为两千石,每月一百二十斛。(参见唐代杜佑《通典·职官》)】但仍属平级,杜周见他如此恭敬,知道他已有防备,有意做出这番姿态。当务之急,是要同心协力捉住那盗马贼。于是,他等减宣拜了一半时,才急忙下车,伸手挽住,脸上扯出些笑意:“你我之间,何必多礼?汗血马失窃,事关重大,还望减兄能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