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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散的心智:一场意识本质的认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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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书籍名:《弥散的心智:一场意识本质的认知之旅》    作者:卡多.曼佐蒂



在《弥散的心智》这本书中,我提出了一种自然观,这种自然观对传统的将显象(appearance)与实在(reality)、体验(experience)与客体(objects)、心智(mind)与自然(nature)割裂的观点提出了质疑。我讨论和修正了一些关键概念,诸如存在(existence)、体验、显象、意识(consciousness)、表征(representation)、关系(relation)、因果作用(causation)、同一性(identity)和现在(the  now)。我的想法很简单,即“意识体验不是内在的幽灵,而是我所意识到的客体本身”。我对一个苹果的体验就是苹果本身。这种想法也许有点出人意料。主体即客体,这怎么可能?我的见解是,物理客体与心智世界之间的分离缘于对“物理客体”这一概念的过分简单化。如果认识到构成我们生活的外在客体并非独立存在而是相对于我们的身体而存在的,那么我们就无须将我们的体验置于内在的心智领域。这样,我们的体验与我们身体周围的那些物理客体就是完全同一的。不过,客体不是独立存在而是相对存在的,因此它们像我们的体验一样弥散在空间和时间中—客体与体验,两者是同一的。

这个假设并非建立在“扶手椅”式的哲学思辨上,而是来自过去几十年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积累的大量数据。为了使弥散心智理论成为一种令人信服的观点,我将重新审视关于知觉(perception)、错觉(illusions)、幻觉(hallucinations)和梦的实证证据(empirical  evidence)。我将说明,所有的心智体验都可以解释为知觉。

哲学家和科学家通常认为,人的体验与实在世界—至少在原则上—仅有一种偶然的联系(contingent  link):一个是物理实在,另一个是我们主观定性的不可靠的体验。而我将描绘一幅不同的图景,它也许会令人惊讶。我将表明体验与实在是同一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体验—故而还有意识—将与自然浑然一体。体验将不再是物理世界的附加物,而是它的一个子集—这就等同于有机体是物理世界的一个子集。本书会详细阐述这一观点,并将其扩展为一个关于意识和物理客体的原创且全面的理论,即“弥散心智理论”。

这一关键直觉—一个人对客体的体验就是其所体验的客体本身  —提出了一种关于意识的新观点,即所有体验都是对物理客体的知觉  。这本书从“自然就是存在着的一切”这个前提出发,认为如果自然是由客体构成的,那么体验也必须是由客体构成的。故而,明确地说明“弥散的心智”的前提有着双重目的。它既解释了体验是由什么构成的,又修正了物理世界中“客体”的概念。客体不再是被动的存在者(entity),而是主动的原因(active  cause)。

到目前为止,将体验还原为神经元及其神经脉冲的传递—它们通常被认为是意识的物理基础—并不能令人满意地解释有意识的心智,因为体验与脑一点都不相似。相比之下,我提出的解释与之截然不同:意识体验不是脑编造的异象,而是人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的物理世界的子集。这一子集不是由脑内部的神经放电构成的,而是由人的身体以外的物理客体构成的。意识是物理的,在人的身体之外。我们的心智是物理的,但也许讽刺的是,它既不是我们的身体,也不是我们的脑(或它们的任何属性)。

这个观点也会让我们对“人(person)”这一模糊的概念有新的认识。人并不是他们的身体。人是弥散在空间和时间中的客体和事件的集合。更恰当地说,人是一个因果上相对于身体而存在的世界。身体是促使人所体验的客体在此时此地产生影响的代理者(the  proxy)  。就此而言,人就像一块鹅卵石或一场雷雨,是世界的物理部分,只不过世界并不等同于个人的身体。

如果体验与物理客体是同一的,那么我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就可以解决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即心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实际上,人不能观察到任何关系。关系不能被拍摄到,关系也不能被测量。关系—诸如意向性、语义学、表征—从未实际可见。关系是被假设出来的,以填充我们所珍爱的理论与日常生活之间的概念鸿沟,它不像星星、树木和电子那样有迹可循。在这一点上,弥散心智理论提出了一个激进的看法。世界上没有任何种类的关系,只有客体,一切事物都与自身同一。如果一个人对世界的体验就是人所体验的世界本身,那么就不需要任何难以实证的关系。在物理世界中,只需要一种关系,并且它确实是可以获得的,  那就是同一性。一旦我们重新将自己放置在世界中,我们就不再需要任何桥接关系(bridging  relation)了。可以说,我们已经在那里了。

我所提出的观点并不需要特定的存在论支持,而是要瓦解那些根深蒂固的概念区分,将自然看作因果相关的客体的统一。一旦我们抛开显象与实在之间所谓的鸿沟,自然和体验将不再需要分开描述。“它们是什么”与“它们显现成什么”的传统分离就可以被搁置一边。我们的目标是要说明体验在物理世界中是什么、在哪里,即意识在自然中是什么、在哪里。显象与实在的对比就类似于左与右两个方向的对比,也就是说,它们是实用性的而非本质性的描述实在的方式。

好消息是,如果弥散心智理论有可取之处的话,它将会为一些现有的经验实证发现提供新解释,神经科学领域许多令人困惑的数据就变得可以理解了。神经放电和神经结构将不再担负创造内在心智世界的责任;神经活动没有什么特殊性质;大脑不再是产生无法预测、无法解释之事的独特所在。神经科学将能够在更广阔的背景下整合其发现,把意识的物理基础建立在脑产生的物理客体上,而不再需要寻找其神秘的心智属性。

如果非要我解释为什么意识在科学和哲学领域成了几乎毫无希望破解的谜题,我会毫不犹豫地说,罪魁祸首一直是—而且仍然是—那些缺少经验证实的教条、偏见对被误解的经验实证证据进行的美化。错误知觉(misperceptions),诸如梦和幻觉,已经改头换面,成了模态逻辑及其同类逻辑所支持的形而上学真理。由于体验与实在之间存在所谓的差别,哲学家和科学家就得出结论,“世界是什么”与“世界显现成什么”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这样的结论是有问题的,因为它要求我们对我们的体验和世界有独立的认知。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知道体验是什么,我们怎么能声称体验看起来不像物理事物(无论是哪种物理事物)?为什么我们应该排除“体验与外在客体完全同一”这个更简单的假设呢?

此外,长时间地混淆“体验了什么”与“关于一个人体验了什么的认知”使事情变得更糟。就这一点而言,本书将只聚焦于“体验”,即“意识”这个问题。体验是否真如许多哲学家通常认为的那样独立于物理世界呢?事实上,笛卡的怀疑—我们的体验与物理实在之间可能没有任何联系—不是基于形而上学的直觉,而是基于17世纪已有的经验实证证据。因此,通过修正经验实证数据,我们就可以重新考虑意识与物理世界的分离。本书的一个目标是要说明,尽管我们会有错误的信念,但我们不可能错误地体验世界。我们所体验的一切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体验就像外在的石头一样,它不可能出错。它只能如此。石头就是石头。苹果就是苹果。苹果绝不是一个错误。同样地,如果体验与实在是完全同一的,那么体验永远不会是错误的。自然永远不会是错误的。我看到炎热的沙子,可能会把它误认为一池水,但我不可能错误地体验它。如果我看到红色,某物就一定是红色的。如果我看到一个红苹果,红苹果就一定存在。

通过瓦解显象与实在之间的对立,弥散心智理论在心智与世界之间架起了桥梁,而一开始这种对立关系的出现是由于人们假定体验是神经活动的产物。毕竟,红苹果与我们对它的体验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本着同样的精神,根据我们对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物理客体的知觉,这种观点重塑了梦和幻觉的概念。日常生活与梦之间的差别更多的是一个程度问题,而不是实在中存在一个深不可测的裂隙的结果。

这本书的主要前提是,体验,因为是真实的,所以是自然的一部分。我是真实的。我的意识体验是真实的。因此,意识必然与其他事物一样融于自然。自然不是那种把我拒之门外的俱乐部。自然是物理世界的整体,无论什么样的存在都参与其中。知觉、梦和幻觉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鹅卵石、河流、暴风雨和星星一样。体验是内在的现象/心智世界里不可见的私密的公民—这个曾经流行的观点正不可避免地受到质疑。为什么所有的自然存在都可见而体验不可见?为什么体验被特殊化?如果人们普遍承认的观点认为体验不同于自然,它是私人的、定性的、相关的,那么这种观点就更糟糕。体验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它必定跟其他事物一样。体验必定融于自然,相对应地,自然必定包含体验。

如果体验是真实的,那么将会有一种与之同一的物理现象,就像,如果电流是真实的,电子就会存在于某处。有两个误导性的概念导致我们无法得出如此明显的观点:一方面是物理学的理想客体,另一方面是哲学的“体验”概念。然而,弥散心智理论的核心观念认为,我体验的这个红苹果是我对这个红苹果的体验  ,即时空弥散客体。我认为这样一种客体已经包含所有的错误知觉。我将表明,错误知觉、梦、错觉、幻觉与知觉没有什么不同,从而,它们与日常客体也没有什么不同。通过实际的、标准的或正常的知觉,我将指出人们感知的事物就是存在的。

各种各样的论证,无论是经验实证的还是概念性的,都将直接针对显象与实在、心智事物与物理事物、体验与客体之间的差别。与长久以来的传统理念相比,这类论证的目的是要表明,梦和幻觉不是心智的东西,而是物理的、时空的、因果上主动的、相对的客体—不管如何,一定是客体。

支撑弥散心智理论的核心是存在的因果概念、针对棘手的表征问题的同一性理念,以及现在的因果概念。简要概括为:

▪所有体验都是知觉。

▪所有知觉与物理客体是同一的。

▪所有客体都是根据因果关系挑选出来的。

▪所有客体都是相对的且本质上是时间性的。▪所有客体都是弥散的客体。

对那些习惯于精细区分概念的精明老练的学者而言,接下来的内容可能看起来过于简单。然而,如果我们尝试的是一种激进的变革,那么一定程度的粗糙是可接受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目标是一个概念的重启,它能孵化一些足以经受证伪(falsification)检验的经验实证预测。这种尝试既是概念性的,也是经验实证的,并且将与神经科学、认知科学以及心理学的已有经验实证证据较量。

自笛卡以来,显象与实在就被认为是有区别的。之后,依照康德的观点,世界是不可知的。20世纪50年代,加拿大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潘菲尔德(Wilder  Penfield)的发现让许多人相信我们所感知的是我们的脑编造出来的可靠的幻觉。潘菲尔德的一个继承者—英国生理学家大卫·马尔(David  Marr)认为,人的心智获得的仅仅是外在世界的一个间接模型。许多现代神经学家认为,我们看到的是由神经机制产生的虚拟世界。在科学和哲学领域,大多数模型都与“人的心智总是落后世界一步”这一令人沮丧的信念一致。或者,这至少是大多数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倾向于接受的一种暗淡的观点。尽管“心智与外在世界不同”这一流行的观点庇护着我们人类不至沉沦于物质,但这个观点也妨碍了我们与世界本质的亲密接触。心智从未进入或窥探过物理世界的圣殿  。(物理世界)提供给我们有限认知能力的只有显象和阴影。尽管精神分析理论的解释可能会一再杜绝我们与世界发生实际关系,但我们应该认真对待这条不同的解释路径。与这些观点形成对比的是,我们的体验可能正是由我们体验的物理世界组成的。意识可能弥散于人的身体边界之外的世界。让我们看看是否已经到了拉下这部关于主体与客体、心智与世界、哲学与科学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  Tristan  and  Isolde)  戏剧帷幕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