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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帝与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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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劳累

书籍名:《废帝与宫女》    作者:Miang

  朝烟坐在魏王的枕边,朦朦胧胧间,逐渐睡着了。
  兴许是坐着睡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她,仍旧被段太后派来长信宫做掌事。可这一回,魏王倒是没有对她殷勤以待,只是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宫女。
  梦中的魏王,无权无势,却比现实中更颓唐荒废,终日饮酒,酣醉不醒。偶尔有神思清醒时,便独身坐在庭院中,望着天宇出神,一坐便是一整日。
  朝烟起初只当他是个自暴自弃的昏庸废帝,便依照段太后的指示,将长信宫之事一五一十回报与寿康宫。也不知段太后做了什么决断,一段时日后,魏王愈发闭门不出。
  如此一来,她与魏王,便更成了敌对之人,但魏王却从未为难过她。后来,魏王听闻她的妹妹兰霞困于寿康宫,便使了一些法子,令兰霞得归自由之身。
  朝烟很是惊诧,适才正眼打量起这个终日浑浑噩噩的废帝来。
  接下来的梦,便很是断续破碎,难以看清了。偶尔是她与魏王一道坐在栏上,望着庭中花树;偶尔是她坐在魏王枕边,替魏王掖上了被角。
  这梦如云烟似的,一会儿便倏忽消散了。朝烟时睡时醒,梦境也如一团浆糊。她只记得最后一幕,便是魏王将被赐死。夕阳残红流散一天,梦中的她瞧着魏王独跪庭中,领下了那杯御赐的鸩酒,她的心间被一股愧怍之感乍然占。
  这愧怍感实在是沉重,令她的肺腑如被绳丝所捆束。她无法安然睡着了,将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角旁有湿润之意,她胡乱地拿手一摸索,竟然沾到了一滴水。
  是噩梦太甚,她流虚汗了吗?
  朝烟拿袖口揩一下眼角,慢慢张开了眼皮。外头有啾啾的鸟雀之鸣,清脆得很,她估摸现再大抵已到了晨间。视野一开,她才惊觉有些不对劲——她竟不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而是躺在了魏王的床榻上!
  朝烟立刻紧张地坐了起来,僵硬地扭头,朝身侧望去——她身侧的枕头是空的,这堆叠着锦被华衾的床榻上,只有她一人。且她和衣而卧,一身衣裳都好好的,只是被一个好心人盖上了被子。
  她松了口气,但心头又懊恼起来。
  想也知道,这事儿是魏王干的。
  也太不像话了!
  看天光已晚,早过了她当上值的时候了,朝烟摸索着下床穿鞋。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惊动了外头,珠帘发出清脆的玉响,是魏王打起帘子,探进了一个脑袋,道:“朝烟,你醒了?早膳在这,你要不要一道来吃两口?”
  朝烟:……
  罢了,她也该习惯了。
  只怪她自己不好,坐在这凳上入睡,竟然这么无知无觉,被人挪到床上去了都不知道,还舒舒服服地睡到了魏王起身之后。
  “殿下用餐便是,朝烟不敢打搅。”
  朝烟反手理好了被铺,用手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便想出帘去请不敬之罪。谁知她一打起帘子,就瞧见外头的屏风后齐齐整整站了好一圈人,欢喜在,小楼在,还有好几个小太监都在。
  他们瞧见朝烟打从帘后迟迟出来,个个都露出了暧昧的神色。朝烟心头咯噔一下,立刻松了帘子,人退到了屏风之后。
  她现在这副鬓发散乱的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叫人瞧着,没的多几分风言风语。
  ……可都这样儿了,风言风语想不传出去也难啊!但凡是个正常人,瞧见她一介宫女,在魏王这头睡得迟迟,再鬓发散乱地出来,那就一定会想歪!
  说到底,还是怪魏王胡来!
  朝烟盯着屏风,恨不得将那屏风剜出一个洞来。
  外头传来碗筷叮叮当当的声响,没多久,就听到魏王道:“你们先下去吧,本王有话要与朝烟说。”等到太监们的脚步声响起来,魏王又说,“哎,等等,把那叠点心留下。朝烟还没吃过,怕是饿了。”
  片刻后,外头的太监们终于撤得干净。魏王朝向珠帘后,道:“朝烟,人都走完了,你可以出来了。”
  朝烟一把拽起珠帘,大步走了出去,寒着脸道:“见过殿下。”她心底虽有恼意,但到底没忘记职责所在,问道,“殿下的身子如何了?可还有不适?今日的药用过了吗?若是有不舒服的,朝烟再派人去请洪太医。”
  魏王听她这样问,似乎很受用,笑道:“我睡了一晚上,没什么事了。这原本就是小毛病,挨挨也就过去了。”
  “那,殿下可有喝药?”朝烟抓住重点,严肃地问。
  “这个么……”魏王的目光有些飘忽,没有回答。话锋一转,他道,“朝烟,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看你睡得沉,那凳子坐着又怪不舒服的,就把你搁床上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对你做!”
  朝烟正在恼这事儿,听魏王提起,抬头郑重道:“谢过殿下关爱,但是,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了!”
  “有什么不可的……”魏王低声嘀咕,“你守了我一晚上,累都要累坏了,让你在床上休息一二,也不行吗?”说着,他用手指推了推桌上留下的那盏点心,嘀咕道,“你饿不饿?这个给你吃。”
  听声音,似乎还有些求功不成被训斥的委屈。
  朝烟瞄一眼桌上特意留给她的点心,腹中竟然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饥饿感。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不忍心怪责这位殿下了。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也是奴婢之过,睡得糊涂了。下一回,朝烟万万不会做下如此不敬之事。”
  她脑袋还是清醒的,目光一转,立刻就提起了正事:“殿下的药,还是得吃。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那头看看,药准备的怎么样。”
  “啊?”魏王的脸立刻拉下来了。他本是个俊俏人,露出一副苦相,怪有几分滑稽的,“还得喝药?洪太医不是说了,我这身子没什么大碍……”
  “殿下,良药苦口,不可任性。”朝烟郑重地说。
  魏王盯着她,见她一副不见到他喝药就不罢休的模样,也没办法,说:“哦…那你去熬药吧。”
  朝烟低声一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她将要出殿时,却被魏王忽的喊住了:“朝烟,等等。”
  她侧头一瞧,却见魏王的面上不见了先前听闻要喝药的苦色,只余一片朗月清风似的笑,看的人心底很舒服。“我觉着‘奴婢’这个自称,不大顺耳。你以后在我这里,不要自称‘奴婢’了,明白吗?”他说。
  朝烟愣了愣,目光轻闪,说:“我明白了。”
  她跨出殿去,外头的阳光照得她身上一片暖适。
  朝烟回了自己屋中,换了衣裳又匆匆洗漱,将发髻梳起,重恢复了往日齐整周全的模样,这才朝小厨房上去了。初夏时,早上的日头还不算厉害,欢喜与几个小太监正在厨房前说话。瞧见她来了,欢喜立刻眯眼笑:“姐姐,您都那么累了,本可以不用来管这头的事,有我看着呢。”
  一听到这句“累坏了”,朝烟便知道这死小鬼八成是想多了。当下,她便冷了脸,说:“我昨夜坐了一晚上冷板凳,确实累了。但这差事不能误,还是得来瞧瞧。”
  她说自己坐了冷板凳,那是大实话。可欢喜听了,却好像悟出点什么其他的味道来,道:“一晚上都沾不上枕头呀?哎,辛苦姐姐了。”
  朝烟一听就觉得不大对劲,但心底也没心思再去纠正了。
  她和欢喜这小孩子计较什么呢?那玉殿上还有个大孩子等着她管束呢!
  于是,朝烟正了色,问道:“药抓来了吗?熬得怎么样?”
  欢喜说:“天没亮就派人去抓了,早熬好了,一直温在灶上。只是殿下那性子么,姐姐也知道,铁定是不爱喝的,咱们还在合计当如何请殿下服药呢。”
  朝烟想了想,道:“我去吧。”
  欢喜说:“也只能姐姐去了。”
  朝烟:“这是什么奇怪话?你和小楼也能去,不过我闲着呢,比较方便。”
  欢喜笑道:“姐姐,我们去了,只能挨一个滚字。你去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朝烟琢磨琢磨,想反驳一嘴,但又实在懒得和欢喜计较。两人正在等着药盛出来,宫门前忽然传来銮舆落地的响声,并一串宫人的脚步声。
  向来门庭冷清的长信宫竟然有访客,朝烟不由将目光移了过去。却见御前的何公公正站在外头,甩了拂尘,唱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唱的好不威风,中气十足。众宫人听了,忙跪下行礼。
  只见那銮舆上下来了一个二十岁年纪的男子,身穿明黄龙袍,发冠高束,腰系双佩,正是魏王的弟弟,如今的皇上,燕楚丘。
  他虽与魏王是兄弟,但生的却不大像,面相文气,丝毫没有魏王那种外放的锐利荒艳。他看着不像个皇帝,更像是个青涩的小书生,也不具备帝王的气势。
  朝烟正欲去通传,皇上便喊住了她,道:“姑姑,不必打搅皇兄,朕就是…就是,听说他又犯胃疾了,来问问你们情况如何了。”说罢了,皇上搓了搓手,语气有些不安,“皇兄不大喜欢朕,还是别打搅他了。”
  朝烟略略诧异,抬头应了声是。
  皇上瞥见她面容,见她是个秀丽的年轻姑娘,面孔便微微发红,说话声也更轻了:“皇兄这回请太医了吧?朕是听太医院的宋医正说的,半夜里闹了疾…现下,他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