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瓮中人（六）
心累。
这次的队伍明显没有上一局好带。
在这样的局势下，过往的辉煌都是过眼云烟，足以支持自己活下去的智慧和体力才是关键。而现在的队友，尤其是两位中年人士，他们的人生经历和年龄注定了他们会刚愎自用。他们正处于更年期，他们的孩子和甄未凉差不多大小。平时生活中，他们与孩子的交流本就会有不少磕磕盼盼，这也间接导致他们不会听从一个和自己孩子同龄的“小姑娘”的指引，毫不顾忌他们正身处一个自己毫不了解的处境之下。
而20号，如果甄未凉没猜错的话，她可能是那种极其穷困家庭中出来的孩子，极度的自卑与自尊交杂，对金钱与奢侈生活有着本能的向往。出于那种诡异的自尊，她会有不合时宜的骄傲与同等的自卑，一边自知自己学历文化比不上别人，一边认为自己比甄未凉这种“象牙塔”中生长出的人更成熟聪明，自然也不屑于甚至不耐烦听他的意见。
至于93号，这样身居高位惯了的人，即便退位，也有了一些思维惯性。何况他早已有了自己极为坚定的世界观，面对这种情况，他极有可能固执地拒绝顺从游戏规律。
无论怎样，贸贸然主动出来要求领导这些人，都是愚蠢的。
为免判断出错，甄未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会儿。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
稍微比较靠谱的，就只有那个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以及护士小姐姐了。
甄未凉无意中看了眼隔壁魏贞寒所在的七队，顿时嫉妒了。
尽管他的队友编号与甄未凉六队的队员们只差了一个数字，但很明显，魏贞寒的队友要靠谱得多。上一局那个看似很社会的7号和他一队，但甄未凉和他相处后已经大概了解，这家伙其实没什么坏心眼，而且居然还是个情痴，被前女友戴了绿帽后一直悒悒不乐。此外的两个青年看着就比较踏实，中老年也都是文化人。
更重要的是，队里有两个手握免死卡的人，七队从一开始就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苗头。但如果用得好……
甄未凉觉得，魏贞寒这家伙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陌生人有着莫名的信任感。
所以自己这边……
甄未凉感到头痛。
人生好难。
他理了理思路。第三、第八、第九、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队没有免死卡，第七和第十队有两张。而他没记错的话，第十队有三个残疾人。
有免死卡的队伍，尤其是最好欺负的第十队，必将成为所有人针对的目标。
值得高兴的是，不是所有人记性与分析能力都有甄未凉这么好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像42号那么细心找了小本本。也就是说，其他队伍恐怕压根不记得哪些人有免死卡，也分析不出哪些队伍比较弱，只会记住给他们印象最深的事物。比如有两张免死卡和三个残疾人的十队。
十三个队伍已经分别聚在了一起。系统终于发话了。
“很好。下一局游戏稍后正式开始。规则很简单，游戏开始二十四个小时后，剩下的人数必须少于五十。否则，每队投票淘汰两人。各队排名先后按淘汰其他队队员的数量排序，也就是说，淘汰的敌人越多名次越靠前。和上一局相同，队伍内部不可自相残杀，第一名会有更加丰厚的奖励。”
每队淘汰两人。
淘汰他队队员越多，全队排名越高。
“为了方便各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我将公开每队手中免死卡的数量，并公开免死卡的使用规则……”
甄未凉的脸扭曲了一瞬。
这个系统就知道搞事！
系统慢悠悠将相关资料一一公开，人们又开始了骚动。手握免死卡的队伍不由暗暗担心。
甄未凉被队友的视线看得浑身发毛。他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什么都没说。
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队友居然也没好意思提出什么，而是选择了沉默。
已经读完了相关资料的系统停顿了一下，道：“那么，就要麻烦各位先休息一会儿了。”
早就猜到这场残酷游戏不会在这个场地开始的甄未凉立刻屏住呼吸。果然，某种催眠的气体不知从哪里开始释放，甄未凉死死屏住呼吸以求尽量晚些倒下，好争取更长的时间来观察这些玩家。随着人们一一倒下，他终于与忍不住恢复了呼吸，而后慢慢瘫软下来。
意识模糊的那一刻，他还在想：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难道系统那句“我在你们当中”真的只是一句挑拨离间？
他终于没能坚持住，闭上了眼睛。
……
本以为坚持了很久才倒下的自己会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没想到睁眼时，队友还一个个睡得正香。
回忆起刚来这个世界时，自己也是最早醒来的那一批人，甄未凉倒是不那么奇怪了。或许系统用的药对他的效果就是比别人弱。
他安静地坐在原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很常见的游戏场景。
他起身，发现自己之前从密室带出来的铁杆及钟表还在手上。这一轮游戏开局，玩家手中的武器并没有被收走。
等了片刻，三个年轻人最先醒了过来，两个中年人随后，老革/命最后。
还没弄清楚状况，甄未凉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全场九十一位玩家全部醒来，那么半小时后，游戏正式开始。”
从哪传来的声音？
眼看所有人都开始东张西望，甄未凉摸了摸号码牌，没有说话。
“我怎么感觉，”研究员小哥惊讶道，“这个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
护士小姐姐：“你是说号码牌？！”
甄未凉还是没忍住，低声道：“请问现在还有多少玩家存活？”
队友诧异地看向他。甄未凉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道：“系统回应我了，看样子应该只有我能听见。”
看来，这个号码牌下的硬物不仅仅是毒素，还有其他非常高科技的玩意儿。
队友面露惊愕，正要试试看，研究员小哥道：“别试了，现在这半个小时就是给我们躲藏的，半小时结束后别的队就可以来杀我们了，赶紧走吧。”
20号撇了撇嘴：“怕他们？”
土豪也说：“就是，怕他们干吗。这种故弄玄虚的玩意儿，老子会怕才他娘的见鬼了。”
被土豪肯定，20号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底有某种欲/望渐渐翻腾。
大妈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儿正扒拉着旁边的树枝。
老人反而平静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我们快点走吧。”
甄未凉暗暗叹气。
带不动啊带不动。
眼看研究员小哥还想争取，甄未凉直接道：“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你们不乐意躲就在这坐着，我们躲我们的。”
虽然分队后整体力量会弱化，但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剔除拖后腿的队员反而最为明智。
但没想到，甄未凉刚拉着几个队员要走，大叔大妈反而跟了上来。见甄未凉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二人神色有点讪讪。
20号在后面几乎跳脚，却还是不甘不愿地跟了上去。
甄未凉望天。
这样的队伍，得赶紧统一一下思想。要么把跟不上的人踢出去，要么同化。否则，整个队都要吃亏，搞不好自己人把自己人害死了。
往好里想，大叔大妈除了跟不上这个游戏的节奏没什么坏心思，老革/命的思想还算灵活，20号也就一个略有任性、不识时务的小姑娘。虽然让这个队伍形成理想战斗力的难度有点大，但甄未凉觉得自己还算有点信心。
他的身手还算不错，威慑一下不听话的队员还是做得到的。如果还不行……甄未凉不是还有一张闭月羞花芙蓉面吗。
可惜的是，这个身体只是普通人的身体，也只有普通男性的身体素质。与平均力大无穷或敏捷度满分的穿越者前辈们相比，他就是个弱鸡。
对不起穿越者前辈们，甄未凉又双叒叕拖后腿了。
拉着队友们，甄未凉一边观察四周一边低声询问系统，以求探查出系统到底会提供多少信息。但很遗憾，除了存活数量，系统对甄未凉的提问置若罔闻。
找到了一个还算隐蔽的树丛，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躲了进去。不是所有人手里都有武器，好几个队伍离开密室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在这种时候，他们就显得格外弱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游戏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系统道：“97号，淘汰。”
甄未凉一愣。
他记得很清楚，97号是十队的队员，一位四十多岁模样的独臂老人。她不知为何失去了右臂。
这意味着，拥有两张免死卡的第十队已经被盯上了。
毕竟有两个前一局的队友在第十队，甄未凉的心忍不住揪了一下，而后迅速恢复平静。
这种游戏里，他再想做救世主，也得承认，人力终有所不逮。
“看看，”研究员小哥低声道，“刚刚那半个小时，已经有人盯上了第十队。游戏一开始，他们就下手了。”
队友没有吱声。
大叔大妈和20号面色煞白，老先生却是面色铁青。护士小姐姐担心他的身体，连忙凑过去询问。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无法想象，在今天这样的时代，还有人可以这样肆意践踏我国公民的尊严！他将法律置于何地！将政/府、军队、警/察置于何地！”
20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她连忙转身捂住嘴。
甄未凉哑然。半晌，他叹了口气。
很好很红。
但也正中甄未凉痛点。
别忘了，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和法律扯不开关系。
这时，系统再次通报：“11号淘汰，免死卡损毁。”
甄未凉一怔。
他迅速看了眼钟表。游戏开始是在六点，他们大约昏迷了五个半个钟头。现在是六点零五分，短短五分钟，九十一个人已经死了两个。
是哪个队下的手？
对于上一场的队友，他还是有点情谊的。“自己人”被淘汰，他默默握了握拳。
老革/命用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沉声道：“我们不能一直等在这里，何况这个地形也不适合长期防守。刚才的死亡发生的太快，玩家大多数没受过训练，不像是从密室里找到的那些菜刀金属棍能够做到的。据我观察，那些所谓的‘武器’很难快速致命，杀人的很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找到了能够快速致死的武器。我们不如先换个地方，去附近看看，找找武器。”
甄未凉：嗯？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没有相关经验。
看来他之前错估了这位老人家的能力？
也对，这位大佬可是打过仗的。
甄未凉忍不住想起了59号大校先生。他在第三队，队里没有免死卡，而那个女兵和他一队。以他的实力，也不知他如今是何等的风生水起。
——无论如何，尽量别撞上他们吧。
……
存活人数的不断减少，让六队很快适应了如今的情况。甄未凉在此期间稍加引导，很快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目前，他和93号算是正式成了团队核心。
期间，他们在一个树洞中找到了七支九五式自动步木仓和少量弹药。队伍中唯一开过木仓的就是93号，尽管多年没碰过枪支，这位老人依然再次展现了他过硬的军事素养，并手把手一一教人如何去做。
甄未凉没玩过木仓，但托灵魂强度的福，他以惊人的速度上了手。
弹药有限，甄未凉制止了满脸新奇的队友继续练习的举动，平均分了子弹。
抄起步木仓，他们心里有了点底。
然而刚转了一个弯，他们偶遇了同样找到了木仓支的第九队，惊慌之下，对面的65号直接开了一木仓，但打歪了地方。甄未凉立刻将队友护在身后，抬木仓，扣下扳机。
甄未凉对自己的准头还算有点信心。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木仓将会击中65号的手臂。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65号见子弹袭来、躲闪不及，想也不想便果断伸手将旁边的一个人往自己面前一拉。那人踉跄上前，还没站稳，子弹正中他的胸膛。
甄未凉手指一颤。
被拉来挡木仓的80号满脸不可置信。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血洞，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右手，似乎想做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死前无意识的挣扎。
甄未凉注意到，那只手只有两根手指。
手指的动作慢慢迟钝，那只手垂了下来。93号立刻抬起步木仓，对准65号，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伴随着“80号，淘汰”的声音，消音后显得有些诡异的木仓声响起，却打了个空。
93号毕竟年老，又气得发抖，加上多年不碰木仓支，这一木仓很自然地打偏了。甄未凉意识到他的意思，再次抬木仓，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一木仓正中已经吓懵的那人的心脏。
“65号，淘汰。”
93号愣住了。
姿势各异端着木仓的队友惊愕地看着这个身材高挑、外表柔弱的“女孩儿”，护士小姐姐见多了尸体还好，研究员小哥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两个中年人面色发白，一直跟在土豪身边亦步亦趋的20号已经快站不住了。93号还比较冷静，但依然面露沉思。
之前自称硕士的文员小哥就在第九队，见此整个人抖作筛糠。不等他说什么，同样颤抖不已的队友已经拖着他拼命跑了起来。
甄未凉当然没有去追。
他吐出一口气，将步木仓立在一边，道：“咱队，现在是有两分了吗。”
系统回应：“是的，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
木仓支后坐力带来的酥麻感尚在，甄未凉几乎不敢往死尸的方向看。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他也确实有些年没杀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