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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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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命运之路》    作者:欧·亨利

              那个年轻女人抬起悲哀的、欲哭无泪的眼睛望着他。他那由于事态严重而显得认真坦率的面庞、坚强而端正的姿态、充满同情的清澈的蓝眼睛,加上她自己迫切需要而失之已久的帮助和仁慈,使她突然哭了起来。
              “先生,”她低沉地说,“你好像很真诚,很仁慈。他是我的伯伯,我父亲的哥哥,我惟一的亲属。他从前爱我的母亲,因为我像母亲,他便恨我。他使我的生活成为长期的恐怖。我看见他就害怕,以前从不敢违抗他。可是今晚他要把我嫁给一个年纪比我大三倍的男人。请原谅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先生。你一定会拒绝强加在你身上的这种疯狂举动。至少让我谢谢你那些豪爽的话。从前谁也没有对我说过那样的话。”
              诗人的眼睛里此时有了一些不仅仅是豪爽的神情。他一定是个诗人,因为伊冯娜已经给抛在脑后了;这个新的美妙可爱的人儿,以她的清新和风度迷住了他。她身上微妙的芳香使他充满了奇特的感情。他的温柔的眼光热情地落在她身上。她也如饥似渴地依附着它。
              “他给了我十分钟的时间,”大卫说,“让我来做也许需要几年才能完成的事情。我不能说我可怜你,小姐;那不是真话——我要说的是我爱你。我还不能要求你的爱情,但是让我从这个残酷的人身边把你救出来,到时候爱情也许会产生的。我相信我有前途;我不会一辈子做个牧羊人。目前我要尽心尽意地爱惜你,减少你生活中的痛苦。你愿不愿意把你的未来交托给我,小姐?”
              “啊,你将会为怜悯而牺牲你自己!”
              “为爱情。时间快到啦,小姐。”
              “你会后悔,会瞧不起我的。”
              “我这辈子的目的只是使你幸福,使我自己配得上你。”
              她的美好的小手从斗篷底下伸出来让他握住。
              “我愿意把我的生命交托给你。”她悄声说,“并且——并且爱情也许不像你想的那么遥远。去对他说吧。一离开他那双眼睛的威力,我也许可以忘怀。”
              大卫走过去,站在侯爵面前。穿黑衣服的身形动了一下,讥诮的眼睛朝饭厅的大钟一扫。
              “还差两分钟。一个牧羊人居然花了八分钟时间来考虑要不要接受一位美丽富有的新娘!说呀,牧羊人,你是否同意做小姐的丈夫?”
              “小姐已经给了我荣幸,”大卫骄傲地站着说,“答应了我的请求,愿意做我的妻子。”
              “说得好!”侯爵说,“牧羊人先生,你在奉承方面倒有一手。小姐的运气毕竟不算太坏。现在尽教堂和魔鬼所允许的,赶快了断这件事吧!”
              他用剑柄砰砰敲着桌子。店老板两腿哆嗦地跑来了,又带来一些蜡烛,指望迎合大老爷的心意。“找一个牧师来,”侯爵说,“一个牧师,你懂吗?在十分钟之内找一个牧师来,不然——”
              店老板扔下蜡烛,飞也似的跑了。
              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牧师来了。他替大卫·米尼奥和露西·德·瓦雷纳证了婚,把侯爵扔给他的一枚金币放进口袋,拖着脚步走到黑夜里。
              “酒。”侯爵向店老板伸开他那兆头不妙的手指吩咐说。
              “把杯子斟满。”酒拿来之后,他又说。他站在桌子的一头,在烛光下像是一座恶毒和狂妄的黑山,他的眼光落到他侄女婿身上时,旧情的回忆变成了狠毒。
              “米尼奥先生,”他举起酒杯说,“我说完话之后请喝酒:你已经娶了一个将使你终身潦倒的女人。她身体里的血液继承了邪恶的谎言和残酷的毁灭。她将给你带来耻辱和不幸。落在她身上的魔鬼,就在她那连乡巴佬也会屈从的眼睛、皮肉和嘴里。诗人先生,那就是你向往的幸福生活。喝酒吧。小姐,我终于摆脱了你。”
              侯爵喝了酒。姑娘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伤心的呼喊,仿佛突然受到了创伤。大卫拿着酒杯,向前走了三步,面对着侯爵。他的举止完全不像牧羊人了。
              “现在,”他镇静地说,“承你称呼我‘先生’。我和小姐的婚姻使我在——就说是间接身份吧——使我在间接身份方面和你接近了一些,我可不可以希望在我想到的一件小事上有权和阁下更平等一些?”
              “可以,牧羊人。”侯爵嘲弄地说。
              “那么,”大卫说着,突然把他的一杯酒朝那双取笑他的、轻蔑的眼睛泼去,“也许你愿意屈尊和我决斗一下。”
              那位大老爷狂暴地咒骂一声,声音像号角那般响亮。他从黑剑鞘里抽出剑来;对徘徊不去的店老板喝道:“替那个乡巴佬找把剑来!”他又转向小姐,发出一声使她心惊肉跳的冷笑,说道:“你给我添的麻烦太大啦,小姐。大概我必须在一夜之间替你找个丈夫,再使你成为寡妇。”
              “我不会使剑。”大卫说。他在妻子面前承认这一点很不好意思。
              “我不会使剑,”侯爵嘲弄地学着说,“难道我们要像庄稼汉那样用橡木棍子打一架吗?喂,弗朗索瓦,把我的手枪拿来!”
              马童从马车的皮套里拿来了两支镶银的闪亮的大手枪。侯爵把一支扔在大卫手边的桌上。“到桌子那一头去,”他嚷道,“即使牧羊人也会扣扳机的。不过有幸死在德·博佩图伊枪下的牧羊人却很少。”
              牧羊人和侯爵隔着长桌,面对面站着。吓慌了的店老板双手在空中乱抓,结结巴巴地说:“老——老爷,看在基督的分上!别在我的店里!——别行凶——这要坏我的规矩——”侯爵威胁的眼神吓得他说不下去。
              “窝囊废,”博佩图伊老爷说,“你牙齿暂时不要打架,能够的话,替我们报数。”
              店老板跪倒在地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他仿佛还在用手势为他的店和规矩呼吁不要闹事。
              “我来报数,”小姐声音清晰地说。她走到大卫面前,温柔地吻了他。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泛起红晕。她靠墙站着,两个男人举起手枪,等她报数。
              “一——二——三!”
              两声枪响间隔得那么短,以致烛光只跳动了一次。侯爵含笑站着,左手张开五指按在桌子一端。大卫也站得笔直,非常缓慢地扭过头,用眼睛搜寻他的妻子。接着,他像一件衣服从挂着的地方掉下来似的垮在地上。
              成了寡妇的少女恐惧而绝望地短叫一声,跑过去俯在他身上。她找到了他的伤口,然后带着先前那种悲哀的苍白脸色,抬起头来。“打穿了他的心,”她悄声说,“哦,他的心!”
              “来吧,”侯爵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出去上车!天亮以前我无论如何也要摆脱你。今晚你再嫁一个活的丈夫。就是我们再遇到的人,小姐,不论是强盗或者庄稼汉。如果路上遇不到,那就是替我们开门的仆人。出去上车!”
              毫不容情的高大的侯爵、披上斗篷的小姐、拿着手枪的马童,一起走出旅店,上了等候着的马车。笨重的车轮滚动时的声音响彻沉睡的小镇。在银瓶旅店的饭厅里,心烦意乱的店老板望着诗人的尸体不知所措,二十四支蜡烛的火光在跳动闪烁。
              右面的路
              那条路伸展出去有三里格长,然后同另一条稍宽一些的路直角相交,形成了三岔口。大卫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走上了右面的路。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只是下定决心当晚要远远地离开韦尔努瓦村。他走了一里格路,经过一幢新近招待过宾客的大别墅。每扇窗子里都是灯火辉煌;石头大门的地上轮辙交错,那是宾客们的马车留下的。
              再走了三里格,大卫觉得累了。他在路旁一堆松枝上躺下来,睡了一会儿。接着又起身,沿着这条陌生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