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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帝与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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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梦魇

书籍名:《废帝与宫女》    作者:Miang

  这一晚,朝烟便在这座朝霞院住了下来。
  她的行李本就不多,根本放不满这座偌大的院落,箱笼里塞几件衣服,妆镜前放几朵头花,再搁上一点笔墨书纸,也就差不多了。她觉得自己搬没搬进来,也没叫这朝霞院显露出多少的不同。
  燕晚逢怕她一个人住在此地感到不适,便把香秀也叫了来。他还是记不清香秀的名字,张口“小秀”,闭口“红香”,也不知道喊的是谁,朝烟纠正了好几次,他才喊对了名。
  等到了夜晚,香秀点了灯,就陪朝烟坐在床边说话。
  屋里新点了一味香,味道清淡,似萼绿,又如普通的果香,甚是宜人。纸灯罩下烛火轻摇慢晃,在窗棂上头落下碗口那么大的光点,再向外透出盈盈的暖意。香秀陪朝烟一道坐在床上,一双眼打量着四周,仍旧是大惊小怪的模样。
  “我虽然早就猜到姑姑总有一天会翻身做主子,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香秀伸手去摸床头垂落的红穗绿绦,只摸了两下,便飞快把手收了回来,小声说,“现在姑姑与我们大有不同了,我可不该乱碰这些!”
  “有什么不同的?不还是个奴婢吗?”朝烟却这样说,“在宫里是长信宫掌事,到了王府,便是内院掌事,再没什么其他区别了。”
  香秀摇了摇头,说:“这哪儿能一样呢?您现在住在这个好地方,那殿下摆明了是要您也做主子了。”顿一顿,香秀又傻呵呵地笑起来,“我呢,也跟着一飞冲天了!从前跟着姑姑您做事,以后我也跟着伺候您!”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朝烟见她这样好满足,心底也有了淡淡的喜意。但片刻后,朝烟便叹气道:“我在这朝霞院,也不知道能住多久。兴许过两天,就会被赶出去了!我到底是个宫女,便是殿下有心对我好,可其他人同不同意,这还不好说呢!”
  闻言,香秀便劝她说:“殿下那么厉害,姑姑就别操心这些了,全交给殿下去做,不就好了?”没一会儿,她又挤眉弄眼地说,“从前我问姑姑,殿下是不是瞧上您了,您还非说我胡说八道!眼下可不是成真了?可见我的眼睛,还是有些厉害的。”
  朝烟心底微窘,但面上又不好意思在香秀面前露了弱,便只作冷淡道:“那时确实如此,不知殿下到底打什么主意。如今殿下有命,那我就只能从了。”若是不从,燕晚逢便要跳到井里去游水!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香秀还没从新奇劲头里挣脱出来,蹦下了床,这头瞧瞧,那边看看,对着铜嘴香炉嗅闻了好一会儿,又凑到那架西洋座钟面前嘀咕,道:“这是什么呀?稀奇古怪的,还会动呢!”
  “我也不知道,说是什么‘座钟’,计时用的。”朝烟说,“可我觉得还是听更漏声方便!”
  香秀也不当回事,在整个屋子里蹿了一圈,这才回到朝烟面前来。她见朝烟一副复杂表情,便问道:“姑姑,您现在高兴么?”
  朝烟想了想,说:“又高兴,又不高兴。能住在这里,好是好,可总觉得不踏实。”
  香秀好像听不大懂,又去东摸西看了。朝烟不拦她,安安静静地看着香秀四处跑。等夜色渐深了,香秀才舍得出了主屋,回自己的耳房睡觉去。
  朝烟在王府转了一天,便想要好好地洗个澡。他们才搬来王府,但一应准备都已做的周全。小厮早早烧好了热水,一听朝霞院要用,很快便殷勤地送来。皂角与换洗衣裳,也都是备好的。
  说实话,朝烟很是不习惯。她从来都是伺候着别人做这些,几时轮得到别人伺候她?不过,等洗好了澡,她吹熄烛火躺进了被褥,这些不适也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淡淡的舒适与困意。
  缎被柔软得像是羽毛,还散着浅淡的熏香气息。她睡在里头,便如陷入了一团棉花之中。等外头打更的声音响起来,她便如常地入睡了。
  这一晚,朝烟做了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她从前做过一回。梦中的她与燕晚逢,依旧是长信宫的废帝与宫女,只是她选择了为太后传递消息,而非替燕晚逢隐瞒行踪。
  先前她做这梦时尚且隐约模糊,事事都是碎片,而这一次的梦,却又清晰了许多。梦中的她因为愧怍,忍不住便时时关注起燕晚逢来。她见他因为胃疾而难受,又会在独自的梦魇中呼唤“母后”,竟升起了怜惜之情,想在生活之中做的尽量周到。因此,三餐吃食,朝夕问候,无微不至。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为自己做寿康宫线人的事儿感到愧疚,好在燕晚逢却对她并不大在意,也不知悉竟有这么一个宫女时刻不停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还在他入睡后,给他悄悄地掖好被角。
  可这样的弥补,却并没有什么用处。最终,燕晚逢被一杯毒酒赐死,而她亦在那一刻选择踏上相随之路,为燕晚逢殉死。
  燕晚逢瞧见她做出这决定时,面庞之上的诧异之色,清晰几乎如真。
  “你要与我同生共死?”——他似乎是这么问的。
  长信宫的落日如流金一般璀璨,也散着血似的殷红。朝烟望着他的面孔,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扣住了。这让她有些呼吸难受,终于挣扎着梦中醒来了。
  外头有清脆的鸟鸣,晨光从窗棂缝隙里透了一线进来,直直地落到榻边,照的尘埃在阳光中轻舞着。朝烟缓缓地睁开眼,盯着头顶的云纹帷幔发了会儿呆,这才意识到这陌生的地方是朝霞院,是她从今往后的居所。
  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朝烟慢慢地坐起来,混沌的脑袋被晨光照的清醒了些。窗外头的鸟鸣声细细的,她看了一眼日头的高度,知道自己没睡迟,还来得及上燕晚逢那边去干活。
  她下床穿鞋时,忽而觉得自己面庞上湿湿热热的。伸手一抹,竟然有星点的泪水。朝烟愣了愣,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来,顿时觉得自己可笑。
  她可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才想起燕晚逢所说的那个“废帝与宫女”的故事,晚上便将这故事编入梦里头,还把自己也搁进去搭戏了。她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洗漱,又对着镜子梳好了发髻,这才踏出屋门。
  这王府的一切,对原本长信宫的宫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大伙儿免不了手忙脚乱一些,厨房上也是如此。刘大厨子一会儿说这锅灶不顺手,一会儿嫌菜刀钝了些,要副厨去打磨,整个厨房都闹腾腾的。好不容易,才炖好了膳汤,叫侍从们往清静堂送。
  朝烟到清静堂时,小楼与几个太监已经给燕晚逢穿衣收拾好了。朝烟有些诧异,问:“殿下今日起那么早?”
  “是。”燕晚逢在桌边坐下来,“要去翰林那边,有事要做。”
  这是正事,朝烟也知道。她不多话了,安静地给燕晚逢布菜,间或问一句“殿下昨夜睡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答曰,没什么不好的。没一会儿,燕晚逢也问她:“你别光顾着问我,你呢?睡得如何?”
  朝烟想起那个梦,老实道:“床很舒服,但兴许是认床的缘故,竟做噩梦了。不过,我向来皮实,估计睡个两三天也就习惯了。”
  “什么噩梦?”燕晚逢似乎很有兴致。
  “……罢了,没什么,不大吉利。”她摇头,道,“这种噩梦是不会成真的,因为已在梦里走了一遭。我阿奶活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见她不肯说,燕晚逢也知道他不可能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来,便放过了。用好了膳食,燕晚逢便叫人备了马车,径直出府。
  朝烟与几个侍女在府邸门前恭送他,等马车不见影了,几个小厮就上来合了门。
  新迁王府,上下都有事要做。她忙活了一个早上,到了午后才有空歇息,扒拉几口厨房上剩下的饭菜。
  她正和香秀坐在桌边吃着温好的菜时,外头传来通传的声音:“殷将军来府上了!”
  听到这话,朝烟吃了一惊——燕晚逢的亲舅舅,那位手握重兵却脾气不好的殷松柏将军,竟然来了这座魏王府?
  可今日燕晚逢不在府上呢!莫非殷将军不知情?
  燕晚逢与欢喜都不在,那便只能由朝烟出面待客。她叫侍女们紧着去煮茶和准备点心,自己则直直地向着影壁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个高大威严的中年男子,正大马金刀地穿过花廊来。
  她不敢多看,便急忙屈膝一礼,道:“见过将军。您来的不巧,魏王殿下今日恰好出府去了,不如您且坐着,奴婢派人去送信……”
  “无妨,我也不是来找他的。”一道沉厚的嗓音从朝烟头顶传来,“我是来找他身边一个婢女的。听说,他闹着要娶一个奴婢做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