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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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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隔壁房间(1)

书籍名:《清明上河图密码》    作者:冶文彪


  ——李清照

  曹喜坐在自己房中,父亲早已躲了出去,外面几个娘为一只碎碗闹成一片,吼的、骂的、叫的、哭的、劝的……那不是五个妇人,而是五把铁铲,这家也不再是家,而是一口大铁锅,那些铁铲在铁锅里拼命乱敲,乱砸,乱擂,乱刮……

  他实在受不住,狠狠撂下手里的《金刚经》,铁青着脸朝外走去。

  “大郎,你来说句公道话!”二娘本来正在和三娘撕扯,看见他,披散着头发奔过来要拉他,曹喜忙躲闪开,加快脚步奔向门边,身后几个娘仍在叫唤嘲骂。

  刚出了院门,一个瘦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公子可姓曹?”

  “是,什么事?”曹喜没好气道。

  “有封急信给您!”小厮将一封信交给他,听到院里争吵,探头望去。

  曹喜怒道:“看什么!”

  小厮吓得忙转身跑了。

  曹喜胡乱拆开信一看,只有短短一句话——

  范楼案已有眉目,今日午时范楼期盼一聚,赵瓣儿敬候。

  他被几个娘闹得心中灰冷,读过这短信,并不以为然,但一想又没有地方可去,时候还早,便没有骑驴,信步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见前面一个绿衣女子背着一支琵琶,正快步而行,看背影是池了了。赵瓣儿应该也约了她。曹喜便跟在池了了后面,边走边盯着瞧。

  这女子脚步爽利,直挺着腰身,透出一股倔硬气。那回在范楼第一次见到池了了,曹喜就觉得她和一般唱曲的有些不一样,走进门时,一丝惧意都没有,也不像混惯了的滥贱,脸上虽然也笑着,但不是做出来讨赏的笑,反倒留出几分持重。

  曹喜当时立即有些不屑,长这么大,他并没有见过几个真正硬气的人,所谓硬气,大多不过是摆个姿势,只要你出的价稍稍高过这些人心里的要价,他们立即就会软下来,何况只是个唱曲的。

  后来再看到池了了的言谈笑态,她始终做出那般姿势,谈起苏东坡,竟也像是说家常一般,他不由得恼起来,以至于和董谦闹翻。

  第二次在范楼,池了了仍是那样,和董谦有说有笑,全然忘了自己身份。看那神色,似乎对董谦生了情。她不是硬气,而是不知高低。一个不通世故的傻愣女子。董谦死了,这个傻愣女子继续傻愣着,居然执意要查明真相。

  这又算什么?曹喜不由得笑起来。

  正笑着,走在前面的池了了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忽然回过头,一眼看到曹喜,先是一惊,随即眼里就升起一股厌恨,并迅速扭过头,加快了脚步。

  曹喜被她这一瞅一瞪,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虽然他常被人厌,不被厌时,还有意去激起别人的厌,但池了了的这种厌似乎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也许是她这等低贱身份,竟敢公然去厌人?

  不止——那厌里还有恨。

  她为何这么恨我?怀疑我杀了董谦,记恨于我?但似乎不止于此。

  被人厌,他毫不介意,但被人恨,则让他有些不舒服。

  前面池了了行走的背影越发倔硬起来,曹喜看着,不由得又笑起来,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跟她计较?

  他低嘲了自己一声,继续慢悠悠跟着池了了,看她走得如此决断,似乎没有什么能拦住她一般,心里忽而有些羡慕,随即又猝然生出些伤感——自己并非父母亲生,却一直寄附于那个家,原想着中了进士,一般会被放外任,就能远离那个家,去异地他乡独自成家立业,谁知道朝廷人多阙少,眼看今年又一批进士要出来了,自己却迟迟等不到职任。

  他一向自视甚高,可眼下看来,还不如这个女子。

  想到此,他顿时沮丧无比,想转身回去,但回哪里?那个家?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觉,天地如此之大,竟没有自己可驻足之处……

  瓣儿赶到范楼时,远远见姚禾已经等在门前。

  姚禾也一眼看到了她,脸上顿时露出笑,那种不多不少、刚刚好的笑意。瓣儿不由得也笑起来,不过发觉自己的笑里有了些羞意,等走近时,脸也微微有些泛红。姚禾竟也一样,望着她,想扶她下驴,却又不敢,一双手刚要伸出,又缩了回去,缩回去之后,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瓣儿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姚禾也跟着笑了,露出洁白牙齿。

  “这案子我已经找到缺口了。”她跳下驴子,笑着道。

  “哦?真是太好了!”

  “等了了和曹喜来了,我再说。”

  “好。”

  两人一对视,又一起笑起来,脸也同时又泛红,慌忙一起躲开。

  瓣儿没话找话:“他们应该都是从那边来吧。”

  “嗯,应该是。”

  之后便没话了,一起站在街边,都不敢看对方。

  “来了,是了了!”

  “曹公子在她后面。”

  池了了也看到了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瓣儿,你真的想出来了?凶手是不是曹喜?”

  瓣儿忙道:“不是。”

  “那是谁?”

  “等一下,到酒间里再说。”

  曹喜慢慢走了过来,神色似乎有些怅郁,瓣儿和姚禾一起问候,他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池了了,随即转开了目光。池了了回瞪了一眼,扭头先进去了。

  酒楼里人不多,大伯穆柱看到他们,脸色微变,但还是笑着迎了上来:“池姑娘,赵姑娘,曹公子,姚公子,你们今天是?”

  瓣儿忙道:“还是那件案子,能否劳烦你再领我们去那房间里看看?”

  穆柱稍一迟疑,勉强笑着道:“各位请——”

  他引着四人上了楼,由右手边绕过回廊,来到朝阳那排酒间的第五间,伸手推开门,而后略躬下身,请瓣儿们进去。

  瓣儿在门边停住脚,盯着穆柱问道:“你确定是这间?”

  穆柱微微一慌,马上道:“是。”

  其他三人都有些纳闷,望着瓣儿。

  瓣儿问池了了:“了了,你们那天是在这间?”

  池了了怔了一下:“是啊。”

  “曹公子?”

  曹喜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只点了点头。只有姚禾虽然也一脸茫然,但似乎明白了什么。

  瓣儿不再多言,走进了那间酒间,姚禾等人也跟了进来。

  瓣儿道:“曹公子,了了,请你们照原先的位置坐下来,再看一看,想一想,那天真的是在这间房里?”

  两人仍旧纳闷,但还是各自坐了下来。曹喜坐在右手位置,池了了则坐在下手座椅上。两人左右环视,但回避着彼此的目光。

  池了了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瓣儿,你这是?”

  瓣儿笑着答道:“我觉得你们那天并不是在这间房里,而是在隔壁。穆柱大哥,是不是?”

  穆柱目光一闪,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嗫嚅着正要回答,池了了却先道:“这应该不会弄错吧?”

  “是——”曹喜忽然低声道,随即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对面,断言道,“那天不是这间!”

  瓣儿忙问:“哦?曹公子,你发现了什么?”

  “对面那妇人——”曹喜指着街对面,“那天我和董谦喝酒时,对面二楼有个妇人在晾衣服,晾衣竿正对着我这边窗户!”

  瓣儿忙走到窗边,见对街那座房子的二楼只有一扇窗户外横架着一根晾衣竿,正对着隔壁窗户。从这里看过去,则是斜对过。

  找到证据了!

  瓣儿心头大亮,欢喜无比,忙回头对穆柱道:“穆柱大哥,能否带我们去隔壁那间看看?”

  穆柱忙点点头,不敢和瓣儿对视,低着头出门向隔壁走去,瓣儿等人急步跟了出去。进到隔壁右数第六间,瓣儿忙推开右边窗户,果然正对着对街二楼窗外架着的晾衣竿!

  池了了却仍没回过神:“房间怎么会错了呢?”

  曹喜也有些惊诧,看看对面,又扫视房间内,而后望着瓣儿,并没有说话,眼中却充满迷惑。只有姚禾,先也疑惑不解,随即便连连咂舌,低声道:“原来如此,竟会如此……”一边叹,一边望着瓣儿,眼中满是激赏。

  瓣儿朝他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穆柱,穆柱目光急剧闪动,惊惧犹疑,交错混杂,微张着嘴,似要说什么,却似又不敢说。

  瓣儿笑着问道:“穆大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但不敢说?”

  穆柱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慌忙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瓣儿忙安慰道:“穆大哥莫怕,一定是有人威胁过你吧。放心,这不是你说出来的,而是我推测出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穆柱忙又点点头,低声道:“请各位稍等——”说着转身出去了。

  范楼无头尸案后,穆柱一直惴惴不安。

  这不仅因为那天是他侍候的董谦和曹喜,也不只是因为他头一个发现的尸体,而是当天晚上,和其他大伯一起收拾打整完酒店,回到后院,走进自己的那间小房去睡觉时,刚点着油灯,扭头一看——床头上插了把匕首,刃上还沾着鲜血,在油灯光下,荧荧血亮。

  他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待在那里,直到在后厨帮工的妻子阿丰进来,听到关门声,他才回过神。他忙拔下匕首,藏到身后,对妻子小声道:“有件事,很吓人,你不要出声。”他慢慢从身后亮出那把匕首。

  阿丰瞪大了眼睛,张口就要叫,他忙低声止住:“嘘——莫出声。”

  阿丰压低了声音:“这是哪里来的?你拿着它做什么?上面还有血?!”

  “我也不知道,进来就见到插在床头上。”

  “谁插的?”

  “不知道。不过我猜和今天楼上的凶案有关。”

  阿丰仍旧瞪大了眼睛,面色在灯影下显得越发惊惶。

  穆柱心里一阵慌:“可能是那杀人犯留在这里的。”

  “他留这个做什么?”

  “让我别多嘴。”

  “啊?今天官差来,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照实说了。”

  阿丰捂住嘴低声哭起来:“你一定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穆柱慌道:“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那一晚,他们夫妻都没睡着,忧慌了一夜。

  穆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整个过程,始终猜不出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惹怒了那凶手。但凶手是那个曹喜呀,他已经被官府押走了,根本不可能到后边房里来插这刀子。难道还有其他帮凶?那帮凶也一定在酒楼里,会是谁?他会拿我怎么样?他越想越怕。

  “小心保得一生安。”

  来京城前,他问父亲有什么要教的,父亲只跟他讲了这句话。

  他们是京东一户平常小农,自己没有地,佃了别人的田,是客户。穆柱从小就爱听人说话,越新鲜就越觉得有趣。那时乡里来了个教授,典了三间草屋,开了个私学,教授乡里的童子们。

  穆柱只要得空,就去那私学后窗下偷听。那教授嘴里冒出来的话,在乡里从没听到过。穆柱大多都听不懂,但就是愿意听,听着满心畅快。听了好几年,那教授死了,再没处听这些不一样的话语,他惋惜了很久。

  那教授生时,不时有些书生来寻访,穆柱偶尔会听到他们谈论京城的事。等他长大后,回想起那些话题,他想,就算书没读成,至少也该到京城去看看。天下哪里都是田,何必非要在这里佃田种?

  十九岁那年,他告别父母,独自来到京城。进了城门,别的不说,单是街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就让他惊得合不住嘴,当时想,这么些人,就是当个讨饭的,一人只给一把米,回去也是个大财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