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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启蒙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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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2:死了会怎么样?

书籍名:《哲学启蒙系列》    作者:陈嘉映



很多孩子只要一想到“如果父母死了”就会变得手足无措,无比害怕。这是一种对于失去重要的人的恐惧,但是这种强烈的心情与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不安”又是有所不同的。我将归于“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无法理解。这也反过来使我开始思考眼前的“存在”——我的存在。但是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眩晕似的迷惑。



清水哲郎:

“身体变成遗体,人不再存在。”


东日本大地震[1]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无数宝贵的生命在一瞬间被无情地抹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死了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已经成了大家发自内心的疑问。

人们抱着至少要凭吊、安葬遗体(人的身体一旦死去就被称为遗体)的想法,还在继续寻找失踪者。身体“死亡”指的是身体停止运动,并且永远不会再运动,同时出现变质(变得僵硬,开始腐烂)。因此,就身体本身来说,这些变化就是“会怎么样”的答案。

但是我们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那个人本身会怎么样”。“那个人本身”指的是“沟通交流的对象”。确实,如果不是活着的身体,就无法进行沟通交流。但是“那个人本身”指的并不是身体本身,而是指可以拥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对象,叫他会有回应,彼此会成为好朋友,会吵架又会和好。

所以,“那个人本身的死亡”是与这个人“永远的告别”,也就是彼此之间的沟通交流断绝,并且不会再重新开始的意思,也就是对方不再存在了。所以现在我们的问题就是“不再存在——那么会怎样呢”?答案或许是“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了”。很久之前人们就设想了人死后将会去(“逝去”)的地方,说他们“就在那里”,用语言创造了一个死后的世界,但是没有证据证明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但是即使如此,人们还是这么说,所以我们也可以这么认为。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死了会怎样”。这个时候,可以把死亡看成睡觉——当我们进入深度睡眠,就不再有感受,不会想,不会思考(“失去意识”)。我什么都不再想,连同“我什么都没想哦”都不再想,醒来之后也不会回过头再去想。死亡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失去意识”的状态。因此,死亡就是我在没有身体、“什么都意识不到”的状态下“继续存在”。与睡眠状态不同的是,死亡之后不会再重新恢复意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继续存在”不就等于“不存在”吗?

或许我们死后的状态就跟做梦一样吧。我们会在身体睡着的状态下,在梦境中感受、思考。或许就像做梦一样,我们会在离开了身体的死后的世界中,继续生动、合理地生活,好似真实的故事。我们不能断言这样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人们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想象这样的世界。但是我们也不能断言它是“存在”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1]  东日本大地震为2011年3月11日发生在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的强烈地震。该次地震达到里氏9.0级,正是它引发的巨大海啸,导致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泄漏。



雨宫民雄:

“每个人只此一次的人生都因死亡而终结。”


我们可以思考、谈论生的终结,但是无法思考、谈论死的开始和死亡的状态。如果可以做到的话,那么总会有一两个这样的故事流传于世,即有人不是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然后才死亡,而是一开始就出现在死后的世界,然后一直生活在那里,但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故事。

我们要看到东西,就必须要有光。在没有光的黑暗中,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同样,我们要思考,要谈论,也必须要有五感可以确认的具体信息。对于得不到任何信息的死亡的开始和死亡的状态,我们没法去思考、谈论。

虽说如此,但是我们仍然相信物体在黑暗中仍然是它在亮光下的样子。因为即使在黑暗中,我们也可以像在明亮的地方一样触碰到物体,由此,我们可以超越视觉的限制,尝试在黑暗中看物体。同样,对于死亡这一切的终结,人们也试图超越限制去思考、谈论。此时,我们没有任何相关线索,但是我们依旧在不停地思考、谈论。人就是这样一种面对自己能力的极限,面对事情的极限,不会就此回头,而是想要继续向前的特殊生物。

人们认为死后的世界是天堂或地狱。据说活着的时候行善的人会进入幸福的天堂,而作恶的人会堕入可怕的地狱。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其实是用天堂的形象来引导人们向善,用地狱的形象来告诫人们不要作恶。也就是说,我们是通过谈论死后的世界这样一个“一切都终结之后的状态”,一个类似“和尚的发型”这样的话题,来问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活。

仔细想想,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会思考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未来。很多人认为未来是我们终将经历的时间,但事实并非如此。与现在、过去不同,未来是被设定在经验的彼岸的时间。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只能生活在过去和现在。但即使如此,那些不满足于仅仅被动配合世间变化,而希望能够主动地生活的人依旧紧盯着未来。他们看到的未来是一个幸福的国度,是一个天堂。

“死了会怎么样”这个问题,有时候是一种试图逃避生活、自暴自弃的表现,但是考虑到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都在追问这个问题,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人类为了生存下来所做的努力吧。

人类通过医疗来延长寿命,通过繁衍子孙来实现生命的延续,除此之外,人类不是还在通过不断地思考死亡,来努力提高仅此一次的人生的质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