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干谷”约翰逊的小阳春

乐读窝 > 杂文随笔 > “干谷”约翰逊的小阳春

第2页

书籍名:《“干谷”约翰逊的小阳春》    作者:欧·亨利

              不用说,“干谷”一透露他的意思,奥勃良太太就赞成这门亲事。她是一个女孩子的母亲,因之又是一个“传统捕鼠协会”的基本会员,她快快活活地把潘吉达打扮起来当做牺牲品。这个女孩子穿了长衣服,梳了高发髻,一时给弄得糊里糊涂,几乎忘了她只不过是捕鼠机上的一片乳酪。此外,有约翰逊先生那样的好伴侣向你献殷勤,看到别的姑娘们掀开窗帘窥觑你跟他一起在街上走过,那也不坏。
              “干谷”从圣安东尼买来一辆黄轮子的马车和一匹好马。他每天带着潘吉达驾车出去。他们在散步或驾车的时候,人家从没看见他跟潘吉达说过话。不自在的衣着使他心慌意乱;知道自己讲不出风趣的话,也就闷声不响;觉得潘吉达在他身边,却叫他高兴。
              他带潘吉达参加宴会、舞会,也带她上教堂。他竭力——哦,谁也没有像“干谷”那样竭力装得年轻。他不会跳舞,但是他发明了一种应付这些欢乐场合的笑容;他用这种笑容来表示他的快活和高兴,换了别人的话,也许要用翻筋斗来表示了。他开始和城里的小伙子,甚至和孩子们打起交道来。他们把他看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煞风景的家伙,因为他玩得那么勉强,他们都觉得他格格不入,好像在教堂里戏耍一样。不论他自己也好,别人也好,谁也看不出他和潘吉达之间有什么进展。
              一天,结局突然来到了,像是十一月的哄人的晚霞消失时那样突兀。
              那天,“干谷”约好在下午六点钟跟那姑娘一起去散步。圣达罗沙的午后散步是社交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需要穿着得讲究。“干谷”动手漂漂亮亮地打扮起来;他打扮得早,结束得也早,因此他先到奥勃良家去。当他进了大门,经过曲折的小径,走近门廊的时候,他听到屋子里面嘻嘻哈哈闹得不可开交。他停住脚步,从忍冬藤的罅隙里向打开的房门看去。
              潘吉达正在跟她的弟弟妹妹闹着玩。她穿了男人的衣服——无疑是去世的奥勃良先生的遗物。她头上戴着小弟弟的草帽,还加上一道用墨水画成条纹的纸帽带。她手上戴着用黄布草草剪成缝好的、为了化装之用的手套。她的鞋子上也蒙着黄布,模仿黄色的皮革。高领子和飘拂的领带也没有漏掉。
              潘吉达善于表演。“干谷”看到了他自己装作年轻的姿态,右脚因为鞋子太紧而步履维艰的样子,看到了他自己的勉强的笑容,装作风流自赏的尴尬相,都给惟妙惟肖地重演了出来。人家第一次给了他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一个孩子嚷道:“妈妈,快来看潘吉达学约翰逊先生的样子呀!”其实这句证实他的揣测的话是多余的。
              在那双受到嘲笑的黄皮鞋子所允许的条件下,“干谷”尽量悄悄地踮着脚尖走到大门口,回了家。
              约定散步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潘吉达穿了一套整洁的白麻布衣服,戴了一顶水手帽,一本正经地轻快地走出大门。她款步走上行人道,在“干谷”的门口放慢了脚步,对他不寻常的失约表示了诧异。
              这时候,从房门顺着小径大踏步走来的不是那个虚度盛夏的五颜六色的受难者,而是一个重整旗鼓的牧羊人。他穿着那件旧的灰羊毛衫,敞开领口,棕色的细布裤子塞在长统靴里,宽边的白呢帽推在脑后。他的模样可能像二十岁,可能像五十岁;“干谷”才不管呢。他的浅蓝色的眼睛碰到了潘吉达的黑眼睛,闪出一道冷冷的光芒。他一直走到大门口。他伸出长胳臂,指着她的家。
              “回去,”“干谷”说,“回到你妈妈那儿去。我奇怪,像我这样的傻瓜怎么不遭雷打。回家去玩泥沙吧。你跟大人一起,搞得出什么名堂?我准是发了疯,竟然为了你这样一个小娃娃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雄八哥。回家去,别让我再看到你。我干吗这样糊涂,有人能告诉我吗?回去,让我想办法忘掉这件事吧。”
              潘吉达听从了,慢吞吞地走回家去,一句话也没说。有一段路,她一直回着头,睁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干谷”。到她家门口时,她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看他,然后突然飞快地跑进屋子。
              老安东尼亚在厨房的炉子里生火。“干谷”在门口站住,刺耳地笑了起来。
              “我爱上了一个小娃娃,岂不成了够呛的老犀牛,安东尼亚?”他说。
              “年纪太大的人爱上女孩子,是不很好的事。”安东尼亚聪明地同意说。
              “当然不好,”“干谷”阴沉地说,“简直荒唐,并且有伤感情。”
              他把神经错乱时期的漂亮衣着捧了出来——蓝色的网球装、皮鞋、帽子、手套等等,扔在安东尼亚的脚边。
              “这些东西送给你的老伴,”他说,“让他穿了去打羚羊。”
              暮色中出现了第一颗惨淡的星星,“干谷”拿起他最大的一本草莓书,坐在后门台阶上,借着最后的日光看起来。他似乎看到草莓地上有一个人影。他放开书本,取了鞭子,赶过去看看究竟是谁。
              原来是潘吉达。她钻过木桩篱笆,已经走到草莓地的中央了。她看见“干谷”时,停了下来,毫不畏缩地瞅着他。
              “干谷”心头突然冒起一股怒火——一股不可理解的羞惭的怒火。为了这个小孩子,他竟然当众出丑。他曾经试图贿赂时间,要求时间为他倒流;他竟然——给愚弄了。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愚蠢。他和青春之间有一道鸿沟,即使用黄皮手套保护着他的手,他也无法在其间架起一座桥梁。如今看到作弄他的人又用顽童的恶作剧来骚扰他——像一个顽皮的小学生那样来偷他的草莓——不禁使他勃然大怒。
              “我告诉过你,叫你别来这儿,”“干谷”说,“回到你自己家里去。”
              潘吉达慢慢地向他这儿挨过来。
              “干谷”扬起了鞭子。
              “回家去,”“干谷”恶狠狠地说,“再去演戏吧。你可以扮演一个出色的男人。你已经使我成为一个出色的男人了。”
              她不声不响地又走近了一步,眼睛里带着那种老是教他弄不明白的奇怪、大胆、坚定的神色。现在这种眼色使他更冒火了。
              他的鞭子嘘的一声蹿了出去。他看到她膝盖上挨着鞭子的地方突然有一道红痕从白衣服里泛出来。
              潘吉达一点也不畏缩,眼睛里仍然带着同样的黑色光芒,坚定地穿过草莓,向他走来。“干谷”的哆嗦的手放开了鞭柄。相隔不到一码的时候,潘吉达伸出了两条胳臂。
              “天哪,孩子!”“干谷”讷讷地说,“难道你竟然——”
              季节本来是变幻莫测的;到头来,“干谷”约翰逊碰到的也许并不是小阳春,而是一派春光。
              *  *  *
              [1]  奥勃良(OBrien)是爱尔兰人的姓。
              [2]  赫巴德老大娘(Mother  Hubbard),英国童谣中的人物。
              [3]  罗密欧(Romeo),莎士比亚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主角。
              [4]  贾格斯(Jaques),又译杰奎斯,莎士比亚剧本《皆大欢喜》中被流放在亚顿森林中的公爵的侍从,他是个愤世嫉俗、忧郁沉思的人物,著名的独白“人生的七个阶段”就是他说的。
              [5]  原文是“northers”,指九月到来年三月间吹至佛罗里达、得克萨斯及墨西哥湾的强烈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