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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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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书籍名:《她是我的姑娘》    作者:星球酥


        第六十六章

        -

        阳光沿着窗棱落下,  灰尘在空中漂浮,顾关山的脚印踩在斑驳的阳光上,  她站在门前犹豫片刻,  似乎下定了什么可怕的决心,  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她爸爸冷冷的声音:“进来。”

        那句话由他来说其实不太合适,因为那是车振国的办公室,  ‘请进’不应该由顾远川开口,  顾关山明显地听出她父亲的的不耐烦——甚至不耐烦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了。

        顾关山推门走了进去,车振国正和顾远川两个大杀器站在一个房间里,顾远川冷若冰霜地看了顾关山一眼,  顾关山被他一看,  那一瞬间,说真的,有点想死。

        顾关山有点怕顾远川看不起她。

        她手心出汗,  战战兢兢地站在了两个人面前,阳光洒在前头,顾关山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怎么办才好?画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就算顾远川现在站在这里,说“你别画了,  跟我回去,  以后学艺术这件事说都不要说”——她都无能为力,顾关山的一部分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然就跟着回去算了,  现在回去学文化课还来得及。

        但是另一部分,  那个原原本本的顾关山却不愿意认输。

        再屈辱也没关系,  不要脸了也没关系——这是终究她想走,为此流血流汗的那条路。

        顾关山咬了咬牙,抬起头望向坐在凳子上谈话的两个人。

        车振国道:“你女儿不能说没有基础,但是各方面来说都非常不服从我们的管理,所以为了她的将来,我希望你们能在高三的时候让她去北京集训,我们这里无法帮助她考上清美。”

        顾远川没有说话。

        她握住了拳头,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车振国想了想,又道:“小顾,你说说看?说真的,我们也算这市里的老牌画室,养出不少优秀艺术生,去向都不错,我们都敢保证江南美院保底的。你女儿明明那么有底子的孩子,在我们这里就总有些问题,为什么有问题吧,我们又说不明白……”

        顾关山咬了咬牙。

        她眼睫毛微微颤抖了起来,低下了头。

        “问题我已经听过了,不服从管理——”顾远川接了话茬,“一下课就往别的班跑,心散,怎么画都不见进步?”

        顾关山咬了咬嘴唇,眼睫毛微微颤抖,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所以,”顾远川慢条斯理道:“车老师您是来找我告状来了?还专程打电话叫了我一声。”

        车振国微微一愣。

        顾关山听了那句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爸爸的重点在于打扰了他的时间。

        自从顾关山的父亲和沈泽聊过那次天,就再也没管过顾关山的学习: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甚至到后面的获奖,顾父都只做到钱给够,别的一概不管,所有的事情统统和他没有关系,仿佛顾关山只是一个和他同姓的陌生人。

        顾远川说:“开家长会,我可以理解。”

        “我也理解你教一个孩子,教了半天都扶不到路上的愤怒——”顾远川平静地说,“我以前就是个老师,教个朽木不可雕的熊孩子,确实是让人挺生气的。”

        车振国说:“家长您明白就——”

        “但是,”顾远川嘲讽地道:“车老师,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说的是‘朽木不可雕’的孩子。”

        顾关山那一瞬间愣住了,阳光洒在地上,那两个成年人在地板上留了个剪影。

        顾远川平平道:“这话我就给你挑明吧,顾关山这孩子我确实生的不好,没生出我们夫妇那种聪明劲儿,这么多年我逼她学习也逼明白了。——但是‘朽木’?算不上,老师如果教不好这种小孩,还是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我花钱让她来你们画室的时候,她宁可被我拖着在地上揍,都一定要画画——”他说。

        顾远川犹如在谈什么让他极为不快的事情,嘴唇抽了一下:“——我撕了她的本子,她还是要画画,宁可和一个毛头小子借电脑借设备,都要把她那个漫画画完。”

        顾关山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最后呢?那个漫画拿了什么奖,你清楚。”顾远川望向车振国:“我把这样的孩子交给了你们,你们给了我什么答复?”

===第69节===

车振国强硬道:“这位家长,我问心无愧,我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对待,是她扶不上墙——”

        顾远川冷冷地说:“扶不上墙?那是因为本来就不是一滩烂泥。”

        车振国态度软化了些许:“而且您这属于无理取闹,是个人都知道美术联考到了高三的阶段,最好要到当地去找一个画室,学他们那里的套路,没有比当地的画室更明白那个美院的套路的了——”

        顾远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他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文人气儿,却又带着一股混迹社会多年的,令人窒息的上位者的气息:“我没说不去北京。我答应了那个小毛孩,说到就要做到。”

        他话锋一转,温和道:“——车老师,我是想笑话笑话你。”

        他的语气极其和缓,却又带着小冰刀,顾关山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父亲动了怒。

        “我读书的时候,朱教授告诉我们,当老师教不好自己的学生时,”顾远川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更要自省,也更要严以律己,严谨治学。他说为人师表重要的是一个表率的‘表’字,我深以为然,当了六年的老师,无时无刻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车振国:“可我是——”

        顾远川温文尔雅道:“——您是帮人过联考的老师,所以大可以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然后顾远川嘲讽地一笑,说:“车老师你倒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想点什么就藏不住,一辈子悍惯了,见不得人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

        “——高三集训的画室我会再去了解。顾关山,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车振国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着刺儿头,顾关山在原地愣了一下神,也立即从里面跑了出去,跟上了自己的父亲。

        -

        顾远川出来之后走了几步,带着他女儿从画室里走了出来,在老街的一头站定。

        晚春粉蓝的绣球花绽放,粉蓝粉紫的颜色一团团一簇簇,犹如水彩般染满了一整条街,春天五光十色,阳光温暖。

        顾关山跟着自己的父亲往前走,走了几步,顾远川突然问:

        “……画的不顺?”

        顾关山难堪地点了点头。

        她爸冷冰冰地道:“活该,这条路本来就难走,让你学文化课你为什么不学?”

        顾关山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低头。

        她爸:“……”

        “前几天,”她爸冷冰冰地道:“我和一个学艺术的老同学谈了谈这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两支水,递给顾关山一支,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度,绣球花和鸢尾开放的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热,水却摸起来冰凉。

        顾关山看着她的父亲。

        他早已不是当初青春年少的样子,眼角爬上了细纹,也有些发胖,目光在眼镜后却仍然冰冷犀利,让人心生畏惧。

        “他说国内读艺术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但是前提是你得能撑过艺考。”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如果撑不过去——看你这模样也悬。”

        顾关山咬紧了牙。

        “……你有语言底子,所以可以联系一下中介,出国。”

        她父亲想了想,又冷淡地道:”……一年五六十万而已,没必要留在国内受这种折腾。”

        顾关山说:“……我不想。”

        她并不想多解释,顾关山对她父亲太过了解,明白她的决定绝对当得起一句鄙夷至极的‘没出息的东西’。

        事实上没人能理解那决定……大概真的不会有人。顾关山憔悴地捂住了头,对他说:“……爸。”

        她爸拧开了那瓶水,问:“怎么了?”

        “我……我顶得住。”顾关山低声道:“没有必要出国,你别担心我。”

        她爸哼了一声。

        顾关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一些:“我实话实说,这种套路我习惯不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我再逼一下自己,证总能拿得到的……”

        “拿……拿到证就好说了。”顾关山勉强地说:“我文化课成绩在艺术生里应该算很拔尖的,只要能拿到,我就能进。”

        她爸:“……”

        顾关山的父亲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顾关山几乎都要不能呼吸了。

        那感觉让人非常的陌生,她害怕她的父亲,却更害怕这种失望的目光。

        那就像是在揭开顾关山的伤疤,把她最不堪的一部分拖出来,却又只投以一双失望的眼睛。

        ——你在我这里,反抗我这么多年,我们为此几乎恩断义绝,为的就是这么个将来?

        那双眼睛是这样说的。

        不是,不是——你看到的不是一切。顾关山难受地想,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想打个脸怎么这么难呢?

        不也是上美院吗?

        虽然苟且了一些,但也是一个有保障的方法和选择,顾关山有着十全的把握,只是这方法不是一条能证明自己实力的道路。

        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连神父都会说“上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工作,但他仍会到达事成的彼岸”——连上帝都不是万能的,何况一个十七岁的顾关山?

        能达到那个结果,不就够了吗?

        她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行,我回去给你调个班。”

        顾关山抬头看向他。

        “你那个老师不行,我该早点来。”他平淡地说:“我不懂美术都看得出。”

        她爸爸顿了顿,鄙薄地道:“——用教‘垃圾’的方式教一个人,也不嫌自己身上散着垃圾味儿?”

        顾关山:“我——”

        顾远川摸了车钥匙,开了锁,那辆漆黑的商务奥迪滴地响了一声。

        他打断了自己的女儿,说:“我想办法给你调个班,塞点钱也行怎么也行,反正把你换到高级班去——至少得换个老师。你先回学校上课吧。”

        第六十七章

        -

        他们从高二下学期开始,  突然忙了起来。

        楼上的高三已经压抑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他们就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压抑的候补,  江湖代代更替,  沈泽的传说已经隐没在了高一新起之秀里面。

        上一届的扛把子“学习去了”,  他们说,一中不愧是一中,连沈泽那种刺儿头都能降得服服帖帖。

        那时候的孩子们好像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们不知道真正降服沈泽的是未来。

        何况沈泽还是原本的沈泽,校霸走到哪都仍沾着校霸的习气,  五月中旬的下午,  他和谢真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会儿,  校园的绣球花开得姹紫嫣红,晴空湛蓝,  天气好得不像话。

        谢真说:“沈泽,搁到以前,  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种天上课?早翻出去了。”

        沈泽深以为然,怀念地说:“学校旁边的桌球室估计很久没见我们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谢真瞬间热泪盈眶:“泽哥你打算翘课不!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念篮球场!我不想做五三了!”

        沈泽立即道:“翘课好,翘课。这种天气老子才不窝在学校里呢,我感到自由在呼唤我!”

        谢真感动地说:“走!我们下午就去周边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你当了一个学期的好学生都不想念我们横行老城镇的日子吗?”

        沈泽斩钉截铁道:“翘课,就这么定了。”

        谢真一腔热泪:“走!我们也该放虎归山了!”

        沈泽顿了顿,  似乎醒了过来,奇怪地问:“等等谢真,谁和你放虎归山?”

        谢真懵逼:“……???”

        沈泽奇怪地看着谢真道:“我去给顾关山送午饭,  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谢真:“……”

        “姓顾的越来越不省心。”沈泽语气危险……

        昔日的扛把子拧着眉头,犹如在说要去找什么人的晦气:“年纪一把了,连饭都不主动吃,找过他们画室的几个人,让他们吃饭的时候叫着她,她嫌711的盒饭又是什么红烧肉肉老又是什么地三鲜菜咸,要么就是便当米饭难吃,吃不下,就天天啃他们的饭团——而且还只啃一个馅儿的。惯得一身毛病。”
        谢真:“……”

        沈泽阴沉地问:“那我也不能逼着她吃吧?”

        谢真不平地嘀咕:“都快二十的人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沈泽阴沉地,剜了他一眼……

        谢真立刻撇清关系:“那我妈说的!和我没关系!——要我说顾关山也太瘦了,得好吃好喝的补着。”

        沈泽欣慰道:“是吧,我也这么想。”

        谢真忍着道:“……嗯。”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如果老师提问我,就说我中午打球受伤了,去医院,我去给她送饭。”

        谢真忍了又忍:“……”

        谢真说:“这你放心!我在学校呢,你毫无后顾之忧。”

        ……

        中午午休,教室,大家都换上了夏季短袖,教室里弥漫着股男生打球的汗味。

        丁芳芳低头做题,他们那角落空了一大半,李西出去问题了,她半天奇怪地抬起头,问:“咦?说起来姓沈的去哪了?”

        谢真坐在姓沈的座位上,心塞地问丁芳芳:“……你觉得顾关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丁芳芳疑惑地用笔戳了戳脸,道:“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她和沈泽黏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她挺会调|教人的。”

        谢真:“……”

        谢真义愤填膺:“……没错!红颜祸水!”

        他又想了想,小声对丁芳芳道:“……别和她学哦。”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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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姓顾的调|教了个彻彻底底的沈泽从大众点评和微信的什么‘吃喝玩乐公众号’上看了半天,最后锁定了一家cbd的远近闻名的粥铺,那家粥香饭甜,连米饭都蒸得走心,粒粒又晶莹又剔透,更不用提他们家的招牌小碟了。

        沈泽一身校服,在cbd和一群西装革履高跟鞋十公分能戳破氢气球的上班族挤了近四十分钟,那家店火爆至极,他好不容易排队买上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菜,又挑了几只对虾和杂谷熬粥,想着让顾关山在晚上当成宵夜吃——那画室里有开水间,把这小纸碗粥在开水里烫一下就能入口了。

        然后他又穿过cbd,一路走去了顾关山的画室。

        沿路的花都开了,什么格桑花,绣球,将整个城市染成了缤纷的颜色,远山青翠,春阳煦暖。

        还有一年,他想——高考的季节终于逼近,老师开始与这一群高二提起‘距离你们的高考还有三百八十几天’,而楼上高三的教室的倒计时早已开始一字打头,一天比一天少,三模四模的卷子一张张地发下去,高三的老师脸上都是一片惫色。

        ——等高考结束,沈泽想,那些辛苦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那该是个怎样的暑假呢,自由和青春?热烈又肆意?

        他推开了江北画室的门,发现空无一人——顾关山经常在画室休息的下午留在画室画画,沈泽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画室的条件在市里都算不错的,地段也好,窗外总是花影斑驳,像是一首经久不灭的诗。

        沈泽穿过了中级班的教室,他对他们那个班的老师一直印象不好,顾关山大约在上周终于进了另一个班,他注意到那个中级班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自从顾关山走后,画室休息的下午,那个班就再也没人进去画画了。

        然后他走到了高级班门前。

        那个门开着,画室的门上贴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学生的字儿:

        “怕吃苦莫入此门,图安逸请往他处!施主画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下面又有人用红笔写了一句:“劝人学艺天打雷劈!!”

        落款是他们的色彩老师的名字。

        沈泽有点想笑,他轻轻推开了高级班的门。

        然后他看见顾关山坐在凳子上,围着围裙,一脚踩着凳子档儿,背对着他。阳光夺目又温柔,女孩子消瘦却脊背挺直,面前的画纸空白一片。

        他顿了顿,想喊顾关山的名字——

        然后沈泽看见她的围裙上深深浅浅的水渍,那水还在一滴滴地往下落,像是女孩子的泪珠——沈泽心头一震,意识到她哭了。

        顾关山坐在画纸面前,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压着声音,闷声在哭。

        -

        在艺考的集训过程中,哭是非常普遍的,你一个色彩一个静物画一千遍一万遍,一个人像这里抓完那里抓,一千遍一万遍地练,抖着手削铅笔在寒冬腊月洗调色板,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进步,今天画的是这样,明天却似乎还是画成了这样——但是距离联考和校考的时间却在一天天地变短,这是唯一的改变。

        无数学生到了那个冬天,画着画着突然淌眼泪,心态崩溃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每天切实地发现在他们中间的人间真实。

        ——未来在哪里?坐在画板前的每个人都知道,在自己的手上的笔里头。

        但是他们只知道那未来在自己手里的笔上,却无能为力,你每一笔颜料和炭笔搭上那张纸,那线条那色块一铺出来,都是绝望。

        我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哪哪都不对。我是不是没有天分,我是不是天生就笨?

        可没人能回答,连自己也不行。

        他们只能咬着牙,哭完之后再将调色板洗了,挑了颜料,仍要继续,犹如那千千万万个文化课考生在被窝里偷偷流的眼泪。

        ——这世上从无易事,无论是哪条路。

        -

        沈泽没有上前。

        顾关山坐在白纸前头,哭得肩膀都在抖,抽泣的声音隐在窗外的风里。她怕别人听到,因此压着自己的抽泣,但是哭的时候人是无法听清外界的声音的,她甚至意识不到——沈泽正在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他翘课买来的午饭和米粥。

        她是个那样顽强的人,沈泽想,但是这一刻看上去却像一座崩塌的山。

        ——天水有岳,名关山,其山脉十转九回,上者七日乃越。

        沈泽心都要碎了。

        他想说你别哭了,你不要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亮呢,哪怕是春天的积雪冬天的蝉鸣呢——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但是——

        她为什么疼,为什么哭,他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没面对。

        沈泽站在门外,那屋里是一片暖阳和花影,女孩子坐在纸前掉眼泪,掉了半天,她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脸——然后蘸了颜料开始在白纸上打形体。

        她的手还有些抖,笔刷刷过纸面的时候线条也是颤的,灰黄色的线在纸上划拉的一条一条,动作非常顽强。

        人生能遇到这个女孩子,是多幸福的事情,像是整个人生都有了奔头有了目标,沈泽想,怎么能放她走呢?

        怎么能——放她走呢?

        -

        柏晴买了饭回来,在开水间给顾关山泡了一碗汤达人酸辣杯面,两个人蹲在凳子上,柏晴非常放得开,一手捧着饭盒,吃饭的姿势,非常的民工……

        柏晴注意到顾关山眼睛发红,问:“又哭了?”

        顾关山也不瞒着她,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嗯,我压力有点大。”

        “艺考压力确实不小……”柏晴叹了口气,“但是像你这样这么早压力就这么大的应该还是少见。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已经很好了。”

        顾关山笑了笑,蹲在凳子上呼噜方便面,对柏晴说:“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做什么?”柏晴眨了眨眼睛:“我比你咸鱼多了,也没什么想考美院的想法——但是我倒也理解你,你面对的各方压力至少是我这种普通考生的十几倍。”

        顾关山笑了起来:“是啊,你还记不记得那年那个什么少年组合……什么boys来着,他们中考的那几天?”

        柏晴挥了挥手:“别说了,二十万人争着给他辅导物理。要我还中考?我早就被我的家教军团吓出屁了。”

        顾关山噗嗤笑了出来,抱着杯面碗,叉里面的叉烧吃:“我也有点那个意思,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哭不是因为这个。”

        柏晴:“嗯?”

        “我是过不去我心里的那关。”顾关山说,“我从来没在画画上碰过这么多壁,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我这样碰壁,这样苟且地考上一所学校……”

        柏晴宽容地帮她说完:“……你心里无法接受。”

        顾关山点了点头。

        “唉……”柏晴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内心戏比你少点,我就想好好画画,先升学再说。我也喜欢画画,但是我没被逼到你这程度上,大概是因为脑回比较浅,没你们聪明人那点弯弯绕……”

        顾关山:“我难道脑回就比较深吗?!”

        “你这种人,”柏晴夹着块红烧肉指向顾关山,“就是那种聪明人的头脑,想得又细,容易钻牛角尖,但是没办法。这种牛角尖你只能自己克服,或者终于找到一个解决方法。”

        顾关山不爽地问:“难道还有别的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方法吗?”

        柏晴:“还有人根本不会钻牛角尖,比如我。”

        顾关山:“……”

        顾关山被硬堵了回去,憋得不行,闷头喝方便面的汤。

        柏晴喊她:“诶诶给我倒点……711这个米饭真的好难吃啊,大写的拒绝,没有点汤真的受不了……”

        顾关山嫌弃地给她倒了酸辣汤,柏晴满足地将米饭扒拉完了,窗外夕阳西下,她突然问:“刚刚站在门口男生是谁?”

        顾关山一怔:“……诶?”

        “我看他提着饭。”柏晴迷惑地说,“长得挺高挺帅的,有点狼狗的感觉,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朝外走。”

        顾关山迷茫地皱起眉,道:“啊?我不知道……是画室同学么?”

        “不是,稍微有点眼熟,大概见过一两面……可能是送外卖的吧。”柏晴揉了揉眼睛,将便当盒子扔了,撸上袖套。

        柏晴顿了顿,又不理解地道:“但是只是送个外卖吗……?”

        “——我看着他走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不会提到的柏晴档案:其实是个绘本系简笔画画手,画风非常萌!-qaq同时求个作收预收外加评论会不会被你们嫌弃呀……我去肝二更了嘤嘤!

        第六十八章

        -

        上午下午天气还好好的,  晚上海上就吹来了积雨云,  空气里尽是水汽,  呼地吹过六班的教室。

        常老师在讲台上懒洋洋地监自习,  顾关山座位的这个角落里的人越发地少,  丁芳芳疑惑地传了张纸条给顾关山的同桌——李西:‘沈泽这是不回来了?’

        李西想了想,在纸条上写道:‘不知道。你问顾关山。’

        丁芳芳:“……”

        丁芳芳顿了顿,无话可说……

        李西传完纸条又戳了戳她,  问:“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关注沈泽?”

        丁芳芳微一思索:“没什么,我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预感,  和沈泽有点关系。”

        李西点了点头,  望向外面的天穹,  喃喃道:“……其实我也有点。”

        外面乌云光影重叠,大风吹过翠绿的树,  远处的海洋呈一种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里唯一一个敢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的人——常老师,  瞄了一眼手机,对班里的同学懒洋洋地说:“同学们,  好消息,刚刚接到教务处通知,今晚最后一节晚自习取消。”

        班里登时一片大哗。

        “台风……愿望,”常老师随口说:“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总之它今晚九点登陆,  大家关好门窗,在宿舍的同学要小心,咱们宿舍楼那个破样,  估计顶不过几场风。”

        丁芳芳顿了顿,对李西轻声道:“……也可能是台风要来了吧。”

        -

        那是个说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泽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错了公交车,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洒在窗玻璃上,夜色合着橘黄鲜红的霓虹灯,犹如万花筒一样绚烂。

        他什么都没想,也可能什么都想了,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

        脑海中萦绕不去的,却是顾关山的眼泪,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膝盖上。

        顾关山疼哭过,因为父母哭过,因为沈泽是个混蛋而哭过……却从没有因为无能为力而落泪。

        沈泽望向玻璃窗,夜里的公交车人稀稀落落地坐着,他从窗户里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个少年人——头发短,眼睛漆黑,薄薄的嘴唇紧抿,头发丝上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怎么会遇到那样的人呢……

        遇到那样一个,无时无刻不让人记在脑中,惦在心头,绚烂又苍白,像是一朵崖底的白格桑的人呢。

        沈泽疲惫地想,如果没遇到就好了……如果一直保持着一班到六班那种天堑一般的距离,那一定是不曾认识她的。

        但是一切都不可避免,沈泽想起第一次在楼下见顾关山的样子。

===第71节===

就算推后几天,也有走班。他走进教室里,就会看见坐在后排和六班的同学开玩笑的那个姑娘——然后沈泽会走过去,把书包放在顾关山旁边。

        这是一场劫,沈泽疲惫地想,要命。

        他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闭了闭眼。

        ……十八了,沈泽,你连身份证都可以办十年的了。

        -

        沈泽回到家的时候,他爸正在喝一瓶泡了虫草和蛇的茅台——多半是那圈子里的有钱人折腾出来的花样养生,人到了四十五六就开始积极地拿中医中药地煲着,连沈泽的爸爸都不例外,他们可着劲儿地折腾,像是不服老,也像是在和年龄宣战。

        和沈妈妈往护肤品和美容院疯狂砸钱的行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沈爸爸一看沈泽,挑起条眉毛:“你这是从学校跑回来的?”

        沈泽淋得浑身透湿,t恤在身上裹着,他将鞋脱了,赤着脚走进家门。

        沈建军喝着酒拍桌子:“回话啊!兔崽子天天假深沉,是不是钱包掉了?还是小顾不要你了?”

        沈泽:“……”

        “小顾不要你了。”沈建军一看那表情,笃定地说:“我早就说你这样对她是行不通——”

        沈泽听都没听,擦了擦脸,将自己的上衣脱了。

        沈建军一扯嗓子,喊道:“孩儿他妈!你儿子终于被甩——”

        沈泽打断了他:“——是我不要她了。”

        沈爸爸:“……”

        沈爸爸一拍桌子,愤怒地大吼:“混账东西——!”

        -

        沈爸爸气得要命,抄了鸡毛掸子就要抽沈泽一顿狠的,吼着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鸡毛掸子是沈家祖传的家法,沈爸爸被沈爷爷一条鸡毛掸子一路抽到大的。沈泽从小养得有些娇气,沈建军也多年没动过这种家法,珍藏的鸡毛掸子早被张阿姨拿去扫吊灯了。

        可当沈建军拿着鸡毛掸子出现时,小时候一看到鸡毛掸子就逃命的沈泽闭了闭眼睛,双膝跪在了地上。

        沈泽实在已是个高个子了,手长脚长,肌肉也结实,沈建军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成了成年人的体格,可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

        他竟然会这么顺从地挨这顿揍?

        沈建军那一瞬间想起陪自己老婆看的韩剧,以为沈泽检查出了什么胃癌肺癌前列腺癌,才和人家小姑娘分手。

        但是沈建军用脚趾头一想,都知道那不可能。

        沈泽以前可能谈过女朋友,也可能没有,沈建军从未干涉过。但顾关山是他第一个,像是介绍自己妻子一样介绍的给自己父母的人……两个人还睡了,睡了。

        ——最后只剩一句‘我不要她了’。

        沈建军冷冷地对自己儿子道:“老规矩。”

        沈泽跪在地上闭了闭眼,将双手放在了头顶,免得被抽到胳膊或别处。

        沈建军抄起鸡毛掸子,一条子抽了下去!

        他抽得非常狠,沈泽的结实后背上瞬间白了一条,又浮起一条血红的印子,后知后觉地往外渗血。沈泽疼得后背反复绷紧,却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

        “你错在哪里?”沈建军冰冷地问:“沈泽,你告诉我。”

        沈泽咬着牙一言不发,沈建军抬起胳膊又是一条子!

        鸡毛掸子抽人是很疼的,沈建军以前都留着三分力,怕打死了孩子,他抽一下问一句“你错在哪里”,他家的规矩是招了再视情节轻重继续揍,或者就此停手。

        ——以前小时候的沈泽从来撑不过三掸子,就吱哇乱叫着全招了。

        但是十八岁的沈泽咬着牙关,双手扣在头顶,被抽得后背渗血,一绺子一道的全肿着,叠着,极为狰狞。沈建军心里拔凉拔凉的——沈泽得做了多差劲的事儿,才能在这里,像个孙子一样乖乖挨这么多揍?

        沈建军做了最坏的打算,咬着牙问:“——沈泽,你做错了什么?”

        沈泽咬紧了牙。

        沈建军忍无可忍,震耳欲聋地怒吼:“沈泽你给我说——!”

        ……

        那声怒吼终于让沈泽眨了眨眼。他哑着,咳嗽了一声。

        他光着上身跪在那里,后背上几乎都不能看。沈泽忍得太狠了,嗓子里都是血味儿,汗水滑进伤口,疼得连肌肉都痉挛了起来。

        “我啊……”沈泽沙哑道:

        “……言而无信,言出不行,她一个女孩子都知道承诺之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意背弃我。我却要把那个誓言踩在脚底下。”

        沈泽挺直了脊背,眼眶通红,说:

        “她要留在国内,我要放她走。”

        -

        ……

        ……

        沈建军大半夜气都气死了。

        养了个儿子实在是不省心,甚至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狗东西,也不知道顾家那姑娘是怎么养的,人家家里那小姑娘干什么什么像样,自家这破儿子——大半夜沈建军以为他把小姑娘始乱终弃了,差点儿脑溢血——如今颇为后悔揍儿子揍得太轻。

        沈泽光着上身,后背上敷着条冰毛巾,坐在电脑前哑着嗓子问:“……爸,异国恋,挺难的吧。”

        沈建军:“我没异国恋过。”

        “……”

        然后沈建军疑惑地问:“你说送她出国就送她出国?老顾同意吗?而且申请什么学校也没定。”

        沈泽:“这你不用担心……她可热门了,那么好的学校都排队等着要她。”

        沈建军又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心,问:“而且咱家里也不差钱,你想去就去嘛,为什么非得异国?想不开还是脑子有问题?”

        沈泽咳嗽了一声,他嗓子里还是像有口血,一咳嗽整个后背都疼。

        “我不能去。”沈泽说,“我成绩不行……英语也不行,你就算把我送去培训,我能考个雅思4.5都不错了,sat更不用说,那个更完蛋。”

        沈泽又咳嗽了一声:“我不能……让她在那么好的学校毕业,我却拖她后腿,拉低她的层次。”

        “再说了,我也要有个将来……”沈泽喃喃道:“也要有个人生。”

        沈建军没说话。

        窗外台风席卷整个大地,窗户都被吹得疯狂震颤,玻璃窗外是个浓黑混沌的暴风暴雨夜。

        沈建军叹了口气:“……算了。”

        “我给你说明白。”沈建军平静地说:“在一段恋爱里,距离是非常可怕的东西,牵扯到异国恋的时候还会有时差,换句话说,不看好。”

        沈泽没说话。

        沈建军又说:“而且还会有更多的诱惑。”

        “不只是会在那里遇到全新的人。”沈建军喝了口他的冬虫夏草茅台,惬意地眯起眼睛道:“——还有别的东西,另一种文化,另一种吸引。能粉碎一段恋情的东西有很多……第三者,金钱,家庭,不可抗力,时间……”

        “其中,距离,是最钝刀子割肉的一个。”

        沈泽沉默了很久,方低声道:“……我明白。”

        灯光柔和地打在父子俩身上,沈建军那一瞬间,完全不能理解对面那个年青人。

        他那一晚上所不能理解的东西有很多,例如曾经皮猴子般的沈泽跪在他面前,任由自己将他抽了个半死,一点都没反抗。再例如沈泽的重点竟然是‘背弃誓言’。

        但是那么多不懂的东西里头,这句“我明白”,是沈建军最不能理解的。

        沈泽从小就是个独生子,他们夫妻俩脾气又好,会疼孩子,沈泽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拿不到就发会脾气,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东西朝外推?

        沈建军收敛了些许,真诚道:

        “她可能异国之后和你感情就淡了,也可能一毕业就留在国外了……”

        他停了停,又挑明:“沈泽,你知道你这么做,你可能从此就和她没有交集了么?”

        沈泽停顿了一下,在那个名为“愿望”的台风的,能摧毁一切的风声里头,沙哑地说: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睡觉打沈泽(你)他家也是有体罚的……但是打起来比较讲规矩。后面的节奏会快一些!放心吧后面我基本再折腾一次沈泽,马上我们就开始甜甜甜到完结了(—关于沈泽我想说两句!我今天这一章里头删掉了一句话:“他和他喜欢的姑娘,心理年龄差了二十岁以上”……他是一个典型的成长角色,一直在做错事情,在发现自己的不足,但他总能找到正确的那条路。所以嘛不要用小仙女的标准要求他,小仙女关山都把他当女朋友宠的(等等但是之前也说过了,他是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三次成长。第二次学会爱人,第二次懂得为自己的将来付出,第三次,学会放手。你可以拥有一只小狗,也可以爱它,可以将它圈在自己的家里,但你不能这样去对待自己的爱人——要为他们插上翅膀,让他们飞,才叫做真正的爱。

        第六十九章

        -

        顾关山揉着眼睛去上学,  外面仍是风吹雨打的,  天气灰暗,  台风从他们市里的侧边擦了过去,  满地落叶,  花朵落了一地。

        沈泽已经在教室,黑眼圈快长到鼻子了,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觉。

        顾关山心想,这是个励志要考北大的人——把自己的早自习睡过去,  像话吗?

        虽然沈泽在奋起直追,  进步也快,  但当他把政史地和数学四个短板补上之后,语文和英语这两个却是一场持久战——而且非常不乐观。

        语文和英语,  是号称一个月不学就会退步明显,但是就算学三个月,  也没啥显著进步的学科。

        而早自习——就是语文英语的专场。

        北大是什么概念?七百五十满分的高考,要考到六百七,  才能从他们的低空飘过去。

        低空飘过分数线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考生就算考到六百七,也不敢报北大——当省内可以平行志愿的情况下,考生可能会从一批次录取中腾出一个名额给pku,  可如果省内是非平行志愿的话,考生保险起见,会把第一志愿留给下面的c9。

        要满足670这条件,  文综至少得考到二百七十多,数学不能扣超过十分,英语不能低于一百四,语文最差也得达到一百二——加起来才堪堪有个六百七,能上复旦了。

        沈泽倒好,英语考到105的那天,跟顾关山翘了一下午的尾巴……

        顾关山思及至此,心里一种这狗东西真不争气的怨念油然而生……然后她对着沈泽就拍了一巴掌!

        沈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你……你真狠。”

        顾关山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啊?”

        “没……没事。”沈泽疼得话音发颤:“你早饭吃了吗?”

        顾关山有点担心,坐在位置上回过头看他:“你怎么了?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沈泽将他的语文书合上,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头发,柔和而温暖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第72节===

顾关山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可能把沈泽打傻了。

        -

        课间里,沈泽看着自己的手机,顾关山在前面和丁芳芳打情骂俏,沈泽看了他们片刻,从通讯录里找出了顾远川的手机号。

        他停了停,发了条短信:“顾叔叔,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谈谈。”

        顾远川回复得很快:“这周六下午。”

        沈泽停顿了一下,看向顾关山,顾关山坐在花的影子里面。

        她和花与阳光是脱不开关系的,沈泽每次看到她都能联想出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他戳了戳顾关山,问:“你有你以前画的东西吗?我想看一看。”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从桌洞里掏出自己的素描本交给沈泽,沈泽坐在她身后翻了起来,她那个素描本画得已经很慢了——她这个学期摸鱼非常的少,素描本里面画着形形□□的人,只是用普通的4b铅笔画的,但是却都有着自己的灵魂。

        她画破旧的机器人,画螺丝钉,画站在一辆80年代生锈福特旁的大叔,大叔的皮夹克磨损了,眼神沧桑地望向远方。

        顾关山还画头上插着羽毛的法国贵妇,红唇艳丽,站在爬满花藤的阳台上,鸽子腾空飞起,她睥睨着草坪上的麻雀,带着一种轻蔑和不屑,看着平凡的众生。

        顾关山的画面暗了,开始画人,画人的神态,从眼睛里刻画人的过去和苦楚,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故事在里头膨胀起来,像是她的心境。

        沈泽将那个本子收了,看向顾关山,她和丁芳芳说话时眼睛里都是一种难言的惫色。

        他第一次看到顾关山的时候,她神采飞扬,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自信。

        沈泽不想让那种不可一世凋零,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顾关山。

        沈泽熬了好几个夜,把她的作品集做了。

        那并不难,沈泽的电脑上就有顾关山漫画的源文件,加上一部分从她的本子上扫描下来的铅笔马克笔的手绘,和顾关山以前发给他玩的几张正式彩稿——听说是什么合志的一部分,一份传说中的portfolio就这么做了出来。

        沈泽并没有什么设计功底,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他只能自己胡乱摸索。在背完当天的笔记整理完错题之后,沈泽就一个人开着灯到深夜,在电脑前折磨自己,面对着顾关山缤纷到炫目的稿子,他笨拙地排版,在下面写上日期和简单的介绍。

        ——这个如果让她来做,肯定会做得更漂亮,沈泽想。

        他一开始的时候,每次将图片拖进ps,每次敲下键盘介绍这幅图片,都觉心头流血。

        青紫的后背疼得钻心。他想着四年,想着他们的将来,他越是往后做,越是意识到——他在亲手送走那个顺尼罗河飘到他床前的婴儿。

        那个婴儿在近一年前飘到了他的床前,沈泽爱她,将一腔柔情和铁骨交了出去,如今他又将那裹着树脂的篮子放回了河流。

        沈泽在亲手送走,他的姑娘。

        沈泽眼眶都熬得通红,将那份排版简单甚至简陋的代表作品集做完,他做到后面甚至麻木了,心里想顾关山看到这玩意绝对会找个小白脸跑路——沈泽认为自己是个24k的混账,正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因为他还要找一个顾关山绝不会接受的盟友。

        -

        沈泽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他以前和顾远川谈判的那个星巴克。

        顾远川坐在沙发上,晚春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他平静地双腿交叠坐在那里,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文雅。

        沈泽这次和他认真打了个招呼。

        “顾叔叔好。”沈泽道。

        顾远川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你好。”

        沈泽坐在了他的对面,将那嫩黄色的文件夹放在了黑桌子上。

        顾远川不解地看向沈泽。

        沈泽那天穿得也不甚正式,牛仔裤还卷了个裤腿,穿着一双耐克的高帮球鞋,就是坐姿和走路的样子不怎么自然,他僵硬地将那个文件夹推了过去。

        顾远川敏锐地问:“你后背怎么了?”

        沈泽说:“被揍的。”

        顾远川了然地点了点头,沈泽一后背的又是青又是紫的道道,他已经伏着睡了一个星期,一部分紫色痕迹已经泛黄了。

        “老沈脾气好。”顾远川嘲讽地说:“所以等到了现在才揍你。”

        然后他又问:“这是什么?”

        沈泽没回答,顾远川将那透明的文件夹翻开了。里面装着一本厚度可观的a4大小的小册子,封面上就是一行字:

        portfolio(代表作品集)

        ——guanshan  gu

        顾远川没什么表情地一页页地翻了过去,顾关山是个非常喜欢用鹅黄色和草绿的人,那颜色非常有感染力,阳光映在铜版纸上,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都映得发亮。

        他一页页地翻完,沈泽就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顾远川看完,将那一本印刷物慢条斯理地放在了桌上。

        顾远川嘲讽地问:“怎么给我这么个东西?我们公司现在设计师没有空缺,你把这个给我——没用。”

        沈泽顿了顿,轻声道:“顾叔叔,你考虑过让关山出国吗?”

        顾远川:“……”

        -

        顾远川终于坐直了身体,看着沈泽。

        “我考虑过。”顾远川盯着沈泽道,“她根本不适合国内艺考这条路。但是她不愿意出去,说自己顶得住。我不会替她做决定了——但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沈泽艰难道:“……因为她不适合。”

        “我那天去画室,”沈泽艰难地承认:“……看到她坐在画架前哭。”

        顾远川:“……”

        沈泽手放在膝盖上,轻声道:“三月,我们在北京的时候。有个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教授说关山的风格和他们学校十分契合,对她抛出了橄榄枝……关山为了我,拒绝了,说不能背弃我们说好的事情。”

        顾远川没说话,望向沈泽。

        沈泽道:“我一直觉得她顶得住,不就是一年吗,能有多累?……但是我发现不是,她能顶住所有的外界压力,却顶不住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可她不该怀疑。”

        沈泽难受地停顿了一下,道:

        “虽然我说过一遍,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

        “——顾关山是我见过的,也是以后的人生里,所能见到的,最有才华的女孩子。”

        沈泽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从心上剜肉。

        落地窗外月季茉莉开得一团一团,在风中摇晃,晃落了一地的影子。

        沈泽抬起头,看向顾远川,道:“——她前途无量,可我能力不够,只能把她的个人作品集做成这模样。”

        “这是申请艺术类院校用的……”沈泽自嘲地笑了起来:“大概算是里面最丑的作品集了吧。”

        顾远川翻了翻手上的那本东西,漠然地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沈泽点了点头,麻木地说:“对。”

        “——是挺难看的。”顾远川扬了扬手里的作品集,嘲弄道,“沈泽,你痛恨我替我女儿做决定——可今天终于你也犯了这个错,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沈泽诚实地说:“……她会很讨厌我。”
        顾远川冷冷道:“但和我无关。你自己去和她沟通。”

        顾远川又顿了顿,突然垮了一般,喃喃自语道:“——真戏剧化……真戏剧化啊。”

        沈泽吃惊地抬头望向顾远川,他刚刚的喃喃自语太过崩溃,可当沈泽抬起头看去时,顾远川的外壳却又恢复了无懈可击。沈泽瞬间以为刚刚那句‘真戏剧化’是自己的错觉。

        顾远川对他伸出一只冰冷而理智的手,眼神漠然地道:“——把portfolio的电子档给我。”

        -

        星巴克里磨咖啡的香气馥郁而甜蜜,夕阳洒在了长街上。

        顾远川走后,沈泽在那位置上坐了很久,他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疼痛了,尽管t恤下的后背还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但是,他想,这总归是一件对的事。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喜欢一条小狗,但你不能爱上它;你可以爱上一个璀璨的人,却不能将那个璀璨夺目的人关在笼子里。

        沈泽起身去点了杯冰美式,打算喝完就回校上自习,却突然被吧台上摆着的一本小诗集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本很老的书,九十年代的出版物,线装,封面褪了色,整本书都皱皱巴巴的。

        给他做咖啡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铲冰,说:“我今天在旧货市场淘的,挺老的把?但我翻了翻,很喜欢里面的内容和意象,只要一块钱……”

        沈泽嗯了一声,却莫名地觉得那本诗集非常眼熟,像是和他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年代很多诗人都没有下文了,毕竟诗人也要吃饭,那时候的稿酬也实在是微薄……”那人将诗集递给他,笑着说,“不过我翻了几页,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小哥你看看?”

        沈泽沉吟一声,将那本诗集捞了过来,封面上是三个朴素的、褪了色的宋体字:

        《远川诗》。

        扉页印了一行序,非常朴素——诗人顾川,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师从朱老,时年二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明玉是标准理工女,但是顾远川不是。他们之间没有原谅,家暴已经是最不能弥合的罅隙,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之间的血缘仍然存在。很神奇的是……关山的艺术细胞,是从她爹身上来的。-啊啊啊一不小心又爆了字数!!!我一定多更!!

        第七十章

        -

        下午夕阳红胜火,  他们的小区里的月季绽开花苞,  春末夏初的小文化街上有流浪歌手在弹吉他,  吉他声温柔地穿过山岳和海洋。

        顾关山在家吃完了钟点工留的晚饭,  灌了一保温杯的咖啡,  收拾了书包出去上自习。

        她走了没几步,经过小花坛时,沈泽斜着背着个书包,  迎面走了过来。

        沈泽看见顾关山,整个人都愣了一愣。

        顾关山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问:“怎么啦?是回家吃晚饭吗?”

        顾关山那天晚上心情还算不错——画室也不再是早先那几个月诸事不顺的模样,  她现在所在的高级班的氛围比中级班好了许多,  学生们都有点神神叨叨,却是好的方面。她虽然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进步,  但脱离了给了她最可怕压力的班级之后,顾关山连饭都能多吃两口了。

        她拉了拉书包的肩带,  望向沈泽——这人最近的表情有点沉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在这样的下午,  阳光如此温暖,是多么适合强吻沈泽一口啊。

        沈泽哑着嗓子,不怎么自然地道:“……嗯,算是吧。”

===第73节===

顾关山笑了起来,  想把沈泽骗去角落里亲一亲,干脆□□他也行,她甜甜地喊道:“沈泽——”

        沈泽却打断了她:“顾关山,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顾关山:“……诶?”

        -

        沈泽坐在长凳上,顾关山奇怪地捧着沈泽刚买的热饮料,长凳上放着他们两个人的书包,路灯在夕阳中温柔地亮了起来,夜幕将至。

        顾关山懵懵地捏着暖暖的奶茶杯子,问:“……怎、怎么了吗?”

        沈泽沉默了很久,对顾关山道:“我想了很久,准备送给你一件礼物。”

        顾关山一呆:“啊……礼物?你怎么给个礼物都弄出一副要和我打一架的样子?”

        沈泽自然没想和她打一架,他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本雪白的印刷物,装订整齐,选纸得当,150克哑粉纸彩印——非常讨巧,然而排版捉急,审美极为直男。

        顾关山看着那本奇奇怪怪的东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关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应该不是你少女心大发整理的什么‘我们从第一次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吧?”

        沈泽看了顾关山一眼,顾关山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他。

        沈泽淡淡道:“是你的作品集。”

        顾关山眼睛一亮:“哇!沈泽你居然会给我整理这种东西!拿来我要看,今晚我要拍照发微博——”

        沈泽:“——给你申请学校用的。”

        顾关山:“……”

        她没反应过来,呆呆问沈泽:“申请什么学校啊?上大学要作品集做什么?”

        沈泽平静地看着她,顾关山终究是个聪明人,在那眼神里,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她突然哆嗦起来,眼眶有些发红:“……沈、沈泽,你是什么意思?”

        沈泽顿了顿,沙哑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其实明白。”

        顾关山被他那种冰冷的态度激得一颤,眼眶都红了,哆哆嗦嗦道:“沈——沈泽,可我从来没想过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内,我连……提都没提过……”

        沈泽闭了闭眼,说:“我知道。”

        “你……”顾关山眼泪都要出来了,语气里带着哽咽,拽着沈泽的衣袖道:“沈泽,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有多重要吗,我不会背——”

        沈泽看着顾关山,替她说完:“——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他说完那句话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万箭穿心。

        顾关山拽着他的衣袖,眼底尽是水光,沈泽只觉得自己是个纯种的混蛋。

        ——我发过誓,不让她哭的,沈泽心想。

        沈泽心一横,道:“——你就当我背叛了你吧。”

        -

        顾关山坐在长椅上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夕阳下山,路灯将月季花枝投在地上,风吹了一地的影子。

        夏夜静谧,天地间是座钢筋水泥的、灯火通明的城市。

        沈泽就坐在她的身边,十七岁的姑娘呆了很久,然后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儿,哭了起来。

        沈泽那一瞬间就破功了,并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沙哑地哄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关山无声地大哭,眼泪水吧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泽急了:“我要是有半分二心,我当一辈子处男!我、我的意思是我要放你……不对,我要……”

        沈泽越解释越黑,顾关山金豆子一滴滴地往下掉,一句话也不说,沈泽知道这下自己捅了马蜂窝,顾关山一哭,他就想跪下。

        沈泽说:“我——顾关山——”

        他沙哑道:“我是……想着,你那么好……”

        顾关山抬起头,眼睛里都是眼泪,看着他喃喃道:“……你说我那么好。可是你都不要我了呀。”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甚至崩溃,沈泽那一瞬间心都碎成了碎片,哆嗦着问:“我哪有不要你?”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膝盖上,一句话都不说。

        沈泽缴械投降,伸手将顾关山搂在了怀里,沙哑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顾关山强硬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她眼眶通红地看着沈泽,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就开始揍沈泽。

        沈泽一动也不动,任由顾关山用拳头揍他,她是真的揍——不是那种小打小闹、挥挥小拳头的打法——她拳头握得死紧,捣在沈泽的身上,手劲不大,打人却非常的疼。

        沈泽咬着牙道:“你……你打人竟然还挺疼的……”

        顾关山动手起来毫无章法,一看就从来没有动过武,胡乱地揍,逮哪儿揍哪儿,她含着眼泪将沈泽压在长凳上——那其实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如果不是顾关山正在揍人的话。

        飞蛾飞过路灯,沈泽疼得倒抽一口气:“我——我不忍心让你因为我未来受阻,我哪里不要你了!我就想让你无怨无悔,想让你一切都顺顺利利,让你别在不适合你的地方痛苦地生活,我——我受不了你哭……”

        顾关山情绪几乎崩溃,语无伦次地骂他:“沈泽你滚蛋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我不要你了,你自己抱着你的大学过吧,我就算不出国我都不要你了——”

        沈泽心如刀割,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也疼着,像是他十二三岁时每个夜晚,骨缝钻出的的生长痛。

        生长痛,十二三岁的沈泽疼完,个子长到了一米八五;十八岁的沈泽疼完,长成了一个男人。

        “我想放你走。”

        他沙哑地说:“——我想,看你走得更远,而不是被束缚在我身边。”

        顾关山怔住了,夜幕温柔地降临大地,她压在沈泽身上,萤火虫穿过盛夏的花叶。

        沈泽眼眶都是红的,哑着道:“……去吧,去吧,顾关山,算我……算我求你。”

        我会后悔的,沈泽想,但是他说不出别的话——难道要把她留下吗?沈泽几乎忍不住眼眶里的热气,但他是个男人。

        他抱住了顾关山的腰,那姿势对十七八的女孩子来说有点过于亲昵了,水珠掉进沈泽的脖子里,下一秒,沈泽被顾关山摁在了凳子上头。

        沈泽痛苦地说:“我真的……”

        ——然后顾关山掉着眼泪,哆嗦着亲吻了沈泽的嘴唇。

        她的代表作品集掉在了地上,沈泽伸手将它够了回来,圈住顾关山的腰,然后闭上眼睛和它的姑娘专心接吻。月出于东山之上,吉他穿过他们花团锦簇的小区。

        顾关山吻技非常糟糕,还会咬人,沈泽没教好她,但他太疼这个姑娘了,一切都顺着她亲。

        女孩的唇微分开些许,朦胧地看着沈泽,她的身后是一轮明亮的月亮和山茶花。

        沈泽那一瞬间就动了情:“顾关山——”

        他没有说下去。

        ……我真的太爱你了,沈泽想。

        他们如果是宇航员,哪怕是在宇宙星辰的尽头,他们都会拥抱;他们如果是冒险者,哪怕是在最陌生的天涯海角,他们都会接吻——最好是沈泽亲她,顾关山的吻技实在是太烂了,沈泽动情地想。

        -

        高考小长假结束的那天傍晚,沈泽背了自己的包,去学校上晚自习。

        他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打过什么桌球,也很久没翘过课了,只有中午午休的时候实在是手痒会去打场篮球,塌下心好好学习,他从自己的柜子里将自己的书尽数拽了出来,又堆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教室里一团糟——他们教室里还残留着高考中考的痕迹。

        高二六班教室里是5×6的标准考场格局,桌底下掉着几团卫生纸——大概是考完了英语的考生留下的,风湿漉漉的,泛着雾白,哗地吹过他们的教室。

        他看了看顾关山的位置,那位置上空空荡荡的。

        沈泽奇怪地问:“她今晚不来吗?”

        丁芳芳:“不知道,但是她今天听起来有点忙,好像定了一件事情。”

        “沈泽,”丁芳芳伸了个懒腰:“要打起精神来了,现在高三走了——”

        丁芳芳从眼镜后,锐利地看向沈泽:“——我们就是高三。”

        李西闻言嗤地笑了一声,说:“距离我们的高考还有364天。”

        丁芳芳闻言愣了愣:“高中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就好像昨天还挤在一个小破军区里军训呢,六到十二连一起统称二营,一起拉练唱歌,踢正步……顾关山是唯一一个怎么走都顺拐的废物。”徐雨点怀念地笑道:“那时候大家还以为高考远在天边呢,这下倒计时都跑到我们面前来了。”

        沈泽一笑:“六连那个休息的时候被教官拉出来单独踢正步的人就是她?”

        徐雨点吃了一惊:“你连这都记得?”

        沈泽随口道:“当然记得,顺拐么,看起来特别好笑,我们班当时还有人打听那顺拐姑娘的联系方——”

        沈泽话都没说完,反应了过来,起身就朝外走……

        丁芳芳:“……”

        徐雨点:“哦,你说的这个人我记得,他打听完了,军训结束就对顾关山表了个白,顾关山把他一顿羞辱,很过分的,她对你之外的人嘴都特别毒。”

        沈泽又折了回来……

        “那人的确不咋地——”沈泽往座位上一坐,嚣张地道:“他可别掉我手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一更!!亲妈——我。

        第七十一章

        -

        顾关山那一个星期去做什么了,  大家不得而知。

        沈泽每次给她发微信,  顾关山都很忙,  只能到晚上回复,  说:“还好。”

        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  一向从不缺课的顾关山,连着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出现在学校的时候——背着画板,  提着她在画室的全套装备,没穿校服,  出现在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里。

        那时候沈泽正在醉心双曲线和向量的变奏曲,  顾关山将东西往桌面上砰地一放,  把沈泽骇了一跳。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顾关山就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来收拾东西了。”

        沈泽还没从双曲线和向量的双重轰炸中清醒过来,  懵懵地问:“……收拾什么东西?你又没退学?”

        顾关山看着他,笑道:“——我给高三生们腾出教育资源啊。”

        “我上周报了三个班。”顾关山温和地解释起了自己上周做的事情:“sat,  托福,还有一个词汇速记,差不多都是三个月的课,初步计划是十月考tofel,  明年一月把sat考出来,如果一月的成绩不理想,三月还有一次机会。”

        沈泽懵了一下。

        顾关山说:“——这样就能赶上四月的申请季啦。”

===第74节===

——那是个和沈泽截然不同的未来。

        沈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问:“……行。课程紧不紧?”

        “大概比在画室还要夸张一些,我光是上课就要上到晚上八点钟,全都是英语授课,外教和中国老师轮着来,听那个班以前的学生说,他们一天就得背一百二十个单词。”顾关山实事求是道:“申请结果发布是在六月初。”

        沈泽笑了笑:“……真讽刺,我原来就差点走了这条路。”

        顾关山怀着一丝希冀问:“那你现在呢?想不想出国?”

        沈泽坐在一中教室的阳光里,认真地道:“我想……但是我不能。”

        顾关山有些失落道:“……嗯。”

        沈泽穿着校服,顾关山则一身常服,教室仍是那教室,两个人之间犹如出现了一道鸿沟。

        “我想和你一起出国,和你一块跑过五大湖,墨西哥公路上飙车,爬落基山脉——我可动心了,我爸也和我提过。”沈泽强忍着道。

        “……但我不能。”

        沈泽说:“我英语很烂,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弥补,平时成绩也非常垃圾。就算出去也申请不到什么好学校。”

        沈泽温和地看着顾关山:“……所以留在国内,是我最好的选择。”

        “高考这考试不念过去,不看将来。”沈泽看着顾关山,诚实地说:“也是我能追上别人的唯一方法,如果我——”

        顾关山打断了他:“如果你为了我强行出国。”

        她眼底尽是水光,狠了狠心道:“——为了我放弃你的将来,我才会对你失望。”

        沈泽笑了笑:“我们在这点上达成一致了。”

        顾关山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沈泽,这是你选的路——你就算跪着爬着都要走到终点。”

        沈泽沉默了一下,对顾关山说:“我懂。”

        然后沈泽站起来,将顾关山的空袋子展开,把她的书和杂物一本本地装了进去。

        她的东西非常多,任谁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那些书和杂物都能收拾出好几个大编织袋——何况顾关山还像只仓鼠一样爱囤东西。沈泽闷头蹲在地上,把书塞进大袋子里,全班人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沈泽这男人,对顾关山好到骨子里去了。

        ……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教室里并没有多少人,高考后学校瞬间空了一半,高三所在的楼层甚至出现了回声,上一届的卷子散落在外头,像是一场还没完成的世代交接现场。

        他收拾了满满的一大袋子书,足足得有三十斤重的模样。里面有顾关山两年的课本,练习册,本子,还有她画了画的卷子学案。

        卷子分两种,一中用的再生纸印了学案,大多脏兮兮的,高考专用答题纸却雪白笔挺,印着红红的扫描线,看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一看就是一张尊贵的白卡纸。

        而那堆珍贵的白纸被顾关山拿着樱花针管笔画得满满当当,全都是表情魔性的小光头。

        沈泽最后看了眼那袋书和本子。

        ——里面有《陈东和沈泽的幸福生活》,有顾关山画给沈泽的(嘲笑他上课睡觉)小漫画,有她画在边边角角上废弃的漫画分镜,还有她买的动漫水晶、国家人文历史——中间改名为文史参考,结果发现这个名字卖不出去,又换回了人文历史的原名。

        每一分都是她的过去和青春,是他们的相识和记忆。

        ——他们在拉上编织袋的瞬间,奔向自己的前程。

        “我送你下去。”沈泽沙哑地说。

        顾关山二话没说就要拖一个大编织袋出门。

        沈泽立即拽住她道:“——你不要提东西,我提得动。”

        然后他把顾关山背着的画板拽下来,自己背着,一个人扛起两个编织袋,送她下楼。

        哪有让自己的姑娘背东西的男人?

        ——他就算满头白发,直不起腰了,也不会让顾关山碰这些东西一指头。

        -

        语言班还是很累的,但是再累,也有个明确的奔头。

        顾关山遗传了她父母的聪明头脑,又有语言功底,在语言班里混得风生水起。

        她好像突然放松了下来。

        顾关山是个会对自己感到压力的人,如果她在一个方面怎么都做不好,还有外界施加的压力时,她会给自己更多的逼迫——然后出现一个恶性循环,就像她在江北的中级班上经历的那样。

        但是如果她在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到别人的肯定,就算有些小挫折——她也能勇往直前,并且战斗力非常强大。
        但凡这种出国前的预备班,里面有钱人都特别多。

        顾关山家里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不缺钱——然而她家从来都是把她当个普通人养,公交车上下学,每个周给的生活费也就是比别人稍多一点,本来在一中算个普通人的顾关山,在那班里,就显得格外艰苦朴素……

        再加上顾关山不怎么打扮自己,常年就是清汤挂面地坐在教室里头,有时候画点小漫画,她的形象,在她的sat班里就被定位成了一个——艰苦奋斗的,画画好看的学霸。

        丁芳芳发短信问她:“语言班怎么样?”

        顾关山由衷道:“……有钱人真多。”

        丁芳芳说:“你说说看,我要看看东宫娘娘是不是烙大饼?”

        “皇帝还用金扁担呢。”顾关山笑了起来,说,“我今天和一个初中的小胖墩肝了一会儿手游,结果这小胖墩突然长草了花嫁尼禄,在我面前课了……我想想,现场氪了七单。课到出货。”

        不玩手游的丁芳芳:“???”

        顾关山掐着手指算了算,道:“换算成人民币,大概充了三千六百来块钱。”

        丁芳芳:“……”

        丁芳芳喃喃:“……初中小胖墩?嫉妒使我失去血脑屏障。一定要好好赚钱……”

        顾关山说:“是吧,有钱人真可怕。”

        顾关山收起手机,专心听课,半天之后手机又是一震,沈泽发了条微信过来,道:“手游账号给我。”

        顾关山:“???”

        顾关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的账号没啥东西……玩得不多……谢真不也玩吗,他一个卡池都没漏抽过吧?你借他的。”

        沈泽:“我要你的。”

        态度极为强硬,十分坚决……

        顾关山心想男人真难伺候,尤其是沈泽这号的,说这种话还不知道卖个萌,以前还知道加个小黄鸡卖萌,现在什么都不加了。

        她把自己的账号发了过去,关了屏幕,安心听课。

        -

        然后当天晚上,顾关山回家,再一上手游账号,发现沈泽给她抽了一车晶晶亮的五星卡,排排坐分果果整齐地躺在卡槽里……

        顾关山:“……”

        顾关山差点脑溢血……

        她不顾沈泽多半在上晚自习,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沈泽接的非常慢,在那头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捂着后脖颈,只觉得高血压急症近在眼前,气急地问:“那个鬼游戏——你——你到底——氪了多——”

        “忘了,几单?”沈泽大概刚从自习教室里出来,说:“对你们游戏不太了解。总之抽卡就对了对吧?”

        这到底是什么玩游戏的方式啊!什么叫抽卡就对了!这明明是有钱闲的筋疼吧!顾关山想揍他。

        顾关山不能生气,却心疼他的钱,甚至想撬开沈泽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海水泡坏了……

        顾关山:“沈泽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什么?”听筒里传来下课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沈泽不爽地道:“因为我比初中小胖墩有钱。”

        顾关山:“……”

        沈泽补充:“我比你们班那些人都有钱。”

        顾关山:“……你今年几岁了?”

        沈泽:“明年二十。”

        ……

        顾关山挂了电话,捂住额头,往床上躺。

        手机嗡地一震,顾关山拿起手机,看见是丁芳芳的微信消息。

        丁芳芳转了条公众号文章《震惊!妈妈做这十种事能生出聪明宝宝!》给她,宽慰道:“……顾关山你放心吧,孩子的智商都是随妈妈的。”

        顾关山捂着头:“我谢谢你了,以后请你把他当贼防着,他今天给我课了七千,心悦都给我发邮件了。”

        丁芳芳:“……”

        夜空中纱帘被吹拂起来,顾关山望向天空中的繁星,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刊登漫画的稿费这个月总该发下来了……顾关山笑眯眯地想,给沈泽这个傻狍子买点什么好呢?

        -

        顾关山背完单词,疲惫地趴在桌上。

        她趴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拧开台灯,找自己的素描本——找了半天没找到,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抽了一本旧的。

        她喜欢买白封面的素描本,顾关山找到了一本她高二上学期用的,随手翻开一页空白,摁了两下自动铅,画了个站在树墩上的小朋友。

        顾关山一边画一边有点想笑,她的线条干净利索,拿着笔给小朋友加了个肥硕双下巴和粗眉毛——沈泽在她笔下的两大特点之一——又扣了个少先队员的橘黄色小帽子。

        然后她画了两只小气泡,指向沈泽小人。

        一个气泡写:“距离tofel还有——”

        顾关山停了停,肆意的字迹填满了第二个小气泡,她写道:

        “——还有两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甜不甜!哼(*-н-*)我感到了车开始向我招手了!我已经等待不及还有还有,你们要收藏我的预收坑还有专栏!(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

        他们从小学的时候就听过‘地狱高三’,  见过网络上转的段子,  知道那句著名的挂在高三教室后的‘生时不必久睡,  死后自会长眠’——但是当高三真正来临的时候,  它来临的是如此自然,  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地狱”。

        早秋的阳光洒进高三(六)班的教室。

        沈泽坐在教室后排,懒洋洋地把发下来的数学卷子翻了翻,上面鲜红的一个90分。

===第75节===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说:“这次出的题比较难,  文科班里整个级部——二卷满分的只有三个人,荣幸的是,  其中我们班就有一个。”

        沈泽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地看着数学老师。

        “……沈泽。”数学老师道:“我们班唯一一个满分的,  沈泽,你讲一下你是怎么复习数学的?”

        班里一片大哗,  都抬头看向沈泽,沈泽戴着个金属边框的眼镜,  一脸平淡。

        “这是隔壁市的一模题,”数学老师玩味道:“对现在的你们而言难度偏高。我记得很清楚呢,  我高二的时候还批过沈同学的20分卷子——加上一卷的选择题,二十五分。”

        沈泽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道:“人都是会变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一个学生。我学数学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  要说的话就是老师教得好,外加——”

        “——我不拼命不行。”沈泽说。

        他看上去对自己那张满分的二卷一点惊讶之情都没有,还带着一点他原本的玩世不恭,  好像原来就应该是这样,三分欠揍,六分欠打,狗嘴一张没有半点象牙。

        老师也没指望他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喊他坐下了,沈泽嚣张地坐在桌子前,给顾关山发短信:

        “这次数学二卷满分,有没有奖励?”

        顾关山过了会儿,发了个excel做的线形图过来,说:“不错。”

        沈泽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各科成绩的统计表格……

        沈泽:“……”

        顾关山说:“线形图比较直观,我一直都有给你统计,你最近英语成绩不怎么稳定,还是要加油的。”

        沈泽哑口无言,半天问:“……你什么时候来给我开家长会?”

        顾关山:“我给你开家长会做什么?顺便说一下英语还是要加油,上次考试109,这次竟然才考106,你的高考英语至少也得考到130……要不然这样吧,周末过来,我给你补补课?”

        沈泽:“……”

        -

        两个人都年纪轻轻的,顾关山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像个老妈子——她曾经受不了自己妈拿着她全科的成绩拉excel表,但是当沈泽的成绩放到自己手上时,顾关山这个excel表拉得比她妈都干脆果断。

        她有点担心这样会讨沈泽的厌,但是又控制不住。沈泽那头上课去了,顾关山从手机里抬起头。

        小班制教学的托福外教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顾关山顿了顿,看着自己的英语笔记发起了呆。

        “下周你们中的一部分,就会去参加托福考试了……请你们一定要放轻松,托福只是最开始的一步。”

        那外教在上面讲起了听力的技巧。

        托福和雅思是有区别的,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国家对雅思的成绩认可度比北美高很多,托福应用的范围则广一些。如果要用雅思成绩申请北美的高校,需要比申请英国高校再高0.5分——这0.5分看起来小,但是实际考试中,是一个非常大的差距。

        雅思的判分标准是非常神奇的,他们拥有了四舍五入和数据的偏态分布的特点——这是什么东西不需要理解,只要知道你平均分是6.25分,他们会给你四舍五入成6.5,但当你考到6.125的时候他们会给你写上6分;错题错得少就扣分狠,嚓嚓地扣分儿,但当你一片片红叉叉的时候,他们扣分却会变得温柔起来。

        托福则没有这些傲娇的毛病,至少人家不会四舍五入,就是实打实地加起来的数字。

        托福的听力和阅读比雅思难很多,雅思的口语和写作难度却又吊打托福,两个考试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考试费是差不多的数字。

        一千八百块钱,非常昂贵,似乎银行转账的手续费都得自己交……总之ets,非常的抠。

        托福和雅思的考试频率都是一周一次,考点分布全世界,它的频率和普遍性让它和‘稀有’不沾边,但是高昂的考试费用和背后的意义,令它变得异常的正式。

        顾关山在课堂上走起了神,后面有人开始说小话。

        “我妈那天会来给我送考……”她身后的一个小女生嘀咕道:“好烦啊,她为什么老是喜欢过度反应,根本不需要的好吗。我自己打车去就好了……”

        另一个人说:“对啊!不知道一周一次的考试有什么好送,我爸也要过来。”

        顾关山心想,这些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还没人送考呢。

        -

        托福对于顾关山来说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轻松——她本身的语言底子就不错,而且在外国学生申请学校时语言成绩是会被慎重考虑的,所以准备也异常充分。他们家一致决定踏踏实实地先学几个月,语言的目标是保底一百分。

        她的父母对她的这场考试称得上不闻不问,顾关山也不强求,毕竟算是个过场。

        顾关山那天早上收拾了书包,带了件防寒的外套,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轻装上阵。

        那个秋天清晨非常的冷,晴空湛蓝,风一吹就冻得让人怀疑人生,梧桐叶都黄了,扑簌簌地往下掉,像是在昭示着岁月的流逝。

        他们市里就有个托福考点,然而非常的偏僻,在一所大学的某不知名校区里,顾关山走出小区,打算打个滴滴过去——时间是早上六点半,考试在上午八点开始。

        小区里的花都掉了,初秋的枝头挂着小柿子,月季的叶子泛黄,早晨的天空万里无云。

        顾关山抬起胳膊准备拦车,有人却在背后喊她,顾关山回头一看,沈泽套着件黑底白字的卫衣,牛仔裤衬得腰腿笔直修长,踩着一辆自行车。

        顾关山笑了起来:“去晨练呀?”

        沈泽拨了下车把上的铃,随口道:“去送考。——上车。”

        去送考。

        顾关山笑眯了眼睛:“哟,今天不开车了?”

        “开个屁……”沈泽尴尬道:“上次你写生回来,为了接你我开了我爸的车,差点被骂死……说我没有驾照,这样你也危险……所以今天只能骑车送你了。”

        顾关山乖乖坐上了他的自行车车后座,沈泽立即得意洋洋起来,脚踏一踩就走了。

        秋日的微风都带着刺骨的冷意,枝头的绿叶却没掉光,老街上人来人往。

        沈泽骑车非常稳,带着顾关山穿过树影斑驳的老街,空气中是油炸麻球和豆浆的香气,有鸡蛋卷饼和煎饼果子,有卖小粽子的,有卖玉米糕的,还有刚出锅的新鲜豆腐脑——咸的,两块钱一碗,热腾腾,洒满了香菜。

        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顾关山抱着他的腰,困倦地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沈泽意识到她没睡好,心疼地问:“昨天晚上看到几点?”

        “十二点……”顾关山困得迷迷糊糊地回答:“好困哦……中午我们吃什么呀沈泽?”

        沈泽说:“你出来再说。”

        “你先眯一下。”沈泽腾出一只手,令顾关山环抱住自己。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没人给我送考呢……沈泽,你对我太好了!简直是个称职的母亲。”

        沈泽气得车把都抖了一下,恼羞成怒地骂她:“滚蛋!”

        顾关山嗤嗤地趴在他背后笑,笑完了又问:“你不复习吗?”

        沈泽指了指自行车前筐里的笔记本,示意他随身带着复习材料,去那里背。

        “真勤奋。”顾关山朦胧道:“……我记得丁芳芳还告诉我你对我这场考试,非常不以为然呢。”

        沈泽平淡地说:“我对这场考试不以为然——但是这是你的考试。”

        顾关山又哼唧了一声,在他后背上蹭了蹭。

        沈泽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顾关山,挤过车山车海的送考人群——这送考的队伍也极为浩荡,家长们开着车,中间穿过去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高中少年。

        沈泽说:“考试的东西不要忘了,铅笔,橡皮,0.5黑色中性笔……”

        顾关山笑眯眯道:“这可是考试费就要一千八的高贵考试——ets提供文具的,而且是机考。”

        沈泽哽了一下:“那身份证总得带着吧?外套带了没有?没带的话我把我的外套给你……多媒体教室里本来就阴,如果没有暖气得有多冷……”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笑道:“别担心。”

        她扬了扬身份证,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了沈泽,让他拿着。

        沈泽掂了一下她的书包,又叮嘱道:“答题的时候千万别紧张,有人要你帮忙作弊你就装没看见……”

        顾关山点了点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关山……”他望向顾关山,张了张嘴。

        他的眼睛几乎在颤抖,顾关山那瞬间觉得,沈泽要开口挽留她了。

        ——不要考了,顾关山意识到沈泽的眼睛在这样说:顾关山,我们不想我们分开那么久……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不要考了,和我回家。

        顾关山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他说出来,我就和他走。

        但是沈泽沙哑地说:“……考试顺利。”

        顾关山眼眶顿时红了。

        她踮起脚拥抱了沈泽,沈泽还没来得及回抱她,她就带着通红的眼眶钻进了大楼。

        周围的人都看着这对奇怪的小情侣——这么年轻的孩子,哪有男朋友来送考的呢?不都是家长来吗?

        沈泽目送小姑娘跑进大楼,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拿了本笔记本,开始背东西。秋风刺骨,刚刚送完了考的沈泽背着书,眼泪水一滴滴掉到本子上。

        姑娘在里头考托福,他在外头掉泪。

        肝肠寸断,犹如在放心头的血。

        -

        中午十二点,铃声响起。

        顾关山考完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沈泽在外头把必备古诗词背了两遍,一看到她,刚打算问她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眼都绿了:“沈泽我要吃韩国料理!石锅拌饭!还要吃米线!十分钟之内吃不上我就要吃人了!”

        沈泽:“……”

        “考试是狗屎!”顾关山气得不行,拽着沈泽就去吃饭:“根本没有中场休息!考完这个科目马上就下一场!听力难得要死,内容难就算了,还给我找了个印度口音的社会学讲座!印度口音啊!哒哒哒哒!叭叭叭!他们这么能怎么不找个巴基斯坦口音——!”

        沈泽赶紧把自己的自行车带上,说:“别紧张,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听懂吧——”

        “印度口音的讲座教授刚讲完,紧接着,”顾关山气愤道:“出现了miyoko,一个日本留学生。”

        沈泽:“……”

        “这位留学生miyoko操着一口标准又流利的日本口音,提问了这印度口音讲座的的每个细节问题。”顾关山说:“ets找这么多花样百出的口音就是为了告诉我们美帝种族繁多兼容并蓄什么人都有大国风范吗……我一听那印度口音都懵了……”

        印度加日本,沈泽想象都想象不出那是什么鸟听力题……

        他还没来得及安慰,顾关山却突然正经了起来。

        “沈泽,”顾关山正色道:“我今天突然想起来我们老家的那些老人家有个说法——他们说,这辈子有个人对你很好,下辈子你是要去给他当妈,报恩的。”

        沈泽:“?”

        顾关山严肃地问:“然后我就走神,想着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下辈子我会不会去给你当妈妈呀?”

        沈泽:“……”

        沈泽弹了顾关山一个脑瓜嘣。

        顾关山眼泪都被弹出来了,捂着额头喊:“你别这样!我是严肃的!”

===第76节===

沈泽说:“严肃个……这是严肃的话题?”

        顾关山饿的懵懵的,说:“挺、挺严肃的啊……”

        “那我说个严肃的。”他说。

        “别说下辈子……”沈泽嗤笑一声,声音却哑着。

        “——我管你哪辈子。顾关山,你敢嫁别人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注】ets:美国教育测验服务社,托福的主办方。顺便说下ielts的主办方是british  council。-听力是我遇上的考试原题……不过是雅思的听力(近期可能情节进展比较快,不建议跳章,大概没几章他们就能毕业了!然后……我有一个非常好奇的问题……倒也不用认真回答,大家对沈泽的好感度高还是对关山的好感度高呀?

        第七十三章

        -

        整个高三,  沈泽在学校,  非常的拼命。

        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初中时从一个上课绝不听课的混子到凭自己的成绩考上一中——他花了大约两个月,  初中那点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简单,  但是高考的难度和中考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起初觉得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上,一开始的进步也的确喜人——他从年级倒数,  到年级前五十,只花了一个多学期,  两场正式考试之后,  沈泽就跃进了优等生行列。

        但是学习和一切东西都是如此:越往上越难,  能到达金字塔顶端的永远是少数。

        他的短板是英语和语文,沈泽这人,  说句老实话,勉强算得上一个世家子弟——但他爸沈建军显然是个粗人,  沈建军脱离自己的宗族多年,当年还是因为考不上高中才逃的家。沈泽小的时候他爸又在创业,  沈泽就算继承了个聪明头脑,基础教育也落下了。

        语文和英语尤重积累,基础教育落下之后,沈泽越往上走,  越感觉自己的吃亏。

        高考复习中,当你在550,600的分数区间游荡时,  各科都需雨露均沾,大面地复习,而且那样复习之后,肯定会有成效——

        ——但当你的分数一旦突破了六百二三十分,大面复习就再也行不通,那时候就要从边边角角往外抠分了。

        抠分是什么意思,就是掐着每一个大题——例如英语阅读,例如数学大题,或者语文现代文阅读,计算自己最多能拿多少分,然后一分两分,甚至零点五零点五地往外抠,一分分地往上加,加完了发现仍然远远不够,就只能再折回去抠分。

        其中抠分最痛苦的两个科目,非语文和英语莫属。

        沈泽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就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其实这是个可喜的进步,毕竟沈大爷高二的时候都是熬到两点钟的。

        但是他以前熬到两点钟,是玩游戏,如今熬到十二点钟,却是为了刷题。

        他不敢熬晚了,否则第二天没精力听课,也不敢熬少了,因为整个高三的确是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每过一分钟,每过一天都让人神经绷得更紧几分,因为时间在变少。

        沈泽十月份的时候,终于申请了住宿。

        他以前都是晚上打车来回,晚上交通好,回一趟家也就不到三十分钟——但是沈泽终于意识到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高三的时间太宝贵了。

        住宿的寝室里有个陈东,陈东每晚沾上床就睡,打呼噜打得山响,沈泽就在下面挑着灯整理错题。

        顾关山对他说:“对高考,要有一种最起码的敬畏感。”

        她爱玩,却仍然保留着对每件事的敬畏——对知识,对人生,对美和世界,她都是敬畏而温柔的一个人。

        沈泽就和顾关山一起熬夜,深夜的寝室里,和城市另一头的小卧室里——他们的手机屏幕在深夜里温柔亮起。

        顾关山的消息点亮他的屏幕:“……沈泽,晚安。”

        -

        十一月初,顾关山的托福成绩出来了。

        ——110分整。

        她准备的时间长,底子好,又充分准备了好几个月,这个成绩一出来,就算portfolio没有那么优秀,对于申请伊利诺伊艺术学院而言,也可以说是稳妥了。

        沈泽知道那消息的时候,刚考完月考。

        沈泽对着顾关山兴高采烈的消息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对那些人说:“晚上我们订的外卖,我请客。”

        陈东纳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怎么突然请客?”

        教导主任经过,沈泽将手机塞回兜里,无所谓道:“我未来媳妇一次完成托福指标。”

        陈东:“……”

        陈东嫌弃道:“你这是真遇上自己的克星了,死心塌地这么长时间?连人考个语言出了分数都得来秀一秀……”

        沈泽随意地双手插兜,往班里走,一边走一遍道:“托福一次考个一百一就是厉害,她爸妈不发朋友圈我发。至于克星——”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说对了,她就是克我。”

        陈东:“……”

        陈东看着沈泽的背影,嘀咕道:“这是被吃死了吧。”

        -

        ——要对高考有着最起码的敬畏之心。

        沈泽越往前,越觉得自己的不足——他曾经因为自己聪明而膨胀,不把学习这件事放在眼里,只觉得这种考试只消考前看看即可,学习是书呆子的专利,努力是没有天分者的遮羞布。

        但是当他终于怀着一个近乎遥不可及的目标院校,坐到了书桌前,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浅薄。

        对于一个外省考生而言,往北大考,有多难——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它是中国的第一所大学,是每个人都在课本上学过的“京师大学堂”,新文化运动的风在里面刮过,五四运动在里面萌芽,严复和蔡元培,朱自清和邓稼先,他们或是爱国,或是尊重科学,崇尚自由和理性,在过去的百年岁月中它犹如一个巨人,在每寸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岁月在里面有着极其厚重的积淀,而沈泽拥有的聪慧只是他们对学生最为微不足道的需求。

        沈泽面对着它,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什么都不是,他想。

        但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是,才是要脱下鞋子去追逐的理由。

        ——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

        沈泽想。

        -

        元旦的时候,沈泽只觉得压力太大,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躺了一天。

        越临近高考,他的压力越大,这个学期他学习非常认真,但他学的越认真,付出的越多,熬得越晚,就越害怕最后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泽掐指一算顾关山还有十几天就要考sat,他不能贸然给她打电话,考sat还是很痛苦的——虽然数学非常简单,像是初中的难易度,但是英语非常要命。

        沈妈妈在外面敲门叫他吃饭,沈泽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将门锁了。

        沈泽给自己放一下午的假,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谁敲门都不开,自己设法排解自己。

        沈泽很想问问什么人,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他将话说得那么满。

        日升月落,天黑了,他的门再次被敲响,沈泽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喊道:“我没事!”

        外面传来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她敲了敲门道:“……沈泽,是我。”

        沈泽愣了愣,分辨出是顾关山的声音。

        “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顾关山小声说:“说你压力比较大,让我来看看你。”

        沈泽烦躁道:“她老是自作主张——我没事。你回家吃饭。”

        顾关山在门外谨慎地问:“你吃了吗?”

        沈泽忍着烦躁,说:“我不饿。”

        顾关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沈泽下意识地看向门缝,发现顾关山站在门外,夕阳西下,将她笔直纤细的脚踝映在了地上。

        “我给你……”顾关山犹豫了一下:“煮了一点……饺、饺子。”
        沈泽:“……”

        沈泽说:“我好像饿了。”

        顾关山看着自己碗里的“饺、饺子”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别,别吃这个。我给你订永和豆浆,他们元旦营业的。”

        沈泽直接将门开了。

        顾关山:“……”

        沈泽也是被顾关山端着的糊糊和肉丸子惊了一下。

        顾关山脸瞬间红了,小声道:“你……你妈妈和别人约了个spa,张阿姨回家过年了,我想着怎么说都是……元旦,元旦要吃饺子,所以给你煮了……一点速冻水饺。”

        沈泽:“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饭?”

        顾关山装没听见:“但是显然这水饺不合格,今晚我们吃永和豆浆的外卖。”

        沈泽嫌弃地看了看那碗糊糊,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那碗东西:“速冻水饺只要煮三分钟……你煮了多久?”

        顾关山强硬地说:“夹生的饺子吃起来很危险,有猪带绦虫的!”

        沈泽又问:“多久?”

        顾关山小声道:“……三十分钟,放心吧,杀菌绝对彻底。”

        沈泽:“……”

        顾关山心虚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那这个我倒掉——”

        沈泽将碗放在桌上,往饭桌前一坐,道:“倒个屁!”

        然后他坐在桌前开始,找了个勺子,慷慨就义一般,开始从面糊里捞饺子馅儿吃……

        金红的夕阳西沉,沈泽一边庆幸这是速冻水饺,怎么煮都不会太难吃,一边又觉得做饭的顾关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归可爱,是真的萌,不会做饭是萌点。——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再进厨房。

        顾关山坐在他旁边,温和地笑着看着他吃东西。

        沈泽在那温柔的目光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将那碗糊糊喝了个精光,顾关山笑着说:“乖儿子。”

        沈泽:“……”

        沈泽想撂狠话,顾关山就凑过来在他唇上一啄,沈泽瞬间什么都忘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这可是你面对的事情呀。”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新年的夜晚繁星降临,沈泽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穿着毛呢裙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顾关山看着他,温和地问:“我都不放在眼里的高考,凭什么会把你压垮?”

        沈泽愣了愣,他们家餐厅里的夕阳慢慢暗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就在黑暗里拥抱了他。

        他的那些犹豫,那些恐惧——在无数个刷夜的夜晚中,练习册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你能做到吗’和‘你又算什么’……那些自卑和不自信,刹那间,融化在了那个柔软的拥抱里。

        “沈泽。”顾关山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你能把我从那样的父母手里拽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谈判,带我去北京,陪我去颁奖典礼。从你站在我面前,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

===第77节===

“——就是无所不能的了。”

        一切坚冰都融化了,沈泽低下头看见顾关山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问题——高考,异地,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即将迎来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大概还有两三章结束高中部分开船。

        第七十四章

        -

        顾关山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sat成绩出来之后,  一切申请都暂告一段落,  她突然闲了下来,  在中介的指导下写了个自我陈述,  讲了讲面试的要点之后——就没了然后。

        与此相反的是沈泽,  沈泽忙的要死累得要死,三月份的时候终于考了一模——出来的分数非常的高,但是再高也不能松懈。

        高三下学期,  自主招生开始。

        那是个和沈泽没什么关系的场合,沈爸爸曾经试图给沈泽找过关系,  让他也去报个自招,  这种落实到学校里的事情其实非常的暧昧,  当然也不好操作得太过——但是沈泽的爷爷还有些人脉,自招这件事上,  并非没有操作的余地。

        沈泽思索了一晚上,他想起顾关山那句“最起码的敬畏”——慎重地拒绝了。

        “二十分,  ”他说:“爸,你就当尊重我。我想入学,  但我不想做一个作弊者。”

        沈建军恨铁不成钢:“你不早说你要在国内参加高考,我他妈都做好塞钱把你送国外的准备了,否则转到北京高考也行啊——”

        沈泽:“……”

        他爸道:“临时变卦,不转户口去高考就算了,  连这个保险你都不要?”

        沈泽没说话,回自己的房间做题了。

        沈建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泽,半天冒出一句不知从哪学的上海话:“……脑子坏特了吧,  爱去不去,不去拉倒。到时候掉档了别怪我。”

        但是沈建军终究尊重了他,没有强求。

        那段日子实在是过得非常窒息,沈泽抬头三尺教室里贴着无数张‘拼搏’,‘人生只活一次’,‘此时不拼更待何时’——的标语,学校里开了个百日动员大会,高考的压力猛地逼近。

        顾关山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填申请表,沈泽在学校背书,两个人一个悠闲一个忙得起飞,裸考北大的压力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

        ——他是在和一群省状元的预备军竞争。

        时间转瞬即逝,他们刚摸完底,就到了四月份要报志愿的时刻。

        -

        常老师在上面讲报志愿的注意事项,沈泽在下面走神。

        高考的每个方面都是个学问,连报志愿都不例外,报个志愿发了三本书——一本各学校和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参考,一本招生简章,还有一本报考指南,报考指南里夹杂了一张什么知名教授的高考报志愿讲座。

        樱花开了一座城,远山如雪,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常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皮底下两个浅浅的黑眼圈。

        对于一个高三的班级而言,学生很累,但是老师也一样得熬着——为了学生的未来,为了他们能变成更好的人。

        常老师说:“考前报志愿是这么回事……有考后报志愿的,但是考后报志愿有一个典型的缺点,大家出了分之后,容易扎堆……”

        沈泽走起了神,然后那一瞬间他的手机微微一震,顾关山给他发了个短信:“我要提交申请了。”

        然后拍了一张自己的电脑屏幕给他,屏幕上赫然一个巨大的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logo。

        沈泽那一瞬间呆了一下,回复:“……是今天了吗?”

        “今天刚开的通道……”顾关山说,“你要看看我会塞进去什么吗?”

        顾关山那边发过来了一张照片,是她整洁的personal  statement,还有申请表,一些沈泽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他们的确是在朝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上走。

        沈泽在那一年中,反复地感知着一点,也把那事实刻在了骨血里。

        ——顾关山会出国,而他会留在国内,沈泽无论想起这事多少次……都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但是沈泽辨认出了一个眼熟的文件——portfolio,连封面都是眼熟的。

        他低下头,以免被老常发现,给她打字:“……你的代表作品集?”

        顾关山说:“是你给我做的那个,当然啦……我又加了几页。”

        沈泽:“那么丑,你别原样交啊……画的那么好看,别因为我排的版被刷下来。”

        顾关山给他发了个邦尼兔摔小熊“去——你——妈——的——”的表情。

        “这是你给我做的。”她说,“我才不用别人做的呢。”

        他那一时间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他们并非直线一样的人,就算向着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他们也终会相遇。

        -

        四月的中旬,沈泽一手拿着眼镜,撑着自己的头,阳光洒在他的高考卷上,窗外的风信子含苞待放。

        魏松正在台上讲湖北高考的真题,条条道道地分析解题思路,常老师就拿着一打厚厚的志愿模拟填报表走了进来。

        魏松并没有管,常老师径直走到沈泽身边,拍了拍他,示意他起身,跟着自己来。

        沈泽放下笔,跟着走了出去。

        常老师带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他的志愿表拿了出来,往桌前一坐。

        还是那个语文教研室,窗台上长着胖胖的仙人掌,老师的衣服胡乱地搭在椅子背上,保温杯到处都是。

        他在这里挨过一班的老严的无数场训,高二的那天下午,他在这里挨训的时候,看到了顾关山画的小漫画。

        就像上帝创造万物一样,此后,有了一切。

        “沈泽,”常老师说:“你的志愿报的有点问题,非常不稳。”

        沈泽看了看表格:“我知道。”

        常老师看了看上面的表格,道:“……北京大学的金融学,中文,法律和历史。”

        沈泽点头:“是的。”

        “人大的……工商管理,中文,社会学和经济学。”常老师淡淡道:“……后面的两个没问题,四个志愿的要点在于一个冲刺,一个下功夫,两个求稳,兜底。”

        沈泽:“我明白,讲座我听过。”

        常老师不忍道:“……你明白自己的水平吧?”

        沈泽微微咬牙:“我明白。”

        常老师叹了口气:“沈泽,你一模考了630,实际上高考应该能考到650左右,但是实际考试——你也清楚,充满了不确定性。”

        常老师想了想又道:“这个分数你可以报人大,但是你报北大是非常、非常危险的,甚至没有什么希望。我不建议你把北大放在第一个……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把北大删掉,第一志愿报人大的工商,第二志愿填一个什么好呢……我看你对管理学院非常执着,我个人建议你填这个学校……”

        沈泽停了停,淡淡地道:“谢谢老师,但是我不打算改。”

        常老师问:“……650,沈泽,越往上越难。你要考到670才能摸到北大的门槛。”

        沈泽想起他爸自主招生的橄榄枝,整整二十分,加上,就能摸到门槛了。

        但是他已经拒绝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谈不上有多惋惜,只是有点不舒服,心想看这志愿表的画风,兜底的两个一个是610一档的,一个是570一本分数线档的——这下可真是单程票了。

        “你如果这样的话,只能祈祷你人大千万不要滑档……”常老师不忍道:“否则你掉到兜底的学校去,可能是需要复读的,你兜底的那俩大学和人大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

        沈泽平静地说:“和北大的差距更大。”

        常老师推了推眼镜,问:“非如此不可?”

        那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一个经典对白,托马斯舍弃了一切,想要回到已经被俄占领的波西米亚,回到特蕾莎——那个沿着河流飘来他床前的婴儿——的身边。托马斯心里清楚,一旦踏出去那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千辛万苦将托马斯弄到瑞士的老院长迷惑不解,问: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说:“……非如此不可。”

        那年,沈泽站在那个办公室里,对他的老师说:“是的,非如此不可。”

        -

        他那天晚上对顾关山发微信:

        “我没要砸到我头上的那二十分加分,因为你对我说‘要心怀敬畏’。但我还是不怎么舒服,如果因为这二十分滑档了怎么办?”

        顾关山回微信,回得特别有气势:“你就算退学我都养你!”

        沈泽:“……”

        顾关山想了想,又道:“但是我现在还没钱给你氪手游,你一单竟然给我氪出心悦客服来了……沈泽,我真没用。”

        沈泽:“……我有钱。”

        顾关山又给他打字:“但是等我有钱了……”

        “……我有五块,我就给你四块五。”

        沈泽只想捏捏那姓顾的小混账,嗤嗤地问:“这么大的口气?”

        顾关山说:“剩下的五毛我要买咪咪虾条!你不要碰!”

        沈泽哑口无言:“……出息。”

        沈泽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过了会儿,他放在枕畔的手机微微一震,屏幕亮起。

        微信里,关山山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关山山:“你坚守自己良心的样子。”

        屏幕暗下,片刻后又亮起,关山山小姑娘肯定脸红了一下,但是还是坚强地补充:

        “……特别帅。”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

        姓顾的小姑娘还是傻——可也傻的可爱。

        下次再告诉她吧。

        她五块钱能给自己四块五花,沈泽甜丝丝地心想,至于自己……没想好,然而整个人都死心塌地着呢,存折里那点数字算个屁,要啥买啥。

        -

===第78节===

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沈泽脱下自己穿了三年的秋季校服外套时,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正式地穿上这件校服了。

        人生能穿校服的日子是很短的。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再加上高中三年——十二年的人生里,他们和学校丑丑的校服形影不离,但是当他们把校服一脱,就再也没有了穿上的机会。

        樱花落了下去,海浪冲刷海岸。

        沈泽到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他是在拼命。

        沈泽头一次理解吃不下饭是什么感觉,知道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有多折磨人,倒计时在头顶一天天地流逝,他们高考的纪律一抓再抓,黑板上碳酸钙的□□笔毫无情绪地写下一个数字,第二天又擦掉,数字变小一个。

        咖啡早就不管用了,太阳日升月亮月落,沈泽困了就用六神走珠液点上眼皮,荷氏午夜风暴灌进水杯里头,一口灌下去,起码半个小时没有睡意。

        丁芳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泰国青草膏,一拧开一股风油精味儿,学着沈泽提神的方式,往眼皮上一点——

        简直是人生闻所未闻之惨烈,沈泽说:“……”

        丁芳芳捂着不断流泪的左眼,痛苦到:“谢真你这个狗东西……”

        谢真捂着脑袋:“这个要擦太阳穴不是点眼皮……太辣了,唉你别哭我送你去医务室……”

        谢真拖着丁芳芳走了。

        沈泽拿着支笔,头痛欲裂地算分,四科加起来,怎么抠,都是一个六百六十五。

        剩下的五分——不如说,剩下的十五分,沈泽无论如何都抠不出来,五月的天空晴空万里,像是一个年轻人奔赴自由的前兆,是个翘课出去的好日子。

        ——得考到六百八,他想。

        那么好的天气,可没有人谈论高考之后会去做什么。

        沈泽抬起头,摘了眼镜,看向黑板上那个□□笔写的倒计时:

        “10。”

        作者有话要说:  1设定是高考前报志愿!不过近两年好像已经没有这种做法了……2“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出自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3人大非常好!但是一般报清华北大的都会选择top5中的一个学校保底,因为清华北大的确是靠‘摸’的,摸不上这件事非常普遍……4北大分数线初步设定为670/750-大家可能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我非常喜欢用的梗都是来自《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其次《小王子》。但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一点也!不!……总之非常致郁tat下章结束高考了。

        第七十五章

        -

        像一切都会终结一样,  那天终将来临。

        沈泽将自己高三用的所有教辅书打了个包,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厚度,  光是卷子就有近一米厚,  沈泽那笔狗爬的字在上头——仍然是狗爬的模样。

        沈泽纠结再三,  只留了最后刚发下来的,四轮复习的卷子,其他的全丢了楼下的垃圾箱。四轮复习的卷子很少——每一科只有三四张,  没有半点知识,全是梳理的知识框架。

        除此之外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什么金榜学案,  什么衡水密卷——还有各科的课本,  堆了厚厚的一大摞,他将自己的桌子桌洞清得干干净净,  又去把顾关山柜子里剩的那点书啊卷子什么的清了出来。

        顾关山的那个柜子里本来就已经没多少东西了,唯一剩着的东西,  就是她零零星星的几张高二时的卷子,上面还有顾关山端正大气的字迹,  她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停留在了高二,但沈泽仍在前行。

        阳光洒下来,金黄的夕阳柔软地穿过窗纱,盛夏的一中校园里的花儿全开了。

        沈泽将那一堆东西摞在身边,  找了根绳子捆起来,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望向整个班——六月初的太阳金得耀眼,  洒了一桌子,窗外的月季花停着蝴蝶,晴天蔚蓝。

        常老师穿着白polo衫和黑裤子,趿着拖鞋,推开了六班班级的门。

        常老师问:“考场布置完了没有?”

        班里稀稀落落地应了声,常老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别忘了,5×6的考场——多余的桌子要搬出去,清洁一定要做到位,一张纸片都不能留。咱们班就在这学校里考试,别打扫不干净,坑了自己学校的同学。”

        理科班去隔壁学校考试,文科班呢就留在了他们的学校,一中和隔壁三中的考场历来是一年一变——明年再换一次考试场所,天下所有的高中每年送别一次学生,今年终于轮到了他们。

        常老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学,淡淡道:“这会是一场决定你们命运的考试。”

        -

        “……如果我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对你们这么说,”常老师说:“你们会在心里腹诽我夸大其词,我给根鸡毛就当令箭——但是你们终究是长大了。”

        没有人说话,都安静地看着常老师,阳光洒在他们的教室里。

        常老师说:“我给你们开过很多次班会,这是最后一次,我准备了很多东西,但当我站到这个讲台上来的时候——”

        “——我意识到我不能把那些公式化的东西,再拿出来和你们一一强调了。”

        常老师说:“你们这一年想必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所以我打算想和你们仔细讲一讲,开诚布公地。”

        沈泽撑在了自己的那堆卷子上,那堆卷子被他翻得写得破破烂烂——晨光的那种0.5的黑色中性笔笔芯——十五块一盒,沈泽两个星期就能将那一盒用得精光。

        一天一支笔芯,早上拆一支,第二天早上再拆一支。

        沈泽后来将那些东西都攒了起来,拿了根皮绳拴着,摆在自己的柜子里——在六月四号的如今被他拿了出来,堆在自己那堆书上——两捆空空的晨光真彩笔芯,支棱着朝向天空,像束高三生才能种出来的花儿。

        常老师说:“有人告诉你们高考不重要,他们说名牌大学毕业生照样给专科生打工,北大毕业也照样卖猪肉。”

        “所以高考重要吗?”常老师温和地看着这个班,道:“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非常重要。”

        “你在二十岁之前,甚至三十岁之前——高考的那两天,都是你们人生最浓墨重彩的日子,它决定着你可以去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展开怎样的故事,拥有怎样的平台,过着怎样的生活。”

        常老师淡淡道:“它还会直接地影响你的考研,影响你的就业,影响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未来的……你们所会面对的社会,”常老师说:“到处都是不公,无论是你往哪条道路上走,都是如此——高考就是你们所面对的,最公平的一场考试了。”

        “你考得好,就是那个分数……”常老师顿了顿,说:“考得差,也就是那个分,不会有什么关系户压在你的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挤占你的名额,你拿到的终究是你应该得到的。”

        常老师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完,会给你们不小的压力,但是放心——”

        “——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常老师顿了顿,温柔地说:“然后一切你所为之努力的,都会出现在你们的眼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而且天道终究酬勤。”

        “——这世上不公很多。然而,勤奋的人可能会走远路,可能会被遗忘,但不可能被埋没。”

        最后他说:“祝你们旗开得胜。”

        -

        高考的前一天,沈泽像个英雄,九点上床睡觉,结果可能太过兴奋,犹如喝了十罐红牛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这一辗转反侧,就到了十二点多。

        ……

        六月七号的凌晨一点钟,沈泽高考前一天,顾关山正在熬夜开车。

        她已经在等offer的阶段了,闲的要死,从认识的主催处接了好几个墙头的约稿——同人本的稿酬都不太高,能破一千的都屈指可数——尤其是合志——但是胜在画起来开心,还有很多车可以画。

        顾关山一看时间,凌晨一点零二分,揉了揉眼睛,关了电脑就打算上床睡觉,明天还有要事。

        顾关山解开了自己一头细软的头发,把手机解锁打算和沈泽说一声考试顺利,沈泽的微信就咻地一声飞了过来。

        顾关山心里有点惊喜,又纳闷他怎么还没睡——她点开消息一看,沈泽发了条语音,外加一行字:

        “起床尿尿。”

        顾关山点开语音,听到‘嘘嘘’的尿尿号子,又看着那行字儿:“……”

        顾关山平静地心想:“高考之后我就要把姓沈的混球打死,留着是个祸害。”

        屏幕亮起,沈泽又发微信:“老子睡不着,想你,给老子啵一个。”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刚打算装没看见,沈泽又飞来一条:

        “你睡了吧?不该叫你,好好睡觉,明天考试有点紧张。”

        “……见到了再啵。”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脸有些微微地发红……

        考生最大,关山山摁开话筒,生涩地学了一下:“……啾、啾?”

        沈泽惊喜道:“你没睡!是不是起床尿尿了!我就知道有用!”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打开电脑,连上数位板,继续开车:“滚。”

        ……

        高考的早上,一切都在为高考让道。

        每年的六月七号早上社会新闻都挤满了交警运送学生,帮学生送准考证,爱心接力的新闻——不少单位甚至会推迟上班时间到十点钟,连交通主干道都为他们腾了出来。

        沈泽站在一中校门口等着开门,晨光万丈,梧桐翠绿,熟悉的校园里空无一人,景色却一如往常。

        他打了个哈欠,沈妈妈担忧地提着个包,给沈泽捏掉脸上的头发,关心地问:“阿泽你没睡好吧?”

        沈泽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也就三点睡的吧。”

        沈泽拿着手里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热腾腾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个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泽头疼地道:“……不说不好的了,我进去尽力答题。”

        沈妈妈忧虑地说:“别想有的没的……一切肯定都顺顺利利的。小顾没来吗?”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我昨晚拖她说话拖到三点多,她估计还在床上睡觉,是我不好。”

        那一刹那阳光从教学楼后升了起来,校门口的保安拿着哨子,哔地吹了一声。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他手里的语文复习资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来送考的家长开始送别他们的孩子,老常挤在校门口不住地叮嘱‘一定要沉着答题,作文一定要审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编一个,没人较真’。

        沈泽在人群的空隙里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严——那个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一年的女老师。

        她接触到沈泽的目光,对他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韵,对他以嘴型说:

        “——加油。”

        沈泽那一瞬,觉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个哈欠,对来送考的自己妈挥了挥手,钻进了人群。

        要挤进去的学生特别的多,沈泽挤在人群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瘦削的姑娘头发松松挽起,挤在人流里头,不怎么修边幅,像是在找人。

        ——沈泽的心都揪紧了。

        他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顾关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绿雪白的,天蓝得像是刚洗下来的靛蓝颜料。

        顾关山还没怎么睡醒,被沈泽一扯,回头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泽就笑起来:

        “我来给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儿,对沈泽伸出一只手,说:“抱抱。”

        沈泽喉咙发干:“……你怎么不在家睡觉?”

===第79节===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来抱抱。”

        然后她在人群中拥抱了沈泽。
        来来往往的高三考生人挤人,他们竟然显得也不那么显眼了,沈泽放松了下来,小声道:“……怎么办,老常预告的太准了……我离北大还差着二十分呢。”

        顾关山感受到沈泽用力抱住了自己。

        “二十分而已。”顾关山轻声说,“我的英雄才不会怕这个。”

        沈泽酸涩地说:“……你的英雄状态不好。”

        顾关山抬起眼睛,看着他:“可是你会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你会怀着……”顾关山眼神认真又真挚地望着他:“——你会怀着对一所百年的老校,对未知,对知识,对那学校里出来的千千万万的伟人的敬畏,和与之相称的憧憬,在答题纸上,用规定的0.5的中性笔,写下你的答卷。”

        顾关山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曾经是个混球,打算混一辈子的日子,雅思就算考4.5都会硬着头皮出国,混个什么野鸡文凭都无所谓,上课就翘课,晴天翘课阴天也翘课,和每个教你的老师抬杠,虽然不会躲在人的身后,却像是一个顶着十几岁的少年外壳的幼儿,幼稚得让我无法沟通。”

        “——但你现在站在这里,穿着校服,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顾关山眼里都是水光,动情地说:“所以,无论你考得怎么样……”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熟悉的景色——考场,也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青葱翠绿的校园,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学生穿着校服往里挤,门口有人拿着机器一个个地刷身份证。

        “我——”

        ——无论你考的怎么样,我都爱你,顾关山想说。

        沈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沈泽眨了眨眼睛,扬了下手里的准考证和身份证,揶揄道:

        “……真可惜,我高考前不早恋。”

        作者有话要说:  q:如何折磨你的智障男朋友?a:半夜三更打电话喊他尿尿。……按捺不住了,想握方向盘……

        第七十六章

        -

        夏日的骄阳洒在一中的门前。

        树底下挤挤挨挨的都是家长,  顾关山拿着手机搜索作文题,  铺天盖地的都是假的作文题目,  营销号写来博眼球的,  全是传闻。顾关山担心沈泽担心得要死——他的作文一向发挥不好,  60分满分,能拿个45都算烧高香了——这是扣去的整整十五分,而且作文对任何人而言,  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往年总是有一些学生写完作文,认定了自己跑题,  哭着出来。

        说这个作文会定下沈泽的生死,  都不以为过。

        时针指向上午十一点半。收卷的铃声铃地一声响起。

        ——那年的六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三十,  语文高考结束了。

        阳光灿烂,顾关山急忙去搜新浪高考的蓝v,  它开始陆陆续续地发布各省的高考作文题目,先是出了北京卷——然后是全国二卷,  再然后就是一直以贴近人性著称的上海卷,江苏……

        顾关山手心都在出汗,  又将屏幕往下拉了一下。

        全国卷(一):话题作文。

        ——所谓敬畏。

        顾关山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样的题目就像是为沈泽量身定制的,他不可能写不好这一篇作文。顾关山听到耳边的喧嚣,和家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教学楼的门口——那里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刚考完试的学生。

        有人抹着眼泪出来,  有学生像是脚底插了翅膀一样往外飞奔,家长喊着孩子的名字,站在校门外,  踮着脚尖寻找自己的孩子。

        顾关山挤在那堆家长里,焦急地望向考完出来的学生,她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人高兴地和她打招呼,顾关山对那个人挥了挥手,又去等沈泽。

        出来的学生渐渐少了起来,顾关山被骄阳晒得脸色发红,几乎恐惧地以为沈泽是作弊被抓了。

        初夏的翠绿的风吹了过来,顾关山眼眶还红着,然后终于辨认出了走出考场的沈泽——他太好辨认了,那么多人都往外走,他看上去是最欠扁的。

        沈泽斜背着个黑书包,走路的姿势犹如行走沙场,对着顾关山嚣张地挥手。

        ——像个凯旋而归的流氓。

        -

        第一天的高考,历来都承载着无数学生的眼泪。

        上午考完语文,每个人都在骂这是什么狗屎作文题——下午考完数学,他们就忘了自己曾经被狗屎作文题日过,转而痛哭流涕地被数学日出考场。

        每年——全国各地的,高考数学考完,都有哭着走出来的学霸。

        沈泽那年的高考,数学格外的难,当然不是葛军的那种可怕手笔,但难度是远远凌驾于他们平时做的练习题的。

        徐雨点考完,就是哭着走出来的,数学老师抱着她不住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题难大家都难,你那么努力,一定不会考得太差。

        顾关山仍是站在校门口等沈泽,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柏晴一个人背着包往外走,在校门口看到顾关山,就开始笑:“过不过分啊?一个出国党,你竟然还来送考。”

        顾关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柏晴——柏晴的确是三中的,也学文科,在一中考试。

        柏晴高三时在北京集训,集训回来又要学文化课,忙的要死,手机已经许久都不在她身边了,只很偶尔地和顾关山聊一聊近况。

        柏晴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就在笑,和周围的愁云惨雾形成鲜明对比,开开心心地和顾关山挥了挥手。

        顾关山笑了起来:“考得怎么样?”

        柏晴说:“老实说真不咋地,但是应该和我估计的最低分相差无几,九十来分?应该有了。”

        顾关山喜欢柏晴,就是喜欢她这一点,也羡慕这一点。

        柏晴看一切都看得非常释然,像她画绘本的温暖的小画风一样,每个人和她在一起,都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顾关山是个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否则寝食难安的强者性格;而柏晴却对一切都看得非常淡然,不啻以最温柔的善意对待每个人,就算力不从心也不会难受,像是一个顾关山截然相反的镜像人。

        她笑着说:“按这样的话我应该能以一个中不溜秋的分数进央美……其实我专业课排名不太高,但是文化课也不算太差,还勉强能补上,考进去是没问题的。”

        顾关山笑了笑:“你这样的性格真好。”

        柏晴笑道:“有什么好羡慕?我会被爸妈骂的。关山,我还羡慕你这种好强的人呢。”

        “不骗人,我是真羡慕你……”柏晴笑得眉眼温和:“你做什么都有目标,是一个天生的精英——我大概就是一条天生的咸鱼吧,一切得过且过,但日子总能过得去。”

        夕阳西下,柏晴考完数学,挥手和顾关山道别。

        -

        到了真的考完高考的那一瞬间,是毫无感觉的。

        沈泽的两大科目短板分别是语文和英语,语文在第一场,英语在最后一场,中间的数学和文综那些沈泽毫无感觉——轻飘飘地就考了过去。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

        听力,单选,完形填空,阅读理解……

        和最后的作文。

        沈泽把整张卷子做完,他英语本来就不好,时间就很紧,做完时钟表的时针指向五点。

        收卷铃叮叮地响起,沈泽抬头望向周围的考生,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是在自己学校考的试,周围的人,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学。

        每个人都大梦初醒一般抬起了头。

        夕阳洒在他们的桌面上,窗外月季盛开,远处是一片玫瑰色的大海。窗外的景色十分熟悉,犹如他们在一中上的每一个晚自习。

        老师下来一张一张地收卷子,沈泽一点考完试的实感都没有,甚至觉得这是四模,考完这一场之后还要收拾收拾回班,老常还要开个班会。

        他面前的桌子被收走了答题纸,恢复了空空荡荡,沈泽抬头看向贴着准考证号码的门板,门口洒满了金黄的阳光,还有他们走廊暖气片上养着的小多肉,是花枝乱颤的一个圆滚滚影子。

        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将它装进去,密封起来,说:“行了,大家可以走了。”

        沈泽几乎是木愣愣地拿了自己的书包,朝外走。

        沈泽走到熟悉的走廊上,走廊上满是学生的柜子,那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谢真仿佛下一秒就会跑出来喊他去篮球场打球,顾关山可能会抱着一大堆水彩颜料,挂着大刷子和水桶经过,路过沈泽的时候——多半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以前是喜欢躲着沈泽走的。

        可是所有的考生都在朝外走,离开他们呆了三年的学校。

        沈泽脑子都没转过弯来,他出了校门,每个地方的景色都如此熟悉——传达室,开着花的花圃,破破烂烂的实验楼,还有朝向天空的天文塔。

        他在门口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沈妈妈喊着沈泽的名字,门口的黄色警戒线外——是一个灿烂夺目的夏天。

        沈泽大步走出了那条警戒线。

        他和沈妈妈拥抱。那一瞬间,沈泽意识到自己的高三结束了。

        沈妈妈是个小个子,用力拥抱着沈泽——沈泽在那来自自己母亲的拥抱中,觉得温暖之余,又觉得心脏砰砰地要冲出胸腔。

        ——结束了。

        沈妈妈说:“……儿子,高考结束了,想去哪里玩?”

        沈泽艰难地嗯了一声,以眼角余光逡巡着人群,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沈妈妈松开他,没头没脑地说:“……往车站去的路灯底下。”

        沈泽没反应过来,一怔:“啊?”

        “我说小顾。”沈妈妈笑了起来:“小姑娘害羞,看到我也不敢过来,只敢在那里晒着,你快去找她吧。”

        沈泽望向那路灯,灯下站着一个戴着遮阳帽,小腿白皙又纤细的女孩子,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她站在那里,姿态犹如一棵倔强的胡杨。

        沈妈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好歹像个男人。”

        ——那路灯他再熟悉不过了。

        沈泽拨开了所有人,奔了过去,夕阳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那一瞬间沈泽的时间倒流,依稀仍是高二那个落雨的、刚开完运动会的傍晚,沈泽撑着伞在灯下等待顾关山,等待着邀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日。

        顾关山看到沈泽之后,笑起来,似乎是打算问他考得怎么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什么主动的身体接触,除非逼狠了,才会踮起脚尖亲人——还得是在没什么人的情况下。

        沈泽一把环住了他的姑娘,顾关山嫌弃地说:“……说好的不早恋呢?”

        沈泽逼迫她抬起头,顾关山的唇小小的,是个非常柔软,容易亲吻的模样。

        沈泽喃喃道:“高考前不早恋——高考结束了。”

        沈泽说完,就在校门口的月季花下强行亲吻他的姑娘。

        -

===第80节===

沈泽吻毕,顾关山都快被亲哭了,软在沈泽怀里,气都有些喘不匀。

        沈泽得意洋洋地打量着她说:“你太没用了,暑假我要拽着你跑步,就这点肺活量,我随便亲亲你你都喘不过气……你是不是废物?”

        顾关山鼻尖发红,湿润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刚被蹂|躏的良家小姑娘。

        沈泽心里,十分受用……

        顾关山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道:“沈泽,你知不知道刚考完高考的学校,尤其是一中这种省重点高中的门口——”

        沈泽一边摸索书包里的手机,一边美滋滋地盘算和顾关山去哪里浪,随口问:“嗯?”

        顾关山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说:“……是有记者的?”

        沈泽:“……”

        顾关山目不忍视,劈手一指沈泽身后,说:“你今晚有几个都市报和地方卫视的采访,中央决定今晚微博头条就是你了。”

        沈泽回头一看,身后电视台和扛着炮筒的几家纸媒记者。

        沈泽:“……”

        顾关山:“姓沈的,你绝了。”

        “再有下次——”顾关山羞耻地擦了擦嘴唇,拉住了沈泽的手,瞥了一眼那群拍完了照片的地方卫视。

        她对沈泽咬牙切齿道:

        “——再有下次沈泽,我就把你打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话音刚落,顾关山拉着沈泽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很心疼男主(的智商)了……我就问甜不甜!决定了你们以后就叫我饼哥吧!!!(超帅气)

        第七十七章

        -

        海浪唰然远去,  长夜之中一轮圆月,  堤坝上,  月光温柔地落在人间。

        他们坐的地方离他们家很近,  甚至还传来着流浪歌手弹吉他的声音,  顺着花叶的缝隙流淌而过。

        沈泽拉着顾关山的手,两个人走在海边的栈道上。

        刚考完试,他们甚至像是很久没见了——也很久都没有时间说话了,  沈泽揉着手心里女孩子的手指头,她的手指头细细的,  凉凉的,  指间一层薄薄的茧子,  是她努力和强大的证明。

        顾关山喃喃地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沈泽想了想,道:“这个你不用操心。”

        顾关山笑了起来:“行吧。”

        沈泽说:“我们还有一个暑假呢……关山,  你的offer下来了吗?”

        顾关山温和地笑了笑:“下来了。我投了好几个艺术学院,sva啊,  加州艺术大学啊……还有伊利诺伊州艺术学院……sva把我拒了,我确实和他们风格冲突太大,  他们喜欢夸张的人,但是伊利诺伊给我开了全奖。”

        沈泽顿了顿,酸溜溜地说:“那个什么sva懂个屁,算他们识货。”

        “风格契合不契合确实是很重要……”顾关山深呼吸了一口:“我最近又去联系了联系了曼斯菲尔德教授,  阐述了一下我想要的风格,他给了我一些艺术家的名字,让我去参考。”

        沈泽看着顾关山,  她的眼睫毛长长的,这两天似乎睡得不太好,语气平静,沈泽却听出了她话音里明显的低落。

        沈泽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忧虑地摇了摇头,道:“……没怎么。”

        -

        沈泽高考完的那天晚上,顾关山和他安安静静地沿着海边走了一圈,空气中弥漫了持续一整个晚上的,压抑的气息——然后顾关山清楚地意识到,沈泽真的是个混蛋。

        顾关山是个喜欢宅着的人,别说体育,她走路都顺拐,长得瘦全靠不吃饭,细胳膊细腿一捏都是软软肉。沈泽则和她完全相反,顾关山一摸他的胳膊,线条结实又流畅,二头肌拿指头戳都戳不动——俩人身体素质上,姓沈的经常去打篮球,大约能吊打五只姓顾的。

        顾关山拽着沈泽的胳膊,不安地说:“我今天没有穿运动鞋,脚累了,我们先别走了吧……”

        刚考完高考的沈泽沈大爷一句话都不说,都不看顾关山的方向,好像还在因为顾关山那句‘没怎么’生气。

        顾关山:“……”

        顾关山纠结地问:“高考都结束了,你不觉得你今晚欠我什么吗?”

        沈泽哼哼两声:“我欠你什么?”

        顾关山:“除了你可以早恋了之外,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泽犹豫了一下,问:“……我现在恋爱不算早恋了?”

        顾关山有点难受地低下头,过了会儿,把沈泽的手松开了。

        沈泽:“……”

        海洋漆黑如宇宙,孤岛上灯火闪烁,犹如回归天空的行星。

        沈泽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说:“别操心这么多有的没的。我欠你什么我清楚。”

        “——我本来想过几天,找几个兄弟把场景布置一下,玫瑰花啊小蜡烛什么的……”沈泽刚安抚完,就哼哼地笑了起来:“结果看你,猴急成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出于身为你男人的义务,我今晚就满足你。”

        顾关山:“……”

        顾关山愤怒地喊道:“你这是从哪里学的骚——”

        沈泽往强硬地往顾关山肩膀上一靠,在她耳畔吹了口气。

        姓顾的极为外强中干,被一吹耳朵,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连颈子都一片绯红,颤抖着将沈泽推了推,小声道:“……离、离远点说话……”

        沈泽只当没听见,亲昵地捏了捏顾关山的耳朵,道:“咱们认识也快两年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六,现在十八了,嗯?”

        顾关山颤声喊他:“沈、沈泽——”

        “十八了……”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也是个打人了,能给自己做个决定了吧?”

        顾关山只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沈泽滚热的气息吹拂过耳畔,他坚实的胸膛,性感凸起的喉结,无一不昭示着她面对的这个人——是个极具侵略性的成年男人了。

        他一直像头年轻的狼,不知恐惧为何物,不知认输,一身硬骨,而此时路灯下一看,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侵略性,和某种更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场。

        顾关山耳朵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小声回答:“……决定的话,大概吧。”

        沈泽说:“那好——顾关山。”

        沈泽顿了顿,路灯下飞蛾扑火,撞得路灯啪啪作响——在那声音中,他认真地问:“顾关山,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的妈?”

        顾关山:“……”

        -

        顾关山脾气是古怪了一点,但好歹是个漂亮小姑娘,人生中是不缺表白的人的。——但再不缺表白的人和方法,被这么流氓地表白,也是人生头一次。

        顾关山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追究沈泽的逻辑漏洞,冒出一句:“……我不孕怎么办?”

        沈泽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负责任地回答:“我又不是非得要小孩,谁bb我就弄死他。”

        顾关山:“哦,那如果你不育呢?”

        沈泽想都不想道:“我?你只要看过就会知道不可能,等会就让你验货!保证你满——”

        顾关山立即捂住沈泽的嘴,颇想把他给掐死。

        沈泽知道顾关山脸皮薄得很,再逗两句就要掉金豆子了,遂任由她捂着。

        她捂了一会儿,沈泽只露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把她硬生生看毛了。

        顾关山毛骨悚然:“怎么?盯着我笑什么?”

        沈泽笑眯眯道:“看你生气的样子,挺下饭的。”

        顾关山:“……”

        沈泽笑着揉了揉顾关山的头道:“那我条件都开完了,首先我不可能不育,支持随时验货,其次我也不是必须要小孩,那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他妈?”

        顾关山:“……听起来就一点诱惑力都没有好吗!我今年十八岁为什么要给别人当孩子他妈!除非有什么好处或者我脑子坏掉了……”

        沈泽想了想:“好处么……我对你死心塌地一辈子算不算?”

        顾关山:“……你还是指望我的脑子坏掉吧。”

        沈泽听了也不恼,蹲下身,示意顾关山趴上去,路灯下灰尘飞舞,小青蛙呱地一声从他们面前跳了过去。

        顾关山乖乖地爬到他后背上,抱住他的脖子,闷声问他:“所以死心塌地算什么好处啊?”

        “算什么好处?”沈泽把顾关山背了起来,传销组织头头般欠揍道:“你要星星你的泽哥哥不给你摘月亮,你要太阳我能去nasa当宇航员,你要钻石我就给你当旷工——不对,这个直接买就行,反正,小姑娘……”

        “……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他说。

        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沈泽身上仍穿着校服,却坚实地背着他的姑娘,沿着深夜的海岸线往回走——他一边走,听了那句混账话的顾关山,眼泪一边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混蛋啊……”他的姑娘哽咽起来。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你喜欢我,沈泽,你真的是混蛋,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提——”

        她的泪水掉进沈泽的颈窝里,烫得那混蛋几乎无法呼吸——那个混蛋想起高中爬满爬山虎的山墙,雪地里绽放的烟花,中庭里女孩冰凉的脚踝,星夜与海岸线,花朵与飞鸟,宇宙与太阳。

        她于沈泽而言,是一切的伤痕,是一切的强韧,是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顾关山带着鼻音说:“……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我喜欢你,沈泽。”

        “——所以你就当我脑子坏了吧。”

        “我答应你。”

        -

        顾关山走进自己的家门,沙发上照旧只坐着自己的妈妈,李明玉戴着眼镜抱着自己的笔电,word在黑夜中莹莹亮起。最近李明玉带的一个研究生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实验结果出来,应该能发个if10以上的期刊,此时她正在修改那篇文章,批注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加。

        顾关山轻声道:“……我回来了。”

        李明玉抬头看了一眼钟:“回来的还挺早。”

        顾关山点了点头,安静地在门口换了拖鞋,李明玉却忽然问:“高考结束了,那个小子考得怎么样?”

        顾关山:“……”

        顾关山吓了一跳:“谁?”

        “沈。”李明玉惜字如金,眼睛盯着屏幕,想了想又补充道:“沈泽。”

        顾关山不自在得几乎想夺路而逃,小声道:“应该还行吧……今天他有说有笑的。”

        李明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低头去改那篇文章。

===第81节===

整个客厅里黑漆漆的,他们家里时常如此,客厅的灯总关着,李明玉不喜欢开灯,顾父回家的时间短——他在外面非常的忙。顾关山时常觉得就是这盏关着的灯掐灭了这房子作为一个‘家’的功能。

        顾关山去厨房拿了点小葡萄,洗了,打算端去自己的房间。

        李明玉却突然道:“关山。”

        顾关山应了一声。

        “那孩子不错。”李明玉淡淡道:“是个好孩子,虽然我觉得傻了点儿,但你看——”

        顾关山吃惊地望向沙发的方向。

        李明玉随意地道:“——但是毕竟孩子智商一般随妈妈……所以他傻点也没什么。”

        顾关山端着葡萄,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妈妈。

        她觉得自己和自己妈妈没有熟悉到能够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这么多年来李明玉对她的态度都非常的冷淡理智,终于将母女的感情磨得冰冷了。

        “……我和你爸认识,差不多也是这年纪。”李明玉轻声道:“今天下午隔壁课题组的王叔叔给了我两张音乐剧的票,我和你爸都忙,票浪费了可惜,你带着他一起去看吧。”

        李明玉又指了指饭桌,淡淡道道:“在水杯下面压着。音乐剧在明天下午三点。”

        “记得早点回家。”李明玉说,“咱们家的门禁是十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最近太忙了tvt

        第七十八章

        -

        顾关山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外面正在下雨,  雨水滴进窗台上的含羞草里,  含羞草垂着叶子,  空气里闷闷的。

        上午十点,  家里空无一人,没有早饭。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拉着窗帘,  天光昏暗。她拿起手机揉了揉眼睛,看到了班长群发的短信——‘今天上午高考出分,  晚上六点开放查分通道,  查完分后请给我发个短信,  方便进行统计;六月二十二日毕业典礼,上午十点,  大家请按时参加。’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在被子里滚了滚,  又翻了翻自己的消息箱,看看有没有人找她。

        而她的消息箱里满满当当:

        早晨六点四十五,  沈泽:“早安。”

        七点十五,沈泽:“我吃完早饭了。”

        七点二十:“出去晨练,你是不是还没起,顾关山你真的很懒惰。”

        顾关山心里腹诽你才懒惰你全家都懒惰,  放假的时候只有姓沈的混球会七点起床,考了个高考脑子都考坏特了。

        八点三十二的时候,沈泽又给顾关山发微信:“我都绕着沿海栈道慢跑了三个来回了,  你是不是还没起。有没有早饭吃啊?”

        顾关山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觉得沈泽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九点半,沈泽说:“你果然是要懒死了。”

        顾关山懒洋洋地蜷缩进了柔软的被褥。

        如果说熬夜是在透支生命,那搞艺术的人基本就是在用生命为燃料工作,深夜的灵感不是盖的,连画起画来用的颜色都格外纯正——顾关山理解为‘夜里没有别的光源干扰显示器’的缘故。

        顾关山昨晚修仙修到金丹初成,凌晨三点多才睡,醒过来已经上午十点了。

        然后她听见了楼下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顾关山赤着脚,喊道:“来了来了——”

        她以为是钟点工阿姨没带钥匙,穿着自己的吊带睡裙就跑了下去,将门一开——

        ——天穹灰蒙蒙的,走廊里也昏暗——沈泽抱着一纸袋新烤的面包,又拎着把伞,伞上仍滴着水,站在外头。

        顾关山:“……”

        沈泽一怔,问:“我把你吵醒了?”

        顾关山狼狈地扯了扯自己的睡裙下摆,遮住自己的大腿,她小声道:“我……我刚起床,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去和谢真那小子打了场篮球,打完发现你还没回我消息。”沈泽说,“就给你买了点能当早饭又能当零食的过来了……怕你没吃饭。你们家里没有人?”

        顾关山拉他进来,尴尬道:“嗯、嗯——他们都走得比较早……我妈一般五点就去实验室了……说起来今天算个大日子吧?你今天下午……”

        沈泽笑了笑,伸手揉乱了她的脑袋,把袋子递给她,道:“行,吃饭吧。”

        然后沈泽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关山。

        顾关山抱着袋子,脸都要发红了,几乎想落荒而逃——查分什么的都忘了,什么叫真空上阵?这就是。顾关山只穿着条睡裙,还光着腿,睡裙都快到大腿根了——夏天的睡裙,还能有多长呢?

        沈泽皱起眉头:“你……”

        顾关山羞耻得不能呼吸……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捂胸了,她早就知道这个场合会出现,没想到会出现得这么措手不及。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脸上揉了揉,道:“睡醒觉也像个小仙女。来亲亲。”

        顾关山被哄得有点开心,踮脚就要亲亲沈泽的嘴唇,但是那一瞬间——她突然被一把箍住了腰。

        那个怀抱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沈泽将她顶在鞋柜上,粗鲁地捏开了女孩的嘴唇。

        顾关山呜呜地就要拍他,沈泽把她死死压着,狠命亲了两口。

        唇分,顾关山眼睫毛都湿润了,哆嗦着说:“沈、沈泽你下次……”

        沈泽以手指揉了揉她的唇,沙哑道:“再有下次,先从猫眼看人,看清是谁再开。”

        “——也不准穿这么小的睡裙。”

        -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带着雨水的风唰地吹过客厅,阳台上养的吊兰随风晃动。

        顾关山吃完饭就昏昏欲睡了起来。沈泽和她坐在沙发上,顾关山抱着膝盖坐在他的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一只小鸡。

        沈泽好笑地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揽了一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觉:“你是有多困啊?”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推了推他道:“……我昨晚开车开到三点,当然困了……”

        沈泽皱起眉头:“……开车?”

        顾关山意识模糊地说:“嗯,开车……最近的新坑,有主催找我约了几张十八禁……”

        顾关山刚说完十八禁三个字,脑子瞬间清醒:“约了八斤的稿子!特别多,压榨童工!我的人生都要不能呼吸了!我也好想出去享受人生啊!”

        沈泽迷茫地皱起眉毛:“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十八禁……”

        顾关山坚定地重复道:“是,八斤的稿子,你听错了。”

        沈泽疑窦重重地,接受了顾关山这套说辞……

        顾关山被自己的迷糊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捂紧了自己的马甲——被沈泽发现自己微博账号,大概是人生最可怕的掉马了。

        那微博里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可以非常确定——那些东西见不得沈泽。沈泽是把顾关山当小仙女捧在手心心里的,但是谁家小仙女画那么黄的小黄图——还是耽美的?

        顾关山想了想自己微博相册的开车问卷和18|禁角色问卷,和夹杂在高质量文艺风同人图之间的,肉汁四溢时不时会被屏蔽的小黄图,决定一口咬死自己没有微博,如有雷同,纯属对家陷害。

        沈泽笑笑,道:“算了,走吧,你陪我一起等等分,我爸妈今晚可能不会回家。”

        他想了想,又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有点紧张。”

        -

        外面绵绵地下着夏天的雨,雨天的光是昏冷散开的,茉莉花瓣在雨中落了一地。

        沈泽带着顾关山去附近超市买了堆吃的,又怕自己查分前紧张得厥过去,又去拎了两罐青啤,塞进了包里。

        顾关山问:“你不会发酒疯吧?”

        沈泽想了想,道:“两罐啤酒就想灌醉我?你也太低估你男人了。”

        顾关山嫌弃道:“不要在我面前喝。不喜欢酒的味道。”

        沈泽大大咧咧道:“没问题,怎么能在我家妞面前喝酒呢。”

        他带着顾关山回了自己的家,他家里空无一人,连张阿姨都出去买菜了。沈泽将灯一开,示意顾关山去沙发上坐着,顾关山本来觉得自己答应上门,几乎像是送上门的一块肉——

        ——事实上,也确实是一块肉。

        沈泽将外套一脱,t恤衫下是结实流畅的后背,肩宽公狗腰,活脱脱的行走的荷尔蒙。

        顾关山不自然地心想,这身材真是……没眼看,但是他脱衣服干嘛呢?

        沈泽从茶几上捞起遥控器,顾关山瞬间下定决心——如果他开始放生化危机,自己就装作非常害怕的样子,往他怀里钻。

        沈泽说:“你来得太巧了……”

        顾关山回忆了一下自己无聊的时候设计着玩的丧尸造型,那些血淋淋的概念设计,心想,女孩子装得娇弱一点又不是错。

        沈泽调了一下电视屏幕,哔哔哔按了半天菜单,严肃地道:“介绍下,我前天买的ps4  pro。”

        顾关山:“……”

        -

        客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天光陈黯,顾关山安详地放下ps4手柄,抬头看了看时间。

        沈泽吃惊地问:“……你都不害怕的吗?”

        顾关山道:“我当然害怕了,但是对你的愤怒战胜了对《生化危机7》的恐惧,所以可以大杀四方——现在我饿了。”

        画面上血肉横飞,丧尸被二号玩家砍得到处都是,沈泽震惊地看着顾关山——她穿着条碎花连衣裙,坐得笔直,脖颈线条干净又漂亮,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心狠手辣。

        她看了一眼表,平静地说:“这个游戏的概念设计的确很厉害,不枉它火了那么多年,但是现在看来有点缺乏新意了,现在恐怖游戏的潮流是把血腥与别的元素结合,什么中世纪风啊,什么蒸汽朋克啊,这样才能冲开玩家的安全区……哎呀,沈泽,下午五点半了。”

        沈泽一怔,望向钟表,他的胃瞬间绞紧了,刚刚隐约的饥饿感荡然无存,什么都吃不下去。

        顾关山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塑料袋里抓了罐饮料,单手开了盖儿,手好像有点儿抖。沈泽暂停了游戏,手心开始出汗。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如春雷一般。

        半个小时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想。

        志愿报了,试也考了,就差最后一步——出成绩了。

        老实说,沈泽的确没什么把握,怎么说他都差着二十,从六百五到六百七的二十分,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一个几十万人的省份,文科里,只有区区的不到一百人能考到六百七,却有上千人能考到六百五十。

        那考到六百五的上千人已经是尖子中的尖子,那六百七的一小撮人——是尖子中的龙凤。

        沈泽自己毫无竞争力。

        ——他凭什么?凭沈泽高三最后那一年的不要命?可这一百人里头,谁不是从高一一入校的那年就开始将布条绑在了头上,压榨着自己的时间,将自己的青春摁在了那张小书桌前?

===第82节===

沈泽比那些人好在哪里?他又凭什么考得比这些人好呢?

        ……

        顾关山似乎意识到沈泽的紧张,伸出手,握住他汗湿的手心,低声道:“……沈泽,别害怕。”

        沈泽没有说话,将自己的笔记本翻了出来,打开了查分通道。

        顾关山又握了握他的手,说:“……沈泽。”

        沈泽嗯了一声。

        她喝了一小口饮料,指了指他家阳台上堆着的沈泽带回家的——高三的复习材料。

        那是非常非常厚的一摞,在昏暗的灯光里皱巴巴的,受了潮,书页卷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不算端正的字迹,沈泽一笔笔将它写了上去。

        顾关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喃喃道:“……你凭那个,就有考得好的资格。”

        ——凭努力,凭你那一年的不要命,凭你塌下的一颗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关山将那罐饮料喝了大半,沈泽在时针指向六点的那一瞬间,点下了查询的按钮。

        他填了准考证,名字——

        查询。

        沈泽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鼓膜都咚咚作响,心跳沿着他的肋骨,沿着他的骨缝和颈椎,沿着颞骨和骨肉一路敲击着听小骨,他几乎以为自己灵魂都要剥离自己的身体了——

        ——查分通道繁忙。

        沈泽:“……”

        顾关山哈哈笑了起来,依偎到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查分的人太多了,通道拥挤。”

        沈泽难堪地说:“我紧张。”

        顾关山在他肩上蹭了蹭,一只手抓住了沈泽的衣服,迷迷糊糊地说:“别紧张……我在呢!你再点一下呀。”

        沈泽咽了口口水:“……嗯。”

        他又输了自己的名字和准考证号进去,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夜幕降临了这座城市,远处又有人唱起了歌儿,一切都犹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落雨的傍晚——

        在那个傍晚里,浏览器跳转到一个雪白的界面,那个小圈圈转了又转,最后出现了一丝蓝艳艳的颜色,接着,又出现了一行行的数字。

        考生姓名:沈泽

        总分:673

        语文:135

        沈泽那一瞬间,懵在了电脑前。

        他肩膀上依偎着的姑娘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沈泽呆呆地望着屏幕,过了会儿,又去看自己肩膀上趴着的女孩子,顾关山迷茫地看着屏幕,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她怎么能生得这么可人疼?

        顾关山小声喊他:“阿泽……”

        沈泽嗓子发干:“嗯……?”

        然后顾关山爬起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夜色浓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荼蘼落尽,是一个傍晚昏暗的客厅。

        那个吻湿润又柔软,女孩身上有股鼠尾草的香,沈泽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动情到眼睛都发了红,呼吸都粗了。

        “你还亲,亲什么亲?”他捏住顾关山的下颌,恶劣地问:“你这是来找我撒娇了?怎么抱着我不放?”

        顾关山模糊道:“不、不是……”

        他侵略般地吻回去,啃咬姑娘的嘴唇,顾关山招架不住地往后摔,摔在了地毯上,沈泽危险地捏着她的小脖颈,问:“嗯?”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委委屈屈地哽咽起来:“可、可是我怕呀……”

        “我怕……”顾关山瑟缩着躲开电视机屏幕投出来的光,电视机屏幕上是那个她大杀四方的生化危机7,她含混地喊人:“阿泽……”

        她很少喊阿泽二字,但喊的时候都柔软又温暖,语气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沈泽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发现红光之中,玻璃茶几上摆着一罐被拧开的饮料,喝了几小口,大约是她握的时候都在发抖的缘故,金属罐身都被捏得有些瘪。

        ——那罐饮料不是饮料,是他买给自己喝的青啤。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写完了这粗长的一更!!洗澡去了回来再说!!!没有脖子以下的内容  真滴没有我真想欺负女主啊……_(:3」∠)_

        第七十九章

        -

        沈泽看着那罐啤酒呆了一瞬间,  他问顾关山:“你……你喝之前,  都不看看的吗?”

        顾关山含混又羞涩地说:“可……可是我害怕,  想喝东西,  我就没有看外面的罐子……”

        沈泽:“……”

        他拿起那罐青啤晃了晃,  发现那罐青啤最多少了三分之一罐,那个小混蛋却已经喝得脸红了,还在委屈地嘀嘀咕咕:“一点也不好喝,  你到底买了什么,沈泽你根本不会买东西——”

        沈泽一皱眉头,  要训她:“你不是说你讨厌酒味么,  你——”

        顾关山一眨眼睛,  眼睛里就都是水,躺在地上看他:“……不要凶我,  我害怕。”

        沈泽:“……”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蜷缩到他身边,说:“不要凶我。”

        沈泽心都要化了。

        她头发散乱着,  一头秀发披在脑后,面孔白皙,  眼睛里带着水含着情,温柔而纯真地望着沈泽。

        “阿泽……”顾关山模糊而小声道:“我害怕丧尸,也害怕这种游戏。”

        沈泽艰难道:“你……你只要说出来我绝对不玩……”

        “但是我对你生气了。”顾关山认真地说,“你把我拖到你家来玩游戏,  我就要玩得比你还凶!”

        沈泽:“……”

        沈泽嫌弃地问:“你今年五岁吧?”

        顾关山伶牙俐齿地回击:“我五岁你三岁!我都不玩!”

        沈泽对着她的脑门就是一弹:“傻吗!”

        顾关山委屈地揉了揉脑门,说:“……可是我害怕。”

        他顺从地躺在了地毯上,伸手将顾关山抱在了怀里,  一手将查的分数发给了自己的父母。顾关山在他怀里非常的老实,都说人喝了酒会变成另一个人,顾关山则变成了一个很乖的小混蛋。

        夜幕降临,客厅里非常的黑,连查过分数的电脑屏幕都暗了。沈泽的手机叮地一声响起。

        他爸回短信:不错,有奖励。晚上自己解决,张阿姨回家晚,我和你妈明早回家。

        沈泽:“……关山。”

        他摇了摇顾关山,顾关山也不回答,就往他怀里钻了又钻,像是生怕他把自己揪出去。

        沈泽鼻尖都是那个姑娘的气息,浅淡又冰凉。她脖子上还喷了一点香水……是什么味道?她为什么喷?是不是要勾引什么人——

        ——如果是的话,她成功了。

        顾关山呜咽起来:“你……你做什么呀……”

        沈泽说:“这里不行……张阿姨等会儿就回来了,起来,你男人带你去醒醒酒。”

        顾关山点了点头,沈泽将顾关山一把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自己的房间,丢到了床上。

        沈泽的房间里尚算整洁,床褥也新铺过,窗台上养着他从学校搬回来的——他们的小多肉。顾关山在他床上安心地蹭了蹭,门咔哒一声落锁。

        -

        沈泽压着顾关山亲吻,顾关山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他一边亲一边拉开连衣裙的后背拉链,顾关山迷迷糊糊地,一声声地喊他阿泽。

        沈泽几乎想拆开她,一口口吃进去——却又舍不得。

        他对顾关山有着最暴虐的欲|望和最温柔的爱情。

        他将顾关山那条连衣裙扯到腰间,她哪哪生得都好,这里也好,那里也好,沈泽喜欢她喜欢得都要疯了。

        黑夜里,沈泽将顾关山逼得哭了出来。

        她生涩得像一张白纸,沈泽爱惜地问:“你十八了吗?”

        顾关山哭着点头,迷迷糊糊地喊他阿泽,沈泽于是捂着她的嘴揉她,亲吻她,她的连衣裙早不知道被搞到哪里去了,夜空放晴了,一轮圆圆的月亮。

        沈泽粗哑地呼吸着,一边去袋子里摸套子,他喘着粗气翻找着那个塑料袋,顾关山仰躺在他的床上,柔软又温暖地喘息着,信任地仰望着她的沈泽。

        沈泽光着上身,仅穿着条短裤——他将塑料袋子扯了过来,彻底地摸索了一通,突然挫败道:“……妈的,没买。”

        顾关山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地忍着不哭出声:“什、什么呀,阿泽……”

        沈泽粗哑道:“避孕套。”

        他停顿了一会儿,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要亲亲,她喝醉了又乖又粘人,沈泽确定袋子里没有避孕套后,把乱勾人的小姑娘按在了床上,拿被子裹住了。

        沈泽恶狠狠地说:“今天先放你一马……”

        “……下次我要让你哭着求我。”他重重地亲吻顾关山的眼皮,顾关山在他怀里乖乖地哼唧了一声。

        沈泽拍了拍她,难耐地说:“——快睡。”

        -

        天蒙蒙亮起,昨夜的雨停了,窗台上的雏菊垂着头颅,水珠滴滴落进花盆里。

        顾关山醒过来的时候,晨光熹微,沈泽正睡在她的旁边,紧紧揽着她的腰。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脑袋有点疼——但是没有断片。顾关山微一思索,昨晚的模糊片段才涌进来了一点,就羞耻地蜷缩成了一只痛经菇。

        沈泽微一睁眼,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肚子疼?”

        然后他一手按上顾关山的肚子,揉了揉,沙哑道:“疼就叫我,别硬捱。”

        顾关山:“……你……”

        沈泽轻声道:“……昨晚我打电话和丁芳芳通了气了,让她说你去丁芳芳家玩,喝多了睡在了她家里,回家别说漏了嘴。”

        顾关山正要热泪盈眶地感谢沈泽的考虑周全——

===第83节===

——沈泽就将顾关山往床上一摁,眯起了眼睛,危险地问:“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

        顾关山:“我……我忘了……”她声音越来越小。

        沈泽欺负她般压住了他的姑娘,手掌握住顾关山细瘦的腕子,压在了头顶:“——你昨晚勾引我。”

        顾关山羞耻喊道:“我没有!”

        “没有?”沈泽在她的耳畔吹气:“……那趴在我床上哭着叫我阿泽的人是谁?是小狗吗?”

        顾关山刚醒来就被这么欺负,耳朵又敏感,羞耻得都要哭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沈泽,眼神里写着‘我没有,你撒谎’——是个特别好欺负的模样。

        沈泽看了片刻,绽出个意犹未尽的笑容,对顾关山说:“行了,不闹你了。”

        “起床吧,算你今天运气好……”他揉了揉头发,从床上爬了起来:“今天还有毕业典礼呢。”

        -

        他们毕业典礼的那天上午,雨后天晴,海滨的白鸥腾空飞起。

        整个级部第一次没穿校服集合在了操场上,会场的入口人挤着人,班里的同学笑笑闹闹的,大家穿得花花绿绿,沈泽终于把自己的潮牌嚣张地穿了一身——

        ……

        可是顾关山那天早上花了足足二十分钟,只为了说服他把那个黑supreme包换下来。

        “顾关山,我看错了你,你根本没有审美。”沈泽固执地背着那个包,不满地说,“很贵的,是联名款。”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那个包,真诚地、发自肺腑地对沈泽说:“设计成这样,lv设计师会为这个包遭天谴的。”

        沈泽:“你根本不懂!”

        顾关山喊他:“你才不懂!你就是个只看价格标买东西的肤浅的人!这个包你只要背上,我进校门的瞬间就会离你十米远——”

        沈泽坚定地将包丢进了柜子里。

        ……

        顾关山想了想,在沈泽背上拍了拍,安抚道:“下次别买这种东西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希望今后lv设计师别碰这个领域。”

        沈泽:“……你离我近点。”

        顾关山叹了口气,任由沈泽将她一把揽住,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运动香水的味道——温柔又极具侵略性,顾关山努力不想起今天早上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陈东笑着问:“顾姐都来毕业典礼了?offer拿到了?”

        顾关山笑道:“毕竟是毕业典礼呀。offer拿到了——以后来芝加哥可以来找我玩,我如果有钱就请你吃饭,没钱就请你吃……吃泡面吧。”

        沈泽一把勒住顾关山,强硬地道:“我能让你没钱吗?”

        顾关山:“……”

        顾关山闻言立即抗拒地推他:“你离我远点你——”

        沈泽:“哎哎你别动我错了我错了!”

        顾关山被闹得脸都在发红,终于不推他了,任由他揽着。

        他们的头顶是万里晴空,身上是太阳和光芒,远方无垠,海鸥飞过天际。

        陈东又笑着问:“泽哥你考得怎么样?”

        沈泽没什么表情:“一般,我数学没发挥好。”

        陈东一愣:“不能吧?你后来那么用功……”

        沈泽欠扁地说:“……六百七十来分,好像是六百七十三吧?挺可惜的,差六分省状元。”

        顾关山:“……”

        陈东:“……”

        ……

        ……

        沈泽牵着顾关山的手,乐滋滋地道:“我上了十二年学!十二年的每一年都在听学霸炫耀‘考得一般也就一百来分没考到一百一全怪卷子满分只有一百,真是太可惜了’——这次终于!终于他妈的轮到我炫耀了!”

        顾关山:“……”

        沈泽沉痛道:“我考了六百七十三,真的太可惜了。”

        顾关山努力憋着自己想说什么,尽力温柔地盯着他……

        “早上看了一眼新闻,”沈泽难过地道:“文科省状元六百七十九。我要是多六分,现在清华北大招生人员大概都要在我家门口打起来了,失之交臂。”

        顾关山终于无法保持沉默,忍不住出声提醒:“我们省没有打起来过。咱们考前报志愿,他们就算在你家门口打得头破血流你都是北大的人,我以为你知道的。”

        沈泽后知后觉:“……”

        然后顾关山又温和地笑了起来:“但是673分……”

        “沈泽,你第一次和我说‘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在说大话,但是后来我发现。”

        “你对我说的每一件事,”她笑了起来:“你都会做到。”

        无论撞得多么头破血流,摔得多么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会做到。

        沈泽咧嘴一笑,说:“你知道就好,我对你的承诺,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在顾关山耳畔道:“……而且,我昨晚说的那句‘下次我要让你哭着求我’——这承诺,我更认真。”

        顾关山一呆:“……沈、沈泽你——”

        她的脸瞬间红了,哆嗦着就要推开沈泽,沈泽拽着她不放,揉捏着她的手指,带着她朝六班的方向走。

        月季落尽,盛夏校园,会堂门口排着队,他们排好队,依次进入毕业典礼的会场——和高中三年进行最后的道别。

        六班的那些人又揶揄地看着手拉手的他们两个人,徐雨点说:“两年了吧?你们还真是情比金坚。”

        顾关山还沉浸在沈泽那句混账话里头,懵懵的,不知怎么回答,沈泽握着她的手,大方道:“谢了。”

        会场中,音乐突然响起。

        常老师西装革履地维持秩序,喊道:“行了别闹了!毕业典礼马上开始了!”

        顾关山认识常老师三年,只见过他两次西装领带盛装出席。常老师在三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走进高一六班的时候穿了一套西装,从此之后再也没穿过。

        顾关山只当他生性闲散,没想到,她见到常老师第二次穿西装打领带,是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

        对这里的几乎所有人而言,毕业典礼,其实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只是这些孩子那时候太过年轻,对世界仍一无所知。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土豆豆的地雷x1!感谢西湖小黄叽的地雷x3!感谢medusa的地雷x2~这一章删的地方不太多……很清水真的很清水tat没有脖子以下啦!嗯……以及看文案,看文案【还有想知道……应,应该没有写崩坏的地方吧……?

        第八十章

        -

        他们毕业的那一天,  天气晴朗,  雨后万物如洗,  金雀花垂下它骄傲的头颅。

        沈泽坐在顾关山的旁边,  在会堂里,  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代表上台去发言,顾关山仍穿着她昨天的衣服,沈泽在一边玩游戏——最近他似乎get到了顾关山的弱点,  开始当起了一个合格的作逼。

        顾关山拿起手机,沈泽头都不抬地说:“你离我近点。”

        顾关山:“……”

        顾关山小声道:“我想打游戏……”

        沈泽得意道:“那你在我怀里打不就好了?”

        顾关山:“……”

        顾关山把手机收了,  恨不得把沈泽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丁芳芳坐在顾关山旁边,  怯怯地戳了戳她的肩膀,  问:“你昨晚……”

        “什么都没有发生!”顾关山羞耻地喊道,“什么都没有,  我喝醉了——”

        丁芳芳了然道:“哦。”

        顾关山:“……”

        顾关山心塞道:……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顾关山尴尬地低头玩游戏,  丁芳芳看了一会儿前面坐着的谢真,突然戳了戳顾关山的肩膀,  问:“……你觉得我今天表白会不会不太好?”

        顾关山愣了愣:“为什么不好?”

        “没……没什么。”丁芳芳淡淡道,“再说吧——我只是不想带着遗憾去大学而已。”

        顾关山:“你……你怎么了?”

        丁芳芳说:“我也知道啊。”

        “我知道我胖,知道我不好看……”丁芳芳轻声道:“……所以我一直都只敢作为谢真的朋友出现在他面前,我能忍受我被嘲笑,  你们说我胖也好说我不好看也好,说我一屁股能坐死三个人也好,你们调侃我,  调侃我——‘我’,没有问题。”

        顾关山怔了怔。

        “真的。”丁芳芳温和地笑了起来:“我能接受这一切,并且非常的坦然——但是谢真呢?”

        顾关山急了:“可是——”

        丁芳芳打断她,冷静地说:“我不想拖累别人。”

        “我不想听见别人说——谢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胖妞喜欢你?”丁芳芳自卑道:“然后他说‘没有啊是她自作多情’……然后他们一起笑起来。”

        顾关山呆了一下。

        “我挺羡慕你和沈泽的。”丁芳芳轻声道:“沈泽喜欢你,所以握着你的手,一刻都松不得。每个人都说‘喜欢是藏不住的’,看看他,就明白了。”

        沈泽耳朵里塞着耳机,应该是听不到这场对话的,他正在看lol比赛直播,但一只手仍握着顾关山的手指头,揉她的小手指肚肚。

        礼堂里灯光昏暗,几乎无法视物,沈泽握着她的手不是握给别人看的——他是不想松开。

        丁芳芳笑了笑道:“我心里有数的,就像我这样的人,一般来说从外表上就会被淘汰。”

        顾关山有点难受地问:“……他如果不喜欢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算喜欢他喜欢了两年吧……”丁芳芳笑了起来,冷静道:“这两年谢真没谈女朋友,但我知道,他以后一定会谈。我不会吊着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也不会纠缠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的未来。”

        舞台上的暖光投在他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孔映得一片影影绰绰的光,谢真在前排嗷嗷叫着打游戏。

===第84节===

丁芳芳说:“他如果不喜欢我,我转头就走。”

        顾关山笑了笑:“你还说我呢……你对自己也挺狠的。”

        “那叫拎得清,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做会给别人招来麻烦的事情。”丁芳芳心酸地笑了起来:“再说吧……再说。我连他去哪里上大学都没有问呢,不想自作多情。”

        聚光灯里站着毕业生代表邹敏,她一如既往地平直而冷漠,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面对着整个会场里坐着的人念她的演讲稿。

        “她适合去搞计算机。”顾关山看了一会儿邹敏,由衷地说,“……那真是程序媛标配,天生的,或者呆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拉数据,做什么什么meta分析……”

        丁芳芳笑了起来:“她可比你清楚着呢。邹敏报的清华计算机系,考了680多,基本稳了。咱们学校的理科状元就是她。”

        顾关山一愣:“那文科状元——”

        丁芳芳笑了起来,说:“还能是谁?你男朋友呗。”

        ……

        邹敏在台上微微一鞠躬:“——谢谢大家。”

        顾关山赶紧从沈泽手里抽爪子,试图鼓掌,沈泽仍然扯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像是吃醋一般。顾关山无奈地朝他靠了靠,沈泽这才把手松了松。

        丁芳芳戏弄道:“顾关山你看,我说了,喜欢是没法装——”

        顾关山沉痛点头:“——放屁,别给他助长嚣张气焰!这就是人来疯,我惯出来的。”

        -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个地去台上,对毕业生致辞。

        那是一中毕业典礼的一个固定节目,十几个班主任站在聚光灯下,沈泽抬起头望向那一串老师,常老师西装革履地站在里面,看上去有种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精干而悍然的模样。

        常老师对他们说:“班里的每个人,我都看着你们,看了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你们有些人是真的混蛋,在我的课上给我找事儿——”常老师闲散地说:“不交作业,破事一堆一堆的,你们这一届是我第一次当了三年班主任的。好几次我都想直接把你们脑壳给撬开……”

        下面的同学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常老师在一片笑声中,站在聚光灯下,说:“可是这三年,我带着你们……只觉得你们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

        “你们在成长,长大,变成一个成年人。”常老师温和地道:“而在未来,你们还会经历生活的不易,知道社会的艰辛,就像在你们之前的,每一个学长和学姐所经历的那样——”

        “而我,作为一个老师,能做到的,只有祝福而已。”常老师说,“我祝福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祝福你们历经千帆,仍为赤子之心。”

        已经人到中年,有些发胖的常老师顿了顿,又道:“——祝你们永远冒险,永远年轻,永远不为生活低头。”

        “祝你们跌跌撞撞,祝你们和着血吞下眼泪,祝你们在这星球上流浪,觅求落脚处。”

        “——也祝你们拥有世界,年轻的孩子们。”

        他说。

        -

        碧空如洗,云朵亮得发黑,藤萝在海风中飘摇。

        毕业典礼结束后,高二六班一起去吃散伙饭,还请了几个老师一起去,还有他们的班主任——常老师。

        几个班委订了个自助餐,靠着海边,拼了好几个桌子,几乎把那地方包了个圆儿。

        那自助餐在沿海栈道旁,下午一片骄阳,建筑是个木屋,落地的大玻璃窗,藤萝花攀在亭子里,阳光灿烂地洒在白桌布上,犹如夏天的诗歌。

        策划了这场活动的徐雨点笑着说:“这里基本没规矩,随便坐吧,但是有一条规矩!顾关山和沈泽不许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大家都不用吃饭了。”

        李西嫌弃地说:“他俩一坐一起,我们吃狗粮都要吃饱了。”

        沈泽:“……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丁芳芳怼了沈泽一句,然后拉着顾关山去夹菜。

        菜碟前,顾关山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问:“所以你和谢……”

        “我和谢真。”丁芳芳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什么都没有过,我和他玩得比较好而已。”

        丁芳芳怅然道:“……他对我挺好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然后,因濒临失恋而十分怅然的丁芳芳往自己碗里挑了扇贝和刺身,又夹了一堆炒的炖的小菜,一个盘子不够又拿了一个,两个不够又拿了仨,顾关山懵懵地任由丁芳芳一盘接一盘地指示自己往桌子上搬,最后因为丁芳芳想吃川菜,运了一盘串串回去。

        顾关山:“……这也没法让你减肥是吧?”

        丁芳芳严肃道:“我当然是要减肥的!你根本就不懂,你这种对美食没有追求的人是不会明白的,顾关山,我是无法割舍这些吃的对我的呼唤!”

        顾关山:“……”

        她有点没眼看,小声问:“谢真和……北极贝吧。做个单选题,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芳芳想了不到一秒,立即往盘子里夹了两片儿北极贝,含混地道:“……你别告诉谢真。”

        顾关山有些头疼地想,丁芳芳还真是人设不崩。

        顾关山还没来得及思考完人设的问题,却突然注意到谢真正在旁边夹甜糯米,谢真的动作都停顿了,她尴尬地试图提醒那个夹菜的胖子道:“芳芳——”

        丁芳芳头都不抬:“不要阻挠我挑北极甜虾!顾关山你太碍事了,这个盘子给我端回去!”

        顾关山:“……”

        还是不告诉丁芳芳,谢真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像锅底的事情好了……

        然后顾关山看着丁芳芳把那堆盘子变戏法似的运了回去,她怀着一种认真负责的、媲美匠人精神的态度,吃了扇贝吃刺身,吃了刺身甜虾吃北极贝,拿海鲜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才开始攻克烤肉,整个过程非常快,风卷残云地将那些吃的东西塞进了多啦a芳肚子上的四次元空间袋。

        顾关山努力控制着让丁芳芳掏出竹蜻蜓的冲动,小口啃着鸡翅,问她:“……你要不要歇会儿?”

        “当然得吃饱了再歇了。”丁芳芳啃着烤肉,斩钉截铁道:“顾关山你缺乏对吃饭的敬畏!吃饭哪能休息!哎这家烤羊腿挺好吃……我给你切一块?”

        顾关山看着丁芳芳吃饭的架势都觉得害怕,只觉得如果说‘好’无异于从虎口夺食,会被丁芳芳拖出去用羊腿骨打死,她战战兢兢道:“……我、我自己去拿。”

        而谢真坐在桌子那头,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莫名地很想逃去沈泽旁边。

        总觉得,过会儿可能会被这俩人无辜波及……

        ……

        那是顾关山生平第一次,看到班里的男生拼酒。

        他们班里那群男生平时在教室里拿罐rio都当成新鲜东西,非得一人喝一口的,这次却突然带上了不醉不归的架势,仗着自己刚成年,能合法饮酒了,便喝成了一团。他们个顶个的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浅,就知道猛灌。

        顾关山有点心塞地望向沈泽的方向。

        那时候夕阳已经西沉了,玻璃窗外是一片金红又波光粼粼的大海,沈泽坐得离她不算远,喝得有点上头,脸微微发着红,头发都汗湿了,对着顾关山嗤地笑了笑,但是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丁芳芳吃完了最后的水果沙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顾关山问:“终于吃饱了?”

        丁芳芳:“何止!我按着最科学的方法,绝对把这顿自助餐吃回了本。”

        顾关山毫无诚意地打call:“了不起!”

        他们打打闹闹了一下午,有人喝得有点高。丁芳芳夹起最后一片北极贝——

        ——那一瞬间谢真站了起来,他一喝酒面色就发白,本就白皙的面孔如今白得透明,他将眼镜摘了,走到了露台上。

        “我有话要说。”谢真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还是距离完结有很长一段的距离……但是没有虐了真的没有虐了!我要交代的东西太多了tat你们不嫌弃我爆字数吧呜呜呜呜-其实对女孩子来说,谢真比沈泽受欢迎……对啦欢迎关注我的微博哟~有时候会掉落一点小故事!ps终于毕业了,沈泽这次可以真的吃肉了……

        第八十一章

        -

        夏日夕阳洒在露台上,  藤萝上一层金边,  犹如北欧神话中传诵千年的诸神的黄昏。

        “我有话要说。”谢真看着桌前的同学,  这样道。

        顾关山直觉觉得不对劲,  她使劲掐了一把丁芳芳的大腿,  丁芳芳浑然不觉,茫然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顾关山心想当然是你这个傻逼终于要倒霉了,真是令人身心愉快——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你看看谢真。”

        丁芳芳嫌弃道:“喝大了上去做演讲?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

        丁芳芳其实也喝了一两杯,话多了起来:“你就是想让我脱粉吧?看一个人出丑的确是脱粉最快的方法——”

        顾关山又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道:“你话少点。”

        谢真咳嗽了一声,  肃清了这个场合,  他被镀了一层夕阳的颜色,更显眉目俊秀。

        “都朝我这里看看,  我有问题要问。”谢真认真地说:“今天大家吃得好,喝得也好,  这是我们的散伙饭——但是这三年,我们有很多问题,  也有很多再见,是在这个桌上说不完的。”

        丁芳芳笑了起来:“顾关山,我说什么来着。”

        “他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丁芳芳认真地看着前方,道:“——或者说,  在任何一个场合,对我表白。”

        顾关山:“……那我觉得你也得听完。”

        “在一个班里待着的情谊,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情谊,  一起去买饭,一起冲去食堂……”谢真眨了眨眼睛,“这三年,不是一顿散伙饭能结束的。”

        有喝得有些上头的男生一拍手,喊道:“好——!谢哥说得好!”

        谢真俊秀的脸白得透明,却又被火红夕阳裹了一层血色,头发微微乱着。

        谢真正经地说:“——这种情谊,也不是一个北极贝,就能抵下去的。”

        丁芳芳:“……”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谢真,都以为谢真喝大了,在说胡话这和北极贝有什么关系?

        “我从报志愿的时候就有点儿忍不住来着——”谢真道:“有个人,她连问我想去哪里都不问,我想让她知道,你是要注孤生的!”

        谢真闭了闭眼,道:“——我坦白,我看了她的志愿表。”

        班里一片大哗,连常老师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这是他头次知道的事儿。

        谢真道:“我他妈志愿都是——都是照着她填的。我肯定比不上沈泽,但这也够感人了吧?”

        班里的同学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起哄:“够了够了!感人至深!所以谢哥你到底看上了谁!”

        谢真拿着杯子往回走,对所有人平静地说:

        “我看上圆滚滚的河豚了。吃完饭请河豚小姐自觉过来找我,谢谢。”

        桌子另一头坐着的丁芳芳:“……”

        ……

===第85节===

……

        六班的那顿散伙饭饭吃了很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中间也有人给顾关山敬酒,被沈泽给拦了下来。

        沈泽说:“她喝不得这玩意儿,连一口都不行。”

        然后他嚣张地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我替她。”

        “——别灌顾关山,否则我灌你。”

        沈泽酒量不错,拿着那杯酒二话不说就干了杯,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唯一能证明他喝了酒的只有面色微微泛红这件事,他的面孔犹如黑夜里跳动的火光。

        他也确实是。

        于顾关山而言,沈泽是黑暗尽头黎明之初的一簇篝火,她独自跋涉于茫茫雪夜之中,于风雪之中大喊时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走错一脚便会迷失自己,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然后她在那片无垠雪原中,看到了名为沈泽的,熊熊的火焰。

        月出东山,波光贯海,木屋的藤蔓上琉璃灯映出难以形容的、绚烂的光。

        最后徐雨点站了起来,面对着全班朗声道:“这应该是我作为我们六班的文艺委员,最后一次,用这个身份和大家讲话。”

        “最后一次了,我想让大家唱首歌。”徐雨点眼中带着泪光,轻声说:

        “……为了别离,也为了重逢。”

        高中时的孩子都是非常腼腆的,在意别人的目光,这种集体唱歌的事情他们都会故意地取笑一番——但是那天,不知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顺从地听了徐雨点的话,连一句多余的嘲讽都没有。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错过也不会再有。

        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场合,他们都穿着各自的衣服,甚至褪去了高三对自己的折磨,看上去已经一脚踏入了大学的门槛,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男生终于刮了陈年的胡子,女生做了头发,这样的三十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个西式风格浓郁的餐厅里,灯光昏暗又温柔,唱的歌却是上个世纪初的、中华民国时期的骊歌。

        他们最后唱的那首歌,起头的是徐雨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他们唱得眼泪水都往外涌,海水冲刷着沙滩,顾关山唱得眼眶都红了。

        那是他们在座的三十八个少年的整整的三年——整整三年的青春。

        唱到第二段时,常老师加了进来,他的面孔比他们初次见面时多了不少皱纹和风霜,却仍是那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顾关山抬起头,却看到了常老师眼里的水光。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夜空中一轮玉盘样的月亮,餐桌上杯盘狼藉。明月在此夜,千年前苏轼说‘何事长向别时圆’,可千年后那混账月亮仍是如此,别离如影随形。

        -

        她们最后站在一起拍了个照片,聚在那露台上,在葡萄藤和土耳其琉璃灯的光芒下拍了一张三十八人的合照。

        她和沈泽他们站在一处,服务员帮他们拍了好几张合照,沈泽握着顾关山的手,在月光和璀璨的灯光下紧紧地握着,像是再也不愿意松开一般。

        他喝醉了就像个小孩子,固执地拽着他的姑娘。

        海浪拍在栈道上,天穹之上一轮明亮的月,他们从那餐厅里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有种焕然重生之感。

        刚出门,丁芳芳就被谢真拉走了。

        其他的人各自离去,有人是父母来接,有人是搭伴回家——顾关山正要带着沈泽离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常老师叫住了。

        常老师说:“关山。”

        顾关山那时候正被沈泽握着手,闻言尴尬地应了一声:“……老师?”

        常老师笑了笑,递给顾关山一个小小的硬币,硬币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暖暖的味道。

        “你毕业了,我来补上我的租书费了。”常老师温和地说:“关山,你画的漫画非常有意思,是一个值得花钱去看的漫画。”

        顾关山闻言,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常老师温柔地说:“——顾关山,我期待你以后的每一个作品,我看好你以后前途无量……”

        顾关山握着那枚硬币,哭得眼泪如同断线珠子般往外涌,不住地点头。

        -

        沈泽是个看不太出喝醉的人。

        他喝醉了话不会变多,只会变得很固执——具体表现形式就是握着顾关山的手,死活都不肯松。

        顾关山在小区门口的海边接了自己妈妈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外面吃散伙饭,可能回家会很晚。

        挂了电话之后,她纳闷地问沈泽:“你到底喝了多少?”

        沈泽笑了起来:“不多……没有醉,但是你太可爱了。”

        然后他不容抗拒地把顾关山抱了个满怀,顾关山鼻尖抵在沈泽的飞行员夹克上,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酒味和古龙水味,还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沈泽的味道。

        海风吹在他们的身上,沈泽把顾关山的头发顺了顺,笑道:“……回家吧。”

        海风吹过他们两个人,顾关山伸出爪子,和沈泽手勾着手。

        “……我今天晚上在想,”沈泽道,“我们的将来,中间隔着一万一千公里……十二个时区,我从来没和你分开那么久过。”

        沈泽道:“我听说北京的冬天灰蒙蒙的,一烧暖气那空气质量就会下去,我每天早上起床去上课的时候,你可能刚吃完晚饭,我中午去食堂排队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躺在床上,想和我说晚安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

        “然后你会在七八点的时候收到我的早安。冬天的话,芝加哥会下很厚的雪。”顾关山笑了起来:“就是我们这种海滨城市连想想都没想象过的厚度……”

        “还有五大湖。”顾关山眨了眨眼睛:“我会把每一张照片都发给你,沈泽。四年很难,但是你对我来说,是一个……”

        沈泽审视着路灯下的顾关山的面孔。

        她生得好,眉目都是淡淡的,仔细看去才会窥见那浅淡的眉眼下燃烧的灵魂。

        她想去远方,就像沈泽对远方的向往一样,她野性又年青,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还有对沈泽最温柔的爱意。

        沈泽打断了她,沙哑地说:“我真他妈……”

        沈泽按着顾关山的后脑勺,把她压在路灯投下的花影里亲吻。

        我他妈怎么能,怎么能放你走呢——他想。

        顾关山一呆:“沈……沈泽——”

        沈泽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他几乎无法压抑自己那种暴虐的欲|望,酒精将一切都虚化了,天地间只剩顾关山这么一个人。

        花影斑驳地洒在墙上,沈泽沙哑地问:“顾关山,今晚行么?”

        顾关山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

        “去我家吧。”沈泽低沉沙哑道:“……行不行?我爸妈未必在家,或者我们出去开房也可以,你如果觉得不对劲的话我随时刹车——”

        顾关山想了一想,认真地问他:“……你买了吗?”

        沈泽一怔:“嗯?”

        顾关山认真严谨地说:“避孕套啊——可能还需要润滑液。没买的话我们现在去买,保护措施不能少,而且你老拿这个刹车,我受不了。”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在夜风之中,带着一丝酒气说:

        “那还真是我做错了——我应该昨天就办了你。走,去便利店。”

        -

        沈泽喝了不少酒,闻起来就不像块好饼——他也的确是个混账。

        然而沈泽混账再恶劣,也没恶劣到要拉着顾关山进去一起买这些东西的程度,顾关山脸皮还是不够厚。他一个人进了7-11,挑挑拣拣了片刻,在收银员奇怪的眼神里结了账,拎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

        顾关山站在外头的树下,只觉得沈泽在搞事,却又不明白为什么……

        沈泽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对顾关山说:“走,上楼吧。”

        顾关山有点不安地说:“……如果你爸妈在怎么办?”

        沈泽摸了摸顾关山的脑袋,安抚道:“那我就锁门。”

        顾关山:“……”

        ……

        ……

        他们坐着电梯上楼,沈泽将门开了,他家里果然灭着灯,连张阿姨都不在。阳台上养的植物被夜风吹得晃动,沙沙作响。

        顾关山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都要紧张死了,她见过猪跑无数次,还推着猪跑过——小黄图都画过不少,哪能不知道怎么操作?

        问题是养猪的未必吃过猪肉,而那些画小黄图写小黄文的,可能只接受过初一的性教育课……

        说到这个,马甲还是不能让沈泽知道,顾关山胡乱地想——一定要捂严实,维护好自己在沈泽面前的仙女形象。

        沈泽只开了一个餐厅小灯,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头,交叉双手,坐在了顾关山的对面。

        顾关山看着袋子里齐全的一干物品,艰难地辨认了半天,只觉得有点不怎么好的预感——可那些东西也实在是距离顾关山太遥远了,她一来认不出那都是什么,二来不怎么能将那些套子和ky和自己联想起来。

        顾关山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像傻子一样问沈泽:

        “……然、然后,我们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这一章没有车!有人问我的微博!我的微博有两个,一个是吐槽的(……)另一个是作者号,叫@星星花灯酥欢迎来找我玩呀~(

===第86节===

第八十二章

        -

        “然,  然后,  怎么办?”

        沈泽将手机一收,  想都不想地道:“我醒醒酒。”

        顾关山:“……?”

        “有点上头了。”沈泽揉了揉眉心,  “我怕弄哭……没事。关山,  去冰箱里拿一点酸奶或者水果给我,我喝了压一压酒气。”

        顾关山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她给沈泽拿了一瓶酸奶,  沈泽在灯下看着顾关山,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沈泽道:“你不夸夸我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夸什么呀?”

        “夸我考得好……”沈泽闷声笑道:“夸我没让你丢脸。”

        那一瞬间气氛融洽又温柔,  顾关山笑了起来,  跑去他们家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少年儿童百科全书,  坐在沈泽面前摊了开来。

        沈泽坐在她对面,撑着自己的脸,  朦胧地望着顾关山,灯光灿烂又温暖,  犹如上世纪褪色的阳光。

        他鼻梁高挺,嘴唇性感,  顾关山一边翻着书,一边以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拍了拍,问:“你是不是该刮胡子了?”

        沈泽笑了笑:“是吧。”

        “没想到你们家里还有这本书……”顾关山无意识地在沈泽的胡茬上揉了揉,  随口道:“这套书我小时候也买过,我爸指着封面上的英语单词教我念,我记得可清楚了,  encyclopedia——是百科全书的意思。”

        沈泽听话地任由她摸自己的胡茬,随口道:“小时候喜欢封面上的野狼,就买下来了,没人教我认识上面的单词。”

        顾关山翻到孟加拉虎的一页,看了一会儿,念道:“猛兽捕食的特点——在狮子和老虎、豹子等爆发力强的动物的场合,它们喜欢伏击,隐藏于猎物身后,在猎物落单的时候,冲上去将其制服。”

        沈泽打了个哈欠:“嗯,挺对的。”

        顾关山听了他的声音,一怔:“你是不是困了?”

        沈泽揉了揉眼睛,欠扁道:“算是吧。”

        顾关山没听出那丝揶揄,将书合上,叹了口气:“沈泽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到底为什么去那趟便利店啊!你不该喝这么多酒。来,我送你去床上睡觉。”

        沈泽疲乏道:“……嗯。”

        她站了起来,扶着沈泽回他的房间,沈泽靠在顾关山的身上,是个迷迷糊糊地要睡觉的模样。

        顾关山扶着沈泽上了楼梯,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往墙上照,映亮了一张沈爸爸重金买回来的壁画——壁画上画着苏必利尔湖畔的青松。

        楼上一片漆黑,顾关山扶着沈泽朝上走,小声嘀咕道:“你真没用……我本来还以为你酒量不错的,你这样的我真的没见过,人家言情小说男主和耽美的攻,喝酒上头之后看到投怀送抱的恨不得一夜七次,就你沈泽画风不一样,喝了酒都喝瘫了——”

        沈泽在黑暗中,闷声笑了起来。

        顾关山没怎么在清醒的时候进过沈泽的房间,但是她来的次数也不少了,大概的方位还是知道的——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泽的房间门把手,拧开,扶着沈泽走进了浓郁的黑暗。

        沈泽的房间是很有男孩子的气息的,一股运动男香的味道,屋里没有开空调,有些闷热。沈泽已经彻底瘫在了顾关山身上,他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比顾关山高出二十多公分,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顾关山艰难道:“沈……沈泽,你喝了这么多,你不会吐吧?”

        沈泽含混不清地说:“……不会,你扶我去床上。”

        顾关山只觉得要被七十五公斤的沈泽压成饼了,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墙壁,困难地说:“你……房间的那些灯,开关在哪?”

        沈泽又往顾关山身上压了压,醉醺醺地说:“……开什么灯?不让我睡了?”

        顾关山被压得险些吱一声喊出来,咬着牙把沉重的沈泽拖到了他的床前。

        “行、行了……”顾关山扶着沈泽在床边坐下,细心地问:“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来?”

        沈泽:“我不要,我要你。”

        顾关山愣了愣,半天笑了起来:“好,我哪里都不去。”

        沈泽沙哑道:“离我近点,哥要抱你。”

        顾关山对沈泽的得寸进尺毫不反抗,踢了拖鞋,在黑暗里爬上了他的床。

        茫茫黑夜,天上一轮影影绰绰的月,繁星匿于云后。

        顾关山只觉得喝醉的沈泽实在是太可爱了,还会卖萌,简直是个傻白甜,她伸手摸了摸沈泽的脸,但是紧接着下一秒——沈泽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死死地抵在了床头上。

        顾关山怔怔地问:“沈、沈泽?”

        “顾关山,你怎么这么好骗?”

        沈泽野性一笑,犹如叼住了羚羊的雄狮。

        “捉住了。”傻白甜根本没喝醉,凶狠地亲吻了她。

        -

        黑暗里,沈泽重重地亲吻顾关山,他闻到女孩子身上柔和的橘调香味,和窗外传来的泥土味儿,他们城市的夏天非常多雨,一座钢铁一样冷硬的城,到了夏天就会变成一个爱哭的小姑娘。

        顾关山想说什么,却又被沈泽凶狠地亲吻,压在床铺里头。女孩子的确是女孩子,扯开的裙领子里露出一片冰一样的肌理,她眉目如烟,嘴唇却鲜红,空气中只余沈泽的喘息声。

        除了他谁都没有抚摸过,沈泽被这念头刺激得不行,那里几乎发疼,他摸了两下,又得寸进尺起来。

        “沈、沈泽……”顾关山几乎哽咽,羞耻地埋在被子里,然后她听见咔哒一声——风将门吹上了。

        ……

        ……

        窗外传来他们邻居弹钢琴的声音,弹的是致爱丽丝——顾关山在小时候曾经学过的曲子。她被这种冲突感刺激得不行,腰都弓了起来。

        顾关山羞耻地喊道:“你轻、轻点儿——”

        沈泽薄薄的胡茬都刺入了她的皮肤,却欠揍地问:“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对你哪里舍得用力?”

        顾关山眼泪却都要出来了:“呜……呜……你坏不坏啊……”

        ……

        ……

        沈泽在黑暗中摸索,顾关山浑身都发抖,颤抖着说:“沈、沈泽,套、套子……”

        沈泽嗤嗤地笑,从裤兜里摸出晚上刚买的东西,嚣张地咬开,保护措施须得做好——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守则,他想。沈泽的动作并不大,却暧昧又缓慢。

        “我可不能让你吃药……”沈泽温热地吻过她的脖颈:“乖一点,我的姑娘。”

        女孩子哆嗦着抓紧了沈泽的被单,沈泽微一用力,安抚地亲吻她的眉眼。

        顾关山疼得鼻尖都红了,沈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感受到她柔软又顽强的躯体,沈泽忍着几乎被绞断的疼痛又往里送,他闻到一股浅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味。

        她咬着嘴唇不哭,沈泽却无法心疼她——那速度太快了,沈泽几乎是措手不及地缴了械。

        顾关山咬着嘴唇,颤声问:“第、第一次……?”

        沈泽说:“只和你做过……别用力,出不去。”

        沈泽抱着顾关山安抚地一吻,开了床头灯,抽了纸巾给她擦了一下——纸巾上沾了点血,沈泽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顾关山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你会有经验呢,看你平时老要操天日地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

        沈泽咬牙切齿:“你再说句试试?”

        顾关山乐滋滋地取笑他:“试试又怎样?刚刚那也就三分钟——”

        顾关山又好奇地问:“刚刚有没有三分钟啊?”

        沈泽猛地压住她——顾关山话都还没说完,就变了调。

        “我三分钟……”沈泽冷笑一声:“你以为和你那样儿没关系?”

        他使劲儿使坏,顾关山咬着嘴唇苦苦忍耐,却被他生猛地欺负了个狠的。顾关山没受两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沈泽……呜,沈泽……”她疼得被迫放松,却被欺负更甚,沈泽丝毫不怜悯,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止三分钟,也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

        ……

        “求……求求你,”顾关山哭着喊:“沈泽,求你慢、慢……”

        沈泽又一用力,女孩求饶都求不出,就快不行了。

        “老公厉害吗?”沈泽抓着她,使坏地问:“厉不厉害?”

        顾关山软得像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只会仰着脖子喘息。沈泽握着她的腰,女孩子眼泪都出来了。

        ……

        ……

        顾关山不知道的是,沈泽面对着她时,根本抑制不住想将她融入骨血的欲|望。

        沈泽一点数都没有,只知道要戴套,一晚上用了四个,和着纸巾丢了一垃圾桶。顾关山根本受不住,难受又难耐得不住落泪——又离不得沈泽,浑身发抖,连鼻尖都红了。

        ……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顾关山终于难受得大哭起来。

        窗外阴了天,似是要下雨的模样,温度降了下去,窗户里吹进来一丝清凉的夜风。

        “好……好了好了。”沈泽摸摸顾关山的头发:“不哭了,乖。”

        沈泽手忙脚乱地哄人,泄完了火儿,总算变回了一个有良心的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床上不是个东西,拍着顾关山让她睡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入睡很快,睡着了却都在抽噎,两片眼睫长而浓密,眉目素淡,睡着了十分都可人疼。

        这一切都属于他——这满室的静谧。

        盛夏的雨和烟终于在这夜落入了人间——而雨水一滴两滴,啪啪地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沈泽知道这房间要是进了雨会冷,就关了窗,开了空调,躺回她身边,顾关山唇上亲了亲。

        顾关山迷迷糊糊道:“阿泽……抱抱。”

        她撒娇般地伸出胳膊,抱住沈泽的脖子,小腿蜷了蜷,乖乖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沈泽心都要化了。

        他在那一夜拥有了世界,他想,至于那之后的一切,肯定会有办法解决。

        肯定会有。

        -

===第87节===

顾关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沈泽的床上,她模模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床另一边摸沈泽,直觉就想揍他——沈泽不在。

        她又去摸自己的手机,手机也不知所踪,顾关山脑海里一片混沌,身上酸痛得像是被拆了重新装了一次的乐高小小人——然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床单被撤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垫,沈泽把她包在了被子里头。

        顾关山:“……”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自己也套了件沈泽的t恤衫,窗外仍在哗啦啦地下着雨,雨水打在法国梧桐树叶上,楼下白茫茫的尽是雨雾。

        顾关山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来沈泽那个混蛋昨天晚上干了什么破事,差点气成松狮……

        从把她包成蚕蛹的被子里爬了出来,两条腿都有点打颤,哆嗦着扶着小腹下楼。

        她肚子疼得发酸,又想打人,急需沈泽,但是楼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厨房的锅碗瓢盆整整齐齐,别说早饭了,桌子上连杯水都没有,他们昨晚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在桌上堆着,顾关山翻了翻发现沈泽那个混蛋把一整盒用完了——顿时委屈得不行。

        顾关山终于被那空空的一盒东西压得心态崩塌……

        ……

        ……

        沈泽跋涉万里,买了顾关山最喜欢的那家馄饨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顾关山在餐厅地上窝着,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有脖子以下的内容qaq!!专审的小姐姐让我过吧你今天也超可爱祝你明天在路上捡一百块双十一抢到花呗4999免单名额!!……我怎么这么像打广告的啊,什么时候阿里才会给我广告费……咳咳文案第二行。

        第八十三章

        -

        顾关山光委屈都要委屈死了。

        外头正在哗啦啦地下雨,  沈泽拎着两碗馄饨回来,  一看顾关山窝在地上哭,  当场就慌了神儿。

        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放,  冲过去,  急切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呢?”

        顾关山呜呜地哭,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掉,沈泽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不仅不知道怎么安慰,  而且还一头雾水。

        他出门时脑子里想着回家的时候顾关山还睡着,还能去亲个早安吻,  亲醒了还有好吃的馄饨可以吃——没有更贴心的事情了,  结果一回家,  顾关山蜷缩在餐厅的地上哭到发抖。

        沈泽焦急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哽咽着,拿起空空的冈本盒子砸他,  喊道:“我肚子疼!”

        沈泽:“……”

        ……

        十分钟后,顾关山坐在沈泽的床上抽抽搭搭,  沈泽手忙脚乱地在外头烧水,水开了之后外头噼里啪啦地摔了什么锅碗瓢盆,  哗啦一声泼了不少水,沈泽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关山被吓了一跳,声音却还哭唧唧的:“……沈泽。”

        沈泽疼得嘶嘶地抽冷气,片刻后端着水和饭走了进来,  对顾关山艰难地说:“先……先吃点,馄饨凉了不好吃。”

        顾关山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好。”

        沈泽小声问:“……没、没生气吧?”

        顾关山擤了擤鼻涕道:“没有生气,  顶多就是想把你第三条腿打折。”

        沈泽不自然地侧了侧身,令小沈泽的方位离她远了一点儿……

        顾关山一看就非常不爽:“躲什么躲,不准躲,我哪天说不定把你剪了。”

        ……

        ……

        沈泽最终战战兢兢地安抚好了顾关山,保住了自己的鸡儿。

        剪——想想都疼。

        -

        顾关山在拿到了offer之后不久,又忙了起来。

        她在考完sat后咸鱼了很长时间,接了一大堆稿子,而她搞定了自己手头的稿子之后——终于开始为自己的入学打算了。

        她开始联系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学姐学长,又加了这届的新生群,他们这一届插画系的中国留学生不过十几个人,群里的大家都不怎么爱说话,顾关山在那群里头也并不怎么冒泡。她和曼斯菲尔德教授保持联系,曼斯菲尔德教授对她非常的认真,给建议时非常的中肯。

        留学生出国之前,尤其是艺术生,是非常忙碌的。

        最基本的是了解学校的硬件设施,还要租房,芝加哥租房并不简单也并不便宜——尤其她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中介可能会宰人,无法实地看房,指不定租个北美吐槽君里头的凶宅,吓都吓死个人。

        每年新生入学的季节都有学弟学妹被老油条坑。而且他们学校所处的地段——伊利诺伊艺术学院挨着伊利诺伊博物馆,而那博物馆正好在芝加哥的市中心,租金非常可观。

        而且美国高校的中国高校的区别在于,中国的宿舍特别便宜,一年顶破了天也就一千二人民币,美国高校的住宿则特别的昂贵,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外面租房——租房也贵,虽然省下的不多,但多少也是钱。

        ——而顾关山不想花她家里的钱。

        她家只有一个孩子,收入也不菲,但顾关山已经对自己家人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并不想依赖他们。尽管现阶段而言,依赖家里是必然的,顾关山出不起高昂的学费。

        但尽量减少自己的开支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家附近的猫咖里:

        沈泽在午后的阳光中懒洋洋道地问“找到房子了吗?”

        顾关山趴在猫咖的沙发上,翻着网站道:“没有,基本上附近最普通的房子都在三千刀以上,找一个人合租一个月一千五,加上水电一个月……”

        她在计算器上啪啪地摁了摁:“——加起来,大约一个月两千刀。”

        沈泽随手撸着身边的猫,大大咧咧道:“挑什么啊?就看房子好不好啊,缺多少只管和我说。”

        顾关山肉疼地说:“……一个月一万三千二。”

        沈泽头都不抬:“你的卡号?”

        顾关山:“……”

        顾关山决定给沈泽这种态度提点建议,划拉着屏幕,委婉地问:“你养我是挺诱人的,但是沈泽,你一个月多少收入?”

        沈泽:“……”

        顾关山翻出自己的支付宝,把余额给沈泽看,道:“我这个月接了三张稿子,三千。还有一个主催没把全款打给我,这还是同人稿不是商稿呢,你呢?”

        沈泽十分强硬:“哥有钱。”

        顾关山闻言笑眯眯地道:“沈泽,咱们两个人里头,能说出来‘我养你’的人,是我。”

        她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洋洋得意地重复了一遍:“——我养你。”

        沈泽:“……”

        午后的猫咖一股淡淡的猫粮和咖啡的味儿,胖橘以小肥尾巴在沈泽脸上拍了拍,沈泽弹开那尾巴,突然意识到同龄的女孩子的确是比男生成熟——而且顾关山还比沈泽小了近两岁。

        顾关山伸手招了招服务员,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们这里再加两块芝士蛋糕。”

        沈泽只觉得,十分吃瘪……

        -

        那段日子他们过得格外的舒服,除了顾关山偶尔忙忙自己的开学事务之外,沈泽和顾关山一醒来就去形形□□的地方玩。

        顾关山从奇奇怪怪的地方搞来了各种展子的票,有美术展和陶艺展,甚至还有街头艺术集会——沈泽打着哈欠陪她逛国画和装饰画,逛美术馆。沈泽半点艺术细胞都没有,充其量也就有个艺术细菌——而顾关山则拿着手机认真地拍个不停,有时还拿着本子写写画画。

        沈泽打量着一片奇奇怪怪的玻璃画,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拿着手机拍了几张,又走到近处去打量:“很多展子去了美国就没机会看了,趁现在多吸收一点。”

        沈泽:“……画画不就是……画画吗?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有逛不完的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票,道:“逛不完的《中国十九世纪的文艺复兴》……?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说:“因为美术本身和科学一样,是一个往巨人的肩膀上攀爬的过程。”

        “随便举个例子吧,莫奈知道吗?他的印象主义知道吧?而他也是在古典画派的基础上——”顾关山点了点手机屏幕,指了指那幅《日出·印象》道:“——发展出来的印象画派。《舞蹈》知道吗?野兽派的马蒂斯,也是受到了后印象主义的影响。”

        顾关山注意到了沈泽白痴一般的眼神,立刻决定举一个更通俗易懂接地气的例子。

        顾关山拍了拍问:“鸟山明,手冢治虫知道吗?日本漫画总知道吧?”

        沈泽立即说:“知道!我喜欢龙珠!我现在还在追妖精的尾巴……”

        顾关山笑了笑,翻了几张存的穆夏的图片,对沈泽说:“——你看,这是阿尔冯思·穆夏的画。装饰画出身。”

        那幅画非常的好看,是一个金发的女人站在台阶上,金光万丈,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顾关山笑道:“我为什么来看艺术展呢?……因为这世界上的艺术,永远是站在上一任的人肩膀上,继续往远处发展,变得更美,更特别的。”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摸了摸。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对这个艺术展也不关心,我拖你过来,是……是不是很无聊啊?”

        艺术馆的灯落在她的脸上,她皮肤白皙,眉眼却是温暖的。

        沈泽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顾关山那时候也是会开玩笑的,玩笑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漠,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冰雕。

        ——落入人间,沈泽没来由地想。

        “我还真不关心艺术展,这里是挺无聊。”沈泽随口说。

        顾关山脸蹭地一红,想要道歉——沈泽却认真道:“……但是我看着你,觉得你话这么多的样子,真的挺好。”

        “……你如果走了,我该多想你啊。”

        沈泽低下头,在顾关山唇上轻轻一吻。

        “……可你谈到画画的时候神采飞扬,”沈泽在璀璨的灯光中轻声道:“……而我喜欢这样的你。”

        -

        七月中旬的阳光洒在他们家的窗户玻璃上,沈家的葡萄藤爬了一墙,露台上的茶桌上摆了一个花瓶,花瓶中染了色的满天星晃了一地的影子。

        张阿姨闲不住地擦电视柜,沈泽刚在外面跑完步,靠在墙上喝运动饮料——他大概是太无聊了,养成了一个健身的习惯。

        门上响起敲门声,沈泽懒得抬手,张阿姨放下鸡毛掸子冲过去开门,门外似乎是个快递员,说了两句话,张阿姨连声道谢。

        沈泽将耳机从耳朵里拽了出来,bose耳机里仍是网易云运动fm的歌曲。

        “是什么?”沈泽奇怪地问:“阿姨,你怎么还和快递员道谢?”

        张阿姨将包裹藏在身后,对沈泽说:“——你猜猜看。”

        沈泽慵懒道:“我妈的快递吧?别神秘兮兮了,她又买了什么?”

===第88节===

“你猜错了——”张阿姨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温和道:“……阿泽,恭喜。”

        沈泽揉了揉眉心,定睛看了过去。

        茶几上一个白白的信封一样的东西,并不大,上面以红色的油墨印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白塔和湖泊。

        “有什么好恭喜的……”沈泽嘀咕道:“难道是我妈给我买的东西吗?”

        他把运动饮料盖子拧上,走到茶几跟前,然后愣住了。

        信封上头,以红油墨印的是古老的博雅塔和未名湖。

        ems的信封上面印着一个圆圆的,三个人的校徽,歪歪斜斜又尖锐特别的北京大学四个字——外加五个字:录取通知书。

        雕梁画栋,老京城,百年老校,历史上的巨人,沈泽只在课本上学过的那些名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窥见过的一角——那一切都在那一瞬间,与沈泽紧密联系了起来,变成了他未来的校友,和即将度过未来四年的校园。

        沈泽小心地撕开了那个信封。

        他先看到的,里面是一张笔挺的白纸,上面仍以红色的,标志着老北京的油墨印刷,沈泽小心地捏起那张纸,抽了出来,早晨的阳光落在上面,灿烂得犹如镀了一层亮金。

        信封里有硬硬的□□,有入学须知,有纪念小册子,还有那张最重要的——那一纸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

        沈泽手都有些发抖。

        张阿姨擦完了柜子,问:“阿泽,什么时候去学校啊?”

        沈泽颤声道:“……八、八月三十一,凭录取通知书到校报道。”

        他反复地翻看那张录取通知书,心里开始盘算要把什么东西带到学校,想着要换什么电脑,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校园生活——但是当他翻看那张纸的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微微一震。

        阳光下沈泽并不看得分明那条消息,他放下那张纸,拿起手机,在阴影里看了看自己手机的屏幕——

        那是顾关山发来的消息:

        “……沈泽。”她说。

        “我订了大下个周的机票,八月十号。”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顾关山又发来一条:

        “你那天可以腾腾时间,来机场送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好痛……这几章大概是过渡章……我加快一下进度……这几天因为临近期中好多课都要结束了所以……二更非常艰难!但是你们如果收藏我的预收坑的话我会加把劲的!肚子还是好痛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要吃炸串了!!!!

        第八十三章

        -

        沈泽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却没想到那天会来得这么快,  这么急。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心想——她房子订好了吗?在国内美术展看够了吗?明明刚开始过上了开开心心的生活——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怎么日子能过得这么快呢?

        可是他心里又早就知道了,  顾关山迟早是会走的,  就像他一样。

        人长大了,迟早会离开家——而顾关山离开,是为了理想。

        ——就像沈泽一样。

        沈泽渴望成为更好的人,  渴望顶天立地,长成一个能被依靠的、堂堂正正的男人。

        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也是它每个人带来的,  最后的疼痛。

        他拿起手机,  回道:“什么时候没给你腾出过时间吗?我连你去买薯片都陪。”

        沈泽发完消息,颓然地蹲在了自家茶几边上,  他看着桌子上那张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只觉得人生突然从云端滚落到了地上。

        顾关山很久都没回复,  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泽茫然地摸着自己汗湿的头发,  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眼前又是金又是黄,脑子里却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张阿姨擦完柜子,给茶几上换了水果,  靠过来一看,感慨道:“嚯!这学院名字怎么这么野鸡?ems他们没给你送错通知书吧——我听说这两年通知书诈骗可多了……”

        沈泽沙哑道:“……没送错,阿姨,  他们管理学院前面是有光华两个字的。”

        张阿姨了然地嗯了一声:“那就没事了。怕你被骗。”

        她又关切地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受,阿泽,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太紧张了?”

        沈泽摇了摇头:“……不是。”

        “……我是,心里不舒服。”他沉默了很久,难受地道:

        “……我得去一趟顾家。”

        -

        顾关山虽然不常和他见面,但其实她一直都在沈泽触手可及的位置。

        在一中时她和沈泽在同一层楼,从一班走几步就能走到六班的门口,分班后她在沈泽前面坐着,后来哪怕她去学艺术了——但尽管这样,她的画室也不是很远,晚上还会回家睡觉。

        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小区,整个高三,那涅槃般痛苦的日子里,沈泽在难受时,无法坚持时,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她家的窗户——偷偷地去窥那一丝隐约的光。

        但马上,一切就都没有了。

        沈泽穿过灌木和绣球,跑到了顾关山家门前,在门上敲了两下。

        夏日骄阳淋满大地,楼下蝉鸣声阵,鸟鸣啁啾。

        里面一个男人应道:“来了,稍等。”

        沈泽听出是顾关山父亲的声音,下意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下摆,挺直了自己的腰。

        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父看到来人是沈泽,微微一愣,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见到你。”

        然后他平淡地让开了身,示意沈泽进房间。

        “订好机票了吗?”顾远川对着客厅遥遥喊道:“从首都机场转的就算了吧,你的东西那么多,太折腾人。你看看有没有直达的。”

        沈泽在门口换了拖鞋,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顾关山的家里,但是他还是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毕竟旁边还有个顾远川。

        这所房子就像他们的拥有者一样,冰冷而无机质,以灰白色调为主,而客厅的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她却是这房子里唯一的一抹暖色,粉嫩嫩的,披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抱着一台电脑。

        顾远川去饭桌上倒了果汁,给沈泽端了过来,沈泽注意到那是一杯胡萝卜汁——顾关山也有,沈泽咬着牙灌了进去,心想他们家真是太可怕了,常备饮料竟然是胡萝卜汁儿。

        顾关山道:“直达的太贵了,我订下午一点四十从浦东转奥黑尔机场的那一张——”

        “——别订美联航。”她的父亲皱起眉头:“在这种地方省钱做什么?他们服务太烂了,而且还有新闻,涉嫌歧视华裔。”

        顾关山:“可是……”

        “出去不能受这种航班欺负。我看这个二十一小时的,从东京中转的就可以。”他指了指屏幕道:“——中转还是越少越好,顾关山你老想着省钱,你是不知道中转有多折腾。”

        然后顾父转向沈泽,问:“考的怎么样?”

        沈泽坐在沙发上晃了晃那杯果汁,答道:“顾叔,我说话算话。”

        “考上了?”顾远川微微挑起眉毛,问:“那沈泽,什么时候去北京?”

        沈泽礼貌答道:“今天早上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八月三十一去本部报道。”

        顾远川微一颔首,说:“比以前稳重了。”

        沈泽没有答话。

        顾远川平静道:“异地恋不容易,你们珍惜时间吧,我出去给她买点东西。”

        -

        李明玉在家中摆满了形形□□的、性冷淡系的花瓶和小雕塑,连顾关山的房间都不例外。

        沈泽第一次进她家的时候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装修品味,怎么才能把房间,尤其还是独生女的房间整成这模样——沈泽心想,自己以后如果和顾关山有个女儿,绝对是要把那房间拿粉色油漆刷了又刷,弄成个公主房的。

        盛夏午后的暖阳洒在顾关山房间的雪白的地毯上,顾关山趴在白地毯上读一本晦涩难懂的英文原版书,沈泽对着那封面念道:

        “车……车克……帕拉牛……”

        顾关山有点听不下去文盲念书,将书合上,把那行字指给他看:“恰克·帕拉尼克。——沈泽,你真的是北大学生?”

        沈泽张嘴就是抬杠:“目前还不是,我的学籍还没过去呢,得报道注册,等八月三十一号吧。”

        顾关山:“……”

        顾关山努力劝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

        顾关山问:“……我一走就是一年,你会想我吗?”

        沈泽欠扁道:“不想,想你干嘛,想你好拿小冰山脸瞪我么?”

        顾关山:“……”

        顾关山明白沈泽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而抬了她的杠,但她听了那话,心里却突然难受得不行。

        ——那是真正的异国他乡,是个无人可依赖的远方,是一万多公里之外的陌生大陆,那城市陌生到连地理书都对它讳莫如深,学校陌生到这一届插画系入学的那十几个中国人,没有一个来自华北的大地。

        没有沈泽,只有梦想为伴。

        顾关山轻声嗯了一下,低头读那本晦涩的书。

        沈泽凑近了顾关山,大概是知道顾关山不开心,逗她开心般地道:“你们家装修真的太冷了,以后如果我和你有女儿,还是那句话,得弄成粉红色公主房。”

        顾关山连头都不抬,无情地嘲讽了沈泽的审美:“你等着你女儿上了初中把你当神经病看吧。”

        沈泽不服道:“女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粉红色的!连你都喜欢买粉红色手机壳……”

        沈泽话都没说完,灵光一闪,敏锐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等等,顾关山你是不是答应和我生孩子了!”

        顾关山想了想,诚恳地道:“……请你立刻摔倒。”

        沈泽被顾关山骂他的那句话萌得不行,噗嗤噗嗤地笑,伸手把顾关山的头发揉乱了。

        她过了一会儿,在一片寂静中羞耻地小声道:“……再说了。”

        “……我不是早、早就答应了吗?”

        沈泽厚颜无耻道:“我就知道,顾关山,你根本没法抗拒我的魅力。”

        顾关山立即炸毛:“滚!”

        沈泽说:“关山山。”

        顾关山睁大了眼睛:“诶?”

        “生小孩很困难的。”沈泽正经道:“所以需要实践。”

        顾关山合上书,没听懂:“……哈?”

===第89节===

沈泽持续厚颜无耻的风格,说:“生孩子也需要排练,你连这都不知道。”

        ……

        ……

        排练个屁,顾关山难受得呜呜哭,沈泽根本不需要排练,他就是仗着家里没有人才欺负她的。

        沈泽把顾关山按在长绒地毯上,缓慢顶入时几乎把女孩子小腹都捅得发疼,顾关山腿根都在发抖,泪水被逼出了眼眶。

        沈泽重重地亲吻顾关山的眼角,她痉挛地揪扯地毯,女孩子舒服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却又疼得直冒泪花。

        那是他的人,沈泽近乎暴虐地想,顾关山这女孩子,从头发梢梢到脚趾尖尖都合该是他的所有物。

        沈泽这一辈子对她掏了心,挖了肺,却仍要犹如心口挖肉般地送她走——送她走。

        那是一万一千公里,也是整整一千四百多个日升月落。

        “阿泽……”那声音孱弱又柔软,柔弱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她体质其实非常的柔,沈泽却是个结实高大的男人,被压制时,顾关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泽说:“你赢了,顾关山。”

        “实话实说。”沈泽掐着顾关山的细而软的腰,野蛮地咬她的耳朵,深深地顶开那生涩、痉挛的器官。顾关山被蹂|躏得微弱地颤抖,眼眶里尽是眼泪。

        “老子想你,何止他妈的想你——”

        “老子想你想得,连这时候,闭上眼都是你。”

        -

        夕阳西沉,天边余晖万顷,映着世界的一角海洋。

        沈泽站在顾关山家门口,金红光影映了一墙,他正待开门,她父亲站在门口准备送他走,皱着眉头问:“沈泽,八月十号,有时间么?”

        沈泽道:“您只管通知我就是。”

        “我们买了下午一点的机票,因为过海关什么的麻烦,上午十点半就要出发。”顾远川道:“进一步的时间安排我会让关山通知你,你有空的话,可以叫几个关山的朋友……有谁来着,丁芳芳?叫他们一起来,送送她。”

        沈泽正准备回答,顾关山就光着脚从楼上哒哒哒地跑了下来,顾远川立刻恢复了沉默。沈泽意识到她刚洗过脸,眉毛还带着水汽。

        顾关山的父亲生硬道:“关山,沈泽要走,你去送送。”

        沈泽对顾关山揶揄一笑——顾关山脸上非常地挂不住,尤其还是当着自己爸的面——拽着沈泽就逃了。

        外头木槿花开得犹如打翻了的紫墨水,海上的潮汐温柔地冲刷沙滩。

        楼下吹过夏日的微风,沈泽揶揄地摸摸她的小腹,问:“这次就不疼的要哭了?”

        顾关山拍拍他的爪子:“上次来姨妈,不一样的,少动手动脚。”

        沈泽拉长了音:“哦——”

        假正经,沈泽腹诽,到了情浓时还不是哭着求他。

        顾关山穿着橘色的小短裤和白t恤,除了眼尾还红红的之外根本看不出刚刚被欺负的痕迹,沈泽低下头想亲亲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爸现在对你怎么样?”沈泽其实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劝这两个人,但是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觉得他其实挺关心你的。”

        顾关山笑了笑,糊弄答道:“还行吧。”

        沈泽难以启齿道:“我觉得吧……哎,你爸还是爱你的,你别对你爸也这么……这么冷淡。”

        顾关山仰起头,望向沈泽,眼梢仍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红。

        “沈泽,”顾关山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好到他这么对你,你都想原谅他。”

        沈泽心里一恸,艰难地说:“毕竟你们怎么说都是父女,血浓于水——”

        “可是。”她突然说。

        顾关山眼眶又红了起来,晚风吹过她的头发,和她清瘦的、凸起的锁骨。那模样和神态在顾关山身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那种被生活逼出的,极度的顽强和倔强,和沈泽第一次见到脱去面具的、浑身伤痕的她别无二致。

        沈泽意识到,那些东西从未离开她,只是沉进了她的海底,甚至永远都不会离开。

        “沈泽。”

        “我有你了。”

        “……阿泽,我的生活里,已经有你了。”

        她沙哑地重复。

        那个顽强的、倔强的顾关山总是害怕地缩在自己的壳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永远不敢宣布自己对沈泽的所有权。

        可是明明,沈泽早就是她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吓死我了网络突然崩溃下一步:让关山山学撒娇(下一章出国的出国报道的报道!!而且我想来求一波作收!请大家助我早日作收破千qaq我这么可爱!!真的不收藏我一下吗呜呜呜!!

        第八十四章

        -

        七月末的时候,  浪了一个夏天的沈爸爸沈妈妈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而且那个儿子刚考上大学,  已经无聊得在家打了一个多月游戏了。

        沈爸爸感到了一种和儿子谈谈将来的打算的必要。

        沈爸爸问:“大学毕业了打算怎么办?有考研打算吗?”

        沈泽难以置信地问:“爸,  你是觉得我适合读研究生还是怎么了?”

        沈爸爸无法反驳:“……”

        “那就是工作或者创业?”沈爸爸揉了揉眉毛:“我和你妈想问问你,  以后的打算,我们也好配合你,给你先铺铺路。做打算要提前做,  别事到临头了你才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

        沈泽想了想道:“这些不劳烦你了。”

        “我不适合做学术,这个你们应该能和我达成共识。”沈泽道,  “工作的话可能稍好一些,  但我也不喜欢看人眼色……我已经快二十了,  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们担心。”

        沈爸爸悻悻道:“……那行。”

        沈爸爸坐在沈泽旁边看他打游戏,  沈泽也不避讳,打完一局就放下了手机。

        沈爸爸不自然地道:“……阿泽,  我觉得你是真的长大了。”

        沈泽闻言笑了笑,沈爸爸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二次——继他那一次拿着鸡毛掸子抽沈泽之后,  头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情打量自己的儿子。

        ——他仍是那个沈泽,他的独生子。可他却长大了,不仅是身量上——他仅从身量上,就已经是个成年男人,  不再是以前那种稚嫩的模样,如今连带心智都成熟了起来。

        沈泽突然说:“……不过我有个计划,确实应该和你们透露一下,  也应该取得你们的同意。”

        沈爸爸讶异道:“哦?说说看?”

        沈泽平静地说:“过几年,等我们都稳定了,我要和她结婚。”

        沈爸爸那一瞬间沉默了一下。

        夏天闷热的风吹拂窗帘,阳光落下来,沈泽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爸爸想都不想地回答:“……我不同意。”

        沈泽拧起眉头:“你们又是从哪里学的棒打鸳鸯?”

        “你这就误会我了,我没打算棒打鸳鸯。”沈爸爸摸了支烟,啪嚓一声点了火儿:“顾家那姑娘我非常欣赏,你妈也喜欢,最重要的是你一沾上她,竟然也变成了一个男人。我欣赏她能教会你什么是担当,什么是顶天立地。”

        “……但沈泽,你现在太小,十九岁。你现在连构建一个家庭的能力都没有。异地恋也非常不稳定,我不希望你把话说得太死。”

        沈泽不服地道:“我——”

        沈建军打断了他,道:“沈泽,先过四年。”

        “过四年,你只要能把她带到我面前。”沈建军平静地说。

        “你只要能做到,我亲自去和老顾提亲。我说话算话。”

        他想了想,又道:“——沈泽,关山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姑娘,我很欣赏她。可你得把她圈牢了。”

        -

        沈泽那段时间总粘着顾关山,陪她玩,陪她逛,还陪着做羞羞的事情,他年轻气盛的,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正好是个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的岁数,还有点无师自通地会摆弄人,得了空就会连哄带骗地把顾关山往床上推。

        分离在即,顾关山几乎不会反抗,甚至带着点生涩又勾人的,热情如火的味道。

        窗外是一场盛夏的阵雨,花叶被打得落了一地。

        沈泽把顾关山按在自己的被褥里,从背后深深地侵犯她,顾关山浑身都在发抖。沈泽只见到她雪白的、凹陷的腰窝,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她咬着嘴唇苦苦忍耐。

        这个人即将离他远去,他想。

        沈泽近乎残忍地,又深又重地反复顶开她的生嫩性|器,逼迫得顾关山连抽泣都带着鼻音。她的肩背都是雪白的,皮肤光洁,像个白玉做的女孩子,可那眼梢却含着水,红得犹如春日桃花。

        他后来抱着顾关山,在雨声中迷恋地亲吻她,沙哑道:“……野男人太多了,我要给你买戒指。让那群野男人没法惦记你。”

        顾关山困得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好……好呀。”

        沈泽就带着她去挑对戒。

        沈泽终究是个学生,什么卡地亚蒂凡尼——那里一对戒指动辄十多万二十几万人民币,顾关山看着那价格后面的一串零心里都发憷,也不想要那么贵的。

        沈泽在柜台前看了会儿价格,嚣张地说:“不贵。以后哥给你买。”

        顾关山憋屈地道:“不用的,我不戴这种东西——”

        沈泽:“我两年前不是说过吗?顾关山。我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

        然后沈泽握紧了顾关山的手。

        “我现在可能还给不起,但我都记得。”

        ……

        他们最后买了一对铂金的素面戒指,在里头刻了两个英文字母。

        沈泽非常不满:“凭什么g在前面?”

        顾关山想都不想地道:“凭我比你攻。”

        沈泽:“……”

        沈泽几乎从来不对顾关山说不字,这下就教育自己怎么说都是个大老爷们——女朋友干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让她高兴去吧。

        他们的城市那几天犹如梅雨的时节,实为台风即将过境,那日子风大雨也大,像是夏日最后的道别。

        步行街上行人寥寥,风将顾关山的裙子吹了起来,沈泽举着伞,走在顾关山的身后。

===第90节===

顾关山从天鹅绒盒子里头拿到戒指,仰头看了看,念道:“……g和s。”

        沈泽以肩膀夹着伞,将那戒指拿在手里,在朦胧模糊的雨水中,捉住了顾关山白皙的手指头。

        顾关山眨了眨眼睛,问他:“你们军训不让戴着戒指怎么办?”

        沈泽随口道:“我挂在脖子上,不摘。”

        他捏着顾关山的无名指,给顾关山套上小小的对戒,她手指头生得也漂亮,细长柔润,白得像块和田玉,套上戒指也漂亮,套无名指是订婚的意思——沈泽想。

        “你都没说过爱我……”顾关山突然小声说:“沈泽,你如果在北大遇到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办?”

        沈泽嗤地一笑,将那戒指转了下,随意地道:“还可爱的女孩子?有个你就够我折腾的了。”

        “再说了,我怎么可能有二心。”

        沈泽晃了晃自己那枚戒指,套在了手上。

        那一瞬间冰冷的雨水和风呼地刮过八月初的街道。

        他们的暑假仿佛已在尾声。

        -

        早晨仍阴沉着,窗外风很急,树叶在风里飘落。

        沈泽对着镜子刮了胡子,又在脖颈处喷了些许运动香水。把自己的头发一抓,穿了鞋出了门。

        楼下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车,顾关山披散着头发坐在里面,前面坐着她的父母。车里流淌着静谧的古典音乐,四季的《夏》。

        沈泽开门,坐了进去。

        他礼貌地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李明玉点了点头,说:“早上好。”

        李明玉打完招呼,不无担忧地问顾关山:“东西都带齐了对吗?电脑?数位板?去了之后先借住在学姐那里几天安顿自己的房子,那你给你学姐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顾关山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道:“准备好了,都在行李箱里。”

        李明玉说:“冬天的衣服应该也带齐了……副卡也带好了吧?护照,身份证……”

        顾关山点了点头:“带好了。”

        然后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磕在了前座上——刚刚语气还冷冷淡淡的,如今却偷偷地、调皮地对沈泽笑了起来。

        沈泽也看着她,被那小模样逗得乐了。

        顾远川开着车,离开了他们的小区,那些开着的花和草就此离她远去,那条满是流浪艺术家的文化街被他们丢在了后头,吉他声渐不可闻。

        顾关山望向窗外,心想,下次再见到这个小区,就是一年后了。

        顾远川娴熟地开着车,不自然地问他的女儿:“给你写的单子,带了吗?”

        她说:“就是那个去沃尔玛买什么的单子是吧?带了。”

        顾关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扬了一下,上头是顾远川的字迹,他的那笔字长得和顾关山的字体极为相似,只是关山的字多了一分稚气。

        孩子的字体总是难以避免地随他的父母,顾远川写得一笔凌厉的好字,他的女儿便也颇有其字的骨骼。

        那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父活跃气氛一般询问了沈泽不少问题,沈泽一一作答,李明玉也不像一开始遇到的那般难缠。他们那一路上像一对平凡的,送孩子出国的父母,那些伤人的事情于他们而言,都像是不曾出现一般。
        他们的女儿却望着窗外,只对上沈泽时有点笑的模样。

        那辆车驶过无垠的翠绿原野,风吹开了云层,现出一丝晴天。

        车最终穿过机场高速,停在了市机场的国际出发口。

        沈泽下车帮顾关山拿行李,她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巨大的拉杆箱和一个袋子一个书包。

        沈泽将那箱子一拎,就皱起了眉头:“这箱子对你一个小姑娘来说太沉了吧?有没有人去接你?”

        顾关山去捞那个箱子,对沈泽笑道:“我哪有这么娇气?”

        沈泽弹了她一指头,示意她别掺和,这是男人的场合。

        顾远川将行李拖去托运,那些行李大约是超重了,他在那里花了不少功夫,回来的时候拍了一拍手,说:“……可以去安检了。”

        -

        “可以去安检了。”

        顾远川想了想,又补充:“多留点时间总没错,别耽误了航班。”

        他的女儿愣了愣,轻声道:“……好。”

        沈泽看着顾关山的脸,那脸上没什么情绪,清清秀秀的,烟一样的漂亮。

        机场窗明几净,巨大的玻璃映着茫茫村庄和瞭望塔,万顷的风穿过整个平原。

        两年前九月的一天,顾关山带着自己的伤痛和希望,带着自己满腔的烈火和坚冰,带着理想,和不容打败的强硬——出现在了沈泽的世界里。

        而他从那一面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小王子爱b-612星球上的他的那朵玫瑰,于是他给玫瑰施肥,以玻璃罩拢住了那朵娇气的玫瑰花。

        那沈泽应当如何爱一只坠落在他的星球上的飞鸟?

        沈泽说:“一路顺风。”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更多的话的力气了。

        他看着顾关山湿润的、湖泊般的眼睛,远处是安检的黄线,那天走的人格外的多,黄线外排了一长串的队伍。

        顾远川声音有些发抖地叮嘱她道:“在外不用给我省钱,没钱就问我要。”

        顾关山疏离地说:“我花钱不多。”

        顾关山说完那句话,笑了笑,道:“……那我走啦,谢谢你们来送我,我们明年夏天见。”

        然后她背着自己的书包,挥别了自己的父母和沈泽,转身走进了安检的黄线。

        沈泽目送她,顾关山走了两步,刚排上安检的队伍,却突然顿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沈泽——!”顾关山带着哭腔喊,“沈泽!”

        沈泽只愣了一瞬,顾关山就冲了出来,沈泽差点被她撞翻了。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死死地扒住了他。

        “那地方那么陌生……”

        “我得有……多想你啊。”

        顾关山声音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憋着,不大哭出声。

        风吹开云层,阳光洒进麦田,来来往往的人众多,那场合称得上众目睽睽,那些人里有行人有工作人员,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她的家人,可她丝毫不顾忌。

        顾关山踮着脚,在机场的正中吻他。

        沈泽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朵里尽是血管的咚咚声,下一秒他按住了顾关山的后脑勺,动情地吻了回去。

        沈泽将如何爱一只坠落到自己星球上的飞鸟?

        ——他修补了飞鸟的翅膀,令她自由,令她无拘无束,令她不必停留。

        这才是爱。

        他们唇分,沈泽松开了顾关山,她看着沈泽擦了擦眼泪——这次的走得头都不回。

        顾关山走得坚定不移,步伐坚定。

        那姿态,犹如一个即将征服世界的战士,沈泽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edusa  ?的地雷x2!感谢路人甲、超级无敌小学生_,大王叫我来巡山和26220703的地雷~

        第八十六章

        -

        阳光破开云层,  机场的安检通道入口处人来人往,  顾关山已经没了踪影,  沈泽却仍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像是在等待一个飞机延迟起飞的广播——

        ——也像是在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顾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泽一怔,回过头去,顾远川喏了一声,  递了杯星巴克的冰咖啡给他。

        “别看了。”顾远川淡淡道:“关山走了。”

        沈泽一愣,道了谢,  接过了那杯冰饮。

        顾远川不知什么时候去买了三杯咖啡,  李明玉坐在绿植旁,  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顾远川说:“沈泽,有空聊聊?”

        沈泽注意到顾远川甚至细心地买来了他惯常喝的美式,  微一愣,应道:“好的。那阿姨呢?”

        顾远川:“她在这里等一会。”

        然后顾远川带着沈泽离开了那个地方,  到了玻璃前头,靠着栏杆说话。沈泽手里捧着咖啡,  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顾远川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可能在好奇,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沈泽沉默了一下,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在我的印象里您一直是个顽固不化的人。”沈泽认真地说:“个人的观点非常强,  不允许有别的意见存在,我能理解您是为了关山好,但我不能苟同您为此而做的事情。”

        顾远川:“你这么说,  也没错。”

        沈泽想起他在那家星巴克看见的《远川诗》和诗人顾川。

        顾远川那一年已经四十五了,他当上父亲的那一年不过二十七,人世间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就是十八年的岁月。

        这十八年里他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从一个清隽的读书人变成了一个只残留着些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顾远川道:“我是一个,害怕我的孩子走上像我一样的弯路的人。”

        沈泽不解地望着他。

        顾远川深呼吸了一口,说:“……沈泽,我在年轻的时候,是另一个失败的关山。”

        那机场里人来人往,甚至有种衣香鬓影之感,穿着正装的男人和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的影子映在地板上,皆是步履匆匆。

        “当然,关山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她。”顾远川淡淡地说,“可能她还有一些浅淡的记忆,记得她的父亲曾经在深夜的桌前写东西,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写作,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要养活自己的家庭。”

        顾远川看着沈泽:“说来也是好笑,沈泽,我以前曾经是个诗人。”

===第91节===

沈泽礼貌地说:“……我知道。去年我偶然看到了您的诗集。”

        “现在还有啊……”顾远川怀念地说:“是在旧货市场看到的吗?——我以前的确是个写诗的人。”

        “孩子妈是个标准理工科的脑子,比起那些诗诗意意的东西,更喜欢他们实验室里的那些数据和报表。”顾远川淡淡道:“关山那么喜欢画画,喜欢画那些好看的东西,那些艺术细胞,其实是从我身上来的。”

        “我大学毕业之后……先是当了几年的中学教师,一边写诗,”他说,“我喜欢写诗。可是沈泽,这世上每一件事,都不是说‘喜欢’就能办成的。”

        “孩子妈要读博,孩子要上幼儿园,北京生活成本很贵。”顾远川嘲弄地说:“本身日子就非常困难,而我只有关山一个孩子,我爱她爱得如珠如宝,从她是个孩子起,我就把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沈泽忍着上涌的酸楚,嗯了一声。

        顾远川嘲讽地说:

        “然后,关山奶奶生病了,肺癌,鳞状上皮细胞癌,晚期。”

        “肺癌这毛病挺有意思的,早期中期一点症状都没有,可一旦开始咳嗽,就是晚期,治都治不了的。”顾远川说。

        “……可那是我妈。”

        沈泽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顾远川带着一丝不可察的哽咽,像是在和自己对话:“——那是养了我二十多年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治?”

        “十五年前,我一个月工资八百块。”顾远川说,可声音里仍有丝难以言说的颤抖:“孩子妈读博,她的导师慷慨,一个月也就三百块补助。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还不到一千二,还有个孩子……我们怎么治得起?”

        “……我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人。我得想办法,去借钱。”

        “你没有经历过。”顾远川道,“你爸一直顺风顺水的,你也小,从小也养得娇气,可普通人根本生不起病的,还是这种无底洞一样的癌。你去磕头,跪着求人,我借到的最多的数目……”

        顾远川伸出五根手指头,笑道:“——是五百块钱。”

        “我没能治好关山奶奶。”顾远川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沈泽。

        “关山奶奶出殡的那天,我在她奶奶的坟前,从天亮跪到了天黑。”

        “……我想着,我不愿意我的妻女也过这样的生活。”顾远川温和地道,“……我回到北京之后,笔封了,辞了老师的职位……我逼着自己成为了今天你面前的这个人。”

        “去年我翻了她的portfolio,”顾远川自嘲道:“我才发现,我的女儿连喜欢的意象都和我一样,远方和世界,花朵和宇宙……那都是我二十几岁时,喜欢的东西。”

        沈泽那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泽以前看到伤痕累累的他的姑娘时想,顾远川是个神经病,是个控制狂,是个天生的疯子。

        但当他进一步了解时,却发现,顾远川不止如此。

        顾远川尝够了生活的苦,跪在坟前折断了自己的笔,他伤透了自己的女儿,却又从那自由又忤逆的女儿身上看到了整整一个年青的自己。

        顾远川说:“我一直纠结的点在于,我把她养得心高气傲的,她以后需不需要像我一样求人,会不会得看人脸色过日子,能不能养活自己,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泽喃喃:“……所以。”

        顾远川靠在栏杆上,轻声道:“所以我反对她学美术。我知道学习是重中之重。她反抗我,我心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爸,这里面哪句话不是对你好?”

        “——再然后,我诉诸暴力。”他心酸地笑了笑。

        顾远川道:“但是后来是你告诉我,告诉她妈,我们是无法压抑她的,她无论如何还是会往自己想要的那条路上走,撞得头破血流都无所谓。”

        顾远川:“……就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样。”

        “老实说,挺不好受的。”顾远川平淡地说:“我那么竭力避免她重蹈我的覆辙……但是你把她硬是拽到了那条路上,告诉我她以后前途无量。”

        顾远川想了想,淡淡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拼命……那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沈泽那一瞬间想问他,顾叔,你知道你的女儿对你的疏离吗?

        顾关山在北京的那个夜晚对沈泽说:‘我把他赶走了,尽管有时候我会想起他大声唱歌的样子。’

        ——沈泽很想问问这个中年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无法挽回?

        顾关山一直是个心狠的人。

        然后沈泽看向顾远川,那个中年男人有一双犹如初冬的刀刃的眼,如今却难过地望向玻璃窗外。

        ——他肯定知道。沈泽无端地想。

        顾远川可能在很久以前,顾关山浑身伤痕地、头都不回地冲出去时就知道了——他的女儿有一天会把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剔出去。

        -

        盛夏北京,宫墙画栋,八月末时蝉鸣渐消,天气却仍十分炎热。

        沈泽拖了自己的行李,只觉得自己像个天生地养的孙悟空,他爸和他妈戴着墨镜,兴高采烈地从旁边拎起了一个小箱子,沈泽咬了咬牙,拎着自己硕大的行李箱,背着同样巨大的书包,望向校门口的新生报到指南。

        他手机微微一震,大约是来了一条消息。

        沈泽单手拖着不怎么听使唤的行李箱,一手拿出手机。

        沈泽以指纹解了锁,顾关山发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真是让人叽叽大’的表情,欠扁地问:“是不是到学校了呀?”

        沈泽艰难地打字:“你好好上课,别开小差。”

        顾关山说:“艺术史,不想听,到宿舍之后告诉我哟。”

        然后像是无聊一样,又发了一个把杜蕾斯丢上丢下的猥琐表情包。

        沈泽:“……”

        沈泽心想得空一定得查查她表情包都是哪来的——一边扛着行李,艰难地跟上了自己父母的步伐。

        住宿,是一定要住的,沈家早前在北京买了房,但都不在北四环。

        沈泽走过门口那两个著名的大华表,奇怪地看着校园里‘建设品质校园’的横幅,纳闷品质校园到底是什么——

        他还没纳闷完这个即将折磨他整个校园生活的四个字,沈爸爸沈妈妈就站在门口俩大华表前头,兴高采烈地拍了游客照。

        沈妈妈特意举起了自己的纱巾,纱巾迎风飘扬,错脚而立,她的身后是无数个中年妇女扬起自己的纱巾,她们的姿态高度一致,犹如抗战妇女军!

        沈建军拿着相机喊道:“三,二,一!茄子!”

        沈泽:“……”

        沈泽觉得有点儿窒息。

        他没指望自己父母来帮忙,沈建军以前很凶,如今大约是心情太好了,彻底放飞了自己,像一个活脱脱的混蛋。沈泽有点明白为什么顾关山有时候会骂自己是个混账了——都是基因。

        沈泽千辛万苦找到了报道的地方,交了表,登记完,领了宿舍钥匙。他刚领完,耳朵里就听到沈建军和另一个家长聊天:

        “我家儿子学金融的,对,高考673,”沈爸爸说,“我儿子高中的时候混的呀,天天打鸡骂狗的,我都准备塞钱让他出国眼不见心不烦了,结果上了高二之后,嚯!竟然告诉我要在国内高考!我一听可愁死了,但是又一想,反正国内的野鸡大学也是野鸡大学,国外的野鸡大学也是野鸡大学么,没啥区别,万万没想到我今天竟然能出现在这,简直是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沈泽:“……”

        沈泽:“求求你了爹,别唱了。”

        沈泽生得硬挺英俊,气场极为不驯,犹如一匹成年雪狼,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驻足。路过的姑娘有一些看到他,连表现都不自然了起来。

        他刚和自己爹说完话,摸了摸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他在很久以前,顾关山来北京参加颁奖典礼的时候,那个落雨的夜晚,他对顾关山的那句承诺:

        ‘——看,等我们以后大学了,一起来报道,也走这条路。’

        而那句‘以后我们也走这条路’之后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这一年盛夏的末尾、无尽的寒蝉声中,沈泽如约提着行李站在了这所百年的老校里头。

        ……然而这里没有顾关山。

        沈泽注意到那些小姑娘盯着他的,火辣辣的视线,只觉得浑身不痛快,像个被贼惦记的良家妇女。

        ——沈泽连看都不看那些贼,拎起行李,沿着指路牌找自己的宿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优哥和李李的地雷~顾爸爸也算个有故事的人,这就是他的故事_(:3」∠)_下面尝试着写一段甜甜的异国恋0v-剧透一下,第一步,大概是微博掉马……

        第八十七章

        -

        沈泽宿舍里总共四个人,  一个北京本地的,  加上沈泽三个外地的,  全是金融学专业,  一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小哥,  叫高岩,他对沈泽非常不满——因为沈泽不近视,而在眼镜小哥看来不近视地考上北大,  是眼睛对人类的背叛。

        宿舍的白炽灯有些耀人眼睛,沈泽回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脱了汗湿的迷彩t恤,  他腰腹肌结实,  颇为性感。

        岑明杰——那个本地人,  看着沈泽那肌肉,啧啧称奇道:“你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竟然过了高三都能保持腹肌?”

        沈泽随口道:“本来就有,暑假没事干,  跑了两个月健身房。”

        沈泽心想,这也是情势所迫,  为了哄女朋友的小心机。他一脱衣服好歹有个腹肌,在床上万一弄哭了姓顾的那姑娘——顾关山看在他有胸腹肌的份上,心生怜爱,也不会踹他下床,  顶多把他挠成花猫。

        岑明杰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道:“泽哥,咱们班那个谁,  路萍,好像是这名字……今天军训之后和我打听了一下你。”

        沈泽去厕所洗脸,在水声中问:“哦?”

        “就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岑明杰犹豫道:“我看那姑娘挺漂亮,就自作主张,把你微信给她了。”

        沈泽抹了把脸,遥遥喊道:“我不需要,下不为例。”

        岑明杰:“诶!诶!那姑娘真的挺漂亮的啊!以前学过舞蹈的,长得还有那么点长泽雅美的味道——”

        沈泽摁开空调,嫌弃地说:“我等会要和我女朋友语音,没空理什么长泽雅美。”

        岑明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沈泽你是不是还和你女朋友热恋期!你女朋友在哪里啊?但是那小长泽雅美真挺漂亮的,不吃亏……”

        沈泽:“所以你知道我和我家姑娘热恋期,还把我微信号给她?”

        岑明杰:“……”

        沈泽说完,拿着装着肥皂洗发水的盆朝外走,去楼里的澡堂洗澡。岑明杰在他身后喊道:“沈泽,异地恋不靠谱的,你迟早会知道的!那小长泽雅美人挺温柔贤淑,提前下手总没错!”

        沈泽怒道:“有完没完!”

        沈泽咕咚一声把宿舍门关了,岑明杰无辜地看着他的另一个室友,问:“我这话有错吗?”

        他室友高岩摘下耳机,问:“你没见过他和他女朋友语音吧?”

        岑明杰:“咋地?”

        高岩摇头晃脑道:“啧啧,老岑啊,我要是你我绝对不掺和。”

        -

        伊利诺伊洲,芝加哥,正午,盛夏。

        顾关山打着哈欠从图书馆抱了三大本画集出来,芝加哥盛夏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正午时她去买了个熟悉的配方——赛百味,她把画集艰难地往书包里塞了一本,另外两本只能抱着。

        她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冲进巴洛克式的老建筑,气喘吁吁地在长凳上啃完了自己的午饭,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消息箱里触目所及,全是沈泽的狂轰滥炸式微信。

        沈泽早先就在:“你吃午饭了吗?”

===第92节===

沈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去芝加哥其实挺好的,听说隔壁学校那边也不咋地,宿舍里没热水,洗澡都要去澡堂——还好你没来。”

        他最后沉痛道:“……澡堂,真是,太可怕了。”

        顾关山啃着六寸赛百味,不住地笑:“军训累不累呀?”

        沈泽那边大约是熄灯了,不便说话:“军训还是那些东西……站军姿,喊口号,一营二营三营的拉歌,没什么新意。”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打字给他:“我正在吃午饭。上午上了一节艺术史,老师讲得很有意思——但是就是听不太懂。”

        沈泽立即抓住了重点:“午饭?你没用麦当劳垫肚子吧?”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赛百味,的确不是麦当劳——她诚实道:“没有,我很听你的话的。”

        沈泽嘚瑟地说:“那当然!美帝的东西你肯定吃不习惯,一定要自己学着做,反正吃麦当劳不行,吃时间长了你会哭的。”

        顾关山立刻道:“谴责麦当劳肯德基!”

        但是下一秒,沈泽却没有再借题发挥。

        沈泽发了一行字:“宝宝,对我说声晚安。”

        顾关山看了一眼时间,芝加哥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夏时令。而北京应该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们中间有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有着上万公里的距离,凌晨一点了,沈泽却在等她说晚安。

        风吹过地球这一端的芝加哥,触目所及皆是青翠夏日和正午阳光,只在动画片里见过的冰淇淋车放着音乐从公园里跑过去,孩子们跟在后面哈哈大笑着追逐。

        而地球的另一端的北京城却已沉入深夜,一轮圆月高挂柳梢,万籁俱寂。

        唯一能够维系着他们的,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数据信号,运营商和流动的空气,还有一个双眼熬得通红的少年。

        ——沈泽在熬夜等她。

        顾关山那一瞬间心里酸涩至极,她对着手机说:“……晚安,沈泽。”

        然后她将没吃完的三明治团了团,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扛着三本砖头一样厚的书钻进了教室里。

        下午的fashion  design是她选的,这课本来不对新生开放,但只要你想学,不怕挂科,那一切皆可通融——顾关山进了那个班,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班里的每个人都极有灵性,提出的设计观点从草稿阶段就能吊打顾关山十条街,顾关山连理论课程都只能堪堪跟上。

        她来了这地方之后,一看课名就什么都想选,除了必修的几门之外,她乱七八糟地选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课:什么时尚设计什么陶艺雕塑和油画,她本来还想选电影制作——但是想了想,还没打算在大一的时候猝死,就把选电影制作的计划延后了些许。

        顾关山在那地方称得上求知若渴。

        而这些课程,当时看起来没什么卵用,仿佛是顾关山冲动选的。但艺术这种东西神奇之处就在于此——会得越多,就走得越远,越往后,越有价值。

        与此同时,她深知自己的短板,并就着那短板不断地拓展自己。

        顾关山在此前从未系统地学习过‘美术’,只有自己无尽的摸索。而在那种摸索中顾关山难以避免地构筑起了自己的安全区——例如她对温暖色调的偏好,和个别几个意象的特殊倾向性,这两点奠定了她浓郁的个人风格,但正是这种个人风格限制了她的进一步发展。

        ‘美术’和‘画画’是不同的。

        她在不停地、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知识,打破自己身上的那些固有的风格,不停地走出自己的安全区。

        顾关山学习雕塑,理解结构;学习油画,习得大师的风格,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尝试一切,就像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会,就像生活在鱼缸里的鱼终于游入了浩瀚江海。

        那里是如此广阔,如此繁华绚丽。

        密苏里湖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只剩一张空荡荡的长凳。

        -

        操场上骄阳如火,秋老虎晒得人几乎能脱皮,军训终于进入中场休息,沈泽晒得满脸通红,迷彩t恤汗湿地黏在身上,坐在树荫里乘凉。

        岑明杰给他递了瓶冰露,沈泽划开手机,发现没有消息,消息箱里空的像刚被保卫处扫过的自行车棚。

        岑明杰瞟了一眼:“你女朋友不粘你啊。”

        沈泽:“滚蛋。”

        然后他又低头翻了翻顾关山给他发的几条消息,那消息实在是没几条,回消息的间隔还很长,可见对方要么是忙,要么是对沈泽不上心。

        岑明杰看着那些稀稀落落的聊天记录,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平。在他们军训的三个周,沈泽对他女朋友上心到了一种让人看不下去的程度,几乎每天晚上都主动语音,但对方却总是很忙——岑明杰只遥遥听过几声他女朋友说话,声音清澈平直,话不多,一点也不粘人。

        ——而沈泽哪里差了?学历又高,长得也不错,家里还有钱,何必这么哄着一个这么冷淡的人?还是异国恋。

        ——异地恋就已经够苦了,岑明杰想。

        岑明杰眯起眼睛,辨识他屏幕上的发信对象:“沈泽,你女朋友叫……关山山?”

        沈泽笑了笑:“全名叫顾关山。”

        “一个姑娘怎么起了个男孩子名?但是挺耳熟的。”岑明杰犹豫着说,“……真的耳熟,我可能在微博上见过。”

        沈泽将手机收了起来,道:“我女朋友不怎么玩微博,我问她要她都不给的,你应该看错了。”

        岑明杰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问道:“……她会不会没告诉你?我看那个微博账号挺活跃的。”

        沈泽陷入沉默,似乎准备回答岑明杰,然而下一秒钟女生那边爆发出一阵大笑,有大胆的女生喊:“沈泽!沈泽——”

        沈泽坐在树荫里头,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女生喊道:“路萍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泽:“……”

        那大胆的女生让开了些许,沈泽看见人群的尽头有个红着脸的女生,偷偷摸摸地朝沈泽的方向看——长得的确算得上清秀,有点儿长泽雅美的味道。

        沈泽拧起眉头。

        他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通过了这女生的好友申请,从此她三天两头地在朋友圈晒自拍,为此沈泽专门研究了十几分钟微信,把她的朋友圈屏蔽了个干净。

        沈泽笑了笑,恶劣地道:“我喜欢的女生啊?”

        “我喜欢那种那种人到黄河心不死,撞上南墙还要撞的,”沈泽叙述道:“就那种,对自己比谁都狠,就算哇哇大哭都对世界充满希望的,发生什么都告诉我‘沈泽我没事’的女孩子——”

        “——我对这种女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

        沈泽嗤地一笑,说:“我没打腹稿,其他的待补充吧。有打听我的时间不如打听一下我们宿舍其他三个哥们,他们缺女朋友。”

        “顺便说一下——”

        沈泽揉了揉头发,不无嘲弄地说:“——我喜欢长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

        身后一片大哗,有人说沈泽这是打算搞基,从他刚刚那几句形容里头竟然感受不到半点女孩子的气场,觉得他仿佛在描述一个纯爷们……

        然后沈泽一手搭在了岑明杰的肩膀上,沈泽上了大学后找茬时仍带着股收保护费的流氓样,亲昵道:“老岑,来讲讲?”

        岑明杰汗毛倒竖:“……讲、讲啥?”

        “讲什么?”沈泽温文尔雅地笑了起来:“还能讲什么?——讲你在微博看到的那个账号啊。”

        岑明杰:“……”

        岑明杰眼力见儿特别好,立时意识到了沈泽已经把自己划进了挑拨他和他家姑娘关系的反派行列,北京的秋老虎足有三十二三度,活活地炙烤着军训的新生蛋子们,却把岑明杰炙烤出了一身冰凉的白毛汗。

        关我屁事!岑明杰想,他几乎想倒退两步——

        “讲讲看,”沈泽和善地说:“正好我也一直觉得……”

        “我家妞,一直瞒着我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顺风顺水了一路终于要翻车了!!!(哪里顺风顺水

        第八十八章

        -

        北美伊利诺伊州,  芝加哥。

        旭日东升,  远处的晨曦犹如浸在水中的玫瑰,  高楼林立,  投下棱柱的阴影。

        顾关山在被子里蜷了蜷,  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早晨七点二十五,北京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多。

        顾关山虽然过惯了宿舍生活,但也不太喜欢和别人合租,  因此选了这个虽然有些偏远,但可以一人居住的小房间,  里面装修干净,  被顾关山拿着墙纸一阵捯饬,  看上去有模有样。

        要说作为留学生的生活给她带来了什么影响——并没有学会做饭的顾关山,学会了自己组家具。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给沈泽发了个‘早安’。

        沈泽没回,大概是在洗澡。他们的时间极其的不同步,  顾关山疲惫地点开微博,坐在床上刷了一会儿,  接受了一番粉丝对太太的赞美。

        她微博粉丝不算多,但也不少,两万多的活粉,每天涨粉都能涨个十几二十的样子——尤其是混热圈时,  新粉丝的小红点,是叮叮咚咚接连不断地往外蹦。

        顾关山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把提示新粉丝的红点点了。

        她看到一个头像一看就是个直男的粉丝——在微博分辨男女其实非常的简单,  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几岁的男人有且只会有两种头像:一,投篮的球星;二,二刺猿美少女。

        后者多见于肥宅,这个粉显然是前者,应该是个运动系的男人。

        头像是一个投篮的科比·布莱恩特,粉丝只有六十几个,是个蛮绕口难念的英文名,什么zenithangle——

        ——这朴实无华的直男粉丝在一大堆拿着表情包和美少年当头像,名字起成‘大鸡鸡女孩不过n2不改名’和‘今天西乔结婚了吗’的粉丝里头,显得格格不入,格外醒目。

        顾关山:“……”

        她想,直男也有关注腐向女性画师的权利,喜欢jojo有什么错?

        喜欢一米九五的肌肉猛男家族有什么错!他们不应该因为性别而被限制喜欢肌肉猛男的权利——这就是美国的精神,自由,包容,开放。

        顾关山早晨起来没睡醒,看着那直男的头像,迷迷糊糊地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美帝自由主义的迷魂汤……

        她给自己灌完迷魂汤之后,又产生了一种无来由的,身为产粮太太的社会责任感……连直男都来关注自己了!自己的图马上就要爆出圈外吊打对家官方发糖了!

        ——于是顾关山一个激动,把手机里存的,昨天摸的鱼全发了出去。

        她刚发完,微博下立刻炸了,粉丝疯狂为能把肌肉男画得如此色|情明晰的关山月太太爆灯!

        顾关山洋洋得意,然后莫名地看到那个直男粉也轻飘飘点了个赞。

        那赞在顾关山眼里莫名地重若千钧,她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顾关山立即告诉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开车能有什么错?没有啊!

        顾关山又纳闷地想这个直男竟然还不是个僵尸粉,还知道点赞——比大多数粉丝都强。她收了手机去洗脸,来得及的话还能去画室画两笔油画再去上课。

        顾关山刚发完微博放下手机,沈泽就发来了微信,温柔地问:“我刚洗完澡,在干嘛呀?”

        顾关山:“……”

        她心想仙女人设不能崩,当即撒了个谎:“我正在吃早饭。”

        “哦。”沈泽似乎被骗了过去,他发了语音邀请过来,顾关山接了。

        他大概已经躺在床上了,懒洋洋道:“我还以为你在做别的呢,上午有课吗?”

        “有。”顾关山掰着小手指头数道,“我周一到周五上午都是有课的,不过今天可能要先去画室一趟,我在那里放了一个大画布,今天看看能不能收尾……”

        沈泽那头背景颇为嘈杂,他住了个四人间,宿舍里一个个的都非常闹腾。

===第93节===

一个人大吼:“沈泽,你女朋友还是你妈?”

        沈泽摘了耳机,吼了回去:“我和我妈语音干嘛!”

        顾关山笑了起来,她这头安静至极,早餐桌上只有她昨晚通宵干活吃的的泡面捅,还有早饭的面包。

        沈泽室友道:“沈泽,你女朋友到底长啥样啊?”

        沈泽懒洋洋道:“——不给你们看。”

        “声也不让听,面也不让见……”那个人揶揄道:“该不是长得不能见人吧?”

        沈泽也不回话,只黏着顾关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哄她。

        顾关山在公寓里套上鹅黄的裙子和黑t恤,将漆黑的头发束成一把。

        她本来就是个个性鲜明的人,在国外呆起来就有些无拘无束,早先在家里总是压抑着,穿衣服也就是穿牛仔裤配t恤,出国后再也没人压抑着她,加上又选了几门时尚设计类的课程——在那些老师和同学潜移默化的熏陶下,顾关山开始到处淘一些乱七八糟的漂亮小物件,配饰般地朝身上挂。

        沈泽那头簌簌地下了床,耳机里传来他在老旧宿舍楼里走路的声音,还有无尽的、走廊中呼呼的风声。

        沈泽大约在窗边站住了,那温柔的风声唰地吹过,那个青年轻声道:“关山,北京的秋天来了,夜里风很大。”

        顾关山关上了自己公寓的门。

        门外的朝阳温柔绚烂,她的裙子被镀上一层金光;而地球另一端的北京夜幕深沉,晚风拂柳,夜深起风。

        顾关山一听就有点想哭,哽咽道:“……那、那你多穿点,别感冒。”

        沈泽那头沉默了很久,似乎想哄她,想让她别哭,却最后低声道:

        “我……我想你了。”

        -

        他们初三时曾学过莎士比亚的一篇课文,叫做威尼斯商人。那小说里头——犹太奸商夏洛克以借给安东尼奥三千金币为代价,索取他心口的一磅肉。

        不是说将心尖尖的肉挖下来,肉活生生地剥离,从此就会不疼了。

        就算剜了,沈泽心头的血仍是思念着她,跳动着的心脏仍渴求着她,他的四肢百骸都知道自己那处多了一块空落落的创口,那创口难以愈合,钝痛绵绵不绝。

        沈泽站在楼下,远处自行车修理铺里亮着微弱的灯,晚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

        沈泽沙哑地说:“……我想你了。”

        “我们班的女生勾搭我,”他哑着嗓子说,“当时我就在想,顾关山,你为什么不在呢?你从来都没为我吃过醋,都是我看着你的小桃花冒酸水,你如果能跑到我面前撒撒娇,说我是你家的该多好?我知道明明是我亲手送你走的,但是为什么……”

        但是为什么,你好像一点也不想我呢。

        沈泽顿了顿,怕说出来顾关山难过,哑着嗓子道:“……没事,我没事,你别哭。”

        顾关山那头传来公交车的颠簸声,她大约坐上了清晨的公交,轰隆轰隆的引擎声中,沈泽听见了一声女孩子模糊的抽泣。

        沈泽一听她哭就心疼得要死,心想不该放那几句屁,又恨不得戳她脑门一下:“……哭什么哭!你还打算用哭来告诉我你想我啊?”

        顾关山在那头抹着眼泪,说:“你烦死了。”

        -

        十月一假期过了,沈泽回了趟家,被他妈摁着搓了三层皮,发现搓不掉——大学的军训就是把他晒作了一团煤球,何况他本来就不白。

        沈泽那段时间非常心机,打死都不和顾关山视频聊天,怕她看到一个黑人牙膏模特就移情别恋了。

        顾关山能看上他,沈泽皮相好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尤其是他以前还非常的混。沈泽军训第一周结束时在宿舍镜子前一站,看着自己那肤色就知道一开摄像头,会给自己的形象带来毁灭性打击,从此婉言谢绝了顾关山的每一个视频请求。

        “天太热了,我们宿舍三个哥们都在裸奔,”沈泽信口就放屁:“等过了十一假期再说,我不想让你看到一屋子军训结束的裸男。你看我就够了。”

        光着上身只穿着裤衩的高岩从王者荣耀里抬起头,怒道:“放你娘的狗屁!”

        ……

        这些努力其实非常徒劳无功,顾关山老早就知道他晒成了一个煤球。

        虽然沈泽拒绝了她的每一个视频请求,但挡不住学校新闻部拿着单反拍新闻图,那照片把沈泽拍得油光水滑——登在了门户网站上。

        顾关山看了之后非常开心,还拿着那图片做了表情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秋天的模样从博雅塔后头探出了头,冲着所有学生一笑,在这个金秋佳节为每个学生带来了学校新产品——品质校园。

        午间休息——

        岑明杰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翻着自己的ipad,晒着太阳说:“我觉得隔壁学校应该可以建成世界一流大学了。”

        沈泽打了个哈欠:“凭什么?”

        岑明杰慵懒道:“凭隔壁有早饭吃,我们只能喝咖啡,就冲这点我们就会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道路上被淘汰。”

        沈泽:“……”

        吃不上饭的沈泽听到品质校园四个字就生气,愤怒地翻着美团外卖……

        岑明杰大声念道:“后勤部老师在bbs发帖:我们马上就能享受品质校园!”

        高岩在下铺愤怒地大叫:“那我们怎么办?”

        ……

        沈泽饿得啃乐事薯片,翻着外卖商家犯嘀咕:“我开始嫉妒隔壁了……我是说食堂。”

        岑明杰也嘀嘀咕咕:“招生人员来我家门口静坐示威的时候我就应该用饿了么的蜂鸟配送把他砸出去……”

        沈泽叮地一声订完了外卖,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刷了下微博,高岩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做什么,问:“你又在视奸你女朋友微博了?”

        沈泽毫不避讳地点头:“嗯,挺好玩的。”

        岑明杰:“真可怕,沈泽你还是人吗,你当初天天跟我们吹你女朋友是个小仙女,也不给看照片,小仙女人设就这样——天天画肌肉男?”

        沈泽盯着他们,表情十分护短:“画肌肉男有错么?”

        秦鹏——沈泽的下铺,没睡醒般道:“……可是她画的是正在□□的肌肉男啊。”

        沈泽无所谓地道:“一个画手对人体的探索嘛。她对画画,一直都求知若渴——”

        岑明杰挖了挖耳朵:“你还挺大度……”

        他话还没说完,沈泽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我都记着呢。”

        宿舍剩余的三人:“……”

        “求知欲旺盛有什么错?”那流氓温文尔雅地给他家姑娘的微博一条条地点赞,一边点一边说,“——正好我也学学。”

        岑明杰:“……”

        ……

        全宿舍安静第等候着外卖的到来,午后阳光之中,尘土飞舞,空气之中突然一凝。

        沈泽给她点赞点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岑明杰:“咋了这是?”

        沈泽说:“……我女朋友在求约稿。”

        沈泽说完,看着表模糊地估算了一下时间——北京下午一点多,芝加哥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半,顾关山在那种深夜里,刚刚发了一条求约稿的微博。

        岑明杰纳闷道:“求约稿是画手圈惯例啊,有什么好惊奇的?你女朋友画画是真的挺好看,最近还挺放飞的,她这种画手应该是稿子接不完,排不开档期,不是没有稿子画。”

        沈泽非常不爽:“不是这个问题。”

        “问题是,”沈泽拧起眉头:“她在求约稿的微博里明确说了她缺钱。”

        沈泽念道:“——求约稿,从十月到十二月都可接,例图如下,希望能在十二月之前结算稿费!可以说是非常缺钱了请各位主催收留我!!”

        岑明杰听完,纳闷地问:“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很普通的求约稿?央美有个叫柏晴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我要是有钱我画个鸡儿稿子’,我说也是么,有钱谁还工作……”

        沈泽却看上去,非常不痛快……

        岑明杰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沈泽烦躁道:“妈的她不告诉我!”

        “——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沈泽烦都要烦死了:“微博名也不告诉我就算了,我理解小姑娘画了一堆小黄图,觉得羞耻的心理,但是她连缺钱都不告诉我?”

        岑明杰立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我就觉得她不爱你!”

        沈泽怒道:“放屁!老子吃她吃得死死的!”

        他拧着眉头思索片刻,拿着手机下床。

        “老子是她男人!缺钱凭什么不告诉我?”

        他停顿一下。

        “——我得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被抓了一个虫,北大是大二军训!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翻了车……啊啊啊悔恨!而且还没法改了!要改等完结再说吧……真的非常抱歉太不严谨了!大家就,就原谅一下这个bug吧tat(合掌//ps:泽哥哥的微博名其实是zenith  angle,天顶角的意思。

        第八十九章

        -

        他一个语音邀请发过去,  顾关山那头几乎是秒接,  她大约在刷牙,  声音含含糊糊的,  听上去非常的萌。

        顾关山含着漱口水,  模糊地问:“怎么惹?不是在吃午饭嘛?”

        沈泽道:“没有,订了外卖,正在等。”

        顾关山问:“想我啦?”

        沈泽看着窗外的阳光,  嘴硬地道:“我想你做什么?——最近功课怎么样?”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怎么开始当家长了?还挺辛苦的,不过也很有意思,  有一点基础课,  但是想搞什么创作也非常自由。”

        沈泽梗了梗。

        顾关山在那头笑道:“——沈泽。”

        “我来这里之后才意识到,  ”顾关山温柔地道:“……其实只是一点模糊不清的感觉,大学所能够给你的,  不是他的课程,也不是他的专业课。”

        沈泽:“嗯?”

        顾关山说:“……而是它的氛围。”

        “大学重在求知。”顾关山淡淡道:“也重在求问。重在思想发生的碰撞,  考试课程不过就那些,翻过来覆过去的几本书,  考前突击一下就能过,但是这不是他们真的想给你的东西,也不是大学里最宝贵的财富。”

        十月的风吹过,沈泽在很久很久以后想起他们那天下午的那场对话,  不禁感慨顾关山的确是个嗅觉敏锐、看待问题极为透彻的人。

===第94节===

顾关山说:“你在那样的环境中,要去主动求索。”

        “我的学校给我的,除了骄傲感之外——还有这里自由又热烈的氛围。”顾关山道,  “那些顶尖的高校不在于他的设施和硬件,更在于他们赋予学生的精神面貌,四年的时间里他们会在一个学生的身上刻上他们传承了百年的痕迹,或是‘自由而无用’,或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或是‘勤奋,严谨,求实,创新’。”

        顾关山说:“——沈泽,我没有浪费一丝一毫我在这里的时间,我希望你也不要。”

        沈泽停顿了一下,好奇地问:“什么叫做没有浪费?”

        “融入进去,融进校园,和那里的每一个优秀的人发生思想的碰撞。得到他们能赋予你的全部,”顾关山轻声道:“连gpa都是在其次的,你在那里能够得到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优秀的人的思想。”

        沈泽停顿了一下,问:“那你呢?”

        “我啊……”顾关山笑了起来:“这个学期初的时候,我在fashion  design课上遇到了一个男生,他在一次作业里头,设计了一块夹了硬纸板的绿腰带,我觉得非常不实用,结果今天他把成品做了出来。”

        沈泽立即抓住了自己的重点,不爽地问:“男生?”

        顾关山在电话那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那条腰带就是……恰到好处,把整条裙子一下子提得非常美,非常有设计感。……你看,连班里的同学都能给我这么大的启发……”

        沈泽戏精般喊道:“你在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提其他的男生!”

        顾关山:“……”

        沈泽无理取闹地道:“顾关山你不爱我了!我就知道距离会让你喜新厌旧,说吧是不是一个金发碧眼一米九五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我直觉觉得你最近喜新厌旧喜欢一米九五的兄贵了——”

        顾关山艰难道:“等等……”

        “我就知道!”他说:“顾关山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关山在电话那头有口难辩:“你听我解——”

        沈泽大声道:“我在国内都快成望妻石了!你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你好狠的心!生怕我今天中午的麻辣烫没放醋你打算让我多喝两口——”

        顾关山:“……人家是基佬。昨天还看我不顺眼,非要送我一支他囤多了的眼线笔。”

        沈泽:“……”

        “你以为我们系里有直男?!”顾关山憋憋屈屈地问:“这个男女比例1:7的艺术院校,还是时尚设计的课程?你告诉我哪里来的直男?时尚界十男九基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沈泽凶巴巴:“可是你招人。”

        顾关山:“……”

        沈泽觉得自己逻辑上站稳了脚跟,一边下楼一边教育顾关山:“我告诉你!你就算看上了会——会画眼线的小基佬,我也是对你最好的!你问谁谁都这么说!你要是放我走了,顾关山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我这样的,你可得珍惜着点儿——”

        顾关山憋屈死了……

        “——所以,”沈泽在楼下拿自己的麻辣烫外卖,嚣张地说:“你英俊潇洒又多金温柔的男朋友要问你了,最近缺钱吗?想买东西吗?要什么给你买什么。”

        顾关山:“……”

        顾关山十分茫然:“不缺啊,怎么了?”

        沈泽:“……”

        沈泽立刻就非常不快,说:“我去拿外卖了,你睡觉吧。”

        -

        十月中的月光都冷了,路上洒满了落叶灯影,月落湖心。来来往往的人都换上了长袖,沈泽下了政治课步行回宿舍,单肩背着个包,一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哼着歌往回走。

        高岩纳闷地问:“你也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了?”

        沈泽烦躁至极,将耳机扯了:“那么不识好歹,打什么电话?”

        岑明杰小声解释:“……沈泽视奸女朋友微博,生气了。”

        高岩:“……”

        “我也不太理解,”秦鹏小声说:“我是头一次遇到沈泽家的这种姑娘,正常情况不应该是给发个红包就能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吗,头一次见到连他的钱都不愿意要的。”

        岑明杰:“……得长得多好看,才能这么冷淡地对待他,还让沈泽对她死心塌地啊……”

        高岩嘀咕道:“鬼知道,他连照片都不给看。我猜不咋地,可能是怕我们嘲笑他。”

        “我冒昧推测一下,她根本不想和沈泽有什么发展,”岑明杰小声说:“……所以也不愿意有什么金钱上的往来,所以这么冷淡。”

        沈泽终于怒了,道:“少说两句会死?”

        岑明杰立刻闭了嘴,心里纳闷沈泽到底为什么一碰到他女朋友就像碰了他的逆鳞……

        还真有这种斯德哥尔摩的人吗?他想。

        ——那个关山月太太还是在微博上接着稿,约她稿子的人不少。她那段时间对所有的稿子称得上来者不拒。

        关山月的稿费身价其实不太高,毕竟她刚大一,笔触还生涩,粉丝也不多,就算是商稿,最多也就开个一千两千——还要大修小修不断,其实是非常磨人的。

        岑明杰的女朋友搞过这个,所以他对这行业的水土还算了解。

        岑明杰关注着顾关山的微博,看着她接稿的频率——心想这个女孩对自己是真的狠。沈泽在军训时形容她‘撞了南墙不回头’实在没有说错,她就像一头野生的藏原羚,难以被击溃,更难以被驯服。

        岑明杰对那女孩子,有种难以言说的佩服和欣赏,觉得能做到这份上的人绝对有着可怕的意志力。

        ——可是,沈泽驯服了那样的女孩子了吗?

        岑明杰看着前头走着的沈泽,沈泽走在夜色里,怒气冲冲,显然气炸了。

        沈泽这个生气的点,岑明杰想——真想打人啊。

        -

        “关山,怎么了?”顾关山的同学——凯瑟琳关心地问:“脸色怎么这么红?是感冒了吗?”

        顾关山从手机里抬起头,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换季,有点感冒。”

        凯瑟琳担忧道:“要不要去医院挂个急诊看看?”

        顾关山想起自己还没医疗保险——去医院一趟等于和自己的计划说再见,斩钉截铁道:“医院太贵了,回家的时候我去药店买点药就行。”

        凯瑟琳摸了摸她的头,友好地说:“有个药挺管用的,叫泰诺,但是吃了之后可能有点嗜睡。”

        顾关山一听就听不懂:“能……能帮我写一下吗?”

        凯瑟琳找了张纸来给她写了,一边写一边问:“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呀?”

        顾关山迷迷糊糊道:“闹脾气,不知道怎么了。因为他问我想要点什么,我没告诉他……男人真的太难懂,跟他卖萌都不好用,看来是真的气。”

        凯瑟琳:“他……怎么生气的?”

        顾关山往桌子上趴,委屈地说:“……可我想他了。”

        中午的餐厅里满是阳光,凯瑟琳伸手一探顾关山的额头,担忧道:“下午的课你不要去了,我帮你和教授说一声,回头把我的笔记给你复印一下,你真的发烧……”

        顾关山嗯了一声,说了谢谢,慢吞吞地背上包,从餐厅里走了出去。

        楼外是车水马龙的一座城市,顾关山一个人沿着林荫路往回走,手机屏幕上仍是沈泽那句平平淡淡的晚安。

        路边是树和咖啡馆,顾关山一路挤着公交回去,路过公寓楼旁的破药店,和药店里的拉美裔女人艰难地比划了半天——她回去才发现多买了两盒喷嚏药,因为将‘流鼻涕’说成了sneeze,打喷嚏。

        在这里生病的原则是能捱则捱,顾关山将药咽了下去,人漂泊在外,她想,生病实在是太贵了。

        什么叫漂泊,这就是漂泊。她的出租屋里空无一人,百叶窗底下满是灰,餐桌上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

        留学,本就应该是寂寞孤独的。

        百年前,第一批公派留学生漂洋过海——他们所面对的就是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那些年轻人没有同类,几乎是第一批走出国门的国人,肤色分类着人群,黄皮肤的他们不被白人或黑人的文化包容,而在那种无尽的孤独中,支撑他们的,只有一颗向学的心,和对故土的向往。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她吃完药,鼻子已经塞了,顾关山向窗外看去——像是寻找故乡的棉絮般的积雨云。而窗外的云犹如草原上的羊群,冲过芝加哥高楼林立的街道。

        ——这里连云都是不一样的,一万公里之外的他乡飘不过她故乡的云。顾关山模糊地想,连欺骗自己,正和沈泽身处在同一片天空下都办不到。

        她摸出手机,给沈泽发了一条微信:“我想你了。”

        沈泽没有回复。

        他肯定睡了,顾关山想,明天沈泽还有课——高等数学b和商务英语再加个经济学,个个都让他头疼到爆炸,哪能凌晨三四点还不睡觉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还是难受。顾关山蜷缩在床上,鼻子塞着,烧得脸色通红,眼泪一滴滴地往外流。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

        她想家,想自己的爱人,想那些绚烂的日子,想他们高中时的烟火和春天。

        顾关山泪眼模糊地褪下戒指,抓着它,犹如抓着湍流中的稻草。她将戒指紧紧地捏在手心,告诉自己——这才哪到哪呢?未来还有那么长。

        那么长,那么长。

        顾关山哭得都哽咽了,一双手颤着,摸出手机,也不知道是给谁看,发了一条微博:

        ‘……我好想你啊。’

        她眼里泪水酸楚,点击了发送。

        然后感冒药的药效终于模糊地涌了上来,带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顾关山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了我先去挑东西了大家双十一快乐!!……2017年11月11日凌晨0:20我回来了,只抢到了一件衣服……呜哇一声哭成狗子……感谢猫奴的野望和欧阳向柔的地雷!!

        第九十章

        -

        顾关山醒来的时候,  夜已经颇深。

        对乙酰氨基酚的药效来势汹汹,  走得却润物无声,  她的鼻子仍塞着,  百叶窗里透进来依稀的路灯的光。

        她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她鼻子不通气,眼睛也湿润——几乎喘不过气来,鼻泪管堵塞使她极为难受,  一觉睡到天黑的落差感也大的可怕——她看着天花板上的车灯来来往往,拉出昏沉的光影,  听着楼下使用着陌生语言的人们大声争吵,  正是人间。

        那所谓的人间自然充满了苦和酸。

        她迷糊地想,  然后微微坐起身,摸索自己的手机。

        顾关山的手机垫在枕头下面,  她把手机拽了出来,模糊地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二十,  她睡了整整六个小时。

        顾关山计算了一下血药浓度,正打算下床去把药吃了,  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四十六个未接来电——有来自微信的,有直接打到手机上来的。

        她眯起眼睛,发现打来电话的人——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甚至还有越洋电话,  每个都是沈泽。

        一句‘我想你了’——会招来这么大的反应吗?

        四十六个未接来电,三十多条消息——她看不太分明,不知道沈泽到底说了什么。

===第95节===

顾关山当时其实还是有点不清醒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沈泽嫌她作,要分手了。

        她不知道哪里让沈泽不高兴了,但是几乎是立刻就委屈得想哭。

        不想他花钱有错吗?

        顾关山披着披肩,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租的房子非常小,黑暗中只有一个手机屏幕荧荧亮着,她披头散发地坐在桌前,片刻后点开了沈泽的消息框。

        六个小时前——几乎在顾关山发出消息后不久,沈泽就回复了。

        沈泽一开始的语气是非常强硬又嚣张的:“怎么了?”

        沈泽停顿了一会儿,又没好气地问:“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起来上厕所,你人去哪了?”

        ……

        顾关山还没翻下去,手机就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沈泽又打了个电话,还是越洋电话——顾关山下意识地接了。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顾关山会接,但是下一秒就说:“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他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像是绷紧了一上午的神经。

        “……我……”顾关山一说话,声音都是嘶哑的:“……我睡觉去了,对不起。”

        沈泽:“……”

        顾关山轻声道:“睡前有点……想你,也没什么大事。”

        “你感冒了?”沈泽沙哑地问:“……不舒服?是不是换季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吃了药,睡过了,今天没有上课。”

        沈泽那头似乎刚响起了下课铃,他颤声道:“……那,那就行。我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顾关山笑了笑,在夜色中放松地说:“……我拿起手机之前还以为你生气了,要和我分手呢。”

        -

        沈泽在秋日的阳光里,听到顾关山那句话,心都疼了。

        那时候他周围经过的全是他的同学,沈泽刚下了经济学的课,讲经济学的是一个年轻海龟,不带个英语单词没法好好说话的那种——但是讲的确实不错,布置的作业也多。

        沈泽颤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嗓子哑着,难过地道:“因为……因为你生气了啊,我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安抚你……”

        “……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她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那么远,他们都说十月是异地恋分手的高峰期……”

        沈泽:“……顾关山。”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无法察觉的痛苦。

        异地恋是什么呢。

        ——是无法碰触,是千里万里之外,是遥不可及,是无法重合的时间和空间。

        沈泽吞下一口心头的痛楚:“……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忍。”

        “……可唯独不能忍受你不需要我。”他说。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

        沈泽眼眶都要红了:“顾关山。”

        “我碰不到你,摸不到你,我都是可以忍受的——在我送你走之前,甚至送你走一年以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是我想过,也没准备过,你会不要我。”

        “——我现在能给你什么?”

        他声音都在颤:“……我给不了你未来,给不了你陪伴,连想让你过得不那么辛苦——都会被你拒绝。”

        沈泽是真的难受。

        他说出那句话时只觉得心都要挖出来了。

        “你也不想想,我还能给你什么呢?”他说。

        ——顾关山最不想要的物质,偏偏是他现在最想给的,也是唯一能给的东西。

        顾关山那头沉默了很久,哑着嗓子说:“……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觉得我天天过得挺富足的,除了感冒了之后去不起医院之外……但是大多数留学生也都去不起,所以我真的不差什么东西。”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顾关山本质上是个非常不需求物质生活的人,她知道东西好吃,知道贵的衣服穿着好看——但是她从来不强求,甚至需求为零。沈泽一听就知道她是真的一点物质需求都没有。

        沈泽一听就很气愤:“你给我想!想!”

        顾关山头疼地说:“……我真的想不出来!你不要逼我,你既然这么想给我买东西的话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沈泽当即心情舒畅,帮生着病的顾关山把话说完:“——那我就自由发挥!”

        顾关山一懵:“等等——”

        沈泽哼地一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事情这样,应该就算是解决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顾关山要约稿,要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沈泽有些纳闷。但是又觉得顾关山每句话都说得坦然,没有半分隐瞒,由此可知她肯定没在外头养野男人——也不是把沈泽当成了外人。

        顾关山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沈泽想——可是顾关山一哄他,他就不生气了。

        微博约点稿子有什么错?说不定是他的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决定攒点私房钱呢?

        攒私房钱也不是不行,沈泽想。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都是你的,”沈泽嘴角不住地往上翘,“至于你缺的东西,的全都交给我了。”

        -

        十一月中,顾关山开始准备自己的final。

        各个课都在结课,作业一片一片的往下发,无数个项目要due,而且比大多数学生,她还多了个截稿期——上海cp漫展在即,是一年里头国人画手文手主催印厂一起爆肝猝死的日子,微博上一众太太哀鸿遍野,个个修仙,顾关山也无法逃脱。

        顾关山在无数个任务和作业之中忙得头发都要掉了,然而天天倒是想得挺开,苦哈哈,却又充满希望的过日子。

        而且沈泽在那通电话之后,要来了顾关山的地址,给顾关山买了一堆东西,快递络绎不绝。

        顾关山:“……”

        她房子本来就租得小,顾关山看着沈泽买的一大堆东西,可以确定沈泽是自己买了什么就要给顾关山买份一模一样的,她实在是非常心塞……

        ……男朋友购物癖强烈怎么办!

        但是心塞归心塞,作业还是要做,顾关山不得不赶作业赶到深夜。

        期初选课一时爽,期末final火葬场,再加上参本的截稿日——顾关山连着赶一张彩插到深夜,连着赶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微博:

        “我原本可以很快乐,是没钱害了我!”

        然后顾关山发完微博之后闭关画稿,连qq都不敢挂,挂上怕遇到主催的夺命连环催——毕竟截稿日即将来临,主催个个都红了眼,否则赶不上下印。

        她大概画到凌晨两点,总算细化完了画的上半部分,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那条“没钱害了我”的微博下头其实没什么人搭理,主要是因为深夜粉丝都睡了——只有一条评论,来自顾关山那天早上蜜汁在意的那个直男粉丝。

        那直男粉丝评论:“缺多少?”

        顾关山:“……”

        顾关山吓死了,心想这个直男是不是想包养她——和粉丝产生这样的金钱往来应该被绝对禁止!何况沈泽如果知道了,绝对会吃醋吃成一个装满了酸菜的老坛……

        她立即在微信和沈泽说了晚安,钻床上睡觉去了。

        那个叫ze什么什么的直男粉丝就被晾在了那里,看上去有些可怜。

        -

        沈泽的期末时间和顾关山的期末,中间差了少说一个月。北美的开学比国内要早,相应地学期结束得也要早一些,所以理论上,顾关山的final和沈泽的期末考试,中间应该差了一个月。

        但是问题是,沈泽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

        而这个大学,也没打算培养普通的学生,并且也没打算让学生普普通通庸庸碌碌地毕业。他们历来是进去容易出来难,而学生入学之后,要做好剥一层皮下来的准备。

        所以在十一月初,顾关山开始她的final的准备时,沈泽也开始了自己的期末复习。

        所谓的金融学,前两年其实就是在和高数打交道,什么线代,什么高数b——在这种课程的夹击之下,他们的专业课看上去幼嫩又可爱,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沈泽,被数学日得叫苦不迭……

        他在复习考试,顾关山在学校里拼命赶她的各种项目,两个人都忙得脚不点地。

        沈泽抽空问她:“寒假有什么安排?”

        顾关山只说:“没有想好。”

        沈泽笑了笑,拿着手机打字:“在那里好好玩一玩,忙了一个学期了。”

        然后沈泽放下手机,走回在图书馆温柔的暖阳,复习自己的考试。

        沈泽英俊又高大,是个天生吸引女孩子的相貌,他围着一条深灰色羊毛围巾,刚和顾关山说完眉眼里都是温柔暖意。

        岑明杰打量了一下沈泽和他面前摆的书,拿起线代书晃了晃,示意他拿起那本书看一看。

        沈泽:“?”

        沈泽把书刚拿起来,一张便笺纸就掉了下来,上头以娟秀字迹写着一行微信号,还有一行电话号码,外加一句‘同学,你的笔借我用下好吗?’。

        非常高明的搭讪。

        岑明杰用嘴型说:“化院的学姐,挺漂亮,一米七。”

        沈泽:“……”

        沈泽将那张便笺纸礼貌地折了折,丢给了岑明杰,让他有兴趣自己去搭讪学姐,少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岑明杰:“……”

        岑明杰只觉气短……

        岑明杰和沈泽同寝室这么长时间,除了偶尔听到一两声那女孩子说话之外,连那姑娘的照片都没见着,沈泽护她照片护得比护犊子还严实。

        宿舍里的他们私下都推测沈泽大概是怕被嘲笑——哪有好看女孩子不喜欢发自拍的?连张照片都没有的女孩子多半长得不咋地,而沈泽还要强行将那样女孩子形容为‘小仙女’。

        ——‘小仙女’三个字,可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大概是觉得羞耻,岑明杰想,然后继续低头去看自己天书一般的线代。

===第96节===

……

        ……

        他的这想法,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中旬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服了……校园网了……一晚上急得我头发都要保不住……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啪一声断了,手机的热点也连不上,cmcc账号也借不到_(:з」∠)_对不起今天重复更了一部分内容qaq!!!!现在已经替换完毕啦!ps:关于岑明杰这个人……他没那么坏啦。就是个平均线上的大学男生。

        第九十一章

        -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  而且暖气一旦烧起来,  空气中就混混浊浊的,  天也并不明朗,  一整个十二月可能都见不到一次蓝天。

        其实大城市都是这样——北京也好,  上海也罢,天总是灰灰的,像是被燃灭了的草木灰,  鲜少有个天晴的日子,沈泽并不喜欢。

        宿舍三楼,  沈泽洗完澡,  一身热气,  只穿着件薄卫衣,推门而入。

        他们宿舍里正讨论矩阵的特征值和特征向量的练习题,  谁都没法说服谁,甚至出现了一人一个答案的盛况。金融学虽然招收文科生,  可这社会终究对文科生太不友好了——这学科,大一大二时就像拷贝了数学系的课程,  还是理科生学起来更容易一些。

        沈泽抹了把脸问:“有结果了吗?”

        岑明杰:“没有。你过来看看。”

        沈泽从自己架子上摸了个欧诗丹牛油果护手霜,往手上挤了点,探头去高岩桌上去看题。

        沈泽揉开护手霜,沉吟一声:“这个题……”

        高岩敏锐地闻到了一股不属于男生宿舍的味道:“沈泽你还会抹护手霜?!”

        沈泽嫌弃地一边往手上抹开,  一边说:“我女朋友给我买的,说北京冬天干,怕我长冻疮。”

        高岩:“……”

        “多烦哪这些小姑娘。”沈泽慢吞吞地抹完两只爪子,  不满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哪有她娇贵?还怕我长冻疮!昨天还问我要不要给我买身体乳,我给拒绝了。”

        高岩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你为啥拒绝呢?我还挺想看你抹身体乳的。”

        直男沈泽反问:“咋地,想闻闻我身上的桃子味?”

        ……

        秦鹏呕了一声。

        “女人真是太麻烦了,”沈泽对桃子味儿半点不感冒,抱怨道:“最近说我过得不精致,但我为什么要被放在一堆基佬的天平上和一群基佬比较啊……”

        高岩指出:“但是你还是在擦护手霜。”

        沈泽拧起眉头:“废话!你女朋友送给你的东西你难道不天天用吗?”

        沈泽停顿了一下,怜悯地说:“——我忘了,你没有。”

        高岩:“……”

        沈泽拍了拍抹了护手霜的手,说:“来,看看题。”

        -

        朔风呼呼地刮过他们的窗户,那是个寒风如刀的北方冬天。

        深夜的宿舍静谧得犹如月夜下的河流,唯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吹过,深夜里幽幽的黄台灯与摊在桌上的复习资料,是沈泽考试季深夜唯一的陪伴。

        宿舍和家是差很多的,暖气也不够热,沈泽坐在桌前,给顾关山发微信:“他们今天又忍不住问我‘你长得怎么样了’。”

        关山山:“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看!我也不是没有照片吧?”

        沈泽披着外套,咳嗽了一声,强硬地说:“我不乐意,不给他们看,你是我家的。”

        “我必须要提醒你,同志,我不是你买的牛肉面。”顾关山那边梗了一梗:“——而且这位沈同志,你真的太幼稚了。”

        幼稚的沈同志看着顾关山这小语气不住地想笑,他拿起旁边胭脂红的咖啡杯——顾关山送的——抿了一口速溶咖啡。冬日的长夜之中,那盏黄灯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暖意。

        沈泽问:“什么时候放假?”

        那个头像十分欠扁的关山山姑娘想了想,说:“下周五吧,你的考试是怎么个安排法?”

        沈泽笑了起来:“下周五我也考试——商务英语,口语小测。”

        顾关山:“……”

        顾关山一听是口语,担忧地问:“沈泽,你可还行?”

        沈泽严肃地回复:“这个问题要分为两个角度去看待。”

        “作为bec口语考生,非常不行。”他严谨地说:“——但作为男人,非常行。”

        他女朋友沉默了足足三分钟:“少说骚话不会死的。”

        沈泽死皮赖脸:“摸不着碰不到连骚话都说不得么,我家老二特别想你,我是开学之后才发现它还会认主,平时都想着你打飞机——”

        关山山当即炸了毛:“滚蛋!!”

        沈泽调戏完关山月太太,心情极为愉悦,又低头去复习高数b。

        高数b。

        高数b是什么概念,a是给理工科用的,最难的高数;高数b则是给经济类学科用的,偏向计算,难度仅次于a。但是对于一部分本科院校而言,物化类的理工科也只是学个高数b而已。

        沈泽作为一个文科生,而且还是半突击上的大学,底子本就不厚——他学得格外想死。

        他和他的几个室友吭哧吭哧地解决了三道线代。

        沈泽体质特殊,一做数学题就饿,那题越难饿得就越厉害,沈泽觉得不能再这样虐待自己了——他下楼,去楼下那个‘为了不让熬夜狗饿死’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

        买咖啡等候的间隙,沈泽打开微博看了看,发现他关注的那个太太发了一条微博:

        ……

        @关山月:距离老沈鸡儿被剁,还有大约五天。

        下面一个粉丝评论:太太冷静!太太冷静啊!你家老沈又做了什么你们两个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砍对方两刀吗!

        关山月太太思路清晰地道:一刀就够了。

        沈泽看了一会儿,理解了顾关山的害羞,还有表达的‘要剁他鸡儿’的意思……

        我老婆真可爱,连这都想剁——沈泽想。

        但是五天是什么意思?五天之后给自己寄小剪刀?

        沈泽唯独没看懂那句话,五天是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往自己心里记账。

        这位老沈单手拿着热腾腾的雀巢咖啡,顶着科比投篮的头像,慢吞吞地抬起他的手指头,为关山月太太点了个赞。

        -

        正常人是不会去关心谁给自己点了赞的。

        因为很多人都有习惯,把看到的微博一条条地从头点到尾——一条不落,赞根本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何况关山月太太微博粉丝多,活粉更多,此时又在cp21漫展的活跃期,要做本宣要帮别人转发本宣,未读消息红圈圈一大片,看都看不完——

        ——因此关山月太太本人根本没意识到,那位直男粉丝的赞,到底有多意味深长。

        她最后final的那几天,每天和沈泽只剩下早晚安的问候。

        沈泽知道顾关山一进入final模式是不理人的,尤其是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不回微信是常事。沈泽在很久以后,从她那边的朋友处打听了一下,他们都说顾关山一进入项目或者图的收尾期,能废寝忘食地连画二十个小时,连泡了的泡面都能忘了吃。

        好在沈泽也忙,整天废寝忘食地准备商务英语的考试,没空计较顾关山是不是翅膀硬了。

        ……

        初冬的阳光洒在未名湖上,薄冰覆于湖面,冬色清如琉璃。

        阳光斜斜洒入树林,松木枝丫光秃,像个学校里游荡的、怨念的博士,凉亭雕梁画栋,正是老北平的风韵,湖水中映入须弥座的高塔。

        沈泽拿着复习资料翻看,一边看一边设法自己表达,她简直想把顾关山的口语水平扯一半儿过来给自己用,这种应试教育填鸭出来的英语口语——怎么张开嘴?

        当然了,沈泽并不是他们312宿舍口语最烂的——312还有个秦鹏垫底。秦鹏是农村孩子硬考上来的,口语堪称辣鸡,然而人家敢丢脸,此时正在和高岩矫正发音。

        然而沈泽也好,秦鹏也好,他们都是个例。

        在顶点的学校里头,所汇聚的从不是书呆子,而是人杰中的人杰。而正是这些天才般的青年人的碰撞,不断地造就着燕园的——不可超越。

        有人就是能在十几岁上的年纪,流畅又标准地说出五国语言,一口英音古朴又高贵;有人就是能看一遍就把书上的内容记得一个字不落,甚至还记得页码——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岑明杰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沈泽:“……”

        “不就那点东西?bec这课我都不赖听。”岑明杰翻了翻打印的资料,在早冬的阳光中欠扁地朝地上一坐,拿出自己的小道消息:“说起来,艺术学院这边今天这个展子——”

        艺术学院挨着未名湖和红四楼,是近十几年办起来的,显然没有北影中戏的名头响亮,但是绝不缺漂亮妹子。

        岑明杰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艺术学院院花今天负责展子的招待哦!”

        高岩凉飕飕道:“切,能有多好看——老岑你想必是没见过什么女人,要我说,真想看漂亮妹子的话不如去北影门口晃荡一圈。”

        空气中,沉默片刻……

        岑明杰噗嗤一声喷出饮料:“嗤、嗤嗤溜了溜了不和你抢这机会。”

        秦鹏同情地说:“老高,希望你早日清醒过来意识到你说的话有多羞耻。”

        高岩:“……”

        沈泽不为外物所迷,持续地低头打腹稿。

        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材料上,湖面的风吹得他手指都发疼。沈泽低头看了看手机,顾关山在十分钟之前找过他一次,说自己刚搞定了最后一门,寒假终于要开始了——并且问他在做什么。

        沈泽拿起手机,回复道:“在湖边复习,要进考场了。”

        关山山秒回,关切地问他:“哦?你在哪里考呀?教学楼?”

        沈泽心想顾关山大概是真的闲下来了,隔着几万公里连在哪里考试都想问,但是她既然问了,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沈泽说:“我们学院自己的那栋楼,老师在里面找了个教室。”

        顾关山给他发了个语音,笑道:“那你要好好考试呀,我先去买点东西。”

        沈泽微微笑了起来,刚准备用表情包欺负一下她,顾关山又发了一条甜甜的语音过来:

        “沈泽,爱你呦。”

        ……

        沈泽哥哥顿时心花怒放……

===第97节===

他的姑娘鲜少撒娇,但一旦撒娇,那小嗓音就能甜得像刚从小蜜罐里头捞出来似的。

        顾关山那短短的一小段语音里头夹杂着一点风声,像风吹过湖畔的柳叶儿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天涯比邻。

        密歇根湖畔也有柳树吗?沈泽努力不让嘴角上扬。

        他室友那头突然一阵骚动,沈泽往那边看了一眼,岑明杰指着一个姑娘喊道:“哎哎老高你视力好!你看看?我觉得那穿红裙子的姑娘长得特漂亮!直觉。你看看是不是?”

        高岩:“丢人现眼……哪呢我看看……”

        然后那头安静了一小会儿,高岩大约看了一会儿,由衷感慨道:”……我艹。”

        沈泽没搭理,往纸上写答题的keyword。

        岑明杰赞叹:“……操,真他妈美人。”

        岑明杰又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那女生的气质!绝了绝了。”

        他想了又想,由衷地道:“光听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算见了个例子……哪个院的啊?”

        沈泽纳了闷:“我看看?”

        他站起身来,高岩又把那身影指给他看。

        初冬和煦的阳光中,沈泽并没有看分明,只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背影——穿着一条朱红的、缀着刺绣和流苏的裙子,那裙摆一飘,她消失在了一票嬉嬉闹闹的留学生的身后。

        只留下一路温柔的、雪白的光影。

        沈泽怔了会儿,看着那片路上的光影道:

        “没看到。考试去吧,快到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下一章……再下一章……我就不说了,大家都懂。我知道你们也期待很久了!感谢猫奴的野望的地雷x2!感谢李李、春深初夏、16829010、欧阳向柔的地雷~爱你们!推一下基友的文!《妻奴》侑雪这是一个被迫扛着传宗接代重担,不得不出去相亲的花季少女的故事。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楚子琴第一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身着西装领带,不开口的时候严肃禁欲得像个军人。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哎!楚妹子,我搁这呢!!”楚子琴第二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穿了一身休闲服,阳光得像是邻家青梅竹马的大男孩,看完电影送她回去后还给她发短信:“春眠不觉晓,处对象可好?”楚子琴第……次遇见易牧的时候,他穿着羽绒服,耳朵被冻得通红却把围巾让给了她,帮她暖手的同时还嘱咐:“天冷了,多穿点,老子爱你!”多年后,两人躺在床上,易牧刚一翻身,楚子琴就开口道:“约,先救你,爱过,现在九点半,早上吃三明治……”易牧:……我……我就是翻个身……#写作硬汉,读作妻奴#武力值max水乡少女x不良痞子纯情糙汉,甜宠日常,he

        第九十二章

        -

        岑明杰一路上都对他惊鸿一瞥的那姑娘念念不忘,  就连在走廊等候的时候都对那姑娘的气质啧啧称奇。

        岑明杰:“可惜了,  沈泽,  你竟然没见到,  那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仙气缭绕啊。”

        沈泽懒得搭理:“哦。”

        “脸看得不太清楚,  说真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岑明杰拿着纸筒拍了拍手心儿,“那姑娘穿着条红裙子,  跟团儿火一样,脸又白,  眉如远山目光潋滟——到底是哪个院的呢?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泽说:“看那样子,  应该是学艺术的吧。”

        岑明杰由衷道:“太有气质,  真的惊了。”

        沈泽想到那个女孩身影,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燥热。

        可是他明明只见了一片裙角。

        那朱红的裙角上以粗线绣着菱纹,  缀着木珠和流苏,裙摆下现出白生生的一只脚腕,  冻得有些发红,脆弱又纤细。

        ——像他的姑娘的幻影。

        走廊里人声嘈杂,  沈泽来自己学院的楼的次数不多,但光华好歹是号称他们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最富裕的一个院了——各类设施都出类拔萃,放到别的院的楼,哪个院能富裕到安上那么有设计感和现代感的桌椅?

        可是那个女孩子……明明只是个背影,  却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沈泽发起了呆,也不想准备口试了,茫然地望着窗外。

        窗外刮着风——柳枝被吹得四散,  割出一块块的天,百年前就如此,年年皆然。

        岑明杰只觉得沈泽有种奇怪的安静,问:“怎么跟被勾了魂似的?”

        沈泽想着那片红色的裙摆,摆了摆手:“没怎么。”

        她如果穿了红裙子,沈泽想,大概也就是那个样貌了吧。

        -

        夕阳沉入湖底,金红的余晖映着冬日的高塔,云似火烧。

        考完口试出来,沈泽只觉得像是被活剐了一层皮——他掏出手机,发现顾关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关山山萌萌地问:“考完了吗?”

        沈泽笑了笑,回道:“——考完了,和舍友一起,准备去吃饭。”

        关山山心情很好地说:“多吃点好吃的哟!我听说你们学四比较好吃?”

        沈泽笑了起来:“老黄历了,是燕南。”

        沈泽只觉得心里发甜,顾关山的确是关心他的,他将卷子随手塞回书包里,下楼和岑明杰他们汇合。

        沈泽楼梯间里遇到了校学生会的几个干事,来这里交表格,一行人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个副部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问:“咱们院——这一届,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学妹么?”

        沈泽懵了一下:“立哥你好歹是土著,新生入学的时候应该都见过吧,我们这一届新生对你来说还有生面孔?”

        副部嘀咕道:“那看来那个姑娘不是咱院的。”

        沈泽头顶上冒出问号,心想什么姑娘?怎么又是姑娘?都和岑明杰和高岩一样中毒了么?

        ——但沈泽想起那角红裙子,心里又是一阵的发烫。

        那角裙子像是一个能化身为他心底最柔软一角的妖怪,能吸人的心头血。

        顾关山怎么会回来呢,她在西半球,隔着一个太平洋再加大半个北美的距离——沈泽心里比什么都明白。

        沈泽送走了副部和那几个干事,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暮色四合,银杏抖落一地落叶,满地流金。

        沈泽出了楼门,才意识到那个副部为什么魔怔了——

        那个吸人心头血的红裙姑娘隔着一条街,立在管院楼外的枯树下,一袭的朱红,裙子上刺绣大方又夸张。她的眉目看不太分明,却能看见女孩子一截削白的脖颈,寒山雪一般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勾人。

        岑明杰:“……她好像在这里等人。”

        岑明杰被魇般地说:“——可是在等谁呢?”

        有不知哪个社团的在发传单,那个女孩接过一张,对发传单的人笑了起来。那发传单的人也笑,给了她一根桃子味儿的不二家棒棒糖。

        ……

        高岩道:“……沈泽。”

        沈泽去推自己的自行车:“怎么了?”

        高岩欠扁道:“下次再吹自己女朋友是仙女的时候,拿这个姑娘对比一下。”

        沈泽里都不想理。

        斜阳如火,将小路和人群映得红如血,那个女孩子的裙子像是燃起的火焰。

        岑明杰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沈泽努力不去在意那个仿佛能吸人心头血的妖怪,推着自行车,朝宿舍的方向走——那个红裙女孩站在管院楼底下。然后她在斜阳中转过了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夕阳镀了女孩一身柔暖的光,她看到沈泽之后温和地笑了笑。

        视线相撞。

        沈泽:“……”

        岑明杰伸手晃了晃:“咋地了,那姑娘太好看,看魔怔了?”

        沈泽:“……”

        “男人啊,”岑明杰啧啧一声:“看到好看的姑娘,拔不动步子,别看平时这么痴情……哎!哎!!沈泽!”

        沈泽将自行车丢了,冲了上去。

        落日余晖之中,一米八五的沈泽穿过街道,他的动作几乎都不协调了,差点被自行车撞,他跌跌撞撞地冲那个人道歉。

        那个女孩子面容白皙,眉若远山,嘴唇上涂了一点柔润的唇彩,像初春的桃花。

        这是要干嘛?岑明杰纳闷地想。

        沈泽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岑明杰以为沈泽会去搭讪的时候——

        在寒风与夕阳中,沈泽扣住那云雾般的女孩的头,声音沙哑着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重重地吻了上去。
        -

        夕阳沉湖,月升东山,鲜红晚霞之中,路灯次第亮起。

        沈泽扣着顾关山的头急迫地亲吻她。他尝到女孩子嘴里的桃子糖味儿,尝到甜蜜的唇彩味道,他闻到冬风之冷,闻到松针之清,闻到湖水的涟漪和香山的枫叶,闻到北平的整个冬天。

        沈泽闻到全世界。

        她怎么回来了呢?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沈泽撬开顾关山的唇齿,那是他想念了上百个日夜的女孩儿,树影里顾关山生涩而柔软地回吻他,湿湿润润的,却满是全然的爱意和顺从,犹如春日的野百合。

        唇分,沈泽望着顾关山的眉眼,她眼里都是眼泪,被亲哭了。

        沈泽:“……哭什么哭?”

        顾关山含着眼泪,结结巴巴地想躲:“这里都、都是人……”

        沈泽使劲捏了她一把,粗声粗气道:“活该,谁让你不给我打电话。”

        顾关山像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脸红,羞羞泣泣地说:“我……我考完试就拖着箱子回来,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沈泽的脑子里血管都在咚咚作响,但是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他道:“——先吃饭,饿不饿?”

        顾关山还没回答,沈泽揽住顾关山的腰,难耐地亲吻她的浅色的嘴唇。

        “不哭了,”沈泽吻毕,沙哑道:“不许哭。”

        顾关山于是在沈泽怀里憋住了眼泪。

        沈泽回过头看向自己呆若木鸡的三个室友。

        他拉住顾关山的手,终于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打算介绍一番自己的女朋友——但顾关山走上前去——她的眼眶仍是红的,却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语气浅浅淡淡地和那三个人问好:

        “你们就是沈泽的室友吗?”

===第98节===

她的确是个美人,气质凉而敏锐,身上有种特殊的、凌乱的艺术感。她的手指尖儿是红的。

        顾关山慢慢地伸出手,岑明杰下意识地把手上的汗在裤子上擦了擦。

        顾关山笑起来:“你就是老岑吧?沈泽经常提到你。”

        然后她握着岑明杰的手,交握了一下。

        他们宿舍,谁都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这是个任谁都反应不过来的场合。

        那是沈泽头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那么大的反应,还一把抓住那个美人就亲下去了——亲得还特别真情实感,岑明杰甚至一开始以为沈泽在耍流氓,打算拍照的。

        ——结果这美人,竟然是沈泽从不给看照片的女朋友本人。

        说好的北美留学党呢?说好的天天画肌肉男的小仙女,连沈泽的死活都不在意的小冰山呢?

        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回来多折腾啊,沈泽是不是从中戏租了个漂亮女朋友来装逼?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

        沈泽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和他每次与他女朋友打电话时一模一样,温柔如同一万个洒满花叶的春天。

        那是无法被伪装的爱慕,无法被取代的柔情,是白鹿攀不过的朗玛峰,是苍狼越不过的关山月。

        沈泽嚣张地、宣示主权般握着姑娘的手,对自己的舍友说:

        “介绍下,”

        “——这是我女朋友。”

        -

        寒冬的北京傍晚,一路的灯和影。

        沈泽没想到顾关山会回来,找餐厅几乎是赶鸭子上架,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要出去吃,而且晚上不打算回学校了——沈泽想。

        顾关山其实穿得不太多,国内的风和国外的风有点细微的差别——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冷,她只穿了条裙子和一件稍厚的外套,走得有点哆哆嗦嗦,沈泽就敞开外套裹着她。

        “怎么回来了?”沈泽吧唧亲了顾关山的头发一口,“——哎哟咋这油呢,这是几天没洗头了?”

        顾关山:“……”

        沈泽:“倒是真爽,憋了一个学期——除了我媳妇脑袋——”

        顾关山掐着他的后腰一拧。

        沈泽嗷的一声……

        顾关山动手才将沈泽掐服帖,沈泽乖乖揽着顾关山去吃饭,寒风凛冽,沈泽将顾关山揽得死紧,生怕她冻着。

        顾关山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这么忙吗?”

        沈泽决定装次傻:“嗯?因为课多么?”

        “这也是一方面……”顾关山眉眼弯弯,像小月牙儿。

        而她眼睛里像是有颗小星星:“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你说你想我了!”

        “所以我就拼命攒钱……”

        “回来看你啦。”

        沈泽那一瞬间心里暖得犹如融冰的春天,顾关山踮起脚尖,在沈泽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寒风呼啸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高楼林立,霓虹灯绚烂如花。

        -

        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了沈泽想吃人均一千五的浪漫法餐的提议。

        “我不要。”顾关山坚决地拒绝他:“我要吃大排档,要么淮扬菜,外婆家也行南京大牌档也行,我要吃红烧肉红烧排骨炖鸡干煸四季豆——否则我和你绝交一整天!”

        沈泽不愿意屈服,烛光晚餐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可是法国菜很浪漫——”

        顾关山:“……”

        顾关山对着大众点评念道:“蟹肉鱼子酱塔佐龙虾冻和鳄梨泥,照烧鳗鱼配烟熏鹅肝,吉拉多生蚝。”

        沈泽强硬地道:“这些菜都是艺术品,不是普通的菜!还有烛光晚餐!”

        顾关山:“……”

        “我他妈吃这种东西吃了半年了!生冷的!牛肉和牛奶再加面包鳄梨!牛油果!”顾关山愤怒地说:“canteen里头都是三明治,鬼知道我有多怀念一中的食堂和小卖部……我想馅饼想得睡不着你知道么?我受够了!我都这样了回国你还不给我吃红烧肉,就因为几根蜡烛——”

        沈泽一听,只能屈服于海龟的淫威之下了。

        ……

        沈泽坐在淮扬小菜馆里,憋着笑,给顾关山的碗里夹了一堆菜。

        顾关山一个人就解决了一整份红烧肉,吃得心满意足满嘴流油,还把以前最讨厌的咸鱼和笋干捞出来吃了。

        一个人漂泊在外,她怀念乡音,怀念故乡的食物,久而久之连以前最讨厌的东西都怀念了起来,甚至连五仁月饼都成为了白月光。

        沈泽不经意地问:“现在还没在玩微博吗?”

        顾关山一怔,想了想自己的那个账号,艰难道:“没、没有……怎么了?”

        空气中微微停滞,顾关山一头雾水,打破沉默的是沈泽。

        “没什么,”沈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也不怎么玩。”

        沈泽低头摸出手机,灯光将他的眉眼棱角磨得温柔——可他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张扬和侵略性。

        他摸出手机,打开微博,看着首页上顾关山发的新图片,时间是几个小时以前——那时候她大概刚下飞机,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发了那条微博。

        ……

        @关山月:发几张摸鱼就跑,千万不要告诉网警叔叔!

        (配图九张)

        ……

        为什么不让告诉网警呢?那些小黄图连影儿都没了。

        沈泽用手指摩挲屏幕上那几张因为太过黄暴而没通过审核的图片:九宫格,挂了八张,可见其程度之过分。

        而仅剩的一张——是肌肉男被另一个肌肉男抵在墙上后|入的铅笔稿。

        沈泽摸着屏幕,半晌终于笑了起来。

        顾关山懵了一下:“……诶?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沈泽停顿了一下,玩味地望向对面的女孩子。

        沈泽打量着顾关山。她刚吃饱,脑子还被红烧肉和香炒小牛肉顶着,连反应都慢半拍,笑得特别甜——浑然不觉大难临头。

        沈泽嗤地笑道:“——是份儿学习材料。”

        顾关山满脑子都是给今晚的红烧肉打call的念头,根本意识不到危险的迫近:“哦?哦……对哦,你在准备期末……”

        而沈泽在淮扬小馆温柔的灯光和戏曲唱腔中,给关山月太太的那条微博点了个赞。

        今晚扫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侑雪的浅水zha弹!感谢26297100、gone和二题的地雷~感谢优哥的手|榴|弹!!今天这章虽然更新得晚,但是真的粗长!!!下章,相信,大家懂的()下面给自己做个章推……《我想弄哭你啊》一个影视一哥艹粉的故事!(什么这么简单粗暴的吗)求收藏=3=!!顺手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就更好了!!ps)这一章没有任何敏感内容审核妹子放我过了吧!!!我为国家扫黄!!

        第九十三章

        -

        那天晚上非常的冷,  天阴了,  仿佛要下雪。北京的风犹如锐刀子割肉,  一刀刀地割在脸上。沈泽几乎是一出购物中心的门就觉得冻得受不了,  顾关山穿得更少,  浑身打颤,被风一吹就开始打阿嚏。

        沈泽抖抖索索地将羽绒服脱了,给她裹在身上:“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顾关山笑了起来,  伸手拦车:“早就找好啦。”

        “我这次回来可以呆两个多星期。”顾关山挠了挠头,腼腆地说:“所以带的东西不多,  就几件换洗的衣服,  回程的机票还没买,  你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随时就可以回去。”

        她这话说得非常没有自信,而这是她在他们两个人关系中的一贯表现——怕拖累了沈泽,  怕令沈泽难过。

        沈泽:“放屁,我巴不得你跟我睡一个宿舍呢。”

        顾关山:“……”

        沈泽想了想,  颇有兴趣地说:“原来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宿舍本质鸳鸯楼,  想想能和你睡在一栋宿舍楼里,也挺好的。”

        顾关山笑了笑道:“沈泽,你司马昭之心都要路人皆知了诶。”

        她停顿了下,又不好意思地问:“……今晚不回宿舍可以吗?”

        那句话无异于直接的邀请。

        顾关山对大学的宿舍不怎么了解,  沈泽立即得寸进尺地说:“可是宿管阿姨会查寝的,如果发现我不在……”

        顾关山:“……哈?”

        沈泽笑了起来:“——就会以为我回家了。”

        沈泽一把将顾关山塞进出租车里,报了个地址,  然后在黑暗的、光影交错的后座里亲吻她。

        出租车驶过北京的深夜的街道,顾关山生涩地迎合他的吻。

        她已经不再是个高中学生了,沈泽几乎是意乱情迷地想——可是为什么还是和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

        沈爸爸把自己名下的一套北京的房子过户给了自己儿子,那房子是今年年初装修的,此时装修的味儿刚散不久,但是离北四环有些距离,离学校太远了——沈泽平时根本懒得去。

        沈泽进门先咳嗽了两声——落灰呛人,他说:“这段时间去我爷爷家吃顿饭?”

        他开了灯,屋里洒下温柔的光,地暖烧得暖暖和和的,蒸得人脑袋发晕。

        顾关山笑了起来,在门口脱了鞋子,她穿了一双里头没什么绒的短靴,小脚趾头都冻得稍微有些发红。

        “会不会很奇怪呀?”顾关山一边找拖鞋一边问:“我倒是有时间,但是就怕不太合适。”

        沈泽说:“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爷爷很好相处——你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芝加哥不冷吗?”

        顾关山:“冷。”

        然后她脱了鞋子,把沙发上蒙的布掀了,蜷缩在了沙发上——看上去是个柔软又消瘦的女孩子。

        沈泽那瞬间依稀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和顾关山以后的家的样子。说不上来哪里温暖,也说不上来哪里令人宽心,但沈泽意识到这就是家。

===第99节===

沈泽握住顾关山的脚腕,她的脚腕冻得发红,沈泽粗糙的手心却温暖如火,令人格外的安心。

        一如他们多年前在一中中庭里画漫画的下午。

        那时刚成年的沈泽说,以后我给你暖脚。

        那一年的顾关山抗拒极了沈泽的身体接触,甚至连在他面前坦诚都不敢——可在多年后的这个寒风凛冽的深夜里,顾关山没有半分抗拒,是个称得上柔顺的模样。

        沈泽捏了捏她的脚踝:“这么多年了一点肉都没长,本饲养员不满意。”
        顾关山蹬鼻子上脸地踢他一脚:“放屁,我胖了一斤多。”

        沈泽笑了起来,问:“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呢,关山,毕业了打算做什么,想留在美国吗?”

        顾关山往他怀里靠了过去,在柔软的灯光中,朦胧地说:“……不想。”

        “我为什么想留在那里?那里有你吗……”

        顾关山抱住了沈泽的肩膀,委屈地说:“我不要留在美国……沈泽,你不许再擅自做决定了。”

        沈泽那一瞬间,只觉酸楚难当。

        在他思念着顾关山的时候,顾关山在异国他乡——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角落,更绝望而深重地思念着他。

        -

        那天晚上,顾关山洗了个差点被烫死的澡,她人生几乎和所有的电器反冲,并且是个电器白痴——是个在电视与机顶盒分家之后连电视机都打不开的那种人。

        沈泽这房子又安了一个和她家完全不一样的热水器——顾关山差点被烫掉了一层皮,出来的时候连皮肤都发着红,像一只被去了皮的蜜桃。

        沈泽仍坐在沙发上,刚洗完澡,结实身体只围着条浴巾,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顾关山洗完澡没围浴巾,却穿了她白天的那条红裙子,羞耻地捂紧了胸部,吼他:“看什么看!就从调热水器这方面我都觉得我们三观不合——”

        沈泽憋着笑,以手按了按那只烫手的红红的顾关山:“嫌热就往蓝色那边掰水龙头啊,烫成这样,你是被煮熟了吧?”

        顾关山正要炸毛——沈泽就以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嘘了一声。

        “这位小姐安静一点,房子隔音不好——”沈泽坏坏地说。

        “可是呢,”

        “你男朋友想让你收租了。”

        女孩子呼吸一窒,沈泽摁着她的头就亲了上去。

        吻毕,顾关山眼眶都红了,沈泽几乎是沙哑地喘息着将顾关山抵在沙发上,撩起了那条朱红的裙子。

        她的皮肤摸起来热热的,泛着红,甫一碰触便能将她烫得瑟缩起来,沈泽又低下头吻她。

        这是他的女孩子,沈泽想,从头发梢到脚趾尖都是他的。

        沈泽把套子丢给顾关山,顾关山羞耻地撕开包装,握着黏腻的避孕套将套子给他撸了上去。

        “它可想死你了……”沈泽□□地亲吻她的耳廓,哄她。

        “……我的关山。”

        沈泽粗长的性|器缓慢顶入,女孩那处生涩至极,绞得死紧,沈泽掰着她的下巴粗鲁地亲吻她,不让她哀求出声,自正面上她,恶劣地顶开那花瓣一样的地方。

        顾关山又疼又难耐,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苦苦忍着不喊出声,却被沈泽吃准了这点。

        他一使坏,女孩子几乎是立刻就被捅哭了。

        她哪里都好,沈泽想,连在床上都勾人,像一朵生嫩的花儿。

        顾关山红裙子挂在腰间,连衣服都没脱光,咬着手背苦苦忍耐着不哭叫出声。

        ……

        沈泽见状都要发疯了。

        ……

        他咬着牙射|精时,顾关山忘了羞耻,神志模糊地叫了出来。

        ……

        ……

        深夜,客厅的吊灯半明半灭,沙发上一片凌乱。

        顾关山伏在沙发上喘息,朱红裙摆堪堪拢起,却仍现出一截令人血脉贲张的、白皙纤瘦的大腿。

        她的眼眶还是红的,捂着平平的胸脯小声说:“好、好……了,阿泽……”

        沈泽抽了点纸巾给她擦了擦,低下头和顾关山亲了一亲。

        “你……”顾关山羞耻地闭了闭眼睛,问:“你到底憋了多久?”

        沈泽诚实道:“一个来月,复习期间,打飞机影响效率。”

        顾关山拢着自己的衣襟,怎么都不敢想沈泽这才憋了一个月就这么凶——她生怕在这里衣衫不整地趴下去沈泽又提枪把自己办了,颤抖道:“……我们是、是不是应该洗个澡去睡觉啊?”

        沈泽停顿了一下,看着顾关山的眼神,闪烁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光芒。

        顾关山突然打了个冷战……

        这是什么眼神?!这种会死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沈泽温文尔雅地说:“——顾关山,你怎么这么上道呢?”

        顾关山后背发凉,只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仿佛羊入虎口……

        正当顾关山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沈泽却干脆地点头说:“是,去洗澡吧。”

        顾关山闻言立即冲去了浴室冲澡,沈泽看着她的背影,玩味地笑了起来。

        ……

        ……

        沈泽捏着顾关山的面颊,在朦胧的床头灯里,粗鲁地与她接吻。

        她长得白而细嫩,眼眶还水濛濛的,颤声喊人:“……阿、阿泽,我不要……”

        顾关山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沈泽将她抵在床头上,轻轻地抚摸她的面孔。

        女孩带着哭腔喘息起来。

        ……

        ……

        沈泽恶劣地问:“……关山,你知道——黄漫里什么样吗?”

        顾关山哭着摇头,仿佛真的不知道一般,装得特别像。

        “……台词是这样的,”沈泽居高临下地道,“关山君真的很厉害,连这样都能忍住……”

        沈泽又咬她的耳朵,温柔道:“……关山君还能坚持吗?要不要求求我?”

        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顾关山那一瞬间,模糊地想起——

        ——那两句,是她画的小黄漫画里的台词。

        “关山君……”沈泽说,爽得脊背几乎发麻,问:“关山君,还好吗?怎么哭得那么难过?——”

        他的姑娘颤声求饶:“沈泽,求……求求你……”

        “你叫我什么?”他恶劣地说:“……你可不能昏过去。”

        女孩的话音都在发抖,乖顺而孱弱地哀求他:“呜、求……求求你……阿、阿泽……”

        “对,阿泽。这下对了。——宝宝,求我什么?”沈泽说着,她的泪水洇湿了枕头。

        “求我不要念漫画?——可黄漫里都是这样的啊。”

        ……

        ……

        沈泽最后以手指插入进去,将里头残余的东西扯了出来。

        ……

        ……

        顾关山哭得喘不过气:“呜、呜哇沈泽你是不是……是不是个死变态……”

        沈泽心情舒畅地说:“前几天看到一部小黄漫,太带感了,忍不住实践了一下。”

        顾关山:“……”

        顾关山第一反应是,那漫画绝对是自己的手笔,台词太熟悉了,连标点符号都一样,真是人生的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以沈泽的直男程度绝对辨认不出自己的画风——顾关山想,此时上上之策就是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且当做无事发生过!什么漫画一概不知,继续装纯。

        顾关山脑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她立刻蜷缩进被子里,不愿意理他:“……呜、呜呜,你滚蛋,我要睡觉,我要倒时差……”

        沈泽心情特别好,将灯关了,把女孩子摁在怀里亲了亲。

        顾关山拍他一巴掌:“滚!”

        沈泽嗤嗤地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顾关山推他也推不动,又累得腰酸背痛,无力揍他,便迷迷糊糊地在沈泽怀里睡着了。

        沈泽在黑暗中安抚地拍着顾关山的后背,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轻柔一吻,而后哄孩子一般哄他的姑娘睡觉。

        那个装在树脂篮子里的婴儿在这个冬夜里,飘过万里,飘过海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又飘回了他的床边。

        沈泽戳戳她的脸:“……装什么装。”

        顾关山睡着了,眼睫毛上仍有水珠,睡颜静谧又浅淡,然而装蒜一流。

        沈泽动情地亲吻她的唇。

        “——关山月太太。”

        窗外飘起那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落落,犹如京城初春的柳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迟早……被我校……校园网……气死……(生死时速失败的大哭)我花了那么多钱!!!就这个破网!!!我明天就去砸网络中心!!!!什么都别说了,这章没有任何脖子以下内容审核妹子好人一生平安放我过了吧!!!!

        第九十五章

        -

===第100节===

他们下午的线性代数,  是个一百三十多人的大课。

        阳光洒在他们的阶梯教室里头,  金黄灿烂,  窗外积雪一片,  树上满是冰凌。

        顾关山抱着素描本走进去时,  对着这么多的人,先是怔了一下:“……哇,这个出勤率……”

        沈泽笑了笑说:“平时没这么多,  这是期末了。”

        然后他拿着笔记本走到教室后排坐下,认识的人惊讶地道:“泽哥你头一次带女生来上课啊?这是谁?”

        沈泽:“女朋友。”

        他的同学:“……”

        顾关山笑了笑,  对他说:“你好呀。”

        沈泽的同学震惊地转过了头去,  沈泽挑了个他室友占的,  窗边的位置坐下。老师拿着教案走了进来,沈泽摊开他线性代数的书,  坐在顾关山旁边听课。

        顾关山一开始还怀着一种严谨的心情试图听两句,结果在听到第三分钟,  老师讲起标准正交量和schmidt方法的时候,就只剩了震惊脸……

        沈泽对着自己的课本转笔,  半晌欠扁地问:“怎么样,听不懂吧?”

        顾关山拍他一下:“滚蛋!”

        沈泽嚣张地转着圆珠笔,边转边道:“姓顾的,高中的时候你老一副高冷脸,  嫌我学习不如你,如今呢?如今呢?如今呢?——顾关山我问你欧几里得空间和对称变换的特征值与特征向量的基本性质是什么你知道吗?”

        已经八百年没碰过数学的顾关山被沈泽拿一串名词一轰,脑仁都要炸了……

        她不住地思索‘他说对称什么?特征什么?欧什么向量和什么特征空间?’——然后她一转头,  看见了沈泽欠扁地翘起二郎腿的样子。

        沈泽显然是欺负够了顾关山,心情十分舒畅。

        顾关山:“……”

        沈泽欠扁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关山气愤地说:“……我和你不是一个专业!”

        沈泽堵她:“风水轮流转嘛!”

        顾关山难以置信:“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沈泽:“风水轮流转呀!”

        顾关山:“……”

        顾关山憋死了……

        她不再搭理姓沈的狗东西,掏出手机,以刀逼着沈泽交出校园网账号,开始玩手游。

        顾关山如果是猫的话必定是黑脸暹罗,如果是狗的话是黑皮拉布拉多,她犹如非洲的战斗女神——手游界的冤大头,顾关山在限定卡池里抽了攒了一个月的圣晶石,坠机。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泪水儿都要呲出来了。

        正在那时候,教室前头线代老师的声音不祥地响起。

        “教室后排,那个穿灰羽绒服的女孩子?”中年的线代老师笑眯眯地指向教室后排。

        整个教室哗啦啦地回过了头来,穿着灰羽绒服的顾关山顿时成了一百三十多人中的焦点,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个来蹭课的,登时吓得手机都要掉了。

        那老师笑眯眯地拍了拍投影布:“你来说说这道计算题的答案是什么?”

        顾关山:“……”

        -

        风水轮流转。

        顾关山扪心自问,以她现在的数学水平,大概还能做个因式分解和一元二次方程……连口算个鸡咕咕和兔兔同笼的题,都可能会要命……

        她看了看投影仪上的题目,由a1什么什么、a2什么什么和a3什么什么生成的线性空间为……

        顾关山:“……”

        知道个鬼啊!线性空间是什么!

        她大难临头般地站了起来,求救地踢了踢沈泽——沈泽在一旁装死人。

        沈泽几乎是看到题之后没几下就算了出来,却故意把演算纸压在了胳膊肘底下,撑着胳膊,欠扁地看着顾关山。

        顾关山:“……”

        老师玩味地撑在讲台上,阳光明媚,顾关山冷汗直流,又踢了沈泽一脚。

        沈泽恶劣地说:“——叫老公。”

        顾关山:“……”

        沈泽指了指自己压着的演草纸,嚣张地威胁道:“叫老公。否则你就跟老师坦白你是隔壁美术系来蹭课泡小哥哥的吧,你扰乱课堂秩序,还是隔壁的学生,百年的新仇旧恨一起上,看老师不直接叫保安把你轰出去……”

        顾关山站在那里,脸红得几乎能滴血,眼底都是水光,懵懵懂懂地道:

        “……老、老公……”

        女孩子的声音非常软,沈泽被那声老公喊得骨头都酥了。

        于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姓沈的狗东西满意地将自己的演算纸一递,顾关山都快哭了,小声念出来:“……九、九。”

        老师宽容笑道:“小姑娘来蹭课可以,还是听一点比较好哦。”

        “这道题的答案是九,”老师拍了拍黑板:“男朋友的答案是对的。”

        班里闻言哄堂大笑,还有来起哄的,一百三十多号人,沈泽在他们系里的人缘特好,几乎人人都认识他。顾关山被沈泽欺负懵了,脸蹭地红到了耳根,坐下之后,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他欺负得太明目张胆又毫不顾忌,顾关山耳朵尖儿都是红的,眼眸里汪着春水。

        沈泽逗弄她:“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的时候?”

        顾关山憋着气:“滚蛋。”

        沈泽笑眯眯地凑过去,说:“我还记得,高二的历史课上哟,我回答不出来什么智者学派,老魏不让我坐下,非让我那个特别有才的小同桌来回答……”

        顾关山委屈地说:“……可是我又不是故意……”

        “你还不是……”

        “沈泽,”岑明杰愤怒地打断了姓沈的流氓行为,斥道:“你他妈还欺负上瘾了!”

        -

        他们的312宿舍里:

        岑明杰气愤道:“妈的不要太过分,有这样的吗,女朋友都要哭了,他妈的连个答案都不愿意给她!还把人弄哭了哦,弄哭了!我都看到眼泪花儿了!”

        沈泽一头雾水:“我怎么觉得你三天前还不是这套说辞……”

        岑明杰斩钉截铁:“确实不。可我永远站在漂亮姑娘身后。”

        沈泽:“……”

        “说真的吧,”高岩诚实道:“她长那张脸,那身段,别说开车了,天天在微博上画我的黄车我都不介意。”

        沈泽一听就怒了:“做你妈的梦!我女朋友只能画我的车!”

        高岩忙道:“不画不画,不抢你的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又试探地问:“——沈泽,那我能不能加你女朋友微信?”

        沈泽打量了一下高岩,高冷道:“做你的美梦吧。”

        高岩:“……”

        沈泽收拾了书包,外头冰天雪地,顾关山等在宿舍楼下,女孩子裹得厚厚的,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树下,树上的雪摇落了一些,夹进了她的头发里头。犹如斑白的头发。

        沈泽那一瞬间,朦胧地觉得,仿佛看到了将来。

        他们这个年纪其实是非常害怕看到以后的事情的。

        ——每个人都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每个人都要去世界的尽头去冒险。

        在二十岁的年纪上,他们想去探索最深的深渊,去穿过最广袤的宇宙,踏过空间尽头的时间,知晓一切未知,完成一切不可能。

        而顾关山是那些未来里头,那些沈泽能够确定的未来里头,唯一的一个,他想紧紧抓住的美好。

        沈泽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了顾关山的手。

        他声音沙哑地说:“……走吧。”

        -

        图书馆灯火通明,灯光明亮,成百上千学生挑灯夜战。

        这里的自习室在期末复习期间堪称一位难求,他们此时坐着的两个位置是秦鹏早上五点半起床去占下的。顾关山那一侧的桌上仍摆着秦鹏的经济学课本,旁边的位置是两个物理系的大三学生,在明亮的灯光中吭哧吭哧地做练习题,顾关山瞄了一眼——那些练习题她看都看不懂,面孔上满是专注。

        她从书包里拽出电脑和数位板,插好无线模块,打开了绘图软件。

        长夜落入灯光里,满自习室都是温柔的纸张摩挲声,沈泽坐在她的对面,转着笔做题。

        沈泽其实是很认真的,平时吊儿郎当是一回事,但是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沈泽他比谁都认真。

        不得不说沈泽看上去还挺帅的,但是不打算表扬。他毕竟是个人来疯,表扬他的后果不堪设想,顾关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然后她摊开素描本,就着自己随手留档的素材,开始画自己的练习稿。

        顾关山在那深夜里,和熟悉的空气里,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也曾在这里就读。

        那他们夫妇俩,也曾在这里借过书,上过课,偷偷地蹭过彼此的专业课,一起头对头复习过期末,青春年少地,骑着自行车唱着信天游,穿过阳光明媚的燕园吗?

        ——顾远川。她的那个冷漠的、实用主义的,金钱至上的父亲。

        李明玉,那个冰冷的,攀比的,将她当作精英去要求的母亲。

        沈泽抬起头,看到顾关山正发呆,给她传了张纸条:

        ‘怎么了?’

        顾关山淡淡一笑,没有回复。她望向窗外,远处的树木高大蓬勃,积雪皑皑,粗壮枝桠在风里岿然不动,犹如二十年岁月的见证者。

        她的父母在这里拍过合照,顾关山想。

        顾关山却不打算告诉沈泽这件事,在纸上写道:“我想着,快过年了,我打算一月五号回去,九号就要开学,我得留点缓冲的时间。”

        沈泽看到那张纸条,停顿了很久,很久,浓眉皱起,看不清表情。

        他最终没有回复,而是将纸条直接团了团,捏在了手心。

===第101节===

顾关山只觉得这是一种深重的无奈和痛楚,她画了几笔,又觉得疲惫,摸出手机,开了定位,发了一条微博:

        ‘我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有时候觉得非常的累,几乎想跪在地上大哭,想回国。可每次抬起头看到他,看到我的笔,却又会觉得浑身是力量。’

        ‘再坚强的人都需要一个支点,何况我远不够坚强。可我有我的老沈。’

        片刻后,微博下面,一个非常直男的、眼熟的,科比头像的小粉丝询问:“那你告诉过他吗?”

        顾关山一时没想起来这微博名在哪见过,只觉眼熟,她看到评论就笑了起来,回复:“没有,我只敢在微博上说说而已,放到三次元我就不太敢啦。”

        粉丝回了一个摸脑袋的表情包:“可是,太太,喜欢要说出来,否则老沈一直等不到,得多难过。我觉得你应该现在立刻马上就告诉他,免得他闹别扭。”

        顾关山想了想,腼腆地回复:“其实我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太擅长表达情感,说出来会很害羞,这是一方面……”

        科比头像的粉丝立即道:“这怎么行!没说出口的表白不叫表白!这么真挚的话你一定要告诉他,现在立刻马上,而且要亲口。”

        她抬头想看看沈泽,发现对面的沈泽正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但是笑得特快乐,活像个拍花子的。

        顾关山:“……”

        顾关山一看沈泽那笑脸,就想起白天线代课上这位沈同志干的破事,那可真是个活脱脱的混账。

        顾关山下定决心,拿起手机。

        接下来,关山月太太回复粉丝评论的每个字儿,连带着标点,都打得特别真挚……

        “另一方面。”

        “老沈真的,太傻x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gone、二题和甜椒的地雷~感谢优哥的手榴弹!上一章……那些省略号的部分,大家可以去微博看一眼……(小声)你们猜猜看,关山月太太会不会被打击报复……沈泽可是连高二历史课都记仇了的(严肃)明天可能掉落一些小修改,比如前面的破折号用多了什么的qaq

        第九十五章

        -

        黑夜如墨,  树下积雪未融,  两个人走在夜里的校园里,  路灯灯管里满是灰尘,  洒下温柔的光。

        顾关山捧着热腾腾的奶茶,  呵气时白雾弥漫,沈泽走在她的身侧,顾关山小声问:“怎么不高兴呀?是题太难了吗?”

        沈泽沉默了一下,  说:“不是。”

        顾关山笑了笑,道:“是不是有点冷?”

        沈泽胡乱地答道:“算吧,  毕竟下雪不冷化雪冷。”

        他心里想着怎么给顾关山一个小教训,  毕竟这姑娘是他惯出来的,  多年的百依百顺将她惯出了一身的小毛病,连在背后骂他傻×都学会了。

        ——然后正当沈泽打算戳她额头一下的时候,  顾关山抱住了他。

        沈泽微微一愣。

        顾关山柔软地在他的羽绒服上蹭了蹭,小声说:“……两个人这样抱着暖和一些。”

        “我才回来两个星期……”顾关山难过地道:“……才两个星期。”

        沈泽那一瞬间酸楚难当。

        顾关山几乎是拼尽了自己的力气,  才回来见他一面,她拼命地接稿子,  来回的机票一万多人民币,是她在课余和作业之余拼了两个月的命的结果——却只有两个星期的闲暇,能和他依偎在一处。

        她在芝加哥过得非常节俭,沈泽知道,  顾关山连出去玩的次数都不多,买杯饮料都要再三斟酌,可他对此却无力至极。

        沈泽一开始试图给顾关山发红包,  就像微博上那些恋爱博主教的那样。

        顾关山却一次都没收过。她微信从来不按收钱,沈泽又以支付宝转过去,她过几天还要加点钱给他发回来,让他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沈泽一开始打三千,顾关山就回四千,他打六千,顾关山给他转回去了七千五,不好意思地说‘看你耳机坏了,你挑个耳机吧’。

        沈泽到了第三次就不敢转了。

        他知道顾关山不愿意花自己父母的钱。她给沈泽买东西的,回来看沈泽的,转回给沈泽的,全都是她的稿酬。

        而对她而言接稿子是很累的,如果遇上挑剔的甲方,返修图都会非常的苛刻;如果遇到不懂装懂的更为糟糕,推翻重画的可能性都并非没有——顾关山名气又不大,一稿反复改是常事。

        可她就是能忍住这所有的委屈,只凭沈泽一句话,就拼命地攒钱,回来找沈泽。

        ……那样子,仿佛一只爱上了火焰的驯鹿,义无反顾地奔赴漫山遍野的山火。

        ……

        沈泽沙哑道:“……顾关山,我想对你好。”

        顾关山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女孩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耳朵,犹如春天的细草般温柔。

        “我知道。”她温暖地说:“沈泽,我也想对你好呀。”

        沈泽只觉得眼眶一热。

        沈泽哑着嗓子道:“可顾关山你知道,你对我好不是这样的好。我总挂念着你,我希望你困难的时候能告诉我,我可能没有别的,但……”

        顾关山温和地说:“沈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关山温柔地弯起眼睛,一手按在了沈泽嘴边:“可是沈泽,你意识到了吗?我对你好的所有资本,都是我亲手赚来的。”

        沈泽说:“可是——”

        “沈泽……”顾关山浅浅一笑:“我爸的人生信条是,能养活自己的人才有尊严。”

        顾关山说:“……我讨厌他,但是我相信他的信条,金钱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又重如泰山,在这社会上,金钱就是尊严的象征。”

        “……所以如果是你赚来的东西的话,我大概会很高兴地接受。”

        “可是伯父伯母的东西,”顾关山温顺地以面颊蹭了蹭沈泽围的围巾:“……我无法心安理得。”

        沈泽眼眶都红了:“关山。”

        顾关山却开心地又蹭了蹭他的围巾,像一只小兔子,问:“这是我给你买的那条吗?”

        沈泽酸楚地说:“……是。”

        顾关山在沈泽十八岁生日时送他的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沈泽已经围了三年。

        沈泽活动量大,成日围着那条围巾到处跑跑跳跳,早已旧了,也不是当下时兴的款式。沈泽惯常买花花绿绿的潮牌衣服,整个一行走的骚包,到了冬天,却不伦不类地围着这么条温暖的围巾。

        顾关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好呀。”

        她会有多爱他呢。

        沈泽那一瞬间整颗心脏都犹如浸入了海盐,被狠攥了一把一样。

        她的喉咙里可能都是缄默而永恒的爱意。

        ——她的爱,几乎要从心里满溢出来了吧,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

        室内暖气蒸腾,黄灯映着盆小小的芦荟,床上的被子堆成一团。

        沈泽捉着顾关山的手指,一边在她捏得青白的指节上印下个粗鲁的吻,一边从背后深深地操她,女孩几乎是崩溃地、断断续续地哭了出来,沈泽在床上极坏,操着操着,又以手指揉开她黏滑的嫩肉,并入一指。

        她哭着喊阿泽,连话都说不清,沈泽的手指抵入时,她泪水都要掉出来了。

        沈泽粗鲁而恶劣地说:“叫老公。”

        ……

        “叫老公……”沈泽粗鲁地喘着粗气道:“快叫,否则操|死你。”

        顾关山被过分残忍地侵犯,一下子连气都喘不上来。

        “老……啊、啊……”

        “——老公。”沈泽得意地说,“真乖,终于喊对了。不是傻逼,是老公。”

        ……

        ……

        事后,模糊的灯光中,纸篓里足有三个被撑大的避孕套和一大堆纸巾,空气里一股男人浓郁的□□味儿。顾关山哽咽着抱着沈泽发抖,瑟缩在他怀里,心想沈泽这个混蛋太得寸进尺了。

        沈泽欠扁地捏捏顾关山的后脖颈,说:“顾关山,这届的你忒不行。”

        顾关山眼眶都是红的,哆嗦着道:“……滚。”

        说男人不行是羞辱,说女人不行难道就不是了吗?

        这是屈辱!是可忍沈泽不可以忍!

        沈泽捏着那小块小颈子,得意洋洋地问:“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关山气愤地、沙哑地喊道:“——你是大煞笔!”

        沈泽:“bingo,说对了一半哟。不过我知道我挺大的,不用你夸我。”

        顾关山:“……”

        顾关山气得都懵了,打量了他一会儿,张嘴就咬了沈泽一口。

        她心想,下次你等着,姓沈的你迟早要哭着求饶。

        哭、着、求、饶!

        -

        然而关山月太太脑子里想着报复,却总没有能力付诸实施,姓沈的真的是一肚子的坏心眼儿,尤其是关键时刻脑子转得有如神助,反攻一时遥遥无期。

        因此一肚子坏水的那位沈同志那段时间,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个学期了,沈泽终于过上了上课有人陪,吃饭有人一起吃,还有个小美人儿陪着上自习的生活,没事看看自己女朋友微博上那点岁月静好的图片,除了身上容易牙印摞牙印之外,可真是一日看尽了长安花。

        他复习,顾关山在一边画画儿或者玩游戏,他考试,顾关山就在另一个教室看书。

        仿佛是他们高中时约定的样子。

        沈泽朦胧地想,如果那时候没有执意送她走,他们会不会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元旦前后,大多数的课都停了,留时间给学生复习。

        沈泽想,如果当初顾关山上了清美,他早上大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水杯去隔壁找她一起上自习,然后两个人头对头地坐在水榭里背书,就好像每一对平凡而幸福的情侣那样。

        但是当沈泽看见顾关山画的画儿时,却又不这么想了。

        一定会有哪里不一样。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但是沈泽认为自己当初的执意是对的。

        ——她的征程应该是星辰和海洋,而不是囿于昼夜、厨房和爱,并为此消磨自己。

        他们都在为彼此变得更好,顾关山迟早会明白沈泽的决定。

===第102节===

——她可能早就明白了,沈泽想。

        而他们除了漫长的分离之外,还拥有残阳里略过的大雁,拥有他们的誓言,拥有一对素面的对戒,也拥有一个漫长的冬日和窗边的,可以倚靠的彼此。

        ……

        那年的年末,青石红窗的老楼外,沿街满是上世纪的红砖墙,阳光落入人间。

        那是百年来思想的巨人们所居住的房屋们,几乎每个人都在他们曾经学的课本里露过面,有过一个简短的、铅字的注释,生卒年。

        ——而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居住在这里头。

        顾关山走在百年小巷里,她其实非常怕冷,抖抖索索地捧着沈泽给她专门买来的热饮,整个人裹在沈泽的厚羽绒服里头,像一个蚕蛹,小声道:“……元旦怎么过?”

        沈泽故意一戳蚕蛹的鼻子,顾关山哎哟地喊出声,他坏笑起来:“去不去我爷爷家吃饭?我爷爷人很好的,老爷子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

        顾关山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不了吧。你必须要去吗?”

        沈泽说:“也不是必须,我可以说我有安排。”

        “现……现在还太早了。”顾关山认真地道:“过几年再说。”

        沈泽抓住重点,调戏般道:“哦?过几年你要和我去?”

        顾关山一愣:“是……是啊?”

        沈泽:“真的?”

        顾关山有点毛:“还是假的吗!”

        “那你就是在和我求婚。”沈泽欠扁地捏住顾关山的红鼻子,“但是还是那句话,我拒绝早恋,所以高中拒绝和你谈恋爱,现在也拒绝和你早婚。”

        顾关山:“……”

        顾关山气死了:“沈泽你的戏能不能像你的智商一样少一点?!”

        沈泽使劲儿捏着顾关山的小鼻尖,还故意用力揉了揉,欠踹道:“你还羞辱我!顾关山,这是求婚大忌!你这样你的求婚我更不能接受了!”

        顾关山被捏着鼻子,疼疼的,气都喘不出来,一说话都是鼻音,仿佛自带委屈效果……

        她孱弱地说:“可我没有在求婚……”

        沈泽又坏心眼地捏了捏顾关山被捏红的小鼻尖儿,强硬道:“你就有。不仅和我求婚,而且刚刚还被我拒绝了,特别残忍地拒绝。顾关山你自己说说丢不丢脸?”

        顾关山刚要谨遵老舍先生的教诲喷沈泽一脸花瓜,沈泽眼疾手快地连她的嘴都一把捂了。

        顾关山气得想咬人:“呜——”

        沈泽却说:“我想了好几天,发现你爸说的其实挺对。”

        “男人。”

        沈泽在百年燕南的阳光和枝桠里,漫不经心地道:

        “……至少,得能支撑自己家里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_(:3」∠)_你们要多评论我,收一下我的预收坑,收藏一下我!因为因为……因为我还在思考放不放微博……

        第九十六章

        -

        “男人,  ”

        沈泽在百年燕南的阳光和枝桠里,  漫不经心地说。

        “……至少得能支撑自己家里人吧。”

        顾关山一怔,  焦急地说:“我不需要你去那么……”

        沈泽噗嗤笑了起来,  又使劲儿一拧她的鼻子:“姓顾的你破事怎么这么多?我支撑你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吗?”

        顾关山鼻尖被沈泽恶意地揉了又捏,  却连反抗都忘了,她懵懵地问:“啊?是什么……?”

        “……‘我支撑你’的意思是,”沈泽说:“……我要让你免于受制于人,  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要让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沈泽使劲儿揪住顾关山的小鼻子,  俯下身,  凑在她的耳边道:“……怎么开心怎么画,  不用再改图改到半夜大哭,有傻逼甲方你就怼个爽,  怼完他们说一句‘我是沈总护着的’,不用讨好那群傻逼。”

        “……我要给你最好的东西。”沈泽混账地说:“——最好的。顾关山你明白吗?”

        顾关山的眼眶顿时红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哭出来,  那个混蛋沈泽就捏着她的鼻子,在冬日的暖阳里以一个超级欠扁的姿势,  亲吻了她的嘴唇。

        -

        傍晚的阳光柔而金黄,盆里的小多肉在新年的阳光里舒展,活像一只刚被领养来的小动物。

        顾关山犯了懒,蜷缩在沙发上读书,  她强行征收了沈泽买来玩并落灰两年半的kindle,对着书店刷刷刷地买了一大堆沈泽看了都头疼的书。

        而那kindle里头有不少沈泽的个人文档……

        顾关山翻着kindle目录,一篇篇地念着沈泽两年前的珍藏,  表情里都是嫌弃:“……绝地兽王,至尊邪帝天下第一,极品妖妻爱上我,回到原始社会当皇帝,金鳞岂是盆中物……”

        沈泽在厨房炒菜,围着条围裙,嚣张道:“怎么了!男人有点爱好有什么错?!”

        顾关山嫌弃地喊道:“这都是小黄书吧?!”

        沈泽:“黄书有错吗?”

        你还画黄漫呢!沈泽想。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击报复,顾关山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顾关山点开一本种马文,充满恶意地朗读:“——龙霸天在拿了三亿的彩票后,本可悠然自得的过完一生,但坐吃山空不是他的作风,便花了四十万巨资收买了全美最大的跨国投资公司51%股份……”

        沈泽:“……”

        三亿彩票,四十万买了全美最大投资公司51%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

        顾关山又念道:“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是我们男人最高的理想……”

        沈泽羞耻地大喊:“是谢真看的!谢真下在里头的!我没看!”

        顾关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看黄书又不是错,我也喜欢看玛丽苏,杰克苏也行,看□□又不是错,话说当年有一本叫干死老班的小黄书我非常喜欢,np也——”

        沈泽围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连手都没擦,飞速将kindle里头的黄书删光了。

        “我对你一点二心都没有!”沈泽严肃地道:“天地可鉴,这里头都是腌臜玩意儿,我明天就给你买个崭新的。”

        顾关山忍着笑道:“不用了,我用你的旧的就行,这个书库还蛮大的,我买了不少东西……”

        沈泽抬眼一瞄顾关山买的书,头就有点发晕:“……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顾关山笑道:“是呀,我们学过的。”

        “你不是……”沈泽充满纠结,在围裙上将手擦了,伸手摸了摸顾关山的额头,像是在试探她发烧没有:“你不是学美术的嘛?怎么来看这个了?”

        顾关山笑眯了眼睛:“我下学期的课打算芝加哥大学旁听一下他们哲学系的课程,但是英语的哲学专著还是太难了,所以先用汉语看一遍。”

        沈泽难以置信地道:“顾关山我一直以为你学的是美术?!我可没有任何和你一起论道的能力我先跟你说明白哦你怎么突然转向哲学了……”

        顾关山懒洋洋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抱住了那个旧电纸书:“……普通人认为画画就是拿起画笔,有张纸就能画,是非常正常的。”

        没艺术细胞的沈泽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一个学美术的为什么要去看康德——正如同他不理解画画难道还需要纸笔之外的东西一样。

        他白痴般反问:“难道不是?”

        “的确是。”顾关山往沈泽怀里一窝,温和地说:“但其实说真的。越是学艺术的人,越应该什么都会,越应该涉猎广泛,因为艺术是包罗万象的。”

        “——你要会哲学,懂人类,”顾关山任由沈泽揽住自己,认真地掰着手指头道:“要会物理,会数学,会解剖,会音乐,懂得人文社科,懂得古代的文明……还要有颗敏感的心。当然啦,这都不是硬性要求。你可以一点都不学,那也足够吃饭了。”

        “——可你学的、懂得的东西越多,以后就能走得越远。”

        沈泽笑了起来,说:“所以我放手是对的。”

        顾关山:“诶?”

        沈泽温和道:“——我放手是对的。”

        “顾关山,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他酸涩而温柔地说。

        -

        沈泽考完期末之后,是一个人回家的。

        其实他本来可以和同乡会的一起,但那同乡会里有个他同高中的女孩儿对沈泽有些意思,沈泽避之唯恐不及,连忙推了一起回家的邀请。

        ——一月初时,顾关山的学期已经开始了。

        她这个学期比上个学期还要忙,大学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神奇——如果只想混个文凭,那就可以过得非常轻松,但是如果怀着一种‘我一定要有所得’的想法踏进校门,那怕是能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她在万里之外,沈泽这头,车窗外是个宁静的、深夜的雪原。

        顾关山那边是个灿烂夺目的白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她穿着雪地靴在里头跑跑跳跳,告诉沈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

        沈泽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可他在顾关山的眼里见到了。

        顾关山的眼神犹如头一次看见世界的孩子眼里的星星,她全然地信赖着这个世界。

        她小时候会是怎样的呢?

        ——这世界给她以挫折和伤痕,吻她以痛。

        她报以清澈而温柔的眼神。

        那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那个小小的顾关山,她看着世界的眼神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沈泽想,却无从得知。

        沈泽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高铁站,大海冰封。

        他们的城市下着暴雪,连出租车都少,深夜之中的雪花犹如大鸟的羽毛。

        他的父亲沈建军靠在自家的车上抽烟,见到沈泽,上下打量了一下,赞许道:

        “像个男人。”

        沈泽安静半晌,咳嗽着笑了起来,

        “爸,我都二十了。”

        -

        没有一个父母能意识到孩子的成长。

        他们将那个小生命抱在手里时,那小生命刚生下来时,是孱弱得犹如小耗子一样的一小团,六七斤重,还没有一条小臂长,他们作为一只小肉球都不比馒头大多少,胳膊稍一用力仿佛就能将孩子抱坏了。

===第103节===

那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

        此后的岁月里,这群父母只能朦胧地意识到孩子‘长出了牙齿’,‘会走路了’——‘孩子上学了’,‘孩子好像长高了一些’,父母们断断续续地意识到,孩子与他们渐行渐远。

        ——然后他们有一天突然发现,孩子要去‘上大学’了。

        这才多少年呢?仿佛送他们去上学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呀?怎么就要离开家门了?

        然后父母们不敢置信地打量那个那小生命,看见一个能自己离家闯荡的成年人。

        ……

        沈泽靠在冰凉的车窗上。

        他爸买了一辆新车,已经不是他惯常买的商务款了——沈建军这次纯粹是图骚包,开了辆宝马m6骚红跑车来接他。沈泽想都没想过他爸会开着跑车来接人,又将他爸和骚红一联系起来,就好像看到北极熊在马尔代夫泡大象,顿时接受非常不良……

        ……但是车,确实是好车。

        沈泽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车门,又拨了拨空调的片儿,估计了一下价格。

        沈建军握着方向盘,头都不转地说:“没打算送你。”

        沈泽:“……”

        沈建军补充道:“我给自己买的。”

        沈泽几乎要呕血了,鬼打算要他的车啊!连摸摸都不行么!

        沈建军:“看也没用,求我也没用,我买了是给我自己开的。”

        沈泽:“……”

        沈泽愤怒道:“没想要!我对你的骚红没有兴趣!别碰瓷我!”

        沈建军却自顾自道:“没兴趣就行——说起来,我去逛车展的那天,老顾本来想给他女儿买一辆一模一样的,被我制止了——冲动消费也得有个限度吧。小顾还在国外呢,车买回来也就是吃灰而已……”

        沈建军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就算买了,关山估计也不肯要的。”

        沈泽听到熟悉的人名,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父亲说的是顾关山和她的父亲。

        沈建军握着方向盘,骚红的跑车行驶在落雪里头,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将白茫茫的雪刷得一干二净,现出隆冬的大海。

        他道:“那天,老顾非得拉我去喝茶,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说还能怎么样啊?沈泽你就在学校那么过的嘛,浪的飞起,平时两个星期能往家打一个电话就不错了……”他的父亲笑了笑,停顿了一下,犹豫地说:“我看老顾当时脸色挺白的。”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他女儿根本不愿意花他的钱。”

        沈泽犹豫着说:“这我知道。”

        “老顾,其实对他女儿是非常舍得的,”沈建军平静道:“关山出国前,他给关山开了张副卡,连限额都没有,唯恐她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但是关山一个月除了房租那千儿八百美元,一分钱都不从那卡上头朝外划。”

        沈泽艰难道:“……像关山会做的事儿。”

        沈建军:“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但我好几年前就觉得,老顾对他女儿太狠,太狠了。”

        沈建军叹了口气,说:“……然后,老顾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

        沈泽一呆:“哈?问我做什么?”

        沈建军直视着前方的路灯和雪路,淡淡道:“沈泽,有空和顾叔喝个茶去,给他讲讲关山的近况。”

        沈泽犹豫了一下:“这——”

        沈建军道:“去去吧,给你顾叔讲讲,关山在那里过得怎么样,苦不苦,累不累。”

        沈泽想起和顾关山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道:“可以……我回家和顾叔联系一下。”

        他的父亲叹了口气。

        “他家就这一个孩子……”

        沈建军说完停顿了一下,落雪长街上空无一人,连一辆车都没有,人人都在家里,万家的灯火齐聚,他们在车里奔向自己温暖的家庭。

        “……那可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微博,以防有人不知道……给基友的《[重生]封建迷信要不得》打个广告,鬼见了就逃跑糙汉刑警男主x跳大神的超胆小女主!!

        第九十七章

        -

        二月,  芝加哥的晴天,  路边的积雪一片片的,  顾关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街上,  抵御着寒风的侵袭,  她结了上半年的一笔稿费,打算和同学约一波,改善一下被自己的厨艺和canteen荼毒的生活。

        她下了公交车,  踩着雪往购物中心走的时候,沈泽却打来了电话。

        顾关山抖抖索索地戴上耳机,  喂了一声。

        沈泽诚实地说:“我明天去见你爸。”

        顾关山一愣:“啊?你去见他做什么?”

        耳机里,  沈泽的声音道:“你想过原谅他吗?”

        顾关山笑了笑,  平静地说:“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我两年前就和你说过,”顾关山温和道:“——我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赶出去了。”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

        顾关山浅淡地问:“沈泽,  他是要问我的近况如何吗?”

        沈泽艰涩道:“……我明白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说。”

        顾关山隔着手套抚摸一棵光秃的梧桐树,  语气犹如吹过树梢的风。

        她说:“……我最近过得很好。”

        “课业比较忙,我这个学期蹭了好几门别的学校的课,  我们学校毕竟还是专门搞艺术的,人文方面何止是薄弱……”她停顿了一下,温和道:“隔壁芝大就好多了,上个星期我去偷偷听了他们几节课,  我有几个认识的小姑娘在那里,他们带我进去的。讲的确实很深奥,有点跟不上。课下还有人给我传小本本,  要我的手机号——”

        沈泽愤怒道:“谁他妈敢要你的手机号我把他腿都打折!”

        顾关山笑了起来,坏坏地说:“我告诉你,沈泽,是个白人小哥,棕色卷发,蓝眼睛,好像还有八块腹肌——”

        沈泽非常生气:“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怼他!”

        顾关山嘲笑他:“沈泽你英语不行。你这个学期能过六级吗?我问你一个单词bastard,是什么意思?”

        沈泽愤怒地喊道:“少看不起人了,奶油冻!我点菜的时候见过!”

        顾关山说:“那是custard,蛋奶冻。bastard是混球私生子的意思。”

        沈泽:“……”

        顾关山忍着笑,终于不调戏他了,道:“我没给他,你放心吧。”

        沈泽这才从鼻子里高贵地哼了一声……

        “我没有在打工,也没有去刷盘子。”顾关山又温和地说:“我平时的收入来源基本都是画稿。凭稿费过不上什么奢侈的生活,但是能cover每个月自己一部分的开销……”

        她清浅而平淡地说:“——活得虽然累,但很充实。”

        “……所以,让他放心吧。”

        沈泽一怔。

        那大概是顾关山所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沈泽想。剩下的所有伤痕,只能交给岁月来冲淡。

        ……因为那都是实打实的,持续多年的伤害。

        那个躲藏的、浑身伤痕的顾关山曾经哭着坐在他们小区的楼下,图画本被撕得稀碎,绝望的泪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十六岁的顾关山谁都不敢相信,自卑又敏感,那种伤痛无人可以抹消。

        在她该被捧在手心的时候,在她该被娇惯,在她该被拍着肩膀说‘放心大胆去做,我在你身后’的时候,她的父亲对她扬起的是皮带。

        这是一道无法被抹平的山谷。是一条无法缝合的外科伤口,是一根被打断了接不上的骨头。

        顾关山在今天,退了一小步。

        可是,也只有这一小步而已。

        沈泽:“那我原话告诉他?”

        顾关山立即装没听见,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来没在一起过过年呢——”

        顾关山说着,抬起头望向茫茫的天穹。

        “……但是,未来总有一年,”她认真地说:“……我们迟早可以在一起,一起过春节。”

        她想了想,又皱着鼻子,对沈泽说道:“哦对了,这句话只是这么说而已,我没和你求婚。”

        沈泽:“……”

        -

        他们高中的常老师对‘早恋’二字,向来嗤之以鼻。

        当然面上,常老师从不这么说,只是有次提过‘如果你们能让彼此变得更好’,那他们就算在他面前打啵他都不管。

        沈泽只被约过一次谈话,常老师当时问他‘你觉得你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那时仍是个混混,考试爱交白卷的沈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唯一一次来自常老师的干涉。

        从此之后常老师对他和顾关山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沈泽只当那是因为顾关山不在学校了的原因——后来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变化。

        沈泽寒假时一个人回了一次他们的高中。

        大学放假比高中是要早许多的,一中那时候连期末考试都没考,沈泽进去时还被门卫盘问了一番。

        沈泽怒道:“一年前你不让我出去,一年前你不让我进来,太过分了吧!”

        门卫:“你是六班那个……”

        “没错,高三六班那个翻墙的!”沈泽嚣张地指了指自己,“半年前刚毕业,活儿还熟练着呢,你不让我进我就——”

        门卫仿佛见了瘟神,立即把门开了。

        沈泽得意地走进一中,那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没怎么变,还是他们所在的时候的模样,有小学弟上课上得饿了,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买了馅饼坐在中庭啃。

        沈泽在中庭站了一会儿,找东西,那小学弟啃着馅饼好奇地打量他,沈泽也打量那个小学弟。

===第104节===

沈泽打量了一会儿,走到小学弟身后,将他和顾关山买了一起养着的小多肉盆栽拿走了。

        那盆小多肉被后来人养的不错,整盆多肉膘肥体壮,肆意生长,宛如一头杀马特,浑然没了两年前买回它时的珠圆玉润——然而在啃馅饼的小学弟眼里,这大概是明晃晃的盗窃。

        小学弟终于开了口,怯生生地问:“……你是外校的吗?”

        沈泽掂着小多肉道:“外校个屁,我是本校的骄傲。”

        小学弟:“……”

        沈泽欠扁地补充:“一楼光荣榜还有老子的名字呢,第一个。”

        小学弟问:“……哦,就是那个为了高考剃了平头的学长吗?”

        沈泽:“……”

        “你换了个发型,我认不太出来。”小学弟诚恳地说:“竟然能见到你的真人,很荣幸了,但是学长——”

        沈泽往小学弟身旁一坐,小学弟顿时一缩,沈泽痞气极重地问:“嗯?”

        他实在是太混蛋了,小学弟大约一直都是个乖学生,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却坚强地说:“那、那个吧……沈、沈学长,那盆小多肉……”

        他鼓起勇气:“是我和我……我女朋友一起养的。”

        沈泽一愣。

        小学弟道:“中庭这里这盆小多肉不知是谁留下来的,都快干死了……我们看着很可怜,就给浇了水,养了起来,我女朋友她……她很喜欢这盆小多肉。”

        沈泽闻言怔了片刻,笑了起来,问:“真的很喜欢?”

        “她当儿子养的!”小学弟羞耻地说:“你不能拿走!拿走了她会难过的!”

        沈泽嗤地一笑,拿着那盆小多肉看了看,道:“你女朋友把它养成草了都——”

        小学弟斩钉截铁:“那也不行。”

        沈泽说:“这是我和我的妞高二那年冬天买的。”

        沈泽想起顾关山在这里窝着画漫画的日子,这盆多肉是他那时翘课路过花鸟市场,顺手买的——他怀念地笑了起来,将那盆小多肉放回了暖气片上。

        “好好养这棵虹之玉吧,”

        沈泽对小学弟笑了笑。

        “……毕竟高中很短。”他说。

        然后沈泽双手插兜,将那个小学弟留在身后,径直下了楼。

        那个熟悉的楼梯间的尽头,立着上一届毕业生的光荣榜,绿底黑字的,在半年的风吹雨打后,看板已经褪了色,像是离去的他们。

        光荣榜上头全是他们这一届的熟人,有二班的学霸,理科班理综考过295的的学神,又理科第一邹敏,还有文科第一——沈泽。

        然后沈泽看到自己的毕业照。

        毕业照上的他剃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平头,拍照的光线还不咋地,整个人看上去像个抱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民工。

        沈泽嗤嗤地笑着打量了一会儿,又摸了摸自己如今的潮板寸,两边推光,明利又帅气。

        “剃平头怎么了?”沈泽想起高三,自言自语道:“我当时还想剃光头明志呢。”

        已有之事将来必有,易行之事将来必行,青春是个轮回,你离去了,总还有人踏上你原先的脚印。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青春年少,正当年华。

        ——是以青春不老。

        -

        ……

        沈泽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学生会里有个叫董天祥的大三学长找到了他。

        而顾关山知道的那一天,她正在图书馆写一篇名为“中世纪艺术和理性主义”的论文。

        她旁边放着一堆画册和史书,还有顾关山跑博物馆跑来的笔记,电脑屏幕在夜里微微亮着,暖黄的灯光洒进宽阔的阅览室。

        顾关山手机微微一震,她看到沈泽发来的微信:“董天祥你记得吗?大三的。”

        顾关山想了想,她记性一贯不错,自然记得沈泽说过这个名字,和他们一个院的,学的是工商管理。沈泽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知道这个学长的gpa是个可怕的数字——4.0,还在学生会担任要职,犹如一个可怕的都市传说。

        她想了想,说:“记得。”

        沈泽:“他拉我做一个创业项目,我觉得有前景。”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晦涩难懂的论文,面前摆着的厚书和画册,广阔的阅览室中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她仿佛和沈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泽说:“我打算去看看。”

        顾关山笑弯了眼睛,道:“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话随时告诉我就好啦!”

        他已经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了,顾关山在象牙塔里坐着,撑着胳膊朦胧地想。

        窗外正值秋日,柿子累累地挂了一树,她披散着头发望着窗外,然后手机微微一震。

        沈泽说:“现在就有。”

        顾关山一怔,焦急道:“怎么!是查资料还是什么反正无论是什么尽管和我说——”

        沈泽欠揍地道:“现在就有,叫声老公给你男人听听。”

        顾关山:“……”

        作者有话要说:  _(:3」∠)_帮忙来个章推……-《我们只是假cp[娱乐圈]》宫思俗套地出车祸了!大难不死的她刚醒就被砸了三个重磅炸/弹:1、她失忆了2、她成了新晋人气小花旦3、她有一个男朋友宫思失忆后第一次见到她的“男朋友”廷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这五年,品味变得挺浮夸啊!后来,当“宫廷cp”成了大热的国民cp时,宫思又被砸了一个重磅炸/弹:她和廷辛竟然只是合约情侣!!!传送门:-本文要开始完结倒计时了!作为最近推文很多的歉意qaq这一章抽50个小天使发红包……真的非常抱歉!!

        第九十八章

        -

        深夜,  顾关山给丁芳芳发微信:“沈泽那个凑煞笔最近有了新爱好,  开口闭口就要我叫老公!本仙女不堪其扰,  情感博主芳姐姐有没有什么建议?”

        丁芳芳说:“有,  你就多叫两声,  哄哄他。”

        关山山:“……”

        丁芳芳老神在在地说:“我最近都叫谢真死鬼呢,他很高兴的。”

        顾关山盯着屏幕上‘死鬼’俩字看了一会儿:“……”

        顾关山:“抱歉,打扰了。”

        丁芳芳:“男人啊,  尤其你家那种,特别好哄的,  情趣一点还能喊一声相公……”

        顾关山:“你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丁芳芳:“话说你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很无聊吗?”

        ……

        深夜里,  百叶窗透出窗外绚烂光华。

        沈泽忙了起来,  顾关山坐在床上,蜷缩在自己的靠垫里头看着手机屏幕,  那屏幕再也没有亮起过。
        她拧亮了台灯,一盏黄灯在深夜中微微燃亮,  犹如海岸上的灯塔。

        顾关山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沈泽的对话框。

        三个小时前,  顾关山问:“吃饭了吗?”

        沈泽没有回复,过了半个多小时,关山山又和他说:“我准备好了明天的presentation!今晚闲下来啦!”

        沈泽仍然没回复。

        顾关山说:“……我好困呀,想睡。”

        春天的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  满街的花儿,远处高楼灯火通明,顾关山蜷在床头,  吱一声滑进了薄被子里。

        沈泽那一年的忙碌,和他高中的忙碌截然不同。

        高中时,人们忙得都颇有规律。那时的沈泽吃饭的时候,睡前的那几十分钟,总会回复她一两句,或者和她讲一讲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顾关山说完想睡之后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川流而过的车前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沈泽那头,终于来了一条消息:

        “——晚安。”

        顾关山那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甚至浑身都发起了抖。

        沈泽这么多年对她称得上是娇惯,哪怕异国恋,都会下意识地迁就她的时差。

        如果一对情侣的日常打招呼只剩早安晚安,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顾关山不擅长表达自己,天性又比较淡,她看到那条消息,只能捏着被角蜷缩在被子里,鼻尖都有些发红,心想明天一定会好的吧——是呀,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头一次如此没有安全感。

        ……可是,又能告诉谁呢?

        她闭上眼睛,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和人,还有一个茫茫曈曈的,穿过橘黄灯光和霓虹的长夜。

        顾关山小声地问:“在……忙什么呀?”

        沈泽给她发了一条语音,听得出来是在很嘈杂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晚点和你说,”沈泽声音仍是熟悉的,声音却里有种散不去的焦虑。

        “快睡觉,你那边都快一点了。”他说。

        -

        千禧公园中阳光明媚,云门下满是拍照的游客,巨大的银豆足有九米高,宏伟至极却又带着一种晶亮的轻巧,光亮镜面映着整个芝加哥,映着蔚蓝天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关山帽子遮着大半张脸,坐在芝加哥云门的角落里,和她的同学凯瑟琳一起写生。

        凯瑟琳是学建筑的,素描本上满是刀削斧凿的线条,她画完,用冷灰03色的马克笔打着精确的阴影。

        顾关山则走着神,以一支铅笔将那群游客从左画到右,那些人里有围着头巾抱着孩子的黑人妇女,有穿着足球袜跑来跑去的白人孩子,还有穿着吊带衫的红发女孩,穿着西装来散步的白领。

        顾关山三分钟画一个,只抓□□,每个人的形态都潦草又浪漫。

        凯瑟琳看了看顾关山的画面,那上头的人眉宇之间仿佛都各有各的故事,她轻声道:“……人活在世上不易。”

        顾关山浅淡地笑了笑:“是呀。”

        “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里画人。”顾关山咬牙切齿道,“比方说我上次以一个拼写之差,作业拿了b,我就来这里画了一个下午。”

===第105节===

凯瑟琳:“……”

        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复杂地问:“可上周的那个presentation你拿的是a吧?这次是因为什么?”

        “……今天啊。”顾关山沉默了一下,“今天啊。”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看,好笑道:“我已经异国恋了两年多了,和他的分离,也已经将近三年了。”

        凯瑟琳一愣:“你男朋友?”

        顾关山点了点头:“……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太难受的。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我们相隔万里——”

        “——我都觉得他无处不在。”

        顾关山喃喃道:“……可我最近觉得,异国恋,好脆弱啊。”

        凯瑟琳:“嗯?”

        顾关山没有说话,只低头翻了一页素描本,在空白的纸上继续画人,她画了一会儿,重重地抽了口气,在芝加哥的阳光里憋住了眼泪。

        -

        沈泽坐在宿舍的凳子上,在长夜里拿起手机,刚和董天祥打完电话,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屏幕道:“……这什么几把玩意儿……”

        岑明杰叹了口气:“有些人可以一起共事,却不能一起行事,而且我老早就觉得姓董的身上官僚气息太重,一起做不得,我当时还劝过你。”

        沈泽喝了一口水,道:“他刚刚问我,第一轮投资这么难拉,能不能让我去说动我爸。”

        岑明杰:“……”

        高岩正躺在床上用ipad翻《the  economist》,一边翻一边道:“沈泽,我觉得你趁早退,就当两个学期积累了社会经验。说实话,我觉得他点子还可以,但是没好到那个地步……”

        沈泽想了想,忍着怒火道:“……他的计划书基本是我写的。”

        沈泽叹了口气:“我看他靠谱,觉得这个人办事还行,没想到最后都成了我的活儿,临到头了。”

        “积累经验嘛。”岑明杰挠了挠头:“你这半年做的事情,以后拿去写到就业简历上,应该还挺好看的。国内的大学生创业本来就惨淡,你们做的又不是热点……”

        沈泽苦笑一声,道:“但是我觉得这个项目没问题。”

        岑明杰坐在上铺,抱着笔记本,沉思片刻,说:“再没问题,遇上一个执行能力不强的团队也是要完蛋。你以为这世上缺好点子?好点子是最不缺的,缺的是执行能力。”

        岑明杰合上笔记本:“——我随口就能给你来几个,先来个小众一点的idea。我要做一个学术性的翻译软件,采用谷歌翻译的神经元翻译模式,和siri一样有自我纠错和不断进化的能力……我有预感绝对会大爆,至少正在看经济学人的高岩现在肯定需要。”

        高岩划了一页杂志,表情极为痛苦:“老岑,你能不能真的去做一个?我这个月补助全投资给你。”

        岑明杰一摊手,说:“看。这世上啥时候缺对新事物的市场需求了?”

        沈泽:“……”
        岑明杰说:“但是有没有可行性?我做得出来那种程序吗?”

        沈泽揉了揉额头道:“这不一样。”

        岑明杰叹了口气,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说:“……随便你。”

        沈泽说:“我不喜欢半途而废,那是在承认我是个弱者。”

        “随便你。”岑明杰见劝不动,微一叹息,便转了话题道:“沈泽你最近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了?”

        沈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太忙了,再说了,我也不敢打电话。”

        岑明杰:“啊?”

        沈泽:“我从来没在她面前露过怯。”

        他嘲道:“——也不敢露。”

        沈泽望向夜空和星辰,望向窗外的拂柳,说:

        “我只想她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至于别的,她不要沾。”

        岑明杰愣了一会儿,轻声道:“沈泽,你是真的爱你那个女朋友。”

        沈泽揉着眉心,疲惫一笑道:

        “……我没告诉过她。”

        -

        对于一个正常的、没有心理疾病的二十岁女孩子而言,在一个万物发|情的春季,周围别说同学了,是条狗都成双成对,而那个把她当宝贝宠的男朋友——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大忙人,任谁都受不了。

        顾关山从不和沈泽提自己心里的疙瘩,沈泽也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但顾关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角在溃烂,她开始频频去云门下写生,在那里画人,仿佛那些人面上的沧桑,能够抚平自己心里卷起的那一角似的。

        那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从四月末开始,持续到了五月末的一天。

        ……

        ……

        五月末,顾关山final在即。

        窗外雷霆划过,天地间犹如破了个洞,雨将白昼泼成黄昏,暴雨夹着雷鸣,冲刷着古旧的建筑物。

        顾关山没带伞,掏出手机,意识到屏幕上仍是一条未读信息都没有。

        她那一瞬间只觉得溃烂感溢上心头,沈泽已经连着十几个小时没有找她了,不知道在做什么,连一声最起码的报备不曾有过。顾关山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红,拿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暴雨砸在地上,顾关山眼眶里满是眼泪,盯着屏幕,半晌颤着手指给他发消息。

        “阿泽。”

        只发了两个字,可那对顾关山而言,几乎是个求救信号了。

        她的眼泪几乎滚出眼眶,心都在发颤,信息的不对等第一次让她如此难过,沈泽到底怎么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干脆出轨了?否则怎么解释这近一个月的不冷不淡?

        沈爸沈妈知道吗?顾关山糊里糊涂地想,等国内天亮就打个电话问问——七点会不会有些早?八点呢?

        手机却微微一震,熟悉的来消息提示‘咻’地划破雨声。

        顾关山定睛一看。

        沈泽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抬头。”

        顾关山一怔。

        第二条消息接踵而至。

        “别哭,别哭。”他说:“……抬一下头,乖。”

        顾关山一愣,红着眼眶,抬起了头,望向重重的、白茫茫的雨幕。

        ——图书馆之外,微微亮起的路灯底下,站着一个青年。

        顾关山几乎以为那是个幻影,碰巧长得像沈泽。

        可是怎么会是幻影呢,顾关山隔着重重冷雨都能嗅那种熟悉的气息。

        那个青年人站在雨幕里头,站在异国他乡的路灯下,姿势一如多年前一中的那个运动会结束的、落雨的傍晚。

        ——一如那个路灯暖黄,沈泽傻子一般撑着伞在门口的路灯下等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为此浑身都淋得湿透了的,运动会结束的,高二的傍晚。

        顾关山想起一中的白山墙。沈泽买来的馅饼,小超市里的可爱多,花影斑驳的墙,想起教室窗外的花和凛冽寒冬,想起星辰和天文塔,春雷落下天穹,雨归于大地。

        ——她想起想起黄昏和温粥,翻山越岭的风景,想起诗歌和春天,和在春天里摇摇摆摆走来的,那只绿色的小熊。

        那只绿色的小熊在飞机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在倾盆暴雨中,对顾关山酸涩地说:

        “关山。”

        顾关山一听那熟悉的声音,站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门口,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泽,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她特别想去质问沈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突然可以爆发,却塞在心里,连个突破之处都没有,只能掉出眼泪来。

        沈泽一看顾关山哭,立刻就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不回女朋友的短信(严肃)天天逞强也要不得!哪里有和自己老婆逞强的!哪里有和老婆逞强的!(重复初步想好的番外有,初中,打拼阶段的沈泽,还有求婚_(:3」∠)_欺男霸女沈乐乐有点太甜了,还在想要不要写……

        第九十九章

        -

        暮色四合,  顾关山站在人来人往,  位于大街上的图书馆门口。道路上的公交车冲过暴雨,  溅起水花,  她趴在沈泽肩膀上嚎啕大哭。

        沈泽是忍不了顾关山掉眼泪的,  何况嚎啕大哭。她一哭沈泽心都碎了。

        她一哭,沈泽就将什么不如意,什么挫折,  全都忘了,他只能不住地道歉,  就差跪下来明志。

        顾关山却一句话都不说,  还恨恨地咬了他擦眼泪的手指头一口,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顾关山哭了许久,还抱着自己的书包,  然后眼泪突然一停。

        沈泽:“别……别生气啊,我就在这里,  你随便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顾关山擦着眼泪,冷静地问:“我揍你做什么?”

        沈泽立即喊道:“你掐我也行!!”

        顾关山已经许久没说中文,  中文口语不甚利索,哭完了,带着一股软萌的鼻音和生涩,认真地问:“沈泽,  五月末了,你的期末考试怎么办?”

        沈泽:“……”

        顾关山不赞同地看着他。

        沈泽只得道:“我第一场考试在六月中旬,这几个星期先请了病假。”

        顾关山掐着手指算了算,  理智地说:“我还有几个问题,问完了我带你回家。”

        沈泽抬起头,乖乖地看着顾关山。

        她理智而克制地问:“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什么?”

        沈泽回答:“那个项目。”

        顾关山狐疑地问:“……不是女人?”

        沈泽:“……”

        沈泽严肃道:“没有女人!我这段时间说过话的两条腿的雌性不超过十个,如果把年龄限制在15~30岁,可能只有五个,如果限定品种为人类的话,可能只剩四个人了!”

        顾关山:“……”

        “所以……”沈泽蹭了蹭顾关山的鬓发,沙哑地问:“……你老公干干净净的,小关山带我回家吗?”

        顾关山脸顿时有些发红,小声道:“……走、走吧。”

===第106节===

-

        沈泽的那一个月,大概是人生中最丢脸的日子,而他见到顾关山之后,甚至还加上了窘迫二字。

        他本来想招个taxi,结果一打开钱包都把自己吓着了。在机场办手机卡,外加从机场打车过来——他在机场只以现金兑了二百美元,如今钱包里头,其中的一百美元不知所踪,不知掉在了哪里,钱夹里只有七十五美分。

        姓沈的高富帅如今一掏钱包,发现除了五十几块人民币之外,美元只有小数点后的数字……

        顾关山看着他抓狂地掏书包,憋着笑说:“走吧,我请你坐公交。”

        沈泽:“……”

        沈泽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自己妞面前从来没这么饥寒交迫过。——他竟然连个2.50$的公交车车票都掏不起,别说在路边的小店买把伞挡雨了。

        顾关山也没带伞,沈泽就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和顾关山一同顶着。他却又怕顾关山淋湿了,走了两步发现雨势不小,就把她紧紧揽在了胸口。

        黄蒙蒙的雨覆盖天地,雨声将人交谈的声音都冲淡了。

        顾关山挤在沈泽的风衣下,笑得眼睛弯弯,像两只小月牙儿。

        沈泽十分尴尬:“……我明天去趟银行,这也太不像话了。”

        顾关山却笑道:“沈泽,我养得起你。”

        “放屁。”沈泽使劲儿捏了捏顾关山软软的腮帮:“你男人又不是巨婴。”

        顾关山不喜欢被捏脸,于是她在上车时耀武扬威地投了$2.50。

        沈泽:“……”

        车窗上满是水,看不分明外面,只能看到亮起的霓虹灯和路灯。

        沈泽浑身湿透,挤在异国他乡,满是陌生人种的公交车上,冻得发了个抖。

        顾关山小声询问:“来得这么急,衣服带够了吗?回去我给你烘一下……”

        沈泽沉默了下,却没回答顾关山的提问,说:“——我上个学期参与的那个团队。”

        顾关山一怔:“嗯?”

        “那个团队的领头人是个傻逼。”沈泽苦笑了下:“我其实没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前几天和他分道扬镳之后,觉得太难受了,觉得自己真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一个人在宿舍实在是待不下去……就来了。”

        顾关山睁大了眼睛:“啊?”

        沈泽伸手一拧她的鼻子,温和道:“我本来就办了签证的。怕你哪天生病也好难受也好,心态崩了也好,如果没人陪会一个人哭,所以老早就办过。然后这次,实在是心态崩了,就买了个机票过来了。”

        顾关山迷茫地看着他。

        沈泽笑了笑:“别拿这种眼神审视我,我知道自己挺没用。”

        顾关山立即焦急地道:“别瞎说!”

        沈泽笑眯眯:“顾关山你就是觉得我没用,我本来心情就很低落了!姓顾的你真是负心汉,我要闹了!”

        顾关山急了:“我没有你别瞎想——”

        沈泽得意道:“我不瞎想可以,那你现在嘴我一下。”

        顾关山:“……”

        沈泽西子捧心,活脱脱一个一米八五的作b,在公交车上造作地大喊:“顾关山我就知道你移情别恋连亲我都不乐意——”

        ……太羞耻了!

        顾关山仰起头在他唇上迅速一吻,把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亲完她羞耻得脸都红了,小姑娘缩在了他脖颈处,面颊红得像天边的云。

        沈泽得意而嚣张地道:“哼,好吧,姑且承认你特别爱我。”

        -

        沈泽推开了顾关山在芝加哥的小公寓门。

        她住的公寓颇旧,却非常干净,里面满是小姑娘的东西,桌上摆着没收起来的画具和一些小护肤品。厕所间里水龙头在不住地滴水,她用一个盆子接着。

        那是顾关山老早以前就和他提过的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房东拖着,一直没给修。

        沈泽早就知道顾关山住的不咋地——芝加哥房价贵,租金也非常可观,顾关山又不爱合租。她最初就没找什么好房子,却是沈泽第一次见到房子的真容。

        顾关山打开灯,映出一屋柔软干净的女孩气息,她认真地说:“沈泽,你去冲个热水澡。”

        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沙发太小了,你睡不下,你和我挤一个床吧。”

        沈泽没再调戏她‘是不是打算和老公分房’,他太过疲惫,只想抱着顾关山睡到天亮。

        ……

        沈泽冲了个澡出来,浑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顾关山帮他找好了平角内裤,搭在门把手上,沈泽将那内裤摸了进来,不怎么爽利地套上了。

        门外的她坐在床边,头发还带着一点微微的湿润,露出一点儿瓷般的,雪白面容。

        沈泽走过去,慢吞吞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顾关山在他脖子上温顺地蹭了蹭。

        沈泽慢吞吞道:“……那个学长,执行能力不行,空想太过。”

        顾关山眯起眼睛:“嗯。”

        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带着沈泽在飞机上期待了一路的,来自她的温暖。

        “……我和姓董的跑了将近两个学期,”他说:“期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他只负责提供idea,还负责敲定最后的执行方案,最后他拿去拉投资,拉不到。”

        顾关山一愣,沈泽淡淡地说:“……拉不到怎么办呢?”

        “——然后他来找我,问能不能让我爸投资他。他觉得这个绝对是赚的。”

        沈泽笑了笑,总结道:“姓董的来忽悠我。”

        顾关山一顿,立即问:“他找你爸投资?这太不合适了吧?问爸妈要钱还叫做生意嘛?”

        “当然不合适。”沈泽哂道:“我问他,你找我爸几个意思?股份怎么分?如果万一破产了,为什么我要承担比他更多的压力——而且如果我出面,我爸会不给钱么?我爸连评估风险的立场都没有。”

        顾关山想了想道:“你拒绝了吧?”

        沈泽淡淡道:“嗯。我告诉姓董的,这是我个人和你的合作,我不会把自己父母扯进来。”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语气。

        “——你家这么有钱,五十万你爸还拿不出来吗,”沈泽说着,低头在顾关山额头上一吻,慢吞吞地继续学人说话:“沈泽你和我的合作一点也不真心,这个项目本来就是稳赚不赔的,市场需求摆在那里,后续的方案设计都是你经的手,可是你连自己都不认可。”

        顾关山:“……”

        沈泽关了灯,把顾关山揽在了怀中,在她唇上温柔一吻。

        “……你根本就没有真心相信过我们这个项目,这是个原则性问题,我们团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他带着一丝嘲弄,平静地转述道。

        顾关山怔怔地问:“然后就把你开了?”

        沈泽懒懒道:“能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没有。”

        “——我主动提出,我要脱离他这个傻逼团队。”

        顾关山:“……然后?”

        “可是我受不了。”沈泽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微微一蹭,难过地道:“……我花了将一年心血的成果,就这样被一个废物搞得一钱不值……一年,最终变成无用功,甚至一事无成。”

        顾关山扯起被子,在深夜里裹住了他。

        她说:“……先睡觉。”

        沈泽沙哑道:“……关山,我本来没想告诉你的。”

        “可是我当时突然就意识到,”他难过地说:

        “……我本来是想,让你骄傲的。”

        “我……”

        他发着抖。

        “……是想让你骄傲的。”

        雨水铺天盖地落下,打着窗棂,顾关山在窗户上挂了一只瓷做的晴天娃娃,那是她的日本同学送给她的手信,晴天娃娃合着雨和路灯的光,叮铃铃撞着窗户。

        沈泽的眼微微闭上,犹如忍住了水光。

        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几乎连点挫折都没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她喃喃道:“……可你已经是了。”

        -

        沈泽那天晚上实在是疲惫至极,在飞机上颠簸了许久,又淋了雨,加上心里实在是不爽利,头一次搂着顾关山纯睡觉睡了一晚上。

        沈泽那一整个月的睡眠质量其实都非常差劲,几乎是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状态,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面对着极为可怕的压力,干什么什么不顺,睡眠质量极为糟糕。

        可是他那天晚上挤在顾关山的单人床上,睡得格外好。

        甚至连梦都没做。

        次日暴雨,天犹如被捅漏了个洞,雨水哗啦倾泻而下。

        沈泽睁开眼睛,先是蹭了蹭怀里抱着的东西,打算给顾关山一个早安吻。沈泽一蹭,迷迷糊糊地觉得触感不太对劲,有点扎人,软得不像人头,睁开眼睛发现那是顾关山买来的柴犬屁股玩偶。

        沈泽:“……”

        顾关山什么时候能改掉起床之后,往他怀里塞东西让他继续抱着睡的习惯?

        沈泽揉了揉眼睛,把柴犬屁股垫在脑后,微坐起了身。

        屋外天色浓黑,穹顶积雨云虬结,犹如末日,窗缝渗雨。

        顾关山正在坐在餐桌前,她租的房子非常小,为了节省空间,餐桌就是一长条的吧台,外面雨水淋淋漓漓,吧台顶一盏灯亮着,犹如沈泽的灯塔。

        她把沈泽的背包清了,身边的充电器插着沈泽iphone  7  plus,一堆雪白的文件纸摊在桌上,顾关山坐在灯光下一张张地翻看,她戴着金属边的眼镜,看上去极为认真。

        沈泽只当她在翻自己的手机玩,困倦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密码你生日。”

        顾关山点了点头,却也没看他的手机,将那一沓a4纸收了起来,对沈泽温和道:“——吃早饭了。”

        沈泽奇道:“吃什么?”

        顾关山摘下眼镜,笑起来:“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温暖,沈泽站起身时,顾关山正好将那一沓a4纸收进了档案袋里,装进了自己的书包。

        那是什么?沈泽打了个哈欠,却又觉得那只是顾关山的作业,便没怎么在意。

===第107节===

至于那件事,沈泽不是个处理它的心情,他只觉得来找顾关山实在是太正确了——

        ——他在这里睡得着。对沈泽而言,有他的姑娘的地方,就像是灯塔和归途。

        ……

        外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暴雨,带着一种飓风将至的趋势,他们的早饭是牛油果和面包,外加切片的冷火腿和黑咖啡。

        顾关山把新鲜牛油果碾碎,加了千岛酱和些许胡椒粉,涂在面包上,沈泽吃起来觉得黏糊糊的颇为神奇,又有点儿腻,有点吃不下第二块面包。

        顾关山忧虑地看着他,小声说:“你好瘦,你还是多吃点吧。”

        足有近八十公斤的沈泽:“我这些就够——”

        顾关山是真的担心他,懵懵地问:“不、不好吃吗?”

        顾关山大概是吃惯了这种早饭,可能在她的理解里,这牛油果酱已经是她能弄出来的,最正常的东西了。

        沈泽看着顾关山的眼睛,她的脸羞涩发红,像是犯了错事的孩子,要把那牛油果撤了。

        沈泽:“……”

        沈泽斩钉截铁道:“好吃!”

        她在这里过得是有多苦?沈泽一边把牛油果往面包上涂一边想。

        ——可是他来了。

        -

        顾关山看着沈泽吃完饭,一个人出了门。

        她说自己要去上课,而那个课上大家都认识,沈泽不方便跟着,让沈泽在家随便找点东西玩,沈泽点了点头,躺在了顾关山的那张小单人床上。

        沈泽坐在窗边,看着顾关山穿着条桃色的裙子,在铁灰雨幕里啪地撑开满是星星的伞,踩着雨水奔向公交车站。

        沈泽那段时间什么都不想做。

        极大的挫败感令他一点正事都碰不得,连心理上的回避机制都发动了。沈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是对一个一直顺风顺水的人来说——他一年的成果完蛋了,并且被碾成了一滩烂泥,连扶上去的可能性都没有——实在是个可怕的打击。

        而且,沈泽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个团队。

        回国要怎么办呢?沈泽下意识地连这个问题都没去考虑,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泽查了一下附近的银行,摸出钱包打算去取钱的时候,在钱包里摸到三百美元。

        ——那些钱,是顾关山早上时细心地夹进去的。

        沈泽那一瞬间的心情几乎是无法形容的,连眼眶都发了红。

        他没有任何要顾关山帮忙的意思。

        沈泽买机票的时候,想的是想依靠着她,想和她短暂地呼吸交缠,想生活在她所处的空间里——几乎是个能发疯的程度。

        他没有指望更多,甚至没指望过顾关山能够理解他的崩溃。

        因为沈泽怀着一种‘男人不能把工作带回家里’的想法,哪怕其中的一点细节,一点困苦,都没透露给她。

        可是顾关山在沈泽几句支离破碎的话里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理解了沈泽的酸涩,包容了沈泽的窘迫。

        顾关山,他的月亮,温柔而生嫩地拥抱了他的每一寸伤口,吮净了他的每一滴绝望。

        他的关山,难越的关山。

        他的苍茫云海,他的长风万里,他的月亮。

        沈泽几乎想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这一章可以说是很肥了!!下一章应该也很肥……但是下章估计还完结不了感谢旧城以西的四个地雷和一个手榴弹=3=!感谢橘生、23550439和f.g.q.,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地雷~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等等)

        第一百章

        -

        沈泽去了一趟银行,  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  然后在她租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下午。

        她对沈泽是没有半分隐瞒的,  电脑就摆在桌面上,  密码沈泽一猜就能猜到。那电脑可能是整个房间里最贵的东西——旁边是数位板,  沈泽在高二时买给她的礼物。

        顾关山把那个数位板用得破破烂烂,可能是因为画的画多,输入区磨得发了白,  数据线早爆了。

        电子产品理论上就应该两年一次更新换代,沈泽想着明后天再去给她买一个最新豪华配置玩……

        ……然后他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的滴答声。

        沈泽:“……”

        这个房东大概是打定主意不打算给顾关山修水龙头了。

        浴室里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个完,  沈泽进了浴室看了一会儿,  觉得这么下去真是不行,  把那个水龙头掰扯了一会儿,分析出是水龙头自身的故障,  阀芯坏了。

        沈泽退出浴室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工具箱。

        顾关山其实非常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她在家大概能拧个螺丝敲个大头钉,还能组装个宜家书柜,  但是卸水龙头这种力气活儿,她是胜任不来的。

        他脱了上衣,光着上身,将那个水龙头修好了。沈泽拧了拧,  水龙头不再漏水。

        改善生活!

        沈泽花了半个来小时就修好了水龙头,修完水龙头,在顾关山的床上坐下了。

        她的房间里满是顾关山这个人生活的气息,  沈泽在小阳台上看见她洗干净的衣服——衣服裙子,还有点儿不可见人的东西。

        沈泽好玩地摸了摸她的小桃子花纹的胸罩,柔软又小只,一看就发育很烂。他心想顾关山如果知道自己摸了,还欣赏了半天的话,大概会羞愤到给他喂芥末吧。

        沈泽闲不下来,将顾关山晾在外头衣服收了。

        他像个生涩的全职主妇,千里迢迢地跑到芝加哥给顾关山做家务,还在youtube上找了两个视频对着学怎么叠裙子和牛仔裤、t恤衫,她的背带裤大概是穿出去画过壁画,上头满是斑斑点点的丙烯颜料,洗不干净,但看上去颇为好玩。

        沈泽叠着叠着,莫名地从那些家务活里,得出了点趣味。

        他其实不常做家务活。沈泽家里有张阿姨,再不济还有自己爸妈,哪怕到了孤身一人的大学里头,顶破了天也就是自己洗几件t恤——不好洗的还全都丢了洗衣店。

        但是他坐在那安静的小房间里,孤身一个大老爷们叠着他和顾关山的衣服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颇有滋味。

        ……

        沈泽把衣服叠好了,又去下厨做饭——他蒸了点米,炒了个西红柿炒蛋,又熬了一锅红烧肉。

        外头暴雨连绵,犹如酝酿了一个春天的恸哭,天暗如墨,路灯都被漆黑的暴雨裹住了。

        然后沈泽光着上身套着围裙,坐在餐桌边上,大大咧咧地发微信问他的姑娘:“什么时候回家?我去接你。”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微一震。

        关山山:“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我坐cta  green  line回来的。”

        沈泽一怔,打字问:“你坐那个干嘛?不是很绕吗?”

        关山山认真地说:“我去了一趟芝加哥大学。”

        沈泽只当她去蹭了芝大的什么活动,反正顾关山也算是个芝大人文社科学部的常客——沈泽套上t恤,拿上钥匙,又取了件她的外套,出去接人。

        沈泽走出公寓楼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要被淹了,他撑开伞都觉得风能把伞吹跑。他被风吹得一阵心酸,这样大的风,这样的独居。

        ——顾关山平时都是在依靠谁呢?

        天似泼墨,风雨如晦。

        -

        风疏雨骤,风稍小了些,雨却很大。

        异国的长街,顾关山从城铁出来时浑身湿透,出门时穿的裙子黏在腿上,连头发都一缕一缕的黏在脖颈处,十分凄惨,却顽强地把书包护在怀里。

        沈泽一看就心疼:“你抱着书包做什么?”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不自然道:“里面有点重要的东西……手机也在里头,不能淋湿。”

        沈泽拿外套将她裹了,恨不得将她裹成个球,扛着她回去。

        “包给我。”他说,“淋得太厉害了,今天非上课去不成吗?这个课实在是没有必要。”

        顾关山歉疚地说:“今天比较紧急。我回来得是不是有点晚?我在那边稍微吃了一点……沈泽你饿吗,我们在路边店里随便买点回去吃……”

        沈泽嗤地一笑:“少小看你男人了,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莫名地,在沈泽心里烧了一下。

        ——那是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而顾关山此刻就在他身边,她年轻的心脏在他的臂膀旁跳动,犹如不屈的火焰和冬日的阳光。

        她是春日狂风,又似夏夜的暴雨,捉摸不定飘忽如烟,却又客观地存在。

        顾关山笑道:“芝加哥大学啊。那怎么说都是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发源地——社会达尔文学,我上学期还去听过讲座。佛利德曼,斯蒂格勒,还有奥巴……”

        沈泽只觉得想逃避,根本听不得任何这方面的东西,胡乱地嗯了一声。

        顾关山若有所思地说:“沈泽,你应该去看看。”

        沈泽含糊道:“……改天吧。”

        顾关山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迎着暴雨回家,沈泽紧紧搂着他的女孩儿,残夜长雨,雨敲伞面。

        沈泽在顾关山这里寻求的,是陪伴。

        ——也只有,陪伴而已。

        他知道顾关山半点都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东西,也不懂bp,连投行是什么都未必知道。她只是在学校里认认真真画着画儿,闲下来就在微博开点小车的大学生。

        顾关山有时候沾沾自喜地给沈泽发自己最近做的满意的作业,就像一个等待家长夸奖的的孩子——沈泽如果万一挑了点儿毛病,顾关山就会去发微博挂老沈没审美,特别的欠收拾。

        至于别的东西,沈泽一概没想过。

        沈泽有她就够了,别的事有沈泽,他想。

        然后沈泽微一低头,吻了吻顾关山浅色的唇。

===第108节===

暖黄路灯下,他们接吻时,雨如金盏花般坠入大地。

        ……

        ……

        顾关山推开公寓的门,门里头是她住了近两年的、漆黑一片的小公寓。

        她本来想的是晚上可以订个必胜客,不用羞耻py地展示自己的厨艺,可她推开门,却闻到了一丝甜腻的糊味儿。

        顾关山懵懵地问:“发生了什……”

        沈泽把她猛地压在了墙上,把门咔哒一声关了,满室的黑暗和温暖,还有一股糖糊味儿。

        “关山。”

        沈泽扳着她的头,动情亲吻他的顾关山,姑娘微微仰起面孔,在雨夜和黑暗里闭上眼睛,顺从地任由他亲吻。

        “……你真可爱。”

        唇分,沈泽盯着顾关山唇上的水色唇釉,她的唇釉洇开,诱人亲吻。

        他沙哑而急切地重复:“……真的。”

        然后,沈泽重重地吻了上去。

        ……

        ……

        沈泽以她桃色的裙角擦顾关山的眼泪,伏在她耳边温柔地问:“宝宝,平时都不摸自己么?”

        顾关山又疼又难受,颤抖着摇头,她那么敏感柔软的人其实从来都过得非常禁欲,沈泽将裙角塞进她嘴里,以两根手指抵着,隔着布料逗弄她的小舌头。

        ……

        “糟了……”沈泽动情道:“我可没做好你这么生涩的准备啊。”

        ……

        ……

        沈泽沙哑地提醒她:“……床要坏了哟。”

        床要坏了,顾关山终于被羞耻逼得发抖,沈泽故意使劲儿,那床嘎吱嘎吱的衬着女孩儿的哽咽。沈泽心里终于觉得把顾关山又一次征服了,的喘息变得粗重而难耐——

        ——好在,在床塌之前。

        沈泽好歹是,搞定了。

        -

        漆黑的雨夜,那个小公寓亮着灯。

        顾关山面色潮红地坐在桌前,眼眶还带着哭过的红,微微抽噎着。她换了一身睡衣,睡衣的扣子愤怒地扣到了最后一颗,面前摆着沈泽煨的汤和烧得有点糊的红烧肉。

        顾关山端起汤来,喝了一小口,又扯了扯领子。

        沈泽:“……”

        沈泽脱了上衣,浑身的汗,撤了床单和被子,把床垫子掀了。

        顾关山抽了抽鼻子。

        沈泽一听她那个小哭腔,登时后悔至极,愚蠢地哄道:“……你别、别哭呀……”

        顾关山直接把脑袋别过去了。

        那个意思非常的明确,现在有脾气,不把这个床修好你沈泽是个透明人。

        刚刚还十分春风得意的沈泽终于吃了瘪……

        他拿起工具箱,钻进那个摇摇欲坠小单人床里头,开始检查螺丝和木榫,沈泽打着赤膊,健壮的臂膊一层薄汗,极为性感,胯|下还没软。

        顾关山谴责地看着他和床,把床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沈泽。

        沈泽愤愤道:“床又没坏!就是螺丝松了而已!”

        顾关山安安静静喝了口汤。

        沈泽打量了一下,嘲道:“顾关山,这床你能睡两年是个奇迹,就这个破螺丝,连榫子都没安——你在外头怎么过的日子啊?”

        顾关山:“……”

        沈泽啧啧一声:“真操心。姓顾的你这生活能力还不如我呢。”

        顾关山带着鼻音开了口:“……可是这些螺丝我拧不进去……”

        “我这不来了么?”沈泽拿螺丝刀拧复合板,咬着钉子嘚瑟道:“八项全能,会做饭,帮你叠衣服修水管,还会做饭煨汤,叠衣服我今天刚学的,为你,千千万万遍。”

        顾关山:“……”

        沈泽哼哼一笑:“姓顾的小混蛋还不为爱爆灯么?——你沈哥哥,你男人,你的老公,你的救星!几个称呼随便选,我沈泽勉为其难接受一下。”

        顾关山:“……”

        顾关山放下那碗汤,诚实地说:“沈泽,床是你弄坏的。”

        沈泽得意道:“弄坏了床——再加一条持久,刚刚两个小时有没有?这下十项全能了!顾关山我要是你我就现场求婚。”

        顾关山委婉地表达:“沈泽,衣服,我五岁就会叠了。”

        沈泽:“……”

        “二十二岁学会叠衣服,沈泽,可是你已经过了两年宿舍生活了。”顾关山诚恳地说:“我都不敢想象你们宿舍里是什么样子。”

        沈泽:“……”

        ……很乱,谢谢,别问了。

        顾关山:“而且,虽然我做饭比你还难吃,但我还要补充最后两点。”

        沈泽屈辱道:“你说!我欢迎意见,但是挑刺行不通!我不承认!”

        “……一,肉和糖色都糊了。”

        她安详地举起第二根手指,补刀:“二,汤非常、非常的苦。”

        空气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关山面不改色,端起汤碗,喝净了沈泽煨的茭瓜三鲜汤汤底儿。

        沈泽蹲在床架子里头,闻言十分不服,起身去盛了一碗汤,一饮而尽——并且没能喝完。姓沈的救星在喝第一口自己的茭瓜三鲜汤的时候就噗一声喷了出来。

        顾关山:“……你看。”

        沈泽拿碗的手微微颤抖,抽了纸巾擦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并心疼地问:“你喝这个做啥?!你还喝了三碗?!”

        顾关山托着自己的腮帮,朦胧道:“……因为是你做的呀。”

        “是你做的,”顾关山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

        “——所以也没有那么难喝啦。”

        她说。

        沈泽看着她,心脏一阵疼痛,在那种疼痛里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犹如一个被冻在冰雪里的,温暖灿烂的、姹紫嫣红的春天。

        -

        沈泽效率极高,当天晚上就把床的钉子全拧了一遍,还贤惠地铺好了床。

        顾关山第二天并没有课,但是被沈泽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力于是非常不济,一沾枕头就睡得无声无息,眼睫毛下满是黑眼圈,显然是累坏了。

        屋里一片黑暗,唯有百叶窗里透进来的暖光拉着长条,长夜之中雨声连绵。

        沈泽手长脚长,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此时在小单人床上挤得非常憋屈,床小就算了,还有玩偶挤着。

        他决心将顾关山的一个玩偶丢下去,睁着眼睛挑了半天,终于挑中了他最看不顺眼的——顾关山拿来糊弄他的那个柴犬屁股抱枕。

        简直是羞辱,他想,还是个屁股。

        沈泽把柴犬屁股抱枕丢到了床下,报复性地踹了一jio,踹到床尾,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顾关山,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发呆。

        ——沈泽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失败。

        哪怕如今就躺在顾关山身边,沈泽也从未想过让顾关山为他分担些什么,一个男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和情绪带回家,不能展现在妻儿面前,这是沈建军和顾远川两个父亲给他上过的课,那课程历久弥新,铭心刻骨。

        沈泽无法背弃,也不愿让那个干干净净的,活在象牙塔里的顾关山承受。

        ——不愿在她面前露怯。

        ……

        ……

        沈泽迷迷瞪瞪地思考了半夜,却突然听到枕下传来的微微震动声,似乎是谁设置的闹铃。

        沈泽微一愣,刚要看看是不是自己设置错了时间,怀里的顾关山就微微一动,睡眼惺忪地摸出来了自己的手机,是她的闹钟。

        沈泽:“……?”

        顾关山那边动作非常轻柔,生怕弄醒了他一般。沈泽不想让顾关山知道自己睡不着,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下意识地装睡。

        顾关山小心翼翼地按了闹钟,从沈泽的臂弯里钻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四处摸索,最终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顾关山把地上的柴犬屁股抱枕捡了起来。

        沈泽躺着装睡,满头的问号……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把柴犬屁股抱枕塞进了沈泽的臂弯,取代自己的位置,还安抚地拍了拍他。

        沈泽:“……”

        ……

        可是,顾关山在这个大半夜——凌晨两点,爬起来做什么?跳大神作法吗?

        沈泽抱着柴犬抱枕装睡,心里憋屈而愤怒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也非常粗长!!!感谢米子火火火、优哥、风吹裤裆狗咬蛋(这个名字不被和谐我也非常震惊)、心期瑶草绿的地雷~柴犬屁股多可爱啊(认真)

        第一百零一章

        -

===第109节===

顾关山起床,  先是窸窸窣窣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然后蹑手蹑脚地用抱枕在沈泽脑后堆了一座小山,  给他挡光——而后下一秒钟,  温暖的黄光盈满了整个房间。

        沈泽睁开一只眼,  看了看表,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屋里一股速溶咖啡的味道,  顾关山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拉开书包拉链,  取出一沓纸,  同时打开了电脑。

        沈泽心想——我从来都没拦过她熬夜做作业,  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偷偷做呢?

        他装作刚醒过来,模糊地喊了一声:“顾关山。”

        顾关山轻声应道:“现在半夜两点,  睡吧,我在。”

        沈泽嗯了声,  又问:“……你在做什么?”

        顾关山温柔地说:“有几份资料要看。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快睡吧,  我轻一点。”

        沈泽便不再追问,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绵密的雨声敲击着窗户。

        他听见顾关山拧开笔盖的声音,她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又去电脑上查资料,沈泽想看她认真工作的模样,就悄悄地拨开了个抱枕的缝隙,  悄悄偷窥。

        暖黄的灯光下,顾关山戴着眼镜,背对着他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支自动铅,认真地写着什么。

        雨声连绵,沈泽看到她的背影,只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大概在翻译什么文献,工作的模样非常认真,沈泽能看到她的一头垂坠的长发,还有一点雪白的耳缘,犹如冬天的冰雪和盛夏荼蘼。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沈泽模糊地想,他对那翻译的流程非常熟悉,那金黄的光斑落在沈泽的眼眶上,灰尘温暖飞舞。

        然后沈泽看着顾关山,把柴犬屁股报复式地垫在了屁股底下。

        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沈泽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搂着那个柴犬屁股,脸还埋在屁股里头。

        沈泽:“……”

        顾关山是有多执着啊?!沈泽愤怒地将柴犬屁股塞进了衣橱。

        外头暴雨止住,天穹尽头现出个太阳。

        顾关山早就窜没了影,在桌上给他留了面包和煎蛋——还有一张写着‘下午三点之前我就回来了!!’的纸条。

        她到底去哪了?怎么突然这么忙?

        沈泽拿着那张纸条,看着桌上奇形怪状的鸡蛋,莫名地又觉得非常可爱:顾关山居然是会煎蛋的。

        芝加哥的夏天多雨,可出了太阳就非常的炎热,金光落了一屋,细尘飞扬。

        沈泽把那个奇形怪状的煎蛋吃了,抓起她的钥匙出门,临走时沈泽十分在意地去她的书桌前翻了翻,发现一张写着潦草单词和摘要的草稿纸——沈泽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上头的单词都非常的熟悉。

        沈泽的英语水平其实是非常普通的,和顾关山这种人比较的话会被碾压,毕竟底子不咋地。

        但是他在北大过了近两年的日子,还是那个非常喜欢请海龟来做faculty的光华学院,在他们院里两年折腾下来,那些专业词汇他闭上眼睛都认得。

        沈泽打量了一会儿那张纸,觉得顾关山可能想做个presentation,连讲述的脉络都顺了出来,还特意加了个‘社会背景’……

        ……他们学艺术的为什么什么都要学啊?怎么现在连企业管理的内容都有?沈泽心情有些复杂,颇有些担心顾关山太累。

        沈泽担心完,又觉得这担心实在是多余,顾关山非要选的课他还能拦着吗?

        于是沈泽掏出手机,问顾关山现在在哪里,要不要见面吃个午饭。

        顾关山回得特别痛快:“我在芝大图书馆!你坐cta过来吗?”

        沈泽一听芝大,就想起芝加哥经济学派,就想起费米,想起佛利德曼经济自由主义——沈泽目前连见都不想见这几个字儿和人名,辣眼睛。

        他回:“不了不了不了,我在附近吃点。”

        沈泽又奇怪地问:“你不在你们学校,去芝大图书馆干嘛?”

        “我找我同学带我进来的。”顾关山痛快道:“我们图书馆这方面的书不太全,也没人和我讨论这种问题。顺便说一下这图书馆真可怕我还是头一回在图书馆看到暖壶和被子……”

        沈泽:“……”

        沈泽听到学习就脑阔痛:“我在附近转一转……你回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关山山开心地说:“吼!”

        -

        芝加哥大学,常青藤盟校,北美top3的六所学校之一,顶尖研究型大学,治学严谨——治,学生,严谨。

        治学生严谨,表现在芝大几乎每个学生进校之后都想过退学。

        ——不仅是想而已,其实相当一部分人真的填了转学申请书,然后滚去了别的学校。这所诞生了原子能之父费米和佛里德曼,诞生了杨振宁和其余91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高校——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顶不住压力的人走了,而那些坚守在芝大的学生的认知在和这所高校磨合的过程中,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别校的学生对‘知识’的认知停留在‘知识和头发不能兼得’的调侃的时候,他们的认知已经变成了‘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生命和知识不能兼得。

        沈泽对这所传奇的高校早有耳闻,以前总想着去看看,但是如今——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愿过去。

        就好像如果进入那个校园的话,就是打破了那层安全的墙,面对了那个无能的自己一般。

        沈泽知道他是迟早要直视自己的,但是不是当下,也不能是现在的这一刻。

        沈泽在附近溜达了几圈,在洒满阳光的街道里头站着,吃了墨西哥卷饼和冰淇淋,往肚子里塞了一肚子吃的,猛然之间竟然有了一点来度假的感觉。

        密歇根湖,巴洛克式街道,路边的花,万里之外的辽阔海洋,伊利诺伊州的阳光——这一切陌生又诗意,带着一种美国式的自由奔放,像是一针止痛剂。

        正因为这一切只是止痛剂,所以沈泽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他是逃难般来了这个城市,像无家可归之人一般,在顾关山的身上索取暖意和亲吻,顾关山对他毫无保留,令沈泽夜能安眠。

        可是与此同时,沈泽又清楚地知道他还要回国,要回国去面对无能的自己,面对学业,然后继续摸索他的出路——摸索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路。

        或许是今年暑假像岑明杰一样去找个公司实习,或者像秦鹏一样……

        沈泽在灿烂的阳光里闭了闭眼睛。

        每个人在成长中终将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发现自己泯然众人,毫无特殊之处。

        每个人终将明白,那些聚光灯下的天才,与自己隔着山与海。

        而那山海终不可平。

        -

        那几天,沈泽发现顾关山老喜欢搞点小动作。

        顾关山对那个不知是柴犬还是秋田的屁股抱枕相当执着,老给沈泽塞胳膊肘里,沈泽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会发现自己正搂着那个抱枕蹭来蹭去……

        男人早上起来有点反应太正常了——二十岁的男人平均一天硬十几二十次,那张床又是顾关山的,沈泽睡在上头,鼻尖处处都是她的味儿,那味道又甜又清润,不亚于性暗示。

        沈泽每天早上在被窝里都以为自己正抱着顾关山,她甜软的气息满溢鼻腔。沈泽几乎想把她就地吃了,胯|下坚硬地涨起之时,沈泽一睁眼……

        ……看到了柴犬抱枕粉嫩的菊花。

        沈泽:“……”

        窗外是满城的郁金香和太阳,顾关山坐在书桌前,头发扎成一束,嘴里叼着半个牛油果,正在奋笔疾书。

        她看上去极为认真,显然已经醒了很久了。

        沈泽一看到顾关山又干了缺德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气愤地踢了一jio柴犬屁屁,粗声粗气地斥责她:“你为什么老喜欢给我塞抱枕,我又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顾关山被斥得一颤,整个人都被喊得懵懵的:“可是沈泽你怀里不抱什么东西就睡不好,我怕你醒……”

        沈泽:“……”

        她显然受了惊吓。沈泽立即服软,低声下气地问:“好,好,但是一定要用这只柴犬的——嗯,屁股吗?“

        顾关山放下数位笔,她脑袋上还翘着几根呆毛,眼神呆呆的,此时大约刚从画画的修罗场里出来,处在个大概脑子都不怎么转的状态。

        顾关山迷糊地纠正:“那是柯基。”

        沈泽被莫名萌了一下,立即改口:“好,好——柯基,柯基。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它塞给我呢?”

        顾关山迷迷瞪瞪地说:“因为可爱呀。”

        沈泽:“……”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抱着它可萌啦。”

        “而且这是我最喜欢的抱枕,在你来这之前……”顾关山一蹬地板,小转椅咕噜噜地转了回去,她又拿起了数位笔,认真地道:“……我都是把它当成你,抱着睡觉的哟。”

        沈泽:“……”

        沈泽从地上拎起那个被他踹了一jio的柯基屁股抱枕,无端地生出一种兄弟情。可是他又手贱戳了戳柯基的菊花,那菊花明显被顾关山使劲儿戳过不少次,一戳松松的。

        沈泽的心情,顿时非常狗屎……

        ……

        ……

        沈泽臭着一张脸,在厨房围着围裙煸五花肉。

        他炒菜水平进步飞快——和顾关山这种在厨房里变成残废的天赋型选手不同,沈泽学什么都非常快,不存在顾关山那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可能性。

        沈泽煸完五花肉,加了生抽和白糖,将掰好的圆茄子往锅里一扔,锅里冒出一股白烟,他以炒勺翻了翻,将锅盖砰地盖上,将圆茄子炖肉焖在了锅里,慢慢儿熬。

        顾关山那天似乎是一节课都没有,扎着头发,塞着耳机画作业,一副谁打扰她她挠谁的架势。

        锅里炖着菜,所有的事都暂时不用他管,沈泽就闲了下来。

        他那天并非没有自己的打算,那会儿经过一个星期的休整,沈泽已不再是那个看着项目相关的东西就难受的状态了。

        他打算把自己参与的整个过程顺一遍,虽然这个项目自己不会再跟进,项目也多半翻了车,但至少得做个总结。

        可是他一翻自己的书包,发现文件夹仍在,可那沓钉在一起的计划书消失无踪。

        能去哪?难道没带过来么?不会吧——

        顾关山听到这簌簌声,突然问:“沈泽,你终于能打开你的包了?”

        沈泽使劲儿地翻包,从电脑夹缝里找出了一百美元,大概是他来的时候拿人民币兑的那张,被夹到电脑里去了。

        沈泽盯着那张钱看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顾关山:“……很好。”

        “那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那个女孩儿放下了手里的数位笔:“——我想先问问你。”

        顾关山的语气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严肃,沈泽一怔。

===第110节===

她把椅子转了过来。

        “现在,这一刻——”那个女孩坐在阳光里,青丝披于肩上,眼神锐利地望向沈泽。

        “——你对你的那份那份商业计划书,有怎样的期许?”

        顾关山尖锐而单刀直入地,这样问他。

        -

        沈泽当即怔住了。

        顾关山又笑了笑,方才那种尖锐感荡然无存,她温和地从手边拿起一打厚厚的a4纸,对着沈泽轻轻一挥。

        “沈泽。”

        她的面容被阳光染成金色,犹如古希腊神话里珀尔塞福涅手中的的花。

        “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朵有点甜,你就像故事@和李李的地雷=3=我又一不小心小爆了一下字数_(:з」∠)_……呜呜呜

        第一百零二章

        -

        那天的天气实在是不算好,  芝加哥夏天非常的多雨,  天将阴时,  太阳光都晕开了。

        顾关山生怕沈泽没听见,  重复了一遍:“沈泽,  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

        沈泽停顿了一下,问:“你……”

        沈泽想问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  想告诉顾关山,你和这件事无关——可当他接触到顾关山的锐利的眼神后,  却问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她怎么可能是个能被瞒住的人呢。

        顾关山把文件分成了两打,  一侧薄,  一侧非常厚实。

        她将那薄的那一小部分扬了扬,对他说:“——沈泽,  你如果想只想总结一下呢,我就把这个给你。”

        “可是你如果还想继续做……”顾关山将另一份厚厚的东西举了起来:“我会给你这一份。”

        沈泽微微一顿。

        顾关山温和地弯了弯眼睛,  说:“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一个画了两年画的人怎么能在这方面帮到你?”

        沈泽被说中心事,尴尬地点了点头。

        顾关山认真地说:“你猜对了,  我确实无法在专业层面帮到你。我怎么可能是只花一个星期就能精通你们行业内所有规则的天才?”

        沈泽嚣张地一撇嘴:“你不用强调,我知道,你高二的文综成绩我花了两次考试就追上了。”

        顾关山:“……”

        顾关山嘲道:“很好,盖章你沈泽是真的天才,  是个文综小王子,话说你gpa多少来着——”

        沈泽:“……”

        沈泽羞耻吼道:“没你高!没你高行了吧!”

        顾关山被逗笑了,沈泽脸上发红,  却看着顾关山笑成小月牙儿的模样,又有点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顾关山笑眯眯地说:“沈泽,我帮不到你,可是总有人可以呀。”

        ……

        “我其实也算擅作主张啦,”她说:“我从你失魂落魄地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我那天晚上把你的那一整本计划书都紧急翻译了一遍,你那个计划书牵扯的是一个医疗app,可是各国医疗行情截然不同……这种情况,我必须做好背景介绍。”

        “——这也是我这几天不停地跑芝大的原因。”

        沈泽闻言哽了一下。

        顾关山又温和地道:“之前,我就在芝大认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一个很好玩的老爷爷。我在他们旁边的华盛顿公园写生的时候给他画过一次漫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他是一个资深投资人——他之前活跃在亚太地区,近期才调回美洲,对我们的国情也非常了解,应该没有更合适的咨询对象了。”

        “——他呢,叫这个名字。”

        顾关山找了张纸,将那个老爷爷的名字写了下来。

        那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沈泽甚至不止一次在课上听他的老师提过。他一看那名字就有点发怔,那个人政治和经济的嗅觉都极为灵敏,半点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顾关山温柔地说:“——我去求了他,让他帮你把一下关。”

        “——他同意了。”

        “你如果想做个总结,他会帮你。”顾关山温柔地说,“如果想继续,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顾关山:“……今天我就带你去找他。但是你得在这之前,把我翻译的这些稿子迅速顺一遍,不要到他面前露怯。”

        沈泽咽了口口水。

        顾关山安抚般伸手摸了摸沈泽的手背,认真地道:“沈泽,人在认输前是不会失败的,你没有失败。”

        沈泽那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他想了三秒,从顾关山手里抢过了那一沓厚厚的文件。

        他把那个文件翻了几页,粗略扫了两眼内容,想到自己的着装,又慌张道:“我是不是该去弄一套西服——”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是。”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女孩——她从来,都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看得犹如明镜,只是从来都不说出来,她在沈泽最焦虑的时候,深夜定闹钟起来偷偷翻译了他的每一份文件,做了极为详尽的背景调查——却一句话都没对那个焦虑的沈泽说过。

        顾关山知道沈泽的疼痛,知道他的焦虑,也知道沈泽终究会站起来。

        三年前,沈泽心口割肉般放她走——因为知道她想走,知道她前途无量。

        三年后,顾关山托起坠落的沈泽。

        沈泽拿着那一沓厚的纸,微往后一翻,发现里头夹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摸起来硬硬的,或许是铜版纸——沈泽抬起头看向顾关山。

        他的话音都在发抖,沙哑地询问顾关山:“——这里哪里能买到西装?我去买一套……我在宿舍里有一套但是没带过来……”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沈泽,我昨天的时候,就觉得你快走出来了。”

        她坐在晕开的金黄光影里,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纸袋。

        沈泽一愣。

        “——所以,”

        顾关山温暖地举起那个袋子,里头装着一套烟灰色的西装和海蓝色领带。

        “这是我昨天去帮你买的。”

        -

        昏暗的阳光洒进他们狭窄的房间。

        沈泽一手拿着那一厚沓翻译稿,上头满是顾关山认真做的注释,他争分夺秒地背东西,顾关山捏着他的手腕,给他戴上一个玳瑁袖扣,又抽出了一个镶钻领带夹。

        “due  to  our  investigation——”沈泽练着讲述,胳膊习惯性地挥了挥。

        他眼角看到那个领带夹……为什么还有领带夹?沈泽眼角一抽:“顾关山你哪来的这么多东西?!你这里是不是养过野男人,怎么连领带夹都有?”

        顾关山怒道:“你别动!我给你戴袖扣呢!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袖扣,”沈泽欠扁道:“领带夹,发胶,你看还有男士香水,还他妈和我一个调调!你是不是养我之外的野男人了?”

        顾关山压制不住他,连个领带夹都扣不上,愤怒吼他:“放屁!我找人借的!”

        沈泽痞兮兮地怼她:“顾关山你还有个能借香水发胶的男同学,这人一看就知道骚包得不行,几乎是个骚gay,不靠谱。我在国内洁身自好得就差脸上写你名字了,你就在这里勾搭小哥哥,你能耐了你。”

        顾关山脑袋上爆了青筋:“……”

        沈泽得寸进尺,捏了捏顾关山的小下巴:“顾关山,你老公是不是好男人?”

        顾关山说:“是不是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全套饰品和香水,我可以告诉你来源。”

        沈泽:“嗯哼?我是不是好男人,你晚上还没感受够么?”

        顾关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全是,找我设计系的基佬同学借的。”

        沈泽:“……”

        天阴了下来,阳光被敛去,顾关山给沈泽扣上领带夹,然后轻轻地在他的袖口洒了点古龙水。

        沈泽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己的姑娘身前。

        他的头发以发胶微抓了下,沈泽本就面容英俊,穿上西装肩宽公狗腰,眼神里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野性和性感,又有一种生涩的成熟。

        顾关山踮起脚尖,给他拨了一下头发。

        那一瞬间他们的呼吸交错,沈泽看见顾关山的唇,她面容白皙,嘴唇却犹如湖中红枫。

        沈泽看得心脏都有些发抖,终于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沈泽沙哑地问:“……这个能见他的机会,关山,你花了多久帮我争取来的?”

        顾关山昏暗的光线里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珍惜吧,”她说,“——沈泽,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
        ……

        ……

        夜幕降临,芝加哥卢普区,高楼林立,车灯拉成光弧,在深夜里,犹如穿梭的光之河流。

        沈泽站在空旷的,黑暗的走廊之中,走廊的尽头亮着一盏灯。

        顾关山说:“……进去一定要把你的陈述做明白,他会分析你的问题。这位先生人很好,但是时间非常宝贵。”

        沈泽使劲儿捏了捏顾关山的脸,道:“——你今晚话真多。”

        顾关山也笑眯眯的:“你太让人操心了呀。”

        然后她后退一步,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下沈泽。

        顾关山已经认识沈泽四年了,她第一次见沈泽时高二,沈泽那天下午穿着件黑t恤,校服上满是圆珠笔和中性笔的印子,像每个标准的问题青少年的模样。

        那时的沈泽嚣张又欠扁,幼稚叛逆得不可思议,顾关山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分大约是负数,只是他身上太过温暖,他的体温太过炽热,犹如太阳。

        那个十六岁的顾关山,被那样的,阳光般的光热吸引,终于忍不住朝他飞去。

===第111节===

她一直觉得沈泽是个长不大的巨婴,是需要自己照顾的。

        ——可那个长不大的巨婴,长成了一个彬彬有礼、衣冠楚楚的男人,如今那个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黑夜和模糊的黄光里,沈泽欠扁又嚣张地问:“看什么看?嗯?终于知道你男人帅了?”

        顾关山:“……”

        顾关山脸有些发红,立即躲进了浓厚的阴影里头,给沈泽正了正领带。

        那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顾关山只敢低头看着那条灰蓝色的领带和衬衫领子,沈泽的喉结微微一动。

        顾关山又忍不住唠叨:“这次你进去之后要……”

        “顾关山,”沈泽玩味道:“——你脸红了。”

        女孩子的脸顿时蹭地涨红,刚要习惯性否认,西装革履的沈泽微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女孩子羞得眼眶都红了。

        “……别……别亲,”她哆哆嗦嗦地说,“还有正事……”

        沈泽又温柔地吻了上去,顾关山后半句话被堵在了里面。

        二十一岁的沈泽在半黑暗半光亮的回廊里,亲吻他的关山。

        他的吻非常温柔,忍耐着每一分粗鲁,每一根属于他的獠牙,像是小王子在触碰他b-612星上的玫瑰。

        吻毕,顾关山连眼睛都水濛濛的了。

        沈泽以指腹揉了揉她的唇,沙哑道:“……关山。”

        顾关山望着他。

        他扬了下手里的那一小本计划书。

        “……走了。”

        沈泽正了正袖口,推开了那扇透出光亮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好。

        第一百零三章

        -

        顾关山靠在卢普区高楼的栏杆上,  任由湿润的风吹拂她的头发,  深夜的卢普灯火通明,  近四十楼的高度让顾关山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

        ——人有多渺小,  就有多伟大,  她糊里糊涂地想。

        顾关山从未后悔过来这里,这是个危险而迷人的城市,这里藏污纳垢,  却又包容一切,有着极为浓厚的色彩和底蕴,  古典和朋克共存,  浪漫又危险。

        实话说,  一个十七岁拿了凤凰奖金奖的人,无论在哪里,  无论去从事什么职业,都是个传奇般的存在。如果顾关山待在国内,  是无法脱出那个光环的。

        ——媒体的关注,出版社的关注,  粉丝的目光,能印在书封上的金字身份,‘十七岁美女漫画家’,那些炒作,  每一个都能让过去的顾关山在踏入业界的瞬间膨胀起来。

        可是顾关山抛去了那些荣耀,自己和它们说了再见。

        这个城市,是顾关山沉淀自己的异国他乡。

        ……

        ……

        顾关山闭上眼睛,  想起自己恳求那个老人的模样。

        ——我可以帮你,小朋友。那个老人说。

        ——但我为什么要帮你的男朋友?这世上失败的人这么多,他不是特别的,连人生的第一个坎都爬不过去,还能叫男人么?

        这些我都知道,顾关山想,但是沈泽是不一样的。

        她在沈泽身上能看到打破陈规的力量,看到太阳。

        “因为他就是特别的,”顾关山在夜风里喃喃道:“……先生,你见过几个十七岁的男孩敢站在另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面前,和他谈判,和他争取他的女儿的未来?”

        那在他们的社会里,意味着不自量力,意味着多管闲事。

        谁会去管一个打女儿的父亲?

        谁会管一个古板的父亲‘矫正’他特立独行的女儿?

        那对他们而言是家务事,是在管教自己的所有物,古往今来,上千年孩子都合该听父母的,否则就是不孝,否则就是打死活该。

        更何况那个古板的父亲事业有成,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他对女儿的管教焉能有错误之理?

        ——那片大地上这么多家暴,那片大地上这么多父亲,有几个报了警?又有几个警察肯管?只有调解而已。

        连顾关山这样的性格,都只含着眼泪忍着,等着上大学,苦苦等待着离开家的那一天。

        可是,在那深重的黑暗里,看不到曙光的黑夜尽头,沈泽出现了。

        那个老人听顾关山说完了那句话,停顿了一下,问:“你确定吗?人是要自己看世界的,你不能替他人走路。”

        顾关山那时对那位老人说:“先生……”

        “……他知道。”

        -

        顾关山不知在那栏杆上靠了多久,外头开始下雨,深夜的雨滴绵密地落入大地。

        她其实是非常喜欢下雨天的,她闭上了眼睛,任由风夹着雨滴吹过自己——夜空里的积雨云犹如原野茉莉,雨水吹到身上,潮湿温暖。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无数个下雨天,从小时候到现在。

        顾关山

        然后,沈泽从身后抱住了她。

        顾关山笑了起来:“出来啦?”

        沈泽脸埋在她的脖子上,沙哑地嗯了一声。

        “顾关山,”沈泽奇怪地问:“怎么搞得浑身湿漉漉的?外头下雨了?”

        顾关山笑道:“等你的时候稍微淋到了一点,怎么样呀?”

        沈泽模糊道:“还行吧。”

        顾关山怔了怔:“诶?”

        “先不提这个了,现在呢,”沈泽笑眯眯地搂住她的腰道:“——老公带你去吃好吃的。”

        然后他带着顾关山坐着电梯下楼,一楼前厅落地玻璃外满是落雨和霓虹灯,前台的小姐微笑着和他们致意,沈泽牵着他的女孩的手,走了出去。

        顾关山趁着模糊的白光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头疼地说:“糟了,我出门的时候好像有点急,没带伞,我们去附近便利店买一把……”

        西装革履的沈泽突然道:“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

        “嗯?”顾关山一怔:“你说。”

        沈泽伸手一捏顾关山的脸,使劲儿捏了捏:“你怎么现在还在背书包?”

        顾关山有点懵:“书包不好吗?”

        在夜雨和灯光之中,沈泽脱了西装外套,大学的两年,他一直保持着健身和打篮球的习惯,衬衫袖口下手腕结实性感,凸起截青血管。

        沈泽嫌弃地看着那个北极狐书包,摇了摇头,然后将西装蒙在了她的头上。

        顾关山脑袋上顶着西装,西装上冒出了个问号……

        然而沈泽接过顾关山的书包,往身前一背,绅士地蹲下了身。

        “上来,”西装笔挺的沈泽欠扁地说:“——你男人背你回家。”

        顾关山那一瞬间懵了一下:“可……可是……我不用……”

        顾关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她获了奖的,她和沈泽两个人在北京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做了头发,化了淡妆,沈泽在雨里蹲下了身,说‘你别沾了雨’,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那是个属于她的日子。

        可是今夜是属于沈泽的,他才是那个盛装的人。

        沈泽嫌弃地说:“破包,老子像个乌龟。”

        那个盛装的沈泽肚子上挂着个书包,瞬间土了八度,身上却还洒着古龙水。他朝自己的背上努了努嘴,示意顾关山别废话,迅速滚上来。

        顾关山打量了一下,由衷道:“不像乌龟。”

        沈泽耳朵竖了起来,像是准备等她夸夸自己。

        顾关山说:“沈泽,你像个下崽的王八。”

        沈泽:“……”

        -

        长街一片漆黑,路灯下沥青路反着光,路边的白月季向外疯长。

        雨声稀疏,顾关山趴在沈泽的西装底下,一头黑发柔软地垂着,温暖的呼吸变成白气儿,沈泽明显感到顾关山非常喜欢这个环境,安逸得都快睡了。

        沈泽呼唤了她一声:“关山。”

        顾关山哼唧了一声。

        沈泽心都快化了,扭头与自己背着的姑娘亲了一亲。

        顾关山迷迷糊糊的,脸色却被亲得又有点发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

        “怎么了?”沈泽又与她接吻,温柔地问:“——姓顾的小混蛋看腻我了?”

        顾关山急忙摇了摇头,坚定地表明了决心。

        沈泽笑了笑,沙哑道:“……我回去就会买机票,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嗯。”顾关山闷闷地趴在他肩膀上说:“……是要早回去的,你还要期末考试呢。”

        沈泽笑了笑:“他和我说了很多。”

        “从我那个计划书的不足……到我应该怎么改进,到实施时可能会面对的困难,”他望向天空,“——都提点了我。但是在这最后,他又问了我一件事。”

        顾关山耳朵竖了起来。

        “什么?”她问。

===第112节===

沈泽淡淡道:“——那个老头问我,我是不是天才。”

        顾关山错愕道:“……这是什么问题啊?你回答了什么?”

        沈泽背着顾关山,笑了笑,对她说:“我说,我不是。”

        “我还能是什么呢,”沈泽望着前方,平静地说:“……我心里很有数的,我不能过目不忘,学个线代还是要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顾关山笑了起来,问:“然后呢?”

        沈泽淡淡道:“然后,那个老头问——”

        “那你凭什么让你的投资人信赖你?”

        “赚钱的点子那么多,这世上也不缺市场,你靠什么挤掉其他人?你打算另外组建团队吗?”沈泽平静地问:“如果会的话,你会组建一个怎样的团队,团队又是怎样的组成?都是大学生么?如果是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小打小闹?”

        沈泽笑了笑,说:“……你们大学生里,小打小闹的人太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和你们在大学里不一样,”沈泽望着前方,淡淡道:“你在大学里可以一边参加社团俱乐部,一边参加竞赛,一边还可以找导师一起做项目……可以尝试一切。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丛林。”

        “丛林里弱肉强食,满是捕食者,而你这样的草食动物想活命,就得全力以赴。”他说。

        沈泽笑道:“尤其是你打算做自己的老板,你靠什么对你团队的成员负责?靠你考试考得好?你的项目本身问题就不大,但是我话放在这里,你那个姓董的学长,不可能成功的一条理由里就有一条——他还想着退路。”

        “这是一条单行道,不存在‘我可以失败,失败了就去做别的’的想法。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现在想挤进去的领域。”

        顾关山微微一愣。

        她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沈泽打算做什么。

        顾关山颤声道:“你打算……”

        沈泽温和地笑了笑,雨水淋在他硬挺的鼻梁上。那明明是个漆黑的深夜,居民区只有路灯亮起,昏暗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可他的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光亮。

        “没错,”沈泽对她认真地说。

        顾关山都懵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我不想小打小闹。”沈泽道。

        “我不打算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我也终于考完了(感动到哽咽)一天考两门真的是要命……评论多的话明天双更!!

        第一百零四章

        -

        夜凉如水,  雨水之气从地底溢出,  弥漫了整条街道。

        顾关山趴在沈泽肩膀上,  小声问:“……你是……认真的?”

        沈泽挑起条眉毛,  反问:“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和你开过玩笑?”

        顾关山有点难以接受地道:“……可、可是你这么千辛万苦地考上,  沈泽,这只是……你的一次尝试……”

        沈泽笑了笑:“在你看来是有一点冒失。”

        “但是关山,”沈泽温和道:“你在画画的时候会去做别的事吗?”

        顾关山微微一怔。

        她诚实地回答:“……我不会。”

        “所以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泽认真地说:“你经常给我发的那些你新画的图片,  我肉眼可见你画的下一张永远比上一张特别,每一张都能看出你的进步,  你在你的圈子里迟早会变得不可取代。”

        顾关山眼眶有点说不出的发红。

        “我看着你花你每一点闲暇时间,  研究全新的画法。”沈泽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我尽力去了解了你们的圈子……”

        顾关山鼻子发酸,用尽全力地嗯了一声。

        沈泽又说:“……我看着你研究各地的文化,  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风格,  然后把它融入自己的画里。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发的那些图片,都为我送你走而感到庆幸,  因为你是这么适合‘艺术’这两个字,顾关山,你就像是为它而生的。”

        顾关山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  ”沈泽轻声道:“……如果你没有来这里,你走不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顾关山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泽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怀着我只是玩玩的想法,”沈泽沙哑道:“只会有一个结果。”

        “……关山,  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沈泽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才华,你的能力——其实不止是才华,更是你的孤注一掷,和经年累月的执着,和由此生出来的荆棘上的花。”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抱紧了他的脖子,道:“……嗯,没错。”

        “我回去会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泽说:“看看到底是退学还是休学。”

        -

        顾关山那天缩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柯基的屁股,遥遥地看着阳台上的沈泽打电话。

        她的那张单人床上满是沈泽的气息,沈泽的西装挂在椅子上,在阳台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子里头,沈泽站着拿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和雨声断断续续地透了过来。

        “……是,我明白……”他说,“我的想法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

        “缺乏社会经验……我明白,”沈泽断断续续地道:“爸,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

        他说:“……我确实是理想主义者。”

        是呀,沈泽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想。

        ——理想主义者在这世上是最不值钱的,这种人格的人总是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世上都是好人一样,就好像世上满是善意。

        因此他们在梦想破裂的时候,摔得格外的疼痛。

        顾关山紧紧抓住那个抱枕,手心出着汗。

        那个文件夹是夹在那一堆厚的文书里的,她将那个夹子拿了过来,隔着袋子抚摸里面的哑粉纸,那个袋子里装着她数日没睡觉的成果。她手上仍戴着那只小戒指,在台灯下闪耀着温暖的光。

        顾关山看了一会儿,将那只戒指握在了手里。

        “关山吗?”

        顾关山一愣,抬头望向落雨的阳台。

        沈泽说:“——我现在就和她在一起。”

        然后沈泽捂住手机,对顾关山喊道:“关山,来一下!我爸想和你说几句。”

        顾关山微微一怔,立刻放下柯基屁股跑了出去,从沈泽手里接过了手机,他的7plus还带着炽热的余温,满是他手掌的温度。

        沈泽让开了一点距离,顾关山撩开阳台上晾着的沈泽的潮牌t恤,小心地喂了一声。

        顾关山犹豫道:“叔叔……”

        沈建军说:“——先告诉你个好消息,叔叔劝住了沈泽那个混账退学。”

        顾关山放松了一下,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气。

        “但是其他的没劝住。”沈建军叹了口气:“叔叔觉得吧,怎么说都得等大学毕业,他大学毕业了就算去王府井摆摊算命我都不管,但是刚上了两年就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实在是太狂了,我不支持。”

        顾关山笑了笑:“叔叔,我觉得大学是保护学生的地方。”

        沈建军顿了下,奇怪地问:“怎么讲?”

        “……大学就是踏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演习场,”她说,“那些校园作为最后一个屏障保护着他们的学生,先是教育他们知识,然后教会他们如何处理问题,然后送他们去社会上实习,最后打开大门,残酷地将他们一脚踹出去。”

        顾关山对沈建军说:“——大学只是个屏障而已。”

        “有些强大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屏障的保护,叔叔。”

        暴雨冲刷大地,远处的灯火被漆黑大雨拢住,犹如湿婆神口中的宇宙星辰。

        沈建军那头沉默了很久,问:“……关山,你是支持他的吗?”

        顾关山回过头望向沈泽,沈泽靠在阳台门上,灯光昏暗,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看到眼神里坚定的光。他如同凡人驱壳里的世界之子——可是再看去,又是个目光坚定的,血肉凡胎的男人。

        顾关山那一瞬间,看着那样的沈泽,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她害怕沈泽一经离去,会挫去如今的锐气,会流离失所,会失去一切,会理想不再。

        ……

        这么多年,顾关山将沈泽看得犹如自己心头的命匣。

        沈泽这个年轻的男孩,充满锐气,嚣张得不可一世,顾关山是想保护他的。

        保护他,使他免于惊,免于扰,免于颠沛流离,护他獠牙,令他永远年轻热烈,令他永远带着碾碎一切的诗意和嚣张。

        沈建军在电话里说:“……关山,你得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这和你想的不同。”

        顾关山侧过头,看着沈泽。

        ——她保护得了这个男人么,保护得了他三分的嚣张七分的锐气么?

        那个十七岁的沈泽就不需要她的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保护者。

        第一次见面时,初中的沈泽蹲在路边,问那个正在呜呜哭泣的顾关山怎么了,要去替她伸张冤屈;第二次见面时沈泽问她‘你的胳膊怎么了’,要去给她讨说法;后来沈泽打跑了那些调戏她的混混,沈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把她带回了家,然后沈泽挡在了顾关山的面前,告诉她的父亲:

        ‘——她是我的人。’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架势。

        顾关山颤抖道:“……我知道。”

        顾关山知道这是一头关不住的野狼。而这头野狼的人生就不可能是按部就班的,注定戏剧化,注定不凡。

        顾关山有什么能力保护沈泽?沈泽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保护。

        ——他是天生的保护者,天生的丛林猛兽。

        拘不住,按不住,圈不住,养不熟的,从来都敢想敢做,从来都全力以赴。

        “我愿意让……”她低声对沈泽的父亲说:“……让他试试,我愿意看着他。无论他富裕或贫穷,潦倒或是显贵,我都愿意相信他。”

        沈建军那头没有说话。

        顾关山颤声说:“叔叔,我认为……”

===第113节===

“……有些狼,注定是要在栅栏外奔跑的。”

        -

        沈建军挫败道:“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反正退学没得谈,”沈建军叹了口气:“休学的话学籍能保留个两年吧,叔叔没上大学,很是后悔,眼界很受限,所以我还是希望沈泽能完成他的学业。”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会劝他的。”

        沈建军也宽厚地笑了起来,在电话里说:“嗯,我就一直觉得关山你蛮好,今年暑假放假回来有空陪你阿姨逛逛街怎么样?你阿姨很相信你眼光的。”

        雨声渐渐,穿过芝加哥的长夜和灯,高楼和公园。

        顾关山笑眯眯道:“好呀,我还有几个星期就回去啦。”

        沈建军又说:“回头帮我问问沈泽那个混球东西定了几号的机票——”

        沈泽一把抢过了正在通话的手机,在顾关山惊愕的眼神里,对自己爸道:“——买了后天的机票,大后天到北京,剩下的没你的事儿了。”

        ……

        沈建军那头,瞬间炸了。

        他爸那头肝火大盛,电话话筒哔哔地响,臭骂沈泽:“你就是仗着你翅膀硬了——”

        顾关山听到他大骂沈泽是个混球,一直在旁边偷听,不是个狗东西——沈泽嚣张地拿着手机随便嗯了两声,就把顾关山抵在了阳台栏杆上。

        顾关山理智地提醒他:“沈泽,叔叔生气……”

        那句话还没说完,沈泽就拿着手机低头,在夜色和灯里,深深地亲吻了顾关山。

        那一瞬间行星交汇,无数个月亮淌入河流,人类的文明荒芜又重建,恒星崩裂又聚于远方。

        全世界的凌霄花绽放,春雷响彻那个雨季的末尾,多尾凤蝶被敛进了睡莲。

        那是个春风化雨的春天。

        沈泽辗转深吻她片刻,电话那头还能听到沈爸爸的声音,顾关山被亲得眼角都红了。

        沈爸爸:“沈泽你给我等着!你他妈还装起死来了!”

        顾关山又羞又耻,被逼得直发抖,他们唇微一分,沈泽方对电话那头道:“行,我等着,爸我们这里都晚上九点多了,睡了晚安。”

        然后他啪一声摁了一下手机,顾关山羞耻得耳根都红了,埋在沈泽胸口小声道:“你、你不能这样……叔叔怎么说都是长辈……而且你什么时候九点睡过觉啊!你别骗他……”

        沈泽说:“长辈怎么了?”

        沈泽欠扁地哼了一声,从后裤兜里摸了个避孕套,问:“——长辈就能打扰晚辈性生活么?”

        顾关山:“……”

        顾关山羞耻而绝望道:“……沈泽,你给我……”

        沈泽:“怎么了?还给你?顾关山你今晚怎么这么猴急?”

        顾关山气愤大吼:“你给我滚——!!”

        沈泽低头一看手机,通话界面仍亮着,通话时间一小时二十分钟,沈泽看通话界面时,那个秒的数字还嚣张地跳了一下——续命一秒。

        沈泽:“……”

        电话那头,沈爸爸沉默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晚尽量肝出二更,反正明天不用早起_(:3」∠)_……大概下章完结!!

        第一百零五章·终

        -

        沈泽:“……”

        顾关山都要被沈泽气死了,  心想还去和沈妈妈逛街——逛个屁,  暑假回家应该直接一根绳吊死在沈妈妈面前。

        沈泽当机立断装作无事发生过,  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顾关山气得想打死他,  十分钟前还和沈爸爸吹沈泽吹得天花乱坠,  十分钟之后就得靠安慰自己后代的智商随妈妈而不是随爸爸来勉强维持要崩裂的神经。

        沈泽赶紧安抚说:“……没事,没事,你别气啊。”

        顾关山:“滚蛋!”

        “顾关山……”沈泽嗤嗤地笑:“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脸皮就这么薄?”

        顾关山脸红起来,  推开沈泽回了房间,窗外仍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了。

        床边的台灯下,  仍放着那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着厚厚的一打哑粉纸——是她在学校里那个贵的要死的,什么工艺都可以做的小印厂里印出来的东西,  凝聚着她几天的不眠不休的结果。

        要把这个给沈泽吗?顾关山看着那个袋子,突然有点发怔。

        顾关山以手指摸了摸那个纸袋,  沈泽就收了衣服,走了进来。

        “我买了后天回国的机票,  ”沈泽笑了一下,说:“上午十一点,你会送我的对不对?”

        顾关山看着他,半天艰难地点了点头。

        沈泽道:“我参加完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  就去办休学手续,先保留两年的学籍看看,我觉得我未必还会回去读,  但是有条路也没坏处。”

        顾关山眼眶发红,轻轻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泽哂道:“——比普通北漂好一点的是我有个窝,但我可能会经常睡办公室……放心吧,我一定每天都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不在家睡觉,睡前给你发定位。”

        顾关山眼泪水都要出来了,沙哑道:“我……我又不喜欢查岗……”

        “不一样的,”沈泽低声说:“……和在学校不一样的。”

        顾关山心里酸楚至极,拼命忍着泪。

        沈泽说:“花天酒地,推杯换盏……”

        “……声色犬马。”

        他坐在床边,以粗糙手指一抹女孩的眼眶。

        “……我可能都要经历一遍。”

        沈泽哑着嗓子说:“我不想你隔着成千上万公里,还因为这个而难受,顾关山,你和我谈恋爱也好,我们以后也好——”

        顾关山眼泪吧嗒一声掉了出来,芝加哥的夜晚,狭窄的一居室,暖黄灯光如水泼洒一地,沈泽红着眼眶看着她。

        “我不想你痛苦。”沈泽道:“不想你为我睡不着。”

        “顾关山,我和你谈恋爱的那天,在我拉起你的手的时候——”

        “——除了美好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想过给你。从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让你掉眼泪。”

        顾关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哽咽道:“……嗯。”

        “唉……显然我做的不咋地。”沈泽撩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泪眼朦胧的眼睛,自嘲道:“……毕竟人生头一回。”

        然后他轻柔地吻了吻顾关山的眼睛。

        “头一回啊……”沈泽呢喃道:“……应该也没有第二回了,你对我宽容点。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沈泽,就是你的。”

        -

        沈泽那天最终也没哄好大哭的顾关山。

        沈泽人生头一回遇到这么难哄的姓顾的小混蛋,他浑身解数都用了,就是哄不好,哇哇大哭,她哭的时候从来不听人劝,沈泽早有领教,但今天是结结实实地踢了块儿铁板。

        “你小时候是有多难哄啊——”沈泽拿着纸巾,头疼地说:“哭得头不疼吗?你和我初中遇到的那个蹲在画室门口哭的小蘑菇头是什么关系?失散多年的姐妹?”

        顾关山:“……”

        顾关山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愤怒道:“你还记着她——!还记得一个初中的小蘑菇头!沈泽你口口声声对我说是头一回——!”

        沈泽有口难辩:“我不是我没有……”

        事实证明和胡搅蛮缠的人讲理是没用的,何况是来自那位矜持至极的顾关山胡搅蛮缠——她不胡搅蛮缠则已,一缠就要命。顾关山将沈泽臭骂了一顿,骂完终于不哭了,脸上微微地发着红。

        沈泽看着她通红的面颊,狐疑地想,该不会那妹妹头小姑娘就是顾关山本人吧?

        也不是没可能么,正好在藤苑旁边,穿着他们校服,年纪也符合,还是跑画室的,那小臭脾气——越想越像。

        ——然后,顾关山眼睛红红地眨巴眨巴了眼睛,难过地看着他。

        沈泽:“……”

        沈泽立刻认错:“我错了!”

        顾关山哽哽咽咽地撇清自己:“其、其实没什么……我不该发火的,沈泽你心里有个白月光也正——”

        沈泽:“……”

        沈泽直接将顾关山摁进了枕头里,将台灯关了。

        “你这话我就听不得了……”

        他在黑暗里沙哑道。

        “——老子的白月光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

        次日,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顾关山的身上。

        她只穿着小吊带,睁开眼睛,在叮叮咚咚的噪音里发了一会儿呆,从床上爬了起来。

        睁眼先看到的是床头的垃圾桶,太阳光洒在里面,垃圾桶里头躺着黏糊糊的纸巾和避孕套,她盯着那些东西怔了片刻,终于捂着脸痛苦地骂出一句:

        “……狗东西。”

        那位被点草的狗东西在厕所里遥遥喊道:“你终于醒了?!”

        顾关山:“……”

        “等会我给你下馄饨,我包的,”沈泽那头叮叮咚咚的,他说:“张阿姨配方!你最喜欢的三鲜馅儿,张阿姨还给你打包了一堆。”

        顾关山扑哧笑了出来,掀开被子,去厕所洗脸刷牙,厕所里沈泽一手拿着锤子,另一手抓着毛巾架,朝外扯了扯。

        “你这个房东不行,”沈泽打着赤膊,晃了晃毛巾架道:“连个毛巾架都不给你修,是吃干饭的吗?我也不太放心你去外面找修理工,毕竟现在这个世道——”

===第114节===

顾关山颇为吃惊:“哇……”

        沈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意地说:“总之,如今世道不安全。你男人把厨房橱柜给你修好了,你安的那些铃铛晃儿一样的柜子的螺丝给你紧了一遍。”

        顾关山从镜子里看着沈泽。

        沈泽一抹汗水,问:“——还有什么?”

        顾关山眼眶有点发红:“……没有了。”

        沈泽:“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什么要修的和我说。”

        顾关山那一瞬间鼻尖发酸,喃喃道:“……真的,没有了。”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一拧她的小鼻尖儿,坏坏地问:“怎么又要哭?想起我就腰软?”

        顾关山眼泪吧嗒一声就掉了出来。

        沈泽眼眶也红了。

        他沙哑道:“姓顾的,这么多年,我把你捧在心尖儿上,你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往东南,你要星星我不给你月亮……”

        沈泽眼眶通红地道:“可是,不行。”

        “——这个不行。”

        他站在芝加哥明媚的阳光里,浴室窗户外是个绵延铺展的春天,高楼如林,云层如放牧的草原,风城的花抖落花影,而沈泽眼眶通红地望着他的姑娘。

        他的姑娘眼眶鼻尖俱是通红,说:“……我知道。”

        “我不想让你走……”

        “可是我知道,沈泽,”她哽咽着说:

        “——我知道我不能留住你,就像你没有留过我一样。”

        -

        芝加哥清澈的早晨,顾关山坐在餐桌前啃着三鲜馅儿的馄饨,沈泽抱着一袋新鲜面包回来时,正看到顾关山正低头对着电脑。

        那个场景其实非常静谧,沈泽上来时顺手买了两盆小多肉。她那个小单间小小的,阳台上的纱帘吹拂,阳台上晾着沈泽的衣服,两个人的牙刷放在镜子前,顾关山牙刷非常幼稚,上头印着line  friends的那只黄鸭子。

        沈泽笑了笑,突然生出了一种——这场景,说不定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想法。

        他们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像世间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同居,共眠。

        他们两个人在挤厕所的时候打嘴炮,顾关山嫌弃沈泽做的菜难吃,结果自己做得更黑暗——沈泽陪她去上课,一起挤cta,睡觉时老被柯基屁股糊弄,他们一起被餐厅的三明治噎得翻白眼。

        他们一起手牵手走过了灯火通明的长街,穿过了连绵雨幕。

        沈泽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早晨,带着满唇的剃须泡沫,亲吻他的女孩。

        这世界对他们残酷至极,却又会在这样边边角角的地方,为他们留下花和春天。

        沈泽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会露出来,他说:“你干嘛呢?”

        顾关山吓了一跳,立即把电脑合上了。

        沈泽狐疑地眯起眼睛:“嗯?”

        顾关山慌忙地挥了挥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沈泽你买了电脑——不,买了面包回来呀?”

        那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也不知道在电脑上做了什么,沈泽笑了笑道:“刚烤的面包,还热乎。”

        “……等你回国了,”沈泽将面包放在桌上,坐在顾关山的对面,笑道:“就搬去和我一起住。虽然还有些日子,但是想想这个未来,就觉得也不算很难捱。”

        顾关山笑了起来:“好呀。”

        “你还有两年多毕业……”沈泽温和地道:“而且关山你马上就回国了,离回国还有几天呀?机票买好了没有?”

        他像是生怕顾关山会哭,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顾关山笑了起来:“大概六月中旬final结束回国,还有两个多星期。机票还没定,等我明天送你去机场之后,和我爸商量一下回国的时间吧。”

        沈泽也笑,捏捏她的腮帮,顾关山被他喂得稍微胖了一点儿——沈泽捏着她脸上的那小软肉颇有成就感:“你看,哪有这么难捱?高三的时候我们两个星期未必能见一次呢。所以我们两个星期之后北京见?”

        顾关山终于有了点破涕为笑的意思,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呀。”

        沈泽笑眯眯地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关山,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呀?怎么这么慌张?”

        顾关山眼眶不红,脸红了。

        “没……没什么,”她羞耻地说:“……我……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

        她说着,拿出了一个u盘,交给了沈泽。

        “这个u盘里的东西,打印出来的版本,被我放在我昨天给你的那个文件袋里了。”顾关山不好意思地道:“……其实质量非常普通,但是我想着,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力所能及地,亲手帮到你的东西。”

        沈泽微一怔,将那个在床头放了许久的文件袋拿了过来。

        顾关山耳根都有些发红,小声道:“我……”

        沈泽拆开那个文件袋,发现里面是一堆哑粉纸打印的——app界面概念设计。

        那个设计使用的是他们上一个团队的构思,从app启动界面到登陆界面,再到支付和挂号界面,大概是因为赶工的原因,做得有些粗糙,风格却非常、非常的独特。

        顾关山是个个人风格极为强烈的设计师,而且是个会在生活里用脑子的人,这种人对产品的见解往往非常认真,虽不至于是个当上产品经理的程度,但沈泽粗略一翻,就觉得她的见解非常独到。

        那套设计以顾关山最近喜欢用的几何和直线元素为主,包括icon、ui视觉、用户主界面,使用界面,甚至还有顾关山根据自己的理解添加的需求部分,连按键和渐变动画都做了。

        沈泽吃惊地道:“……你不是学插画的么?!”

        顾关山腼腆地说:“我什么都做呀,我们鼓励try  everything。”

        沈泽一张张的翻,顾关山做了足有六十多页的版式设计,打印出来的部分上还用油漆笔添加了批注,还有好几张是清晰可见的设计思路,全是一张一张的参考图和笔记。

        顾关山小声道:“源文件我给你装进u盘里面了,如果有什么修改的需求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你自己以后合作的设计师,原图素材也都在u盘里面……”

        沈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确定你需不需要……”她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有这么个东西在,看上去应该会正规一些,后期也会帮你节省开支。”

        在他失败落魄的那个夜晚,顾关山已经在给他创造全新的翅膀。

        沈泽哑声道:“……很漂亮。”

        “我……太喜欢了。”他沙哑地说。

        顾关山笑了起来,说:“那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伺候的甲方了——不过我欢迎你找我进行修改哟。只要你别拽着我让我一个像素一个像素的挪就行。”

        沈泽嗤地笑了出来来:“少看不起你男人。我还让你返稿?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让你殴打那些让你返稿的辣鸡甲方么?”

        顾关山脑袋上青筋一爆:“你最近好喜欢这个称呼啊?!”

        沈泽嗤嗤地笑了起来,问:“我不是你男人吗?”

        顾关山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一会儿,也笑得眼睛像一轮小月牙儿。

        沈泽捏紧了手里的那一沓设计稿,属于芝加哥夏天的,蔚蓝的风柔和地灌了进来。

        满城的风,郁金香摇曳,像是在为他送行。

        -

        ……

        ……

        出租车车窗外,沿途樟树青翠,阳光犹如流淌的黄金,泼泼洒洒地坠下来。

        沿途的高速公路旁,郁金香和绯红的浆果花盛放,他们的司机是个新奥尔良口音的黑人大叔,有个圆滚滚的鼻子,格外的豪放。沈泽拎着个背包,牵着身旁穿着长裙的女孩的手指。

        司机友善地问他们:“你们是来旅游的吗?还是去旅游?”

        顾关山笑道:“不是,他是来探亲的,我的男朋友,我是本地学生。”

        司机豪放大笑,问:“你是illiarts的?”

        沈泽闻言讶异道:“她这么明显吗?”

        司机笑道:“那当然,这个女孩一看就是个天生搞艺术的,那眼神里的光,再合适没有了。”

        顾关山柔和一笑,她的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温暖,犹如春天凌空飞起的白雀。

        沈泽也笑着说:“这倒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比她更有才华的女孩。”

        “有才华好呀,这就是要到暑假了……”黑人司机拧开了cd机,怀念道:“……学生的生活可真好。”

        车上的cd机里放着一首颇生僻的歌曲,一个沙哑的男声在钢琴声中唱道:

        “cause  everytime  we  touch

        i  feel  the  static……

        everytime  we  kiss

        i  swear  i  could  fly……”

        沈泽用力地捏了捏顾关山的手指。

        阳光斑驳地洒了进来,顾关山心里却没有半分分离前的不安感,她知道沈泽就在她的身侧,是一个鲜活的人,掌心干燥,带着阳光的味道。阳光正映着他硬挺的鼻梁,繁花盛开在他的身后。

        顾关山想起她以前听老人说过,有这样的鼻梁的男人,都是有狼性的。

        “you  make  me  rise  when  i  fall……”

        ——当我坠落深谷,你令我翱翔天际。

        那男声沙哑而满怀希望地唱着,顾关山终于看见前方奥黑尔机场环形的建筑,而那天穹蓝得能滴出颜料。那个黑人司机咔地一停车,笑得满脸是白牙,握着方向盘友好地道别:“再见啦,小情侣们。”

        顾关山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司机大约心情不错,笑道:

        “——孩子,你这眼神里的光,再合适没有了!”

        顾关山开怀大笑,那实在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适合远行,适合启程,适合冒险。

        她在国际出发的门口拉着沈泽的手指,周围来来往往的尽是各种肤色的人,他们在这里短暂相聚,又迭然四散向远方。

        沈泽在阳光下站着,突然说:“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最后一场散伙饭?”

        顾关山笑眯眯:“记得呀,你装醉来着,可坏了。”

        沈泽尬道:“你老记得我欺负你……我刚刚突然想起来,高中毕业散伙饭那天,我们一起唱的骊歌。”

        “人生难得是欢聚,”顾关山努力想了想,想起下一句:“——唯有别离多?”

        沈泽惬意道:“是。”

===第115节===

沈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这句话,其实是有逻辑漏洞的。”沈泽严谨地说:“欢聚必然在前,可别离不一定在后,欢聚是必要条件,但别离不是必然结果。有欢聚不一定有别离,但别离必须需要欢聚作为前提,由此可推出,人生的欢聚肯定比别离多。”

        顾关山:“……”

        顾关山听了沈泽的bb之后,心非常的塞:“你终于把证明题做到李叔同身上去了?”

        沈泽哼了一声,对李叔同的逻辑非常不以为然……

        “虽然这逻辑关系摆在这了,”他嚣张道:“却不代表姓顾的小混蛋你,今天送我走的时候不用哭。”

        沈泽欠踹道:“多哭两声,我肯定哄你。”

        顾关山:“……”

        万里无云,天空低垂而晴朗,机场之外,原野中黄花摇曳。

        顾关山站在国际出发的门口,被大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沈泽怕她晒着,温柔地以手帮她遮了遮眉眼。

        顾关山小声道:“……最终还是要送你走呀。”

        沈泽笑了笑。

        “多不公平呀……”顾关山不无心酸地小声道:“……沈泽,是你追我的,可这么多年,你几乎都没和我说过你爱我。”

        沈泽眼都不眨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干这么娘炮的事情。”

        顾关山挣扎道:“这不是娘炮!让别人知道自己爱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非常勇敢……”

        顾关山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

        ——仔细一想,沈泽还真就是一句都没说过,从十七岁的那一年开始,这么多年,扯到‘爱’这个字时,他永远沉默得像块岩石。

        沈泽眉毛微微一挑,问:“勇敢?顾关山,你知道什么是勇敢吗?”

        顾关山心塞地挣扎着想作他:“反正——”

        机场门口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太阳泼洒下耀眼的光辉,沈泽捉住了顾关山的小臂,她的腕骨仍然纤细削薄,仿佛一捏就能捏碎。

        ——然后沈泽在河流般的,来来往往的的人群中,虔诚地亲吻了她光洁柔软的小臂。

        那个位置曾经有淤青,曾经满是黄黄紫紫的颜色。

        而沈泽的吻非常的柔软,犹如在亲吻自己一生的宝物。

        多年前,一中大课间的白山墙外,一班的沈泽捉住了顾关山的胳膊,凶巴巴地追问她校服下的青紫淤痕是什么,要去替她寻仇。

        “……这才是勇敢。”

        他嚣张地道。

        花朵曾在一百个早晨开花,那星星曾在天空被吹散,那一瞬间时间倒流又回涌,十七岁的沈泽从未走开。

        他一直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他的每个承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个誓言。他的一分一秒。

        ——那个保护的誓言,沈泽不曾遗忘过半分。

        沈泽桀骜不驯地一挥手,对顾关山说:“走了——陪你男人去打登机牌。”

        顾关山满眼的泪水,嘴唇都在发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机场的人声回归她的耳朵,沈泽牵住顾关山的手,慢慢地和她十指交握,走进机场的大厅。

        “不该告诉你的……”沈泽哂道:“……你大概早忘了吧。”

        顾关山带着哭腔说:“……瞎讲,老污蔑我,我记得比你清楚。”

        沈泽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嘴硬呢?”沈泽酸涩地问。

        “……嗯?怎么不说话?”

        “我的姑娘。”

        前方的落地玻璃外是停机坪,是蔚蓝天空,是飞机和平原高塔,是整个辽阔世界。

        ……

        ……

        少年我愿你行万里路,我愿你乘风破浪。

        我愿你历经贫穷病痛仍为赤子,我愿你脊梁永远挺直,我愿你立于世界之巅,荣光万丈。

        ——她是我的姑娘·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是因为这一章非常非常的长!我写了一整天tat后面还有番外!感谢茶茶、大音、_人字拖、云朵有点甜的地雷~感谢21999635的手榴弹!-然,然后求一波作收和《我想弄哭你啊》的预收tvt……后面还有番外番外番外!

        本书由  人间四月天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w(五个首写字母).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番外  小王子===

番外:小王子

        顾关山把学士帽试探性地放在了头顶,问凯瑟琳:“我这就是毕业了?”

        凯瑟琳同样拿着学士帽,困惑地道:“应该算、算是吧。

        今年我们的毕业生感言我本来以为要找你的”

        顾关山笑道:“不行,我不够社交。”

        凯瑟琳想了想平时顾关山废寝忘食的模样,心有余悸道:“也是。”

        顾关山将学士服脱了下来,随口道:“前段时间忙毕业展忙死我了,连手机宠物都没时间养,最近他怨气非常重。”

        凯瑟琳笑了起来:“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

        芝加哥的六月,阳光犹如烁金般洒了下来,顾关山将学士服脱了下来,轻松道:“他?

        最近尾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翘,每句话都在找揍不过我快回国啦。”

        “你们竟然也坚持了四年”凯瑟琳感慨道:“你还是新生的时候,我以为你们那个学期就会分手,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就坚持下来了。”

        顾关山说:“这倒不重要,我其实对他一直挺放心的。”

        凯瑟琳:“?”

        凯瑟琳狐疑地眯起眼睛:“嗯?”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凯瑟琳说:“你到底是基于什么,而对他感到放心的?”

        顾关山:“”

        顾关山心想沈泽这种性生活方式搁在谁男朋友身上,谁都对自己男朋友放心

        但是她面上憨厚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说出去是真的丢脸,未知是美好的。

        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风格非常自由,顾关山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四年,和国内的风格不同的是他们学校几乎不强调基本功的重要性,老师特别喜欢让学生自由发展,如果想去问老师问题的话他们会欣然解答,列出一大堆参考来,但很少会直接给你指出问题。

        因为艺术应该是包容一切的,他们说。

        顾关山对这种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一开始的时候被弄得非常窝火,但是时间长了却发现这样的态度确实可以培养出全新的、自由的人,和自由的艺术。

        四年下来,顾关山与其说是被这个学校培养,不如说是在这个学校成长。

        她在这里,和别人一起摸索着,学院提供的是从来都是平台而非阶梯。

        因为艺术是无法被他人引领,被指导的。

        艺术本质上是以你觉得美的东西为养分,在自己的人格上开出的花朵。

        曼斯菲尔德教授终于决定放弃光头,留一个具有艺术气息的丸子头,顾关山能清晰可见他光亮的头皮,中年脱发危机。

        曼斯菲尔德教授走过来,对顾关山笑道:“顾小姐,毕业打算做什么?

        签了工作吗?”

        顾关山温和道:“不,不打算了。”

        “那是打算继续深造吗?”

        曼斯菲尔德教授温和地问。

        顾关山摇了摇头,笑道:“不,在这里的四年,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顾关山的确学到了很多,从基本功,到思想和眼界的开拓,再到化的浸润,这学校都为学生们提供了最开阔的平台。

        曼斯菲尔德教授不赞同地道:“可是,顾小姐,学无止境。”

        “我明白。”

        顾关山柔和地说:“我是认为我无论去哪所学校继续深造,他们都无法给我提供充足的资源了。”

        她望向晴空白云,望向修剪整齐的草坪,湖畔白鸟腾空飞起。

        “所以,”顾关山低声道:“我想去这个世界上,走一走。”

        “我热爱绘画,而且每一天都会对它的依恋更深,”顾关山温和地道。

        “我热爱上帝的每一样造物,和古往今来每一片人类明的碎片,我热爱每一种美带来的触动,和与之而来的沉淀。”

        “我想走走停停,”她对曼斯菲尔德教授,那个将她挖出来的老评委道,“我想学无止境。”

        沈泽老早以前就问过了顾关山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她那时候就是这样回答的,沈泽强烈谴责了顾关山这个人竟然一点和老子有关的东西都没有之后,却详细地询问了近两年想去哪里旅行。

        顾关山呆呆地问:“跟着我旅行?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睡了几天办公室了?

        你用谷歌地图旅行我还勉强相信,跟着我一起跑?

        心里对自己的工作量没点逼数吗?”

        沈泽:“”

        沈泽那个APP做得如火如荼。

        他在休学之后,雷厉风行地遣散了原先的团队的80的人包括那个眼高于顶的董天祥,沈泽花了点钱买了他的Idea,把他撵走了。

        然后紧接着,医疗行业的东风刮了起来,上面开始严打黄牛,给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医疗行业一个喘息的机会沈泽在那个时候,拿到了第一笔融资。

        他的天使轮投资只有六十万。

        当然,这个数字在常人看来已经不少了,但是要做一个APP,还是这种的,除了各项外包,还有非常稀奇古怪的线下支出,六十万实在是捉襟见肘。

        沈泽那段时间不得不自己往里贴补,最紧张的时候想过卖了名下的那套房而那时候,是顾关山亲自上阵和产品沟通,做APP,帮着沈泽,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们早期的元老都知道,这个APP的设计本身也好,早期投入的广告也好,都是那时大三的老板娘亲自撸袖子上的阵,他们老板劝都劝不住。

        后来老板为了让她滚回去干正事,硬是在第二轮融资刚来时,就请了个资深设计师来坐镇。

        要办这个APP,得和医院的负责人取得联系并达成合作。

        他们一群大学休学的,大学毕业两三年的愣头青,怎么看都不怎么靠谱,负责人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

        沈泽在那个时候,想了想,对社会做了第一次屈服。

        沈爷爷其实是个挺厉害的人,而他们体制内的退休是有权力交接的当然未必是接爷爷的原职,接了沈爷爷权的人,是沈泽的伯伯。

        沈泽找了他的伯伯。

        然后事情变得顺利了起来,沈泽那段时间没法回自己名下的那套房子,因为办公室的交通方便,他就天天睡在办公室里,他那办公室里一切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沈泽后来拿到第二轮融资的之后租了另一个海淀的两层办公楼,干的第一件事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装了个壁挂床。

        他的员工:“”

        沈泽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我生活品质绝对不会因为睡办公室降低的。”

        他的整个团队懒得吐槽沈泽,他活得整一个单身青年男人,哪来的生活品质?

        他的第二轮融资,是一千四百万。

        那是一个手里握着资源的,年少有为,孤注一掷的年轻人,他手里这个项目雏形已现,只差那么点钱,因此第二轮融资来得比第一轮容易多了。

        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融资,一发现这个项目赚钱后,钱几乎是滚滚而来,一轮比一轮多。

        做APP的好处是,节奏非常的快,来钱也快,一个APP半年做不出来就可以滚蛋;而上线后三个月就能试出这个APP到底行不行,他们的工作节奏能把人逼得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沈泽那时笑着给顾关山发微信:“我觉得我们现在都没有时差了。”

        顾关山都要心疼死了:“你猝死怎么办啊?”

        好在那种节奏并没有维持很久,比如沈泽最近就蛮闲的。

        顾关山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拽着拉环,芝加哥的夕阳金黄灿烂,她终于掏出了手机。

        沈泽:“穿了学士服都不知道给你男人拍一张,根本不把自己男人放在心上,小姐你良心烂透了你。”

        顾关山:“你是真的很闲啊?

        !”

        沈泽:“最近嘛顾小姐,今天毕业了?”

        顾关山笑了起来,给他发了个嗯。

        然后顾关山又乖乖地把自己的几张和同学的合影发给了沈泽。

        沈泽看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问:“学士服呢?”

        顾关山说:“在袋子里。”

        沈泽:“你们为什么要在毕业典礼上干这种事?”

        “为了自由啊!”

        顾关山理所应当地回复:“你们的毕业典礼难道不允许穿恐龙睡衣吗?”

        沈泽:“”

        思想彻底江化,不再naive的顾关山,难以置信地问:“北大难道不允许打扮成美国甜心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沈泽:“我校,不能。”

        “哦”顾关山惋惜道:“你没有毕业典礼可以参加。”

        沈泽:“哦。”

        顾关山笑了起来,正准备安抚一下沈泽的时候,沈泽突然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是不玩微博吗?”

        顾关山:“”

        顾关山斩钉截铁道:“我太忙了,从来不玩这种东西,怎么了吗?”

        沈泽惋惜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你要落后于时代了,今天你老公我都怀疑自己买了营销号呢。”

        顾关山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从自己妈妈那里遗传来的求真、务实的精神令她立刻打开了微博,点了一下刷新。

        然后,顾关山居然在微博首页,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沈泽的照片

        转发微博的是她的上个圈的同担,尖叫着转发一条头条章,章封面就是沈泽的脸,顾关山都能看到沈泽眼睛里那熟悉的、狼性的光芒。

        年轻的力量,新起之秀:蔚斓CEO沈泽

        同担颤抖地手:woc这男人也太帅了

        顾关山脸色有点发红,发现是某知名综合性新闻媒体的专访。

        顾关山是知道这篇采访的存在的,那个采访的记者貌似是叫做花晓,和这篇专访的记者名也吻合。

        沈泽这张脸,这一米八五的骨架子,再加上健身的习惯,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

        瞬间将杂志从时评杂志变成了ELLE,也可能是时尚芭莎。

        顾关山:“”

        照片里那男人眼神极具侵略性,西装革履,结实修长的腿分开些许,双手十指交叉,盯着前方。

        顾关山将它点开,章里头却是另一张照片和封面是同一个姿势,可那个沈泽与封面西装革履的他截然不同:年轻气盛,一身Edhardy虎头,头发以发胶抓了抓,非常英挺而张扬。

        顾关山看着那张照片,辨认出那衣服是上个月沈泽新买的,微一沉默

        顾关山沉默了一会儿,由衷道:“沈泽,你这个骚货。”

        关于那个采访的内容,沈泽之前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和她提过。

        那个名为花晓的记者问:“沈总,你现在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沈泽说:“我这一路走来,需要感谢的人其实有很多,我公司的员工,陪我一起熬夜的那些人,还有那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的。

        但是,在其中,我最想感谢的是”

        沈泽停了停,轻声说:

        “我最想感谢的是,我未来的妻子。”

        顾关山看着那句话,眼眶有些发红,那辆她熟悉的、坐了四年的公交车里头晃晃荡荡。

        在车上大约是不能看手机的吧,顾关山想,告诉自己是因为公交车太摇晃,晃得有些发晕。

        上面沈泽的消息框嘀嘀嘀地响着。

        沈泽专门把这条头条章转发给了顾关山,连珠炮似的问:“你的感想呢?

        顾关山,对你男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你是个有特权的人。”

        顾关山看着沈泽那句话,又笑了起来,一条条地往下翻。

        一个问题,两个问题,三个问题这些问题聚在一处,拼凑起一个年轻而锐利,骄傲又张扬的男人。

        沈泽从来,都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她想。

        花晓笑着问:“沈总,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顾关山看到那个问题白纸黑字的答案,顿时如遭雷劈

        她停顿了一会儿来专门消化沈泽这个混蛋的消息。

        然后,消化完那个消息的顾关山,几乎想把沈泽从手机里拖出来,暴揍一顿。

        TBC

===番外  狐狸===

番外:狐狸

        做事,不能留把柄,关山月太太想。

        顾关山把那个本子啪一声扔了,砰地一声正中垃圾桶中央,她趴在沈泽肩上擦干了眼泪。

        然后沈泽在她头上温柔地拍了拍,机场温柔的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顾关山腼腆地喊他:“沈泽,我回来啦。”

        沈泽笑了笑,说:“看到了,不用强调,老公带你去吃饭。”

        然后他绅士地单手接过顾关山背上硕大的书包,又拖过了她将近六十多斤的行李箱。

        “这么多东西,”沈泽推了推拉杆箱,颇不爽地问:“路上不嫌沉吗?”

        然后沈泽伸手捏了捏顾关山的肩膀,似是怕她累着。

        近一年的时间不见,沈泽胳膊长而壮实,肩上隆起流畅的线条是他哪怕一天只睡三个小时,都会去一次健身房的缘故,他肩宽腰窄,是个一个活生生的行走的荷尔蒙。

        沈泽穿着件灰背心和运动裤,顾关山站在他身边,莫名地就很有学生气

        那拉杆箱在顾关山手里简直拖都拖不动,在沈泽手里却颇为轻松,他连顾关山手里的眼镜都接了过来。

        然后沈泽走了两步,路过了那个垃圾桶,朝里看了进去。

        垃圾桶里,躺着一个牛皮纸的专业素描本,一看就是Made    USA,caste的,封皮颇为眼熟,沈泽在亚马逊给顾关山买过不下五打同款。

        顾关山:“”

        顾关山立即开始表演,语气抑扬顿挫起来:“哎呀真巧呢,这里竟然还有人和我用同一个牌子的本子!但是我好久没有手绘了呢,猛然之间,看到这种本子,真是怀念极了我还手绘的日子哦!”

        沈泽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好像下过一单。”

        顾关山:“”

        沈泽说:“今年三月份。”

        顾关山人身攻击他:“沈泽,有空看看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

        沈泽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顾关山不怕死地喊道:“沈泽,有空看看阿尔兹海默”

        然后沈泽拽起顾关山的小耳朵,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于她的唇上粗鲁一吻。

        顾关山瞬间被亲得脸色通红,周围人声嘈杂,沈泽嗤地一笑,又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北京柔软的阳光和蓝天之下。

        他肩上仍背着顾关山的包,背影高大温暖,一手向后一伸,与她十指交握。

        顾关山脸色微微发红,小声道:“你就算老年痴呆了,我也喜欢你呀。”

        沈泽笑了起来。

        沈泽手指在她手心微微一揉,问:“怎么手里这么多汗?”

        顾关山总不能说实话是因为那个破本子,颤抖道:“大、大概是要看到你,紧张吧。”

        沈泽笑了笑,没追问,他的车就停在外面,沈泽把顾关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让她坐进了副驾。

        沈泽问:“想吃什么?”

        顾关山诚实地说:“我想吃红烧肉。”

        沈泽看了看表,笑道:“这个简单,晚上回家给你做,肉菜都买好了。

        中午赶不及做饭,我订了个私房菜,凑合吃点。”

        顾关山乖乖点了点头,然后摸了摸沈泽手上的素圈戒指。

        “怎么?”

        沈泽笑了起来,顺从地将手递过去让顾关山摸着,又问:“今天怎么乖成这样,话也这么少?”

        顾关山老早就知道,沈泽并不会宠人,本身是个能气死人的钢铁直男,可是他总将顾关山放在心尖上。

        刺眼的阳光洒进车窗,顾关山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怎么能抹布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呢?

        沈泽却突然道:“顾关山。”

        顾关山松开他的手,懵懵地问:“嗯?”

        沈泽握着方向盘,平淡地道:“我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顾关山并没有坦白从宽。

        一是她对沈泽一般是毫无隐瞒的,除了微博马甲打死都不愿意给沈泽之外但是她除了沈泽之外也并没有给任何三次元的朋友她真的非常、非常的诚实;二是那个马甲实在是要捂紧,顾关山宁可死都不打算崩了自己在沈泽眼里的仙女人设。

        因为后来,顾关山摆脱了早期的心理压力后,拿自己的脑子想了想,就觉得沈泽,大概是非常吃这个小仙女人设的。

        沈泽也只像是开了个玩笑一般不再提起,那句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问过了就算了。

        沈泽一边开车,一边温和地说:“我前段时间把那套房重装了一遍,装修的味道散了,大概能对付我们未来几年的生活。”

        “我记得以前我们去逛街,”沈泽握着方向盘,眼里都是笑模样:“你看到无印家那个豆袋沙发就挪不动腿,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等我们有了家,我就给你买一堆,让你天天躺在上面。”

        顾关山心里又酸又软,嗯了一声。

        “我买了。”

        沈泽温柔地说:“顾关山,你太喜欢歪着,我照着你的这个毛病装修的,有什么不够就告诉我,我去买。”

        顾关山眼眶微微有点发红。

        沈泽又兴致满满地说:“到时候我去上课,你去旁听也行,在家赶稿子也行,我都想好了我晚上回来陪你。”

        顾关山微微一怔:“你到底为什么想回去上学?”

        “我最近打算出清我手里的73股票。

        我已经找到下家了,剩下的股份,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转让给你。”

        沈泽的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说:“最近大概先随便做点投资,凭随缘,但是打算复学。”

        顾关山敏锐地问:“怎么回事?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

        “我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没想让你为我操心而已。”

        沈泽说:“投资环境会变得很不好,我伯父去年和我透了口风,告诉我这个行业可能会收紧政策,让我尽早跳车。”

        顾关山:“”

        沈泽笑了笑,道:“所以,我就正好回去深造一番。”

        “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市场,”沈泽淡淡道:“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就算做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回去学校里学点东西,格物致知,兴许能有所得。”

        顾关山懵懵地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懂。

        沈泽笑了起来,对她说:“你不用知道太多,我们不是一个行业,隔行如隔山。”

        顾关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沈泽却绅士地一扬手,打断了她。

        “顾关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沈泽平静道。

        他踩了刹车,车已经停进了他们小区,周围满是翠绿的樟树,雪白的建筑物墙面犹如无机质的玻璃,折出昏暗的云影。

        沈泽哂道:“去他妈的劣币驱逐良币,他们还管这个叫隐形的手呢。”

        顾关山又要张嘴,但是沈泽以手指按住了她。

        然后沈泽凑过来给她解开安全带。

        窗外是满城唰然作响的风,然后沈泽看着顾关山清澈的眼睛,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回家再说。”

        那个青年人,是这样对顾关山说的。

        回家。

        沈泽总是说话算话的。

        他们有家了。

        顾关山有些酸软地想。

        顾关山模糊地趴在躺椅上睡觉,沈泽在厨房围着围裙切五花肉,砰砰砰的尽是刀板的声音。

        他做饭是真的不好吃,可顾关山不挑食,沈泽艰难地切完肉和葱段,爆锅他炒不来糖色,只能拿生抽顶替。

        锅里咕噜冒泡的肉和小红辣椒像是个冒牌的湖南毛氏红烧肉的集中地,能把毛氏本人气得从人民大会堂里冲出来怒斥沈大厨正亵渎他的心血。

        窗外风声吹过柳梢,客厅里,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喊人:“阿泽,阿泽。”

        沈泽忙得焦头烂额,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顾关山模糊地说:“我刚刚做了个梦哦。”

        沈泽:“嗯?”

        “我梦见,”顾关山稀里糊涂地说:“你在梦里敲我脑壳,一边敲一边骂我,说我迟早要被抓起来,到时候得给我送牢饭次,说我给你惹事。

        超可怕,你在梦里超级凶,沈泽你说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泽盯着锅里的红烧肉,眯起眼睛:“抓你做什么?”

        扫黄吗?

        顾关山多半没睡醒,诚实答道:“扫黄打非”

        沈泽心想你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然而她理智瞬间回笼,机智地喊道:“打非打非洲人!我手游抽卡太黑了!我怕他们要驱逐我去非洲大草原做农奴!”

        沈泽心想去你妈的吧,顾氏非酋前几天还在自己微博晒了半天自己百年难遇的十连出货,开始标榜自己已经是个欧洲太太了,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顾关山斩钉截铁地吼道:“我睡糊涂了,还扫黄打非呢,沈泽,我给你说,我除了裸体人体速写,从来没有画过别的!”

        “所以他们抓谁都不能抓我啊!我好委屈的沈泽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凶我哦呜呜呜!”

        沈泽:“”

        沈泽心想这绝对是又干了一件亏心事,他将那锅红烧肉娴熟地搅拌了一下,拿锅盖盖上,拿出了手机,翻出微博,刷了一下自己的唯一一个特别关注的分组。

===番外  飞行员===

番外:飞行员

        顾关山趴在躺椅上,抱着iPad摸鱼,沈泽这地方都是按着顾关山的习惯装修的,几乎是到处都可以躺下来,极为舒适。

        而北京昏暗的天光透过绿植洒了下来,落在了雪白的长绒地毯上。

        顾关山在备忘录摸鱼摸累了,打开微博,点了一下刷新。

        她发的那个9p漫画微博评论下头,一片爆炸的声音

        蛋黄酥酥酥: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看见太太您开车!太太您是神仙!我先asturbate为敬!

        月球射手血宝:月太太我相信了你真的认识这个沈总,你小心点我要是他我大概会寻仇图存了希望您千万不要被抓起来

        顾关山:“”

        顾关山二十一年的人生,被老师没收过BL漫,被监自习的老师没收过刚发完漫的手机,买的十八禁同人志被自己妈签收过,按理说经过风也见过浪,却从未觉得如此危险过

        顾关山往下翻了翻评论,总觉得这个车要完蛋。

        rps圈真人感情纠葛里头有个不成的规矩:萌rps不能打扰本人的生活。

        顾关山的粉丝还是懂这一点的,这辆车连点转发的都没几个,能评论微博的都评论了并没有神经病到专门去找沈泽的微博,一下他,告诉他你被你的高中同学抹布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这种令人窒息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但也有不怎么赞同的声音:

        大胆dio民:他不是有女朋友么?

        那女朋友知道你这么抹布她男朋友吗?

        失望,取关。

        顾关山:“”

        顾关山把那个客厅拉屎犯就地拉黑,然后她拍着躺椅,笑到缺氧

        她笑完了,又往下翻了翻,又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评论。

        那个在早先问过她真的吗?

        的,顶着科比头像的,名字非常晦涩难念的人问:

        “良心疼不疼?”

        那句话明明十分普通,顾关山却没来由地一阵一阵发抖,她正打算点进那个人主页看一眼

        沈泽就摘了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沈泽将手擦了擦,温和地道:“我把肉熬上了,我有话和你谈谈。”

        顾关山下意识地将手机一藏,沈泽也没计较,走了过来,将顾关山发抖的小肩膀揽进了怀里。

        “怎么这么紧张?”

        沈泽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顾关山的头发,别有所指地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准备吃了你呢。”

        顾关山话音都在发抖:“没、没有,我刚睡醒,现在有点心悸,可能是睡得不够。”

        沈泽温尔雅道:“什么时候多的这个毛病?

        明天陪你去医院看一看。”

        顾关山哆里哆嗦地推推他:“不、不用,老毛病了,其实是低血糖”

        “可宝宝你刚吃完饭呀,”沈泽担忧地伸手抚摸她的额头:“怎么会低血糖呢?

        我记得你刚刚吃了不少甜点,如果低血糖的话会不会是什么大病?”

        顾关山被沈泽一摸额头,登时眼泪水都要涌出来了,她从小就不擅长说长谎尤其是心虚的时候。

        心虚时顾关山连三分钟的演技都撑不住,沈泽只要再靠近一点,她就能破功。

        可是沈泽的一脸忧虑却怎么看都不像假的,真诚至极,顾关山不能推开他。

        顾关山颤抖着后退躲了躲沈泽的碰触,艰难地说:“应、应该不会吧”

        她回头的动作太过慌张,作案工具手机,从身后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我用下你的手机,”沈泽体贴地说:“给我北医的同学打个电话。

        明天给你心内挂个号,找他加个塞。”

        顾关山泪水喷涌,哆嗦着去够自己的爪机,一边够一边喊道:“啊、啊啊不用!我其实壮的像头三百公斤的野牛!”

        然而,沈泽已经捞过了顾关山的手机,咔嗒一响,解锁声响彻客厅。

        顾关山跪坐在沙发上,颤抖着强吻沈泽,让他别动手机。

        那几乎是个完全恳求的姿态,女孩柔软的唇微微张着,睫毛上全是水光。

        沈泽停顿了一下,然后动情地回应她。

        他们亲吻得极为动情,沈泽起先还矜持着,后来却被顾关山勾得眼都红了,沈泽扣着她的后脑勺,粗鲁地咬她的下唇。

        他们分离的时间太久,一碰到彼此,几乎都要疯了。

        唇分时,顾关山眼角俱是水光,看上去羞涩得像一束雨后的迷迭香。

        而这位迷迭香小姐趁着刚亲完,敏捷地从沈泽手里顺过手机,把手机一把塞进了沙发垫子缝隙最里头

        她羞涩地小声道:“我我其实是想你呀。

        不用挂号的,我可健康啦。”

        沈泽转了转手腕,问:“嗯?”

        顾关山沉默了一下,破釜沉舟地讨好他:

        “我想和你滚、滚床单!”

        心机婊,民国最臭名昭著的女特务不过如此顾关山心里唾弃自己。

        但是为了维持小仙女的人设,反正今天都要生命大和谐,不过就是提前到下午了这有错吗?

        当然没有啊!

        顾关山下定了决心。

        小仙女的人设,能崩吗?

        不能啊!

        晚上,八点多。

        什么叫自投罗网,这就是,沈泽得意地想。

        近晚上八点了,憋了一整年的沈泽才餍足地起身去停煨汤的火,椅子腿上还挂着手铐,女孩的气息都在颤抖,在夜色和昏暗的灯光中,厨房亮起温暖的光芒。

        沈泽只穿了条宽松篮球裤,搅着汤,遥遥地、满足地问:“宝宝,汤里加点葱花吗?”

        顾关山带着哭腔说:“不、不吃。”

        沈泽嚣张道:“挑食!顾关山你这样吃枣药丸!”

        顾关山十分愤怒:“你才药丸!沈泽我警告你你再这么坏我就不要你了!”

        沈泽将汤盛进碗里,又把红烧肉盛了冒尖的一盘,往桌上一放,他盛菜盛得也不甚熟练,菜汤弄得到处都是。

        沈泽欠揍地问:“顾关山,翅膀硬了?

        有比我更贤惠的男人吗?

        嗯?”

        顾关山怒道:“我这就出去包养小鲜”

        她小鲜肉的肉字还没说完,饭厅里,沈泽遥遥道:“哦,包养小鲜肉是吧,把手机拿来给我看看,我看看你有什么隐瞒着我。”

        顾关山:“”

        顾关山颤抖着裹上睡裙,打落牙齿和血吞道:“没有!哪能呢!你可比小鲜肉贤惠多了!”

        沈泽鼻子哼了一声,得意道:“回答正确来吃你男人做的饭。”

        顾关山今天一下午都要被沈泽折腾死了,沈泽几乎像是看过那个漫画一样,照着那个漫画的情节办她,每一个动作几乎都能把人逼得咬着牙哭出来。

        但是顾关山又分辨不出他是不是真的看过。

        因为该死的抹布本,只有9p,就没什么情节

        顾关山坐在餐桌前,偷偷瞥沈泽,沈泽面容坚毅而硬挺,褪去了不少稚气。

        沈泽突然道:“关山,你今晚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你到了北京,过几天回去看他。”

        顾关山愣了愣。

        “过几天,”沈泽停顿了一下:“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很久没回家了。”

        顾关山微微一愣,沈泽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放在了碗里。

        沈泽不自然道:“不难吃了,多吃点比以前好吃不少。”

        顾关山低头望向碗里那块汤汁浓郁的红烧肉,想起沈泽围着围裙炖它的样子,突然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叉起那块肉,尝了一尝,仍然不算多好吃,肉入口有点柴,有点偏甜,甚至还有点儿油腻。

        可是这是沈泽做的。

        他第一次做红烧肉的时候咸得像是打死了卖盐的,第二次做的时候放多了红辣椒,辣的顾关山喝了三杯水,后来再做时也总有些多多少少的问题。

        可是他做的东西,却总在变得更好吃一点。

        总在,变得更好一点。

        沈泽从来都不是个对做饭有天分的人。

        与其说天分,不如说沈泽从小就是个被家里人惯大的男孩子,在遇到顾关山之前可能连厨房都没怎么进过。

        “进步”顾关山犹豫了一下,道:“挺大的。”

        沈泽哼了一声:“诚意呢?”

        顾关山羞耻地喊道:“红烧又的进步可大了!”

        沈泽不满道:“啊?”

        顾关山发现沈泽又犯了人来疯,斥道:“你别得寸进”

        而那一刹那,在柔和的饭厅灯光下,沈泽低头,在顾关山唇上微微一吻。

        那一吻犹如春天飞起的蒲公英,冰封万里的海边空空荡荡的公交车,又像是柳梢枝头溅上去的,他们十七岁那年的阳光。

        “尺。”

        顾关山被亲完,呆呆地说完了那句话。

        可她眼里水光潋滟,犹如春山。

        沈泽望着顾关山的眼里,尽是即将满溢而出的爱意。

        “顾关山,你怎么就一点都没变呢?”

        “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低声道:“一模一样。”

        月明风清,南风吹过万家灯火的京城。

        顾关山蜷在沈泽的床上,沈泽躺在她的身边,怕她冻着,将夏凉被给她拉到了肩膀上。

        “我好困”顾关山拉了拉沈泽的胳膊,小声道:“我在飞机上没有睡好,可是现在又睡不着,沈泽,可不可以陪我聊天呀?”

        沈泽睡眼惺忪地把顾关山揽进了自己怀里。

        “你想干什么都行。”

        他模糊地说:“我说到你睡着,行不行呀?”

        顾关山往他怀里窝了窝,开心地说:“好呀。”

        沈泽睡眼惺忪道:“过几天呢,我们一起回一趟家我想让你正式去见一下我家里人。”

        “你呢,回家也要和你爸爸相处一下”沈泽的声音坚实而痞气,连没睡醒时都有种难言的张扬:“然后开学之后我就回去上学,那之后你可得哄着我点。”

        顾关山头上飘出个问号

        他欠踹地解释道:“开学了我就是有两个去处的人了,你不哄着我我就去睡寝室,哼哼,让你独守空房,守活寡。”

        顾关山:“”

        顾关山忍着怒火。

        沈泽说:“上学好啊,显嫩,能理直气壮的叫你顾大姐,顾阿姨,嗨,理直气壮!顾关山心里有点数吧,多讨好你男人我。

        否则你男人什么混账事都能做出来。

        嗯?

        你,明白?”

        顾关山听得胃疼,颇想掐死沈泽。

        “上学的话呢,我就比较闲了,到时候陪你出去旅游也方便,”他又说:“说不定哪次旅游我就给你做出个小关山来。”

        顾关山头上的血管一跳,没说什么。

        “说到这个呢,”沈泽得意道:“我前几天想好了我们以后小孩子叫什么。”

        顾关山忍住了吐槽沈泽为什么老是在做女朋友该做的事情的冲动,温柔地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沈泽清了清嗓子,说:“是男孩子呢,就叫沈爱关。”

        顾关山:“”

        沈泽:“是女孩子,就叫沈爱月。”

        顾关山头疼欲裂:“你认真的吗?”

        沈泽把她往自己胸口揉了揉,嚣张道:“那是当然!我给你讲,老子采斐然!”

        顾关山趴在沈泽胸前,想象了一下,自己龟毛的爸,看到这么个盲女婿的心情

        真的是绝望,顾关山彻底心塞得睡不着了。

        To  be  tued

===番外  猴面包树===

番外:猴面包树

        然而无论怎样,日子还是要过。

        沈泽是个效率很高的人,没几天就把股份全部出让,剩下的部分自己也不沾手,带着顾关山去证监会盖了个章,全转让给她了。

        “零花钱。”

        沈泽严肃道:“卖了也行,等着要分红也行,不够了来找老公要。”

        顾关山心塞至极:“我有钱啊?

        !”

        沈泽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从证监会大门出去的时候沈泽牵着顾关山的手,问:“要管你男人的钱吗?”

        顾关山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我刚刚想了想,觉得吧,我给你发零花钱不太好。”

        沈泽摸着下巴说:“以后老公钱交给你管,你给我发零花钱也行,但是我作为一个赚钱养家的男人是有要求的!每天必须多于二百。”

        顾关山:“你微博刷多了吧?

        !”

        顾关山心想谁他妈脑子有病要管你的钱,沈泽资产复杂得要死,还有更复杂化的趋势,据顾关山所知有房产车辆股份,貌似还有地皮使用权顾关山认都认不全这些资产,资金投资也是沈泽在折腾。

        沈泽眯起眼睛:“哦,微博刷多了?”

        顾关山:“”

        顾关山颤抖道:“我的意思是”

        顾关山脑海中百转千回,她好歹脑子条理清楚,立即决定甩锅丁芳芳:丁芳芳她天天刷微博被资本主义肮脏的思想荼毒了?

        这个是不是不够铿锵有力,应该再多甩个锅,甩给谁,徐雨点?

        然而沈泽只问了一句让顾关山心肝乱颤的话,就没再追究下去。

        “反正交给你管着,”沈泽懒洋洋道:“老公的密码你一直知道,也不是让你理财,是让你缺钱就拿的意思。”

        顾关山憋闷道:“我有钱。”

        怎么说自己也能拿到业内平均水平以上的的稿酬了,一个月两三张商稿立绘养得起帝都一人一猫,到了沈泽这里,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包养的女大学生

        沈泽似乎感应到了顾关山的想法,哼了一声道:“包养女大学生?

        你就不是女大学生。”

        顾关山:“”

        沈泽能气死人。

        顾关山磨着牙心想去他妈的,老子迟早要比沈泽赚得多,拿钱砸死这个尾巴往天上长的狗东西。

        沈泽在家里翻了翻阁楼,将阁楼上堆的箱子搬了下来,这些活儿他不允许顾关山插半根手指头,大夏天打着赤膊搬下一堆尘土飞扬的箱子。

        沈泽看着满地的灰,咳嗽着怒道:“妈的下个星期我一定要去找个钟点工”

        顾关山坐在沙发上听了那句话,心想找吧找吧快去找,你再做饭做下去我就要点外卖来嘲讽你了然而她面上一脸平和,犹如盛夏静谧的太平洋海面。

        她认真地问:

        “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句句语调拿捏恰到好处,温柔不失清淡,小仙女力ax。

        顾关山大约是预感到了自己人设在崩塌的边缘,开始下意识地修补。

        “课本,下学期要开始上课了,”沈泽被灰呛得直咳嗽,道:“总得复习一下。

        对了,明天回家的路上我开车,我们回去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顾关山一怔。

        沈泽一边拆着箱子一边说:“礼物什么的我都买好了,送来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就退掉操哦,商务英语!看一眼都崩溃还好我已经说了再见”

        顾关山躺在沙发上安详地翻了翻自己的iPad,一边翻一边念:“真的告别了吗?

        证券投资学,双语;投资银行,国际金融与国际财务管理,财务报表分析,三门全英授课,分别开在大三上学期和大三下学期”

        沈泽:“”

        沈泽崩溃地问:“你怎么知道?

        !”

        顾关山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手里的iPad:“啊?

        你们教务网站上都有啊?

        沈泽你不知道吗?

        全公开。

        你大一入学的时候我就把你们人才培养计划下载下来了,我以前连你周几第几节在哪上课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现在你的培养计划是跟哪一级的”

        沈泽:“”

        沈泽痛苦地想起顾关山高中的时候给他拉的成绩折线图,觉得她大一的时候下载个人才培养计划一点也不奇怪

        沈泽定了定神,虚弱地说:“总总之,就是这样。”

        岑明杰对沈泽回来念书这件事,表达了一个看法:

        “瞎胡闹,你他妈要干嘛?”

        沈泽厚颜无耻道:“把你考试资料全都给我,要不然我就造反了。”

        岑明杰:“”

        岑明杰给他打包了一堆件,问:“回来上学的主要目的就不用说了,知道你肯定不方便提,但是次要目的是什么?”

        沈泽吊儿郎当地回他:“老婆想玩。

        学校里清闲,抽点时间陪她浪一浪。”

        岑明杰不爽道:“哦。”

        沈泽说:“老岑,你这两年喝喜酒估计没戏了,过几年再说,反正人在身边,不着急领证。

        领证说白了不就是个形式吗?”

        岑明杰头疼道:“好好,不用秀了,你真的烦。”

        沈泽哼哼笑着滚了。

        他们宿舍一开始的四个人沈泽自不必提,秦鹏保了本校的研,从大四就开始跟着导师跑项目了,而高岩保了四年的GPA,拿到了哥大的offer,预备七月初飞去纽约。

        岑明杰则是四个人中,去找了工作的那一个。

        大学寝室,大抵就是如此。

        他们曾短暂地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不到一米宽的小床上,点着相同的外卖,选着相同的课,帮着彼此答到,在老师点名时飞快地跑去提醒对方,他们一起开黑,在考完试的夜里抽着烟通宵。

        可就在毕业的那一刻,他们曾经重合的生活轨迹,迭忽各奔东西,再不相遇。

        北京盛夏的风吹过,远处传来建造城市的,属于钢筋水泥的轰鸣。

        “老岑,”沈泽朗声道:“我回去念书,还有一个原因。”

        岑明杰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道:“嗯?”

        “我家媳妇本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专业课之外,还去旁听了别的学校的哲学、人,历史和化。”

        沈泽道:“我当时嘲笑她,觉得她有时间没处花,有时间还不如在家多睡两天。”

        岑明杰由衷感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没化哦。”

        沈泽哦了一声:“是啊,而且没化的人都挺喜欢打人的。”

        岑明杰立即闭了嘴。

        “但是吧。”

        沈泽停顿了一下,说:“我在外面漂了两年越发觉得,所谓大学无用论,就是一坨屎。”

        “那些大学无用论,”他冷静地道:“对我并不适用。”

        “我就能明显感到大学给我带来的改变。”

        岑明杰愣住了。

        “我媳妇告诉我,”沈泽道:“大学就是一个不断尝试新东西的地方,是个学新东西的地方。

        无论是我们院里七八十岁的老教授还是我们新入校的新生,都在孜孜向学。”

        沈泽说:“我深以为然,我总是在发现我媳妇再带着我走。

        她大概是真的比我成熟一些。”

        “她说,知识和未知”

        “是这个世界能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

        然后沈泽懒洋洋地一摆手,在北京温暖的朝阳中告别了他的室友。

        青山团雾,山脉上流淌着雪白的雾气。

        回家的高速公路上,沈泽摇下半个车窗,顾关山正将脑袋抵在窗玻璃上睡觉,沈泽望向辽阔的华北平原。

        沈泽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趁着顾关山睡得迷迷糊糊的,掏出手机刷了一下微博。

        他玩微博也近四年了。

        和沈泽在所有社交媒体上的习惯一样,沈泽很少发微博,微博粉丝也并不太多,只有一百来个,将近一半以上都是僵尸粉。

        剩下的也就是他那些朋友和同学,乍一看非常普通的一个账号,可这账号却有个特别关注的人。

        顾关山在网上话也不太多,却非常好玩,她的微博总有些有趣的观点有时候和人疯狂地撕CP,有时候炸KY,有时候开车,有时候满嘴虾球黑话,沈泽一开始看得一愣一愣的,连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几乎都以为这是顾关山的另一个人格。

        可是沈泽又莫名地觉得,这样的顾关山,也非常可爱。

        这些样子,她没在沈泽面前展示过,像是生怕崩了人设一样,她小心翼翼的,有时候还特意端着架子,有种说不出的戏精

        然而沈泽只觉得好玩,顾关山端着架子的时候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就干脆就看着她表演了。

        副驾驶座上,女孩的呼吸声均匀又柔软,犹如涨落的潮汐。

        沈泽点开自己的特别关注看了看,发现顾关山又发了新微博,她最近非常的低调,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马甲有点不稳妥,删了一大堆微博,其中就包括抹黑沈泽的那几条。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以手指微一揉搓手机屏幕,像是在欺负小姑娘。

        他们是开车回的老家。

        市里正是盛夏,满城青翠的法国梧桐,海浪拍岸时犹如碎雪。

        顾关山下了高速就有点移不开眼,趴在窗上看外面熟悉却陌生的风景。

        市里正闹着要建地铁,到处尘土飞扬,环保墙横七竖八的,上头满是灰头土脸的中国梦和富强民主的麻袋布,看上去格外陌生。

        沈泽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道:“关山,等会儿我先去你们家,我给叔叔阿姨买了点东西,你爸最近很喜欢徽州砚,我托同学弄了一个回来。

        你就说是你自己买给他的,哄哄他,别忘了。”

        顾关山嗯了一声,沈泽开着车,车辆驶过他们曾经熟悉的街道。

        光影斑驳,沈泽一边开车一边道:“而你妈大概是你家里最难讨好的一个”

        他话没说完,意识到顾关山不怎么在状态,问:“嗯?

        怎么了?”

        顾关山喃喃道:“要拆了。”

        沈泽了然地哦了一声:“才知道?

        去年下半年下的通知。

        老城区要拆一大半”

        顾关山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你不明白我想说什么。”

        她说着,指了指远处熟悉的岔路口。

        车窗外仍透出一抹翠绿的梧桐色。

        树木老城居民楼,深处是一所老校,那里孕育了无数的年轻人,其中就包括车上坐的他们二人。

        “我的意思是,”顾关山平静地说:“一中要拆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谁先去谁家真的无所谓,横竖都在同一个小区,顾关山出门三分钟就能走到沈泽家楼底下。

        沈泽从自家客厅抬个头,都能看到顾关山的房间亮没亮灯。

        但是姓沈的自从当上沈总之后,在社会上浸淫数年,行事变得极为成熟他为了表达对自己女朋友的重视,每年回家,从来都是先去顾关山的家里拜访的。

        顾父一开门就皱眉头:“你们两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不嫌累吗?”

        沈泽只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顾关山的家门,顾关山在门口脱了鞋子,对自己的父亲说:“我回来了。”

        顾父脸上十分冷漠地问:“回来就行,这次待几天?”

        顾关山诚实地答道:“不太清楚,看沈泽的时间”

        她话没说完,就意识到沈泽正拼命地给她使眼色。

        顾关山:“?”

        沈泽恨铁不成钢,又瞪了她一眼,以脚一踹地上的包装精美古朴的纸袋子。

        顾关山神志立即回笼,捡起那个袋子,对自己爹说:“哦!哦,爸,我前几天帮你物色了一个砚台”

        她说着,那个青年人正在把东西一样样地搬进来,车后备箱里的东西一多半都是给她父母买的,他却硬是把一大半的礼物安到了顾关山的头上。

        这么多年,沈泽都在尝试,令顾关山和自己的父亲和解。

        顾关山不知如何应对,也不知是否应该原谅,那些过往的岁月犹如凝固的岩浆般坚硬难以敲碎。

        可她面对着那个青年,却觉眼眶发红。

        像是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他死死捏住了一般。

===番外  小王子与玫瑰===

番外:小王子与玫瑰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带着种要下雨的势头。

        顾家的客厅仍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满是烟火气,菜香蒸腾。

        沈泽和顾关山在家里呆着,顾父那段日子工作颇忙,却专门为他们抽出了一个下午,在家给他们炒了好几个菜。

        餐桌上有肉有菜,还有些小糕点

        沈泽拍马屁道:“叔叔,这个茼蒿炒的蛮好吃的。”

        顾远川笑了笑:“这个是他妈炒的,关山喜欢在茼蒿里放点香菇酱,在外面很少吃到。”

        顾关山嘴硬地嘟哝道:“才没有。”

        她爸笑笑也不说话,顾关山看着沈泽,沈泽像是记住了一个东西,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顾关山咬着牙问:“你是不是”

        沈泽毫不避讳地说:“回北京我做给你吃,不就是香菇酱吗。”

        顾关山痛苦地心想大概又是新一轮折磨的开始,沈泽学做菜实在是缺乏天分,得撺掇他请个做饭好吃的钟点工但是万不能挫沈泽锐气,要鼓励。

        于是顾关山面上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非常期待。

        风刮过客厅,窗上挂的吊兰随风飘动。

        顾关山叉了一块炸得黄澄澄的糯米红豆饼,那糯米饼又小又方,糯米里头裹着玫瑰豆沙,像一块小小的砖头。

        顾关山那一瞬间,想起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家租住在学校旁胡同的家属院里,胡同里时常有人叫卖豆粉年糕。

        那小胡同里的青石板铺向远方,诗意又落魄,犹如丁香一般彳于的姑娘。

        而胡同里没有丁香般的姑娘,胡同尽头是一个小屋檐,屋檐下是个装满豆粉年糕的黄泡沫箱。

        顾关山小时候被馋了许久,每天背完单词就缠着自己父亲想吃豆粉年糕,顾远川那时候经济非常紧张,李明玉又天天被导师折腾着做项目,没空管孩子,顾远川就亲手给自己的女儿和面,做了这种小饼。

        当时年仅四岁的顾关山托着腮,在一个个阴天或阳光明媚的下午,于昏暗破旧的客厅之中,晃着腿,等待着厨房里围着围裙忙碌的父亲。

        又一个台风即将来临的,藤蔓飘摇的下午,二十一岁的顾关山咬了一口那个小糯米饼。

        那小饼仍是甜甜的,外面炸得酥脆,里面是匀了些甜糯米的豆沙馅儿,饼又热又甜,和记忆中的它是同一个味道,没有因为岁月而产生半分改变。

        顾关山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他鬓边已经满是白发,虽然染过,但发根再也掩不住那些雪白的颜色。

        “爸。”

        她轻声道:“挺好吃的。”

        沈泽笑了笑道:“下午吃过饭,我带关山去一趟一中,晚上回来。”

        李明玉也笑了笑,温和地对他们两个人说:“好,早点回,外面要下大雨的。”

        外头天阴得犹如黄昏,可是分明只有下午两三点。

        沈泽开着他的捷豹,疾驰于沿海栈道,海上云雾阴沉,犹如末日来临的前夜。

        顾关山坐在他的旁边,梧桐在风中发抖,风中隐约剩一丝夏初的燥热。

        顾关山笑着问:“你猜老师在不在?

        我挺想去看看常老师的,我从大一那年的同学聚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听芳芳说,他老婆生了个儿子,儿子长得像个小土豆。”

        沈泽说:“今天周六吧?

        下午,他们应该不上自习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上自习的时候?”

        顾关山想了想,笑道:“我们没怎么一起上过自习吧?

        走班之前你是在一班上自习的,我在六班,后来你走班过来了,我周末就去画室了”

        沈泽说:“还是有一两次的嘛,周日晚上,你跑过来问我要作业抄,抄完还嫌我字丑。”

        顾关山:“”

        沈泽嫌弃道:“姓顾的小混蛋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信自己抄过作业还是不信自己能过河拆桥到这地步?”

        顾关山仍沉浸在震惊之中,沈泽沈总顿时十分不爽

        沈泽以鼻子哼了一声,一边开车一边说:“顾关山,就你这狗屎脾气,这辈子除了你男人我之外就别想着别的男人还能把你当祖宗供着了!”

        他越想越不满,恨不得把顾关山捏得吱吱叫,说:“想想看,抄完作业还嫌你男人字丑哎不爽你到底在惊讶什么?

        !”

        顾关山总算从震惊里头稍微缓了过来:“我以前这么不挑的吗?

        !怎么连你的作业都抄?”

        沈泽:“”

        沈泽怒道:“我他妈北大出身!给你抄作业都不够格?

        谁给你的自信?”

        结果缓过劲的顾关山比他还硬气:“沈泽你还嚣张起来了你,给你点颜料你就给我开染坊连锁店是吧,我手机里还有你高中时候的成绩折线图你要不要看看?”

        沈泽一想那折线图,立即闭嘴

        顾关山这才往后座上一靠,小声嘀咕道:“你的字就是没有我好看呀。”

        沈泽也没想真和顾关山计较这个,他开着车经过阡陌和晨昏,穿过那些街上满是尘土飞扬的化墙那些苍白的、脏兮兮的化墙后,又透出些他们熟悉的颜色。

        沈泽从后视镜望向他的姑娘,顾关山正托着腮望向窗外,她的眉眼生得非常淡漠,犹如月下云烟,广寒桂叶,沈泽曾经恨这样的她恨得发狂,却又爱得浸入骨髓如今那女孩眉宇之间,终于多出了一丝人间的烟火。

        顾关山突然指了指道路尽头的一扇小玻璃门,说:“沈泽,你看,江北。”

        沈泽探头看过去,那的确是江北画室。

        他笑了笑,以手揉了揉顾关山的头发,道:“看什么看,你早就不是那里的人了。”

        一中仍是那个一中。

        他们的教学楼颇老,一草一木都不曾改变。

        周六自习的习惯在五年之后的如今仍然保留,并且刚刚结束。

        自习结束后,整个校园都活泛着,少年们不顾即将下雨的积雨云,在篮球场上砰砰砰地打球。

        沈泽看他们打篮球,看得手痒痒,颇想上去同他们打两把,被顾关山硬生生拉住了。

        顾关山说:“沈泽,你别上去欺负人家小孩子。”

        沈泽:“我哪有欺负!”

        顾关山:“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

        沈泽你告诉我,你高中的时候打球,如果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的非要和你打球,你会觉得那个男人是什么?”

        沈泽:“怪蜀黍。”

        顾关山怜悯道:“别去了,老沈,你不是二八年华了。”

        沈泽:“”

        晦暗的天穹下,他们又经过了那个小小的,叫哆来咪的具店,沈泽一看那具店牌子,脸色莫名地黑了三度

        顾关山想起了什么,头疼地说:“沈泽,你还真记仇。”

        沈泽大概也想起了某次自己并不成功的搭讪,哼了一声,而后将顾关山的手紧紧扣在了手里。

        “我记仇干嘛?”

        沈泽说着,不爽地捏了捏顾关山的手掌。

        顾关山道:“可你明明非常意难平的样子”

        “放屁。”

        沈泽用力握住女孩细细的手指,强硬地说。

        “我都把到手了。”

        夹着雨的风吹过满城温暖的花草,拂过老旧的教学楼,穿过爬满藤萝的小径,实验楼外那堵满是爬山虎的山墙,墙漆剥落,尽是岁月的痕迹。

        一中的校园里,高大的青年人握着姑娘的手指,仰头望向即将被拆去的教学楼。

        风声辽阔岁月悠长,他们站在风里,犹如看过了一万个百草荒芜的月亮。

        一切都没有改变,全是老样子,一中连校服都没变过。

        沈泽路过篮球场时,从场上捡了件男生校服外套,他们的秋季校服薄薄的,蹭得脏兮兮,多半是有人打球时掉在了那里。

        沈泽从前就经常在篮球场掉校服,一个学期去后勤处买三四套都是常事,他拿起校服端详了一下,上头还以娟秀的字迹写了个名字:

        “杨”沈泽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了一番:“杨北江?

        这小崽子名字还挺好听的。”

        顾关山也探头过来看,好奇地说:“这字儿这么秀气,女生替他写的吧哎呀,还画了个小苗苗!好可爱。”

        沈泽晃了晃那校服:“顾关山你还好意思说,你都没给我在校服上写过名字。”

        顾关山十分头疼地道:“沈泽你还能再小心眼一点。”

        沈泽厚颜无耻:“放屁,这世界上都没有比我更大度的男人了。”

        顾关山腹诽前提条件怕不是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男人了然而顾关山知道这句话一开口,怕是要被沈泽长篇大论地怼一路,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着想,她把自己的嘴闭紧了,憋住了自己的腹诽。

        他们进了教学楼溜达,走廊的书柜上仍摆着他们的后辈放不下的书,和他们那时候一样。

        沈泽和顾关山们曾在这里发呆,在超市买馅饼和冰红茶,他们穿过长长的、阳光明媚的走廊去上早自习,晚上拼命地跑回宿舍抢为数不多的热水资源,盛夏的窗外,花圃里生长着沉甸甸的月季,操场上响彻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放飞理想。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青春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那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他们站在他们高二时的五楼走廊里,走廊里风声汹涌,犹如台风来临的前兆,仿佛五年的时光没有发生过。

        沈泽突然道:“顾关山。”

        顾关山愣了愣,望向他。

        沈泽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门前,示意顾关山也站过来。

        “你记不记得走班的第一天?”

        沈泽问:“高二开学第几周来着我走到你们班里去,把书包往你身边一扔,你当时那个嫌弃的眼神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特别会嫌弃人?”

        顾关山想起她在高二理分科后,走班的第一天,沈泽大马金刀地走进了六班的教室,然后不偏不倚地将书包扔在了她的桌上。

        周围的人都在窃笑,觉得顾关山要为自己传阅二百多次的漫画付出代价了。

        沈泽嚣张地走了过来,并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后面,他走进了这个女孩的人生,而后有了一切。

        顾关山笑了起来,问:“你到底是有多记仇啊?”

        沈泽随口道:“我不记仇,可我总记得你。”

        顾关山瞬间脸红了。

        “实话告诉你,”沈泽挠了挠头:“我那天怕你对我印象不好,早上吹了半天头发,结果你就那么嫌弃我,想我印象不深也难。”

        顾关山那一瞬间,蓦然感到一种来自心脏深处的,又酸又软之感。

        那是沈泽学生时代的爱情。

        那个名为沈泽的少年年轻又嚣张,却又极为小心青涩,在面对爱情时生涩得不可思议,在面对顾关山时,死命地、窘迫地想要留下一个帅气的印象。

        顾关山沙哑地拍了拍他,说:“小心眼。”

        沈泽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顾关山不知道能将这种酸楚柔软的心情同谁诉说,她想告诉全世界,却怀着一种少女惴惴不安的心,不愿让沈泽知道。

        外面刮起灰色的狂风,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窗玻璃上,窗外的小花被打得七零八落。

        顾关山趁着沈泽不注意,掏出手机,在微博抖着手打了一行字:

        “我愿意和你,共赴死生。”

        那条微博没有任何配图,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甚至像一句中二爆棚的台词,顾关山手心出汗,手指发抖,连气息都是急促的。

        她能如何不爱这个人呢。

        那个在初中时就拿糖喂她让她别哭的小混蛋。

        那个亲手将她托起来的男孩。

        那个不会折断她的翅膀的少年。

        那个,把对顾关山的每句承诺都放在心上的,记仇混蛋。

        不能。

        无计可施。

        顾关山眼眶通红地想。

        顾关山抖着手点击了发送微博,那一刹那微博犹如她唯一的少女心思集放地,那些她永远不敢当面说出来的,永远不敢告诉沈泽的爱意,那些羞涩的东西,在上面袒露无疑。

        不会被发现的,她想,不会。

        沈泽不知道。

        沈泽在前面走着,顾关山发完微博,将手机一收,立即追了上去。

        雨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雷声轰隆一响,天地间霎时黑如末日。

        沈泽掏出手机,正在低头划拉屏幕,似乎在回复自己的微信,顾关山不疑有他,只看着那暴雨和台风发愁出门的时候大概智商不在线,没带伞,怕是得淋着雨回去。

        顾关山和沈泽站在教学楼的大台阶上,外头是白茫茫的大雨,她愁得皱起眉头:“怎么办?

        车子停得这么远。”

        沈泽说:“我觉得吧。”

        顾关山:“?”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顾关山疑惑地皱起眉头。

        “比如丢校服的人。”

        沈泽笑了起来。

        顾关山注意到沈泽看完手机后,眉眼里尽是说不出的温柔与缱绻,像是属于夏天的爱意。

        顾关山没搞懂:“啊?”

        沈泽将手里的那个什么杨北江的校服扬了扬:“我们顶着这个跑过去。”

        顾关山眉眼一弯,笑得犹如月牙儿,说:“你可真够拾金不昧的。”

        沈泽说:“活该嘛,校服到处乱丢。

        来抱着老子,我用膀子给你挡挡,免得你淋湿哎,你这个小身板。”

        顾关山被沈泽揽在怀里,四周皆是茫茫白雨,沈泽将那个校服往他们身上一兜,她的鼻尖顿时满是青年成熟的气息。

        然后沈泽带着她跑了出去,雨水噼里啪啦地浇在那件校服上衣上,周围又暗又浊的雨里,顾关山分辨出他们高中的每一分影子。

        白昼暗如黑夜。

        月季花垂下头颅,花瓣坠于水洼,雨滴溅起千堆雪。

        顾关山突然腼腆地道:“沈泽,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想和你求婚了,顾关山想。

        共赴死生应该是要求婚的意思吧?

        茫茫的雨声中,他们头顶顶着一个少年的校服,沈泽闻言嗤地笑了起来,说:

        “你先别说,我先来。”

        顾关山脸顿时红了,她的求婚不过是冲动而已,沈泽一个打断就有点说不下去,顾关山耳朵有点微微发红,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