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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辑思维成长书系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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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除了你自己,没人靠得住

书籍名:《罗辑思维成长书系全集》    作者:罗振宇



拿破仑三世无论是打俄国,还是跟德国博弈,都被这种情绪性的东西迷住了双眼,他无法把每一次胜利都转化为自己的政治优势和国家的政治利益。正如几十年后法国的戴高乐将军评价:“法国所取得的胜利总是一时的辉煌,而遭受的灾难却是永久性的。”这就是拿破仑三世执政20年,给历史留下的经验。



01 别被过去绑架:拿破仑三世


这几年有一个词很热,就是“大国崛起”。这是多好的一个词,听着就高兴,可是当我们历史读得多了,心就会凉掉半截。为什么?因为自从全球秩序建立起来之后,老二挑战老大完成大国崛起的好像还没有先例。

有人说,美国挑战英国,接过霸主地位,这不是先例吗?这还真不能算一个典型的挑战,因为大部分英国人和美国人都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后裔,人家是一个文化谱系里的,他们之间继承的意味远远大于挑战的意味。

也有人说只要老二跟老大搞好关系,跟着老大的战略走,一定就有好果子吃,一定就能顺理成章地完成大国崛起。其实也未必。我下面要讲的就是一个例子。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王子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赫赫有名,他叫拿破仑三世,法国第二共和国的总统,后来变成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这个人跟我们熟知的拿破仑一世是侄子和伯父的关系,他爸是拿破仑的弟弟路易·波拿巴,被封在荷兰当国王,所以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出生于1808年,那一年是什么情况?

拿破仑一世是1799年上台的,1804年被加冕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一直到1812年被俄国打败,他才算遭到了第一次真正的失败。所以,1808年正好是他如日中天的时代。

我们要理解拿破仑三世这个人物,可以参照一下《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贾府因为宫里有人,所以贾宝玉每天过着奢靡的贵公子生活。拿破仑三世出生时的家庭状况也差不多,可是好日子并不长。1815年他的伯父拿破仑复辟,但三个月之后就兵败滑铁卢,然后再次被流放,这就是法国历史上的“百日王朝”。

我们要知道,拿破仑两次被流放,境遇是不一样的。第一次他是被流放到厄尔巴岛,厄尔巴岛在地中海,是意大利的第三大岛,仅次于西西里岛和撒丁岛。而且厄尔巴岛距离科西嘉岛非常近,基本上算是拿破仑的半个故乡,气候非常好,水草也很丰美,现在还是意大利的度假胜地。

在当时,表面上拿破仑是被流放了,其实是拿破仑跟当时的欧洲列强——反法联盟签订了一个《枫丹白露条约》,约定拿破仑必须退位,但是欧洲列强们得给他一些好处:

第一,拿破仑终身保留皇帝称号,还可以保留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和一些官员。所以,拿破仑到厄尔巴岛相当于是去当个小领主。

第二,反法联盟每年要给拿破仑200万法郎的津贴。这就相当于给了他一笔养老金。

所以,对拿破仑来说,被流放到厄尔巴岛这个待遇还是比较优厚的。

可是1815年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次他是被英国人押送去的,流放地叫圣赫勒拿岛。这个岛是南大西洋当中的一个小岛,是当时英国的殖民地,根本就无人居住。而且这个岛距离法国本土可以说是“每依北斗望京华”,拿破仑在这个岛上面的生活非常糟糕,据说他临死的时候要求喝一杯咖啡,居然都没有得到满足。这次他能带什么人去呢?一个医生、三个官员、十几个仆人,大概就这些。这三个官员中有一个据说还是因为躲债不得不去的。所以,拿破仑家族实际上在1815年就彻底败落了。



流离失所的“四有青年”


这自然也影响到了拿破仑三世,他当时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就不得不跟着他的母亲在欧洲流亡。可是,欧洲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他们呢?神圣同盟的俄国、奥地利、普鲁士肯定是去不了的;西班牙、荷兰这些被拿破仑祸害过的国家,他们当然也去不了。想来想去,他的母亲决定带着他去日内瓦,因为她在那里有套房产。但是,当地政府也不敢收留他们,让他们赶紧走。最后,母子俩辗转流离于瑞士、德国边境和意大利。

总而言之,小拿破仑的成长历程很不容易,而且他和“四有”青年(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形象很相符。

首先,他非常有文化。拿破仑一世的那套理想被他完整地继承了下来,不仅是武功,也包括文治。拿破仑三世长大之后写了很多这方面的著作。他后来在坐牢的时候,还写过电磁学以及如何开通运河的著作。此外,他还整理了拿破仑一世和凯撒的文集,是一个勤于写作、笔耕不辍的文人。

其次,他很有理想。他在意大利的时候,年纪轻轻就跟意大利的民族主义分子,也就是后来所谓的“烧炭党”,搞在了一起,据说还参加过他们的起义。在他的执政理念中,能够清晰地看到理想主义的色彩。

第三,他也是一个很有道德的年轻人。只有最后一条“有纪律”不太符合,他不太有纪律,因为他老惦记着要恢复拿破仑家族的光荣。我看了拿破仑三世的传记之后,感觉他就像是一台3D打印机,从历史中下载了拿破仑一世的数据,然后总想把拿破仑一世的荣光和文治武功再复制出来。这就是拿破仑三世的梦想,这是一直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据拿破仑三世说,他小时候,伯父拿破仑当着很多将军的面抱过他,说:“你们也抱抱这个孩子吧,没准儿他就是我们家族未来的继承者。”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反正拿破仑三世总是这么说,而且此事确实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1848年法国爆发了一场大革命,把国王推翻了。拿破仑三世立即从英国赶回法国,跟朋友说:“我现在要回到法国,重新统治法国人民,他们在召唤我。”他表妹把他当成了神经病。但是他毅然决然地去了,而且居然成功了。

他人生的前几十年就是在不断地组织起义,反复被流放,反复被关押。1840年8月,他在布洛涅发动军事起义,失败后被法国政府判了终身监禁。但他找到了革命同志帮忙,六年后成功越狱,出逃英国。

其中最有趣的一次,就是他想模仿拿破仑一世复辟的那一次。

1815年,拿破仑一世带着1050名士兵,坐着六艘小船从戛纳一登陆,就大肆宣称:“被流放的拿破仑回来了!”军官下令让士兵冲他开枪。拿破仑就敞开胸口,说:“你们开枪啊!”可没有一个士兵肯向他开枪。于是拿破仑神话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从戛纳传到了巴黎,因为太多底层民众包括底层士兵都拥护他,所以他成功了。

拿破仑三世也想照猫画虎地表演一回,但很可惜没有成功——他上岸之后正准备发表演说的时候,很多人表示反对,他不得不开枪去镇压。

总而言之,他是个倾尽一生精力想要恢复拿破仑家族荣光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人,既没有军队的支持,也没有太大的名望,怎么能一下子在1848年当上总统,然后又在四年之后的1852年当上了皇帝呢?这个突然的大转身是怎么发生的呢?



登上帝位


拿破仑三世像变魔术一样,在短短几年内就获得了如此辉煌的、从社会底层直达顶峰的一个历程,可见这个人还是很牛的,我们必须承认。

1812年拿破仑一世倒台之后,法国经历了两个王朝。一个是波旁复辟王朝,从1814年到1830年,其间除了1815年有3个多月的拿破仑“百日王朝”,其他全是波旁王朝复辟期,由路易十六的两个弟弟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统治。另一个是“七月王朝”,其统治者路易-菲利普原来只是一个贵族,1830年当了国王,1848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又被推翻了。

1848年全欧洲都在闹革命,但是法国的革命闹得最凶,而且法国人在浪漫主义精神的驱动下,决定成立共和国。共和国成立之后,领头的是个大诗人,叫拉马丁。这个人充满了各种浪漫主义和自由主义理想,当时他在法国最高当局中死活坚持一件事——普选。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有产者才有选票?咱们既然搞共和制,就要搞彻底,所有成年男子一人一票,投票选举总统。

拉马丁这位大诗人的智商明显有点问题,他在巴黎开沙龙能来一万多人,却是不可能当选总统的。老百姓知道他是谁吗?老百姓连字都不认识。但是,老百姓都认识拿破仑。

这有点像印度的选举,老百姓一听说是甘地,就都把票投给他。可是后来选出来的英迪拉·甘地、拉吉夫·甘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甘地家族的人,他们是尼赫鲁家族的。对于一个民智未开的国家来说,玩普选最后都是这个结果——面对选票上的几个候选人的名字,老百姓一定会挑自己认识名字的那个人,然后把票投给他。

拿破仑三世回国参选总统之前,没有任何从政经验,就是一个流放犯,甚至是一个被判了终身监禁的囚犯。但是他参与总统选举时,所有底层的老百姓都知道他是拿破仑家族的。拿破仑家族曾经给过农民很多好处,也给过工人很多好处,还给法国人民带来过雄踞欧洲大陆的幻觉,大家不投票给他,还能投票给谁呢?所以,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普选,便像闹剧一样开始了,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拿破仑三世最后被选举成了总统。

第二个问题来了,他好好当总统就行,后来怎么又当了皇帝呢?袁世凯在中国没有干成的事,为什么这位先生在短短三四年间就干成了?这又是一个很奇葩的事件。

要解释其中的原因,就得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中。当时民主政治在世界范围内并未深入人心,只有一朵奇葩盛开在大西洋的彼岸,那就是美国。在欧洲大陆人看来,美国真的好奇怪,法国人托克维尔写的《论美国的民主》一书可以为此佐证。

法国刚开始搞民选共和政府的时候,是有很多问题的。一时间旧秩序彻底垮掉了,新秩序又没建立起来,于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今天这个上台,明天那个上台,国内政局非常混乱。所以,民心思安定,作为法国声望甚高的拿破仑家族的人,拿破仑三世极易获得民众的支持。

另外,这里不得不说法兰西第二共和国,这个由一帮文人搞起来的共和国,很多政策的制定真是有点愚蠢。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宪法当中有一个症结,这个症结直接导致了它的倒台。这个症结就是,它规定总统只能任职一届,而且只有四年。这不就是逼着当权者动用武力把共和制度干掉吗?所以最后拿破仑三世眼看着任期快到了,就发动了一次政变,直接把议会给关了,改成了养老院。

这时拿破仑三世就已经想当皇帝了,可他还想试试民意,这个时候要夺权是不是正好?怎么办呢?学曹操。曹操想僭位称王,又知道朝中还有很多“汉室忠臣”会反对,于是决定许田围猎,试探一下众臣中哪些忠于皇上,哪些忠于自己。

当然,拿破仑三世可能并不知道曹操是谁。那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带着一大堆随从到法国南部巡游,巡游的时候经常对公众发表演讲,然后派自己的马仔在人群中抽冷子喊:“皇帝万岁!皇帝万岁!”先小声喊,如果有人跟进,也喊“皇帝万岁”,那就正中下怀。他走了一大圈之后,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发表了一场重要的演说,然后回到巴黎,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入城仪式,穿过凯旋门回到皇宫。紧接着,拿破仑三世指使了养老院一个人上来说:“要不您当皇帝好不好?”“哎哟,那怎么可以呢?”反复惺惺作态三回,最后说:“你们都这样了,我也不能辜负大家的心愿。”拿破仑三世就这样当上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

拿破仑三世登上帝位以后,至少表面上回到了伯父拿破仑人生曲线的最高点。他竞选总统的时候,拿到了400多万张选票,这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可是他当皇帝的时候,又搞了一次投票,这次竟拿到了700多万张票!所以,他的民众基础是非常深厚的。

我在史料当中看到过一个小段子。拿破仑三世竞选总统的时候,他的竞选班子跑到警察局去告状,说竞选对手把他们的广告给撕了,太不像话了。警察局局长说:“行行行,我帮你们处理。”然后很客气地把他们送了出来,边走边跟竞选班子的人说:“几张广告不要紧的,拿破仑亲王是一定能够当选的,这件事情没有悬念。”可见当时他的民意基础就已经非常好了,要不然他怎么敢称帝呢?



一时的辉煌


但是,在这个基础上,拿破仑三世又做了些什么呢?在他称帝的前几个月,德国有个叫卡尔·马克思的年轻人,他观察了拿破仑三世前半段的表演后,写了一篇文章:《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篇文章劈头就讲了一句话:“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了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马克思虽然没机会看到拿破仑三世的下场,但是他已经判断出来,这一定是一出闹剧。

有的人如果能在稍早的时候退出历史舞台,历史对他的评价会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拿破仑三世如果在1870年死了或者退位,那他留给历史的,就是一个高帅富且潇洒无比的背影。

拿破仑三世执政的20年,法兰西的经济发展较快,文化极其繁荣,人民利益也得到大幅保障。法兰西在他的统治下蒸蒸日上,而且在他手里彻底完成了工业革命。

给大家举个例子,普法战争战败之后,不是得赔款吗?当时俾斯麦扒拉小算盘,打了好几吨草稿纸,算出一个数:50亿法郎。这并非是根据德国人受的损失让法国人来赔偿。俾斯麦就是要扼制法国经济的发展,他认为法国背上50亿法郎这个沉重的负担之后,短期之内肯定恢复不了元气。可是让俾斯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法国只用三年就还清了,而且此后的经济继续一路狂奔。

我们可以做个对比,30年后中国人签了《辛丑条约》,要赔4.5亿两白银。中国人当时还不起,就哀求列强用将近40年的时间分期偿还。而50亿法郎相当于7亿两白银!可见两国国力差距有多大。

在文化方面,法国19世纪那些文化天空里的璀璨巨星,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福楼拜,包括印象派的莫奈等人,都是拿破仑三世那个时代的。可以说,他创造了一个空前的文化大繁荣的时代,随便一个贵妇人在法国巴黎开个沙龙,来的都是巨星。

更重要的一点是,拿破仑三世极其重视当时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拿破仑家族是有这个传统的,他们对底层人民,包括非巴黎的外省农民的利益很是关照。拿破仑三世在坐牢的时候还写过一本书,叫《论贫困》。他一生重要的一个学术研究方向,就是怎么解决贫困问题。

当然,他也给巴黎人民带来了很多好处。他在位的20年间,修建的建筑比此前法国所有帝王修建的都要多,而且他是有整体规划的。拿破仑三世当时改建巴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有规划的城市改建。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的那个巨大的下水道,就完成于拿破仑三世时期,从此巴黎的卫生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

他还在巴黎修了很多横平竖直的主干大道。我们今天到巴黎去旅游,站在凯旋门极目四望,那几条主干大道基本上都是拿破仑三世修的。这还产生了一个附带的政治后果,就是从此巴黎没有起义了。城市史学家是这么解释的——原来巴黎房子之间的缝隙非常小,全是小巷子,街坊们在门口乘凉,聊着各种对政府的不满,火气特别暴躁的人回屋扔几把椅子出来,然后就在很窄的巷子里筑成街垒,拿起枪就开始跟政府军干,政府也许因此就垮台了。但当拿破仑三世把整个巴黎的街道拓宽之后,巴黎再也没有发生过起义。巴黎公社被镇压下去以后,巴黎的起义传统就算是终结了,这也是城市规划对政治影响的一个典型例证。

总而言之,拿破仑三世在他执政的20多年间,法国的内政和国力处于一个清晰的上升态势。



妄念:恢复拿破仑一世时代的荣光


但是,他最后的悲剧是怎么发生的呢?这就得回到拿破仑三世心中的那根刺——恢复拿破仑时代的荣光上。他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子,靠着拿破仑家族的声望才获得了如今的名位,可是,他能不能做出符合“拿破仑”这三个字的光荣业绩?

有句话我觉得特别有哲理:“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当他依靠“拿破仑”这个名字坐上了皇帝宝座之后,他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心思,都必须围绕维护这个皇位的合法性来搏斗。

我们先来看看拿破仑一世时代有什么荣光。

大家都知道,拿破仑一世当了皇帝后,把罗马教皇从罗马接到巴黎,为他举行加冕典礼。可是拿破仑一世等不及老迈的教皇哆哆嗦嗦的慢动作,直接把皇冠抢过来给自己戴上了,然后又把后冠给皇后约瑟芬戴上。他还特意请著名画家大卫画了一幅油画——《拿破仑与约瑟芬皇后加冕礼》来纪念这个瞬间。这是拿破仑一世站到世界之巅的时刻。

拿破仑三世也想这样,但问题是,他距离那个瞬间太遥远了。在此,我必须讲一个题外话,皇帝到底是什么?皇帝这个词在英文当中写作“Emperor”。其实在欧洲,皇帝的意思是罗马皇帝,所有在欧洲称帝的人,都算是罗马帝国的继承者。这很显然就分成了两支,一支是东罗马帝国,俄国人就认为自己是东罗马帝国的继承人,“沙皇”实际上就是“凯撒”(“凯撒”为罗马和西方一些皇帝习用的头衔)的意思,俄国人认为他们是东正教系统,继承了东罗马帝国这个系统。

另一支则是西罗马帝国系统,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一支独大的就是教皇。有一次法兰克国王查理曼大帝打仗时保护了教皇。教皇就想赏他点儿东西,但是又没钱,就说给他一个称号,叫皇帝吧,从此查理曼大帝就成为了罗马教廷的保护者。公元800年,查理曼由罗马教皇加冕称帝,号为“罗马人皇帝”。当然,欧洲人的皇帝跟中国人的皇帝概念差得实在太远,它只是一个虚名,意味着是教廷承认的。为什么非要教皇来加冕?就是这个原因,它是神权和世俗政权之间的一个契约。

拿破仑一世之所以觉得当皇帝这一瞬间特别牛,就是因为他用枪用炮直接逼迫神圣的罗马帝国皇帝退位,让教皇庇护七世到巴黎来给自己加冕。皇帝这顶帽子我要戴,而且还不容你给我戴,我得抢过来自己戴。

估计拿破仑三世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所以给他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从此就用尽一生去追求这个瞬间。

很多人在读历史的时候,会发现法国人所有的行为都透露出一种奇葩色彩,都带有一些宗教成分。你理解了拿破仑三世的心态后,就很容易理解这种现象了。

拿破仑三世当了皇帝,法国人民都承认;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教皇不承认,要加冕吗?那就来罗马,我给你加冕。如果拿破仑三世去了罗马,他就不是拿破仑三世了,所以一定得把教皇弄到巴黎来,他也准备抢一把皇冠。但是他又不能得罪教皇,所以拿破仑三世一辈子最殷勤的服务对象就是教皇。教皇就好比他心中的女神,但这女神死活就是不肯嫁给他,不肯屈尊来一趟巴黎。怎么办?

所以,从此法兰西第二帝国所有的海外征战都清晰地打上了宗教色彩,它要扮演所有天主教徒包括耶稣墓地的保护者,但凡触及天主教利益的,它都要冲在第一线。

一开始是跟俄国人较劲。首先,俄国是灭掉拿破仑帝国的欧洲宪兵的主力。更重要的是,俄国人是信东正教的,跟天主教不是一拨的,所以法国就打了一个克里米亚战争。

克里米亚战争是继拿破仑一世发动战争之后,欧洲大陆发生的最惨烈的一次战争。因为当时的武器经过了较大的改进,所以战争的残酷性也增加了。虽然俄国败了,却被英国拿到了最大的利益,法国连毛都没沾到一根。但是战争中的死伤者,法国人占了一大半。护士这一职业的创始人南丁格尔,就是在克里米亚战争当中涌现出来的,可见那场战争有多惨烈。法国人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结果却一无所获,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的就是成为伯利恒耶稣墓地的管理者这个权力。法国的征战目的不是出于经济和政治利益考虑的,而是宗教。

再给大家举一个例证,第二次鸦片战争,就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一次。英国人是为了利益,英国人从来都是这样;法国人为了什么?还是宗教。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导火索是什么,读过中学历史教科书的人都知道,是马神甫事件,又称“西林教案”。在各国列强欺负中国的那几十年里,有几个“之最”——英国是惨案之最,因为英国人不讲理,特别横;日本杀人最多;俄国侵占中国领土最多;法国什么最多?教案最多。换句话说,它总是借宗教事故和中国老百姓发生冲突,这不是无聊吗?但是法国人就是这样,在那一段时间里,它的国际战略里面飘散着一股宗教的气味。拿破仑三世可能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更重要的是,只有教皇为他加冕,他才能像拿破仑一世那样真正走向人生的巅峰。

再举个例子,拿破仑一世时代的美洲战略是很清晰的,扶持美国,把美国养大,然后制衡英国。所以拿破仑一世想都没想,仅以8000万美金的低价就把刚刚攻占的领地路易斯安那卖给了美国,算下来平均一亩地才合几分钱。要知道,路易斯安那可比当时的美国本土面积还要大。而且它不像俄国人卖阿拉斯加,俄国人卖阿拉斯加是因为克里米亚战争后财政崩溃,为了能卖掉阿拉斯加,俄国人还花了10万美金来行贿美国人。

拿破仑一世又不缺钱,他为什么要卖?因为他要为美国的西进扩张腾出道路,助它向太平洋进发,成为一个横跨两洋、可以和“日不落帝国”英国竞争的大帝国,然后美法保持长期友好的小伙伴关系。

美法关系一直非常好,美国的独立革命就是法国人支持的,美国纽约自由女神像手里举着的那个东西,就是法国人送的。美法友谊当时非常好,为什么?就为制衡英国。

可是拿破仑三世为了获得教皇的宠爱,让猪油蒙了心,彻底来了一个美洲政策的大翻盘——他梦想在拉丁美洲,也就是美国以南建立一个天主教大帝国,所以天天在中南美洲,包括墨西哥,搞一些动乱。他是想在南边扶植一个帝国来制衡美国。

这就是格局问题。老拿破仑想的是全球制衡,小拿破仑想的是局部的制衡。最具典型意义的就是南北战争期间,美国人自己搞分裂,人家是自己家兄弟打架,作为邻居,顶多劝上几句。可是他不,他不仅跟在后头呐喊,还做出一副要帮南方的样子,向南方派出一个大使,还热情地接见了南方联邦派遣来的使节,可是实际的财政资助、军事援助又没给到。口惠而实不至,所以搞得北方也不满意,南方也不满意。南北战争一结束,也就意味着美法两个国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蜜月期就此终结。

这件事非常典型地反映出了拿破仑三世的性格。当一个人的妄念在心里扎了根之后,就会因为虚荣、犹豫不决、能力不足而得到浇灌,而且会越长越大。拿破仑三世的故事,简洁地说,就是一个要回到拿破仑一世的妄念的种子,长来长去,最后走向了老拿破仑的反面的故事。



死跟英国,远攻近交


历史学家在分析拿破仑三世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两个鲜明的外交特点:第一,坚决不跟英国人死磕。我觉得这可能是拿破仑家族的传统,他伯父小的时候就被英国人打得很惨,所以他坚决不跟英国人打仗,而且英国人要打哪儿,我可以跟你去打。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及克里米亚战争的时候,拿破仑三世都是英国人的小跟班。

第二,远攻近交。这跟秦国人远交近攻的策略正好相反。秦国的目标是统一全国,所以对待远一点的国家,比如说齐国,就哥俩好,许诺将来平分天下;近处的赵、魏、韩,秦国就拼命揍。为什么?因为远的国家现在还够不着,跟它把关系搞坏有什么好处?但是拿破仑三世的策略正好相反,越是够不着的地方,他出兵越是一点儿都不犹豫;可越是近的地方,每次发动战争之前他都非常犹豫。

从《拿破仑三世传》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得到这样的描写,一旦到要发动战争的时候他就犹豫,他就想好多天,一旦发现风头不对,就想是不是要撤。包括后来的普法战争,他一到前线,刚开始御驾亲征,发现苗头不对他就要逃跑。如果仅看这两点,你会觉得,第一,他是个胆小鬼,只敢跟着英国人在后面捡点便宜;第二,他是个糊涂蛋,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是如果我们对一个历史人物只做出这么两个简单的评价,未免也太草率了。稍微一深想,我们就会明白,为什么他有这两个奇葩的行为逻辑。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拿破仑三世清晰地知道,他的帝国、他的皇位有一个重大的弱点——没法儿打败仗。因为他是顶着“拿破仑”三个字上的台,法国人认为他是又一个拿破仑,才把他选为总统,然后捧到皇位上。他能打败仗吗?一打败仗,拿破仑的光环立即就会消失。法国人就会恍然大悟,原来他没有拿破仑一世的那两下子。紧接着就会质疑: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统治的合法性何在?而他自己在军事上又不是特别有自信,虽然写过几本关于炮兵的小册子,但那又如何?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拿破仑一世。

这就是他前面那两个特点形成的原因。为什么死跟英国?因为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还记得王朔的小说里有个段子,有一个人站在人群中说:“谁敢惹我?”另一个人回应道:“我敢惹你。”这个人立即改口说:“谁敢惹咱俩?”他跟英国人站在一起,谁还敢惹?就算打了败仗也不丢人,威胁不到他在国内的民意。

为什么远攻近交?打远处对国内政治影响小,打近处只要一打败仗,皇位就堪忧。从拿破仑三世所处的政治格局来考虑,我们就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一堆事情。

在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前夕,法国的国际处境已经被他这一套政策搞得恶化到了极点,几个周边的国家全部跟他有了矛盾,而且是不可化解的矛盾。克里米亚战争,他把俄国人欺负了;他还和意大利一起跟奥地利打过仗;英国人也不支持他,英国的大陆政策就是平衡政策,法国、俄国强了,英国就扶持德国。所以不管法国跟英国关系有多好,当他和德国进行博弈的时候,英国人是不会支持他的。



普法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


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导致法兰西第二帝国最终垮台的普鲁士的问题。那个时候普鲁士刚刚崛起,处于上升态势,一时人才辈出,俾斯麦、老毛奇这几个人已经准备了很多年要跟法国开战。如果不把法国这个欧洲大陆唯一的强权干掉,他们怎么心安?要统一欧洲那些碎了一地的小国王、小帮主,首先就要扫掉法国的权威。

俾斯麦整天都在想,怎么跟法国打这一仗呢?虽然当时法国已经众叛亲离,周边全是仇家,可是以什么名义打这一仗呢?据俾斯麦的回忆录记述,他早就说:“跟法国的战争大概五年内就要爆发。”普法战争爆发的前两年,他又说:“应该在两年内就会爆发。”可见俾斯麦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

普鲁士人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准备。当时普鲁士创立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参谋部制度;再加上为了打普法战争,它的铁路都是按照运士兵的要求修建的,当时普鲁士拥有世界上最好的铁路系统。而法国根本没做任何准备。所以普法战争的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拿破仑三世当时已经到了这个处境——一方面要把面子撑得大大的,我在欧洲打遍天下无敌手,谁没被我欺负过?俄国、奥地利、意大利我都欺负过了,普鲁士算什么?他表面上装成这样,可是他心里又知道,根本就打不赢这场仗。

普法战争是谁先挑起来的?是拿破仑三世先宣的战。可是,宣战之后,前线部队没法集结,因为没有任何完整的军事计划,军需根本供应不上。可是他又不能认怂,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捏死普鲁士就像捏死个臭虫一样。

当时拿破仑三世讲了几句狠话:“德国一定不能统一,德国要是统一了,我们的大炮就将自动发射。”世界上第一款自动大炮就是他研发的。他还说:“我们这次去打普鲁士,其实就是一次军事散步,我们要去柏林进行一次散步。”

面对这样一个局面,即使我们不是战略家,不是军事家,也知道谁赢谁输。

开战之前,俾斯麦一直在想怎么让法国人先打起来,他知道法国虚骄的民意已经起来了,所以就从民意上下手。终于,这一天到了。

由于西班牙王位的继承问题,法国和普鲁士之间意见不合——1870年7月初,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的一个亲戚应西班牙政府之邀,去西班牙继承王位。可拿破仑三世担心普西联合起来之后实力大增,对法国不利,所以极力反对。普鲁士国王一看,就说:“那西班牙王位我们不要了。”

但拿破仑三世还不满意,他派了一个大使到普鲁士去,要求他们写一个字据。普鲁士国王一看,这也太欺负人了,就拟了封电报:“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必派大使来了,这件事不办了!”他把这封电报拍给俾斯麦,让俾斯麦按这个意思回复法国人。

俾斯麦当时正在吃晚饭,旁边是总参谋长老毛奇,还有国防部部长。俾斯麦就问他俩:“咱们干吗?”估计那俩人说的是:“干。”然后俾斯麦就回到书房将这封电报给缩写了,但是没改字,大概意思变成:“法国大使不要来了,这件事以后不用谈了。”然后直接在报纸上发表了。

他最蔫坏的地方是,特意挑了7月14日这一天来发表,这一天是法国的国庆日。法国民众正在广场上聚集庆祝,一看到报纸上这封电报,激昂的战争热情就被点燃起来了,怒称要杀到柏林去。拿破仑三世这个时候除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莱茵河去打柏林,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他是拿破仑,他不能怂。讲了一堆狠话之后,他御驾亲征了。

但是,他这个时候身体已经不行了,浑身疼痛,得靠吃鸦片来镇痛,骑一会儿马就得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情灰败得一塌糊涂。他心里很清楚,此去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他到了前线并没有去鼓舞士气,而是跟所有的老朋友一一握别,充满了失败的情绪。但凡有万分之一打胜仗的可能,他的表现都不可能会是这样。

开战之后,他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准备逃回巴黎。拿破仑三世的老婆欧仁妮皇后此时正在巴黎摄政,欧仁妮皇后既漂亮又能干,当时是欧洲的两大美人之一,跟西班牙的茜茜公主齐名,她在拿破仑三世执政期间曾经三次摄政。欧仁妮就写信对他说:“你还是别回来了,你一回来就意味着皇帝临阵脱逃,巴黎就得起义,我们就得完蛋。”两次写信劝他不要回来。

从这两封信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个皇朝天生的软肋在哪里。拿破仑三世不能让国内民众知道,他打了败仗或者要打败仗。拿破仑三世后来之所以被敌人在军中活捉,就是这个原因,他没法回去,回去也是个死。

历史终于走到了1871年9月1日这一天。普鲁士大军把山坳中的小城色当如铁桶一般团团包围。普鲁士的大炮那天早上向城内轰了几下之后,听到了几声法军的惨叫,过了一会儿,降书就送到了。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国王说:“我亲爱的兄弟,我没死在军中,我把我的佩剑赠送给你。”

法兰西第二帝国就这么垮掉了,拿破仑三世带着他的家属又在英国的伦敦苟延残喘了一年,然后这个可怜的老人就带着拿破仑家族最后的辉煌走入了历史。



陷入情势与虚荣的牢笼


这就是我要讲的主体故事,为什么讲?因为我们在大国崛起。一方面,我们在跟老大的博弈当中,已经呈现出非常好的战略态势。但是拿破仑三世的故事给了我们一个提醒,这也是后来的历史学家在评论拿破仑三世的时候,对他的致命缺陷的一句风评:“拿破仑三世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虚荣、历史的仇恨和意识形态的热情与国家实际的战略利益的关系。”

拿破仑三世无论是打俄国,还是跟德国博弈,都被这种情绪性的东西迷住了双眼,他无法把每一次胜利都转化为自己的政治优势和国家的政治利益。正如几十年后法国的戴高乐将军评价:“法国所取得的胜利总是一时的辉煌,而遭受的灾难却是永久性的。”这就是拿破仑三世执政20年,给历史留下的经验。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曹孟德和刘玄德煮酒论英雄的历史情景。曹孟德问刘玄德:“你跟我说说,天下谁是英雄?”刘玄德想了想,说:“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说到这儿,我们会想到拿破仑三世,同样地,他门第很好,有光荣的历史传统,门下有很多的能人异士,当时的政治态势很好。

可是我们再来听听曹操的判断:“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一个看似英雄的人,历史却会证明他“非英雄也”。



02 换个姿势奔跑:卢梭


读书考学是人生的登天之梯,这个观念打小就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了。我父母特别有先见之明,大概在我三四岁刚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你得先考取个本地最好的中学,这算是中了秀才;然后得考取个大学,这算中了举人;接下来还有进士,现在叫研究生,那时才算踏上整个社会的登天之梯,也就是到了金字塔顶端的小房间。

但是,你不要以为到这个小房间就完事了,小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保险箱,它的名字叫博士,打开这个保险箱才算是人上人。可是这个保险箱里面还有一个小珠宝盒子,打开它才叫珠光宝气,它叫博士后。

前半生,我基本上就是按照父母告诉我的这条路,一步一步往上爬。我们这代人想脱离原来生活的小城市和乡村,除了这一条登天之梯,也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我一直到前年(2011年)才拿到博士文凭。记得那天给我老爹打电话,说我拿到博士文凭了。老爹说:“赶紧送来让我看看!”我给他送去后,老爹拿着那个文凭,老泪纵横地说道:“终于把儿子培养成才了!”

我站在旁边,觉得他那时候的表情很荒诞,心想:“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博士现在都快车载斗量了,你干吗还这么重视?”我其他的荣誉、成就,在他眼里好像都不算什么,挣一万块钱也不过是一万块钱,博士文凭才是真才实学的标志。

其实,不只是老一代人,即使年轻一代也有这样的情结,虽然自己不愿意去读博士,认为太苦。但是如果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印着“Doctor”,不是大夫而是博士,自己还是会肃然起敬。



博士们的生存现状分析


现在我们来做一件煞风景的事情,帮大家还原一下如今真实的博士生活,了解一下读书人的旧活法是什么样的。

先说理工科,理工科博士相对来说处境比较好,但是他们基本的生活状态就是给导师打工——导师接项目,挣银子,几乎把他们当作免费的工人来用,最后给他们仨瓜俩枣。因为毕业证在人家手里掌握着,所以拿到的津贴也相对较少。

这部分理工科博士生毕业之后,如果是学IT、电信的,华为、腾讯这种大公司可能会要,收入也还不错。但是理工科专业林林总总、多如牛毛,绝大部分博士生毕业后的收入是不尽如人意的。

普通人对于理工科博士生活的想象,都是穿着白大褂,陪着留白胡子的科学家老爷爷攀登人类科技文明的高峰。可现实并非如此。举例来说,比如学化学的,在毕业前两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实验室里帮导师刷试管,这种体力劳动会占据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

再来看文科,真的是比较惨。《罗辑思维》栏目有一个知识策划叫李源,现在在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读硕士。我曾经问他:“你们那儿的博士混得怎么样?”

“哎哟,好惨,有几个数字可以证明。如果你在我们人民大学读博士,国家每个月给你的补贴,也就是所谓的工资,是800大洋;当然这不算完,如果跟导师做项目,每个月还能拿到800大洋的补助。这1600块钱,就是一个博士能够在人民大学拿到的全部收入。”

“如果你是博士后呢?会不会好一点儿?因为你岁数也大一点儿嘛,应该挣得多一点儿。”

“没错,如果你在人民大学读博士后的话,每年要交10000块,学校会返给你30000块,也就是说你每年净得20000块,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收入不足2000块钱。”

也有相对来说好一些的,比如北京大学国际发展研究院,也就是林毅夫教授所在的那个学院。那个地方的博士后收入优厚,每个月的收入居然达到了5000大洋!扣掉住宿费1500块,还剩3500块钱。这就是目前博士后最好的生存状态了。但是要知道,如果按部就班地读完全部课程的话,博士后大概都已经32岁了。

郑也夫先生的《吾国教育病理》一书里有一段分析,说一个男性如果到32岁的时候,还没有为家庭、社会尽到过任何责任,还在拿着微薄的收入,这种人还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儿过,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到了30多岁,还没有对家庭和社会承担起任何责任,还抱着一种我要先学习、然后磨刀,磨完刀再去砍柴的心态,恐怕真的是有点儿迟了。



博士毕业以后怎么活


可能有读者会说,中国古人不是有两句话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许等博士或博士后毕业后就好了。

其实未必,就拿文科生来说,如果你想到一家报社或者杂志社当记者,就需要先问问总编和社长,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人?人家才不管你是博士还是博士后呢,就看你能不能写稿子。能写稿子就要,不能写稿子就不要,你的工资收入跟一个硕士甚至本科生都没有太大区别。可是要知道,你的生命在求学的过程中,已经又过去三到四年了,你的投入划算吗?

也有读者可能会说:“你这个算法太市侩了,总有些人一心向学,就愿意去做一个苦寒的读书人,可不可以?”

钱钟书先生说得好:“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有人愿意过苦日子,当然可以。但是,我们来看看那种一心想留校、终身都在做学问的人,是不是可以迈上登天之梯呢?

我问过李源:“你将来考博士吗?”

“不考不考不考。”

“为什么不考呢?”

“不划算嘛。”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不划算吗?”

“那倒不是,一开始我真打算这辈子就不挣钱算了,看你们吃香喝辣的,哥们儿就玩学问。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看到,原来好好学习读完博士可以留校当教师,行,哥们儿就走这条路;大学二年级发现,博士留不了校,博士后才能留校;大学三年级发现,博士后也留不了,需要排队,需要撞机会。”

你知道李源给我算的账是什么?就是如果你是985、211这种名牌院校的,读完博士后,基本上能够找到的比较好的工作,就是在一个外地的二本高校当教师,留在好学校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之小。

《罗辑思维》节目在北京的一个录像地点是建外SOHO,楼下有家小餐馆在招服务生,每月底薪3000元,加上奖金、全勤奖、提成等,干得好的月收入能达到4000元。请注意,这4000元可是包吃包住的,也就是说,一个在餐馆里端盘子的服务员——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的收入,和博士生刚开始能够期望的收入是差不多的。



工业社会的分工逻辑


这是脑体倒挂吗?20世纪80年代,我们经常用“脑体倒挂”这个词来描述这类现象,即所谓“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可是今天还是这样吗?不是。

我们国家2012年的科研投入已经达到了一万亿元人民币!随便一所大学造一栋楼的花费都是上亿;任何一个理工科的实验室一旦开办,数以亿计的银子都要花下去。如果你现在已经当上了博导、院士、教授,手里又有项目的话,不敢说金山银海,至少能过上当今中国顶级精英过的日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呢?分析起来无非是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你来迟了。现在当教授、博导的那些人,当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就可以留校,可以发文章,可以当教授、当所长。那个时候全国每年才毕业多少学生?就像我读研究生那会儿,我们那一届文科、理工科的研究生加起来总共有37个人,现在一届是2000多人。前面的人刚当上教授,才四五十岁,还非常年轻,学术生涯还远远没有结束,哪里还有后来者上升的途径呢?就这么简单。

郑也夫先生的《吾国教育病理》里面对此也有过分析,说过度的竞争,尤其是军备竞赛似的竞争,到最后往往会发现竞争的标的物本身并不值钱。这个道理很简单。

第二个原因就比较深了,要深入到工业社会的底层逻辑里去看。工业社会有一个特征,就是所有的效能都来自分工,所以在社会刚开始分工,有大的构建性机会的时候,就是大师辈出的一代。高晓松的《晓说》节目有一期叫《大师照亮八十年代》,讲为什么那时候容易出大师,不是说他们的智力水准真的比我们这代人要高多少,而是因为风云际会,人家有更多的机会。

再比如说晚清,或者20世纪80年代,风气刚刚打开,刚开始睁眼望世界,所有能够把西方的思想、方法论移植到中国来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师,因为人家想的全是元问题。像胡适一生写的书,全部是核心问题,如《中国哲学史大纲》。可是对接下来的第二代学者来说,就只能研究“小问题”了。再往后,给儿子辈、孙子辈的学者剩下的都是工业社会给他们的非常细碎的分工。

前不久,我们的知识策划李源在搞一项研究,是他硕士毕业论文的课题,叫《张慰慈城市管理思想研究》。

我说:“你这搞的是什么玩意儿?张慰慈是谁啊?”

他说:“民国时期的一个教授。”

我说:“你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他说:“不是我感兴趣,是导师分配我写的。”

我说:“导师为什么分配你写?”

他说:“因为导师有自己的研究架构,里面缺很多小块,你既然是我的学生,就去帮我把这一小块研究清楚,但在我这套研究计划里,它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注释。”

如果李源同学说:“我不搭理你那一套,我要写一部中国通史!”导师就恨不得一个嘴巴呼上去,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告诉你的,在史学界这样一个辈分森严的体系下,你竟敢一上来就写什么中国通史,那就是找死。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野狐禅,你这一辈子在学术界都休想混出头来。

所以,你一开始只能按照导师、导师的导师、导师的爷爷导师的一整套规划,在一个角落里展开自己那种苟且偷生、慢慢攀爬、小小的学术生涯,那你不就悲催了吗?说到底,这是工业社会分工到最后出现的一个荒诞现象。

每年,各种机构都会申报很多国家社科课题,能出版一书架的书,都由大量细碎的分工组成。我们不禁会问:真有必要这么研究吗?没办法,工业社会有它的惯性,就是要这样细碎地分工下去,而每一个人都被这种分工逻辑给绑架了。



三个当代人的新活法


难道真的是这个社会不厚待知识分子吗?也不是。过去十年,读书人当中发生过这么几件事。一个研究美学的教授讲三国出了名,他叫易中天;一个研究广播电视媒体的教授讲《论语》出了名,她叫于丹;一个海关的公务员写明史出了名,他叫当年明月。有媒体采访当年明月:“你这么小的年纪,20多岁就写出皇皇七大本明史著作,虽然是通俗版的,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很多教授说,有些学问是要穷30年的精力才能开始做的。”

当年明月就说这么点儿东西还用得着30年?能有多少资料啊?花30年才做完的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太笨;第二,他在骗你们呢。

我不敢说当年明月说得对不对,我也不敢否定所有明史教授的努力,但是至少我们可以从当年明月、于丹、易中天的例子中得到一点启示,就是市场经济下的社会并没亏待读书人。如果你做出了让市场认可的学问,采取了在这个新时代应该采取的存活方式,它就会给你丰厚的利润。

据说于丹出的第一本书《于丹〈论语〉心得》的利润,是中华书局自新中国成立后挣的所有钱的总和,于丹当然也挣了很多钱。至于当年明月,据他原来的一个同事讲,到现在为止,他因《明朝那些事儿》拿到了上千万的版税。

所以,你不能说这个社会欺负读书人,正确的结论是:过去的活法不成立了,读书人必须换一个活法。



参考卢梭蹚出来的新活法


我们这一代人其实生活在一个大变革时代,在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大变革出现过好几次。在之前的大变革时代,人们用生命左冲右突出来的新活法,依然能够在几百年后给我们这代人以参考和启示。

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叫卢梭。很多人都知道卢梭,知道他是法国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其实他不是法国人,而是日内瓦人,按今天的国籍来算应该是瑞士人。

卢梭的命运从小就很不幸,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死了,所以他是跟着爸爸长大的。他爸本来是一个老老实实的钟表匠,年轻的时候惹了官司,家就败落了。卢梭从16岁开始,就不得不到处打零工,说白了就是流浪。

30岁那一年,他流浪到当时整个欧洲的文化中心——巴黎。推开城门,举目四望,卢梭不禁大惊:“我的老天,哪有我的活路啊?”虽然卢梭很聪明,也会舞文弄墨写文章,但是在当时知识分子的所有活法里面,没有任何一条缝隙是对卢梭这样的人开放的。

当时整个欧洲知识分子的活法,大概有四类:

第一类,体制内的人,包括政府官员、学者型官员。比如说启蒙运动四大健将之一的孟德斯鸠,他当时就是大法官;像英国的洛克,也是担任过类似国务秘书这样的职位。卢梭又没参加过公务员考试,谁认得他是谁啊。

第二类,用今天的话讲叫意见领袖,比如伏尔泰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伏尔泰不是贵族,但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年纪轻轻就在法国巴黎的贵妇沙龙里声名鹊起了。很多巴黎贵妇见到伏尔泰就跟过年一样。卢梭要当意见领袖的话,哪里有伏尔泰的人脉?毕竟人家的人脉已经搞了好几十年了,有大批拥趸和粉丝。现在你想混成意见领袖,太难了。

第三种活法,是被当时新兴的大学“包养”,比如说休谟、亚当·斯密,这些人都是被爱丁堡大学、格拉斯哥大学等“包养”的知识分子。可是卢梭是自学成才的,没文凭,没有任何资本能够进入大学。

第四种活法,就是由教会“包养”。这在欧洲历史上是一个奇葩般的存在。但这个谱系里面的名人,有贡献的特别多,尤其是英国。英国的乡村牧师是英国现代化当中非常重要的知识分子力量,因为他们除了周日做个礼拜,平时闲着没事干,还有一部分津贴,这足以让他们静下心来去研究一两门学问。比如著名的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就是这样一个知识分子。

卢梭当时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长安居,大不易”。卢梭也做出过努力,比如说,他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记乐谱的方法,他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发明,所以就怀着一颗炽热的心到巴黎,四处兜售这玩意儿。那些既得利益者、大音乐家、贵族哪里看得上这个?根本就不搭理他,一点缝隙都没给他留,所以卢梭弄得灰头土脸。

那第二次呢?卢梭想向这些人输诚,硬生生挤开一条缝而入。

他也想巴结意见领袖,比如说他拿着自己写的一本书——《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跑去找伏尔泰,说我写了一本著作,您给看看。

伏尔泰看完之后,是这么回复的:“感谢您给我送来这部著作,看完之后,我有一种要用四脚爬行的感觉。我觉得所有人看完您这本书,都有一种四脚爬行的欲望,因为您这本书否定了文明,想让人脱光衣服回到原始森林,这种思想太反动了。”然后他还说俏皮话,说我都60岁了,已经忘了四脚爬行60年了,你这套我是学不会了,然后就给退回去了。

卢梭那一年大概是38岁,年轻气盛,也不饶人,就给伏尔泰写了一封回信,说我很不喜欢你这个人云云,当时俩人就骂起来了,因此也结下了梁子。卢梭这个人一生平淡无奇,读他的传记会感觉非常枯燥,他人生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吗?一件都没有,就是写信、跟人吵架、闹矛盾、解释,全是这些破事儿。

总体而言,卢梭在巴黎混得比较凄惨。刚去的时候他还有几个朋友,比如他跟百科全书派代表人物、法国启蒙运动大将狄德罗关系挺好,两人惺惺相惜。狄德罗说,你不是会记谱吗?百科全书里音乐这一条交给你写好不好?卢梭说好,就花几个月时间给写了。但是后来两人也闹翻了。

有一次狄德罗跟他说,你和巴黎的朋友全闹翻了,就剩我一个了,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啊?卢梭说,为什么呀?他又写信把人家骂了一顿。这就是卢梭,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两个世界的人:卢梭VS伏尔泰


现在很多学者都认为,卢梭是因为跟狄德罗、伏尔泰的观点不一样才导致分道扬镳的。依我说,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他和这些人压根儿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拿伏尔泰和卢梭来说,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谈得来?伏尔泰年纪轻轻就暴得大名,而卢梭混到四十几岁还没混出个人样儿;且伏尔泰是巴黎人,卢梭又是外省人。

另外,伏尔泰特别有钱,卢梭特别穷;两人的思想观点也不一样,伏尔泰的政治观点是,要改造政体但是不要革命,卢梭则说主权在民,等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伏尔泰后半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祸害卢梭。因为卢梭也很有名,很多贵妇也喜欢他,伏尔泰就在背后搞鬼。

卢梭有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到晚年才跟一个女人结婚,之前和那个女人共生了五个孩子,但都送到了育婴堂,因为卢梭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抚养他们。伏尔泰就用别名写了一本书,专门揭露卢梭。据说伏尔泰临死之前有一次看戏,台上滚出来一个小丑,伏尔泰就跟别人说:“你看你看,卢梭,丑角!”他一辈子就是以到处散播卢梭的坏话为乐。

卢梭在巴黎待不下去了,想回日内瓦。伏尔泰就写信追到日内瓦去,告诉那个地方的人,卢梭是个坏人,你们要收留他,就是你们城市的污点。

卢梭于是就躲去英国,住在休谟那儿。伏尔泰说怎么可以这样呢?一封信追过去,跟休谟讲,你不能带他。当然,再加上卢梭自己的一些毛病,后来又跟休谟闹翻了,在英国也待不下去了。

总而言之,伏尔泰一辈子就是以文字追杀、祸害卢梭为荣。当然,这只是前辈文人之间的小花边,但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原因就是,文人原来的活法里没有你这种野狐禅,你混得好,大家就看不惯你。这种心态大家可能都能理解。



卢梭的不妥协


卢梭和伏尔泰在同一年去世,伏尔泰祸害了卢梭一辈子,去世后却获得了同样的待遇——都被送到了先贤祠,隔得并不远。

而且,他俩去世之后,欧洲大陆的很多知识分子,无论法国还是德国的,都视卢梭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尤其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比如说著名的雅各宾党人罗伯斯庇尔,他一直说见过卢梭(后来很多学者都否定了这一点),坚持认为自己是卢梭的学生。所以在法国大革命期间,卢梭被正式封为贤人,入住先贤祠。那问题就来了,卢梭凭什么呢?

首先,“卢梭不断避免向现存政权做任何即使是表面上的妥协。”这是马克思对卢梭的评价。

他不妥协有哪些表现呢?

当时他出了两本书,一本是《论科学与艺术》,另外一本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他的歌剧写得也挺好,据他自己讲,法国宫廷里演他的歌剧时,很多贵妇人都很感动,觉得他是个大才子。所以当时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五就想要给他一笔年金,说你不要让别人“包养”了,我直接“包养”你好不好?卢梭居然不干,穷成那样了也不干。

当然,这件事在历史上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因为那天膀胱炎发作撒不出尿来,怕君前失礼,所以没去。也有人认为,他就是不愿意让权贵“包养”,因为要是进到他们的体系里,那不就成孙子了吗?我本人更倾向于后一种看法。

卢梭后来的历史地位证明了他确实是一代文豪,如果当初他领了国王年金,那他在这个体系里肯定不如伏尔泰,不如孟德斯鸠。



卢梭的两条活路


卢梭有铮铮铁骨,但也得有活路才行。卢梭的第一条活路就是他对音乐非常了解,他曾一度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去抄乐谱。当时贵妇要开音乐会,总会外包一些抄乐谱的活儿,卢梭不嫌吃苦,好歹能养活自己。

卢梭第二项活下来的本事,就是他有捕捉机会的能力。只要是一个转型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些机会从严丝合缝的传统社会里溜出来。这个时候,你要能够准确地捕捉到那个信息,卢梭就有抓住机遇的这个本事。

有一次他去看望狄德罗,两人当时还是朋友。他在路上捡到一张小纸条,是第戎大学有奖征文的布告。他当即就觉得这是个机会,一定要抓住。那时他虽然很穷,但还是专门为写这篇论文雇了一个女秘书,自己口述,让女秘书整理记录。最后这篇文章获得了那次征文的大奖。

虽然这篇文章在卢梭的整个思想体系里面地位并不高,连他自己都说论证方法太粗糙。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凭借这篇论文在巴黎声名鹊起。当时这篇文章一经发表,几十篇书评就出来了,所有贵妇的沙龙也开始向他开放了。



卢梭的干法


可是如果只有这两招,卢梭在巴黎即使活下来,也不过是一个时代的弄潮儿而已。要想成为名垂千古的文化大师,仅凭这两招哪里够?我们来看看,卢梭接下来还干了什么。

卢梭做的第一件事是,倒转身形,背弃那些知识分子原来的市场,去寻找一个全新的蓝海市场。前面讲过,传统知识分子有四种活法,看起来形形色色,其实本质上都一样,他们的“销售”对象都是当时的高帅富们,因为只有那些大人、先生们,才能花得起钱买他们的书,听他们的讲座,捧他们的场,传他们的名。

但卢梭并不是靠他那些哲学著作成名的,而是在40岁时靠另外一本书成名的,这本书叫《新爱洛伊丝》,里面全是情书,堪称18世纪早期情书的范文。

这本书一出来就备受追捧,因为它的题材非常清新,用的不是常见的小说体,而是饱含深情的书信体。它讲了一个爱情故事,从构架上讲,跟《廊桥遗梦》差不多,故事梗概就是一个叫朱丽的贵族女孩爱上了她的家庭教师,但是父母嫌贫爱富,把朱丽嫁给了一个高帅富,家庭教师一气之下就当兵去了。他本来以为朱丽不会幸福,几年之后回来一看人家很幸福,于是特别忧伤。朱丽临死之前给他写了一封绝笔信,告诉他:“我还是爱你的。”故事到此结束。

故事虽然狗血,但这种全新的、饱含情感的、题材别致的新文学一出现,在巴黎就炸开锅了。它的读者并不是那些大人、先生们,而是那些情感在闺房当中已经被束缚、压抑到极致的贵妇们,还包括一些情感丰富的男人。

18世纪的整个社会氛围都是冰冷的,不像19世纪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而19世纪的浪漫主义气氛,其实正是靠卢梭这样的先行者酝酿出来的。所以很多18世纪、19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家,都尊奉卢梭为他们的前辈。

在当时的巴黎,卢梭这本书一时间洛阳纸贵。有一个神父给他写信,说你这本书我每读一遍就哭一遍,我跟我的朋友们把你写的每一个自然段都连读了十遍,满屋子人哭得就跟在灵堂一样。还有人给他写信,说读这本书对我太有好处了,因为我痛哭流涕,结果把感冒给治好了。还有一个退伍军官给他写信,说最后那封绝笔信我一直不敢看,我不知道看完之后是否还能受得了,我下了三天决心,才决定要看。

这就是一个全新的市场,结合今天来看,有一些人已经在做示范了。杭州有一个人叫陆琪,是新浪微博大V,影响力非常大。如果作为旁观者,会觉得陆琪一个大男人天天说的都是女孩子们爱听的话,太没有追求了。但是有市场就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给,人家提供的是市场极其饥渴的需求,凭什么不能暴得大名?凭什么不能挣钱?

所以,勇敢地摆脱原来的知识分子生态,找到自己的市场,这就是卢梭的绝招。除了写爱情小说,卢梭还有别的办法——在找到全新的市场、全新的客户的同时,他还把自己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式的、精英式的严肃思考灌输进去。

这就得提到卢梭的另外一本书,叫《爱弥儿》。

这套书讲的是家庭教育——怎么带孩子。伏尔泰关心的是什么?教士多么无耻……国王多么黑暗,等等。他整天惦记的都是怎么用最后一个教士的肠子勒死最后一个国王。但人家卢梭却踏踏实实地写了一本怎么带小孩的书。

可是就在这本书里,夹杂了很多卢梭作为一个冷静、严肃的思考者的私货。他告诉我们什么叫人性,人性应该怎么培养,等等。他的很多属于那个时代的精彩思想,全部灌注在这本书里面了。这本书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这本书里面提倡母乳喂养。这个概念是卢梭最先提出来的,这导致法国当时很多贵妇人都把奶妈给辞退了,自己坚持母乳喂养。信卢梭得永生,这就是当时法国贵妇的心态。

更神奇的是,当时还是王子的路易十六,读了这本书后发生了重大变化。卢梭这本书里有个重要的观点:人一生不管从事什么职业,混得有多好,哪怕你是国王,都应该有一门手艺,这是人生立定根基最重要的基础。路易十六就想,学点什么手艺呢?想了好久,他学会了修锁。路易十六之所以会成为一个技法很高超的锁匠,就是因为看了卢梭这本书。由此可见,卢梭在当时的影响力十分大,而且这种影响力并不完全是媚俗,他在媚俗的著作当中还能够灌注冷静的思考。



实例分析:怎样借鉴卢梭


以上,我们基本上把卢梭的活法给大家解剖了一下,再讲一下如何从卢梭的故事中得到启示,还是以李源同学为例。

当时他就是这样,第一,利用手艺,当每个月200块钱补助养不活自己的时候,就靠做点翻译来生存;第二,会抓机会。有一次《罗辑思维》节目组要招暑期实习生,大家一起来死磕读书,李源马上就报名了。我们一看这小伙子不错,读书读得多,是罗胖今后做《罗辑思维》重要的助力,马上就招进来了,所以人家机会抓得也好。

但是招进来之后,我就跟李源同学讲,你不能一辈子靠替我找资料、整理文案过日子,这种生活不属于你。属于你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用你的生命去蹚开一条血路,为那些研究高大上学问的读书人找到一个新的活法。

我给他做了这样一个设想:这个社会有很多人想读书但没时间,于是就看《罗辑思维》,我说什么,他们就只能听什么。那我们可不可以搞一个读书定制呢?比如说你很有钱,上面有老爷子老太太,下面有几个孩子,一家三代人,能不能搞一个读书会,指定一本书,让李源同学事先读好,然后利用周六下午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来主持这个读书会。你再顺便赏我们一两万块钱,让知识分子也挣点生活费,李源同学不就找到了自己的全新市场了吗?

当然,这个市场还可以再想,很多公司的老板经常给员工买书学习,可员工哪有时间读书啊,文字阅读时代都过去了。我们能不能趁一次全员开大会的时间,抽出一个小时,让李源给大家讲讲这本书里大概讲了点什么,把老板买书的这笔钱变成给李源同学的酬劳,这不也是一个全新的市场吗?我个人坚信,这个市场在未来一定会发展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讲卢梭,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罗辑思维》自己。我原来也是吃公家饭的人,出来以后发现学郭德纲,在前门搭一个摊说相声,凭三寸不烂之舌,靠这个手艺我可以活下去。而且优酷、土豆大整合以后,中国最强大的视频平台出现了,这个机会我抓住了。

但是,我能不能找到一个新市场?比如那些电视台拨给娱乐公司的市场,等等。最关键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在大家有辨识能力的情况下,我有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想法告诉大家的内在冲动。如果这几条做到了,我不也是卢梭300年后的一个好学生吗?没准儿我也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卢梭,老先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辈子除了抄乐谱,也没参加过什么劳动,国王给的年金他不要,跟意见领袖又闹翻了,请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的财富是从哪儿来的呢?

卢梭还有一个办法,靠“包养”。如果你觉得这个词不好,那我换一个词,靠供养。谁的供养?读者、粉丝、受众,他有他自己打开的全新的市场。

就像我们刚才讲的,伏尔泰撵着他在欧洲到处流亡,哪儿都不要他,哪儿都撵他走。虽然他的心情是落寞的,但是每到一处住下来,马上又感觉不错起来,为什么?因为当地的读者,包括一些贵妇人纷纷登门求教,甚至有人非要拉他到自己的庄园里住上两天。他这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到处都有人捧他,他吃自己受众的百家饭,挺好的一生。

再说到我们《罗辑思维》,我要想蹚出一条读书人的新活法,就必须和原来读书人的活法一刀两断,我不去读什么博士后,不去跻身什么教育系统在高校里面谋得一官半职。我就在街头搭下一个说书的摊子,靠大家供养。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