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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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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雍正乾隆:全盛 (10)

书籍名:《清朝大历史》    作者:孟森


  据此段谕文,正见诚邸于外廷无交结,而于诸弟则有恩私。与刻薄之说相反。罪之曰:“比溺匪类,肆无忌惮。”则亦所谓何患无辞者矣。

  “又从前遣塞思黑往西大同时,朕将阿其那等党恶种种,面谕允祉。允祉奏以此等人能成何事。后又密折奏称‘阿其那、塞思黑等不忠不孝,罪恶滔天,若交与我,我即可以置之死地’等语。朕谕之曰:‘阿其那等罪恶当诛,自有国法,生死之柄,岂尔可操?尔此奏不知何心。盖允祉之意,欲暗置阿其那等于死,而不明正其罪,使天下后世议朕之非。比时曾向廷臣言之。’”

  此在诚邸为希意太过,实非令举,但在世宗则亦无罪可论。

  “数年以来,允祉进见,朕必赐坐,以朕勤政忧民之心告之,伊从未许朕一是字,且并未尝一点首也,但以闲居散适之乐,娓娓陈述,欲以歆动朕怠逸之心,荒废政事,以遂其私愿。”

  弟为天子,勤政爱民;己为天子之兄,闲居自乐,正是各行其是。怠逸岂以此而歆动?古来中主,能以此谅其诸弟者多矣,世宗方侃侃而谈,使天伦之乐澌尽,岂不可愧?

  “前年八阿哥之事,诸王大臣无不为朕痛惜,而允祉欣喜之色侵于平时。”

  此或为太子旧怨,但既为世宗所罪,则对罪人无甚哀戚,亦不当论罪。

  “至于怡亲王,公忠体国,夙夜勤劳,朕每向允祉称道其善,冀以感悟之。而允祉置若罔闻,总未一答。今怡亲王仙逝,因允祉素与诸兄弟不睦,果亲王体素羸弱,不能耐暑,是以来令成服,而果亲王再三恳请,允祉则淡漠置之。且数日以来,并未请朕之安,朕心甚为疑讶。今据庄亲王等参奏,不料允祉之狂悖凶逆,至于此极。以怡亲王忠孝性成,谟猷显著,为皇考之令子,为列祖之功臣。今一旦仙逝,不但朕心悲痛感伤,中外臣工,同深凄怆,即草野小民,亦莫不以国家失此贤王,朕躬失此良佐,为之欷歔叹息。况允祉以兄弟手足之情,乃幸灾乐祸,以怡亲王之薨逝为庆幸,尚得谓有人心者乎?又朕将褒奖表扬怡亲王之谕旨颁示在王府人等,众人宣读传示之际,允祉并不观览,傲然而去,尚得谓有君上者乎?”

  兄弟之间,意志不同,乃道义之品评,非刑法所裁制。此固不当论罪。文中以庄亲王等参奏,定为狂悖凶逆,已至其极,则参奏中是否尚有别情。今检《东华录》“本月己卯,庄亲王允禄、内大臣佛伦等参奏:臣等奉命办理怡亲王丧事,所见齐集人员,无不衔恩垂泣。独诚亲王允祉,当皇上视临回宫之后,迟久始至。逮宣读皇上谕旨之时,众皆呜咽悲泣,而诚亲王早已回家。且每日于举哀之时,全无伤悼之情,视同隔膜。请交与该衙门严加议处”云云。参奏语不过如此。谓兄临弟丧不哀,何得加以狂悖凶逆之目?且兄不哀此一弟之丧,本非他一弟所能参论。又其不令成服,乃由帝旨,不成服之弟两人:果亲王则以恳请成服,为逆探言外之隐衷;诚邸则以遵令不成服,为拘守言中之明示。逆探者或有逢迎之能;拘守者何来狂悖凶逆之咎?

  “允祉从前过恶多端,不可枚举,但因其心胆尚小,未必敢为大奸大恶之事。从前陈梦雷之案败露,朕若据事根究,允祉之罪甚大,朕心不忍,姑令寝息。及后为诸王大臣等参劾,宗人府议令拘禁,朕仍复宽恩,将伊降为郡王,薄示惩儆,而伊毫不知畏惧。今年又特加恩,复伊亲王之爵,而伊毫不知感激。兹当怡亲王仙逝,众心悲戚之时,而允祉丧心蔑理若此。是法不知畏,恩不知感,以下愚之人,而又肆其狂诞,势必为国家之患。朕承列祖之洪基,受皇考之付托,不能再为隐忍姑息,贻患于将来也。其作何治罪之处,着宗人府、诸王、贝勒、贝子、公、八旗大臣、九卿、詹事、科道会同定议具奏。特谕。”

  陈梦雷案已见前。谓陈为耿藩从逆,则戍所召回,命入诚邸,乃由圣祖,非诚邸罪也。谓陈为招摇不法,则当时并无招摇害政事实。刑部满汉尚书陶赖、张廷枢皆不知所坐何等罪名,至均以轻纵降调,又何至罪及府主。乃谕中既涉及陈梦雷,王大臣议覆,遂于陈梦雷一款添出事实。文云“允祉素日包藏祸心,希冀储位,与逆乱邪伪之陈梦雷亲昵密谋,遂将陈梦雷逆党周昌言私藏家内,妄造邪术,拜斗祈禳,阴为镇魇。及事迹败露,允祉罪在不赦,我皇上法外施仁,不忍加诛”云云。

  周昌言前未见过,此时忽添邪术镇魇等说,果有此事,纵对诚邸法外施仁,何以对陈梦雷仅止遣戍。且未究周昌言其人,意议覆之王大臣直以意为之,且以杨文言含混为周昌言耳。此种议覆,本无真伪可辨,且今年已复亲王爵,前事本不当复论。今所谓丧心蔑理,无过怡王之丧临哭不哀一款,其余皆任意诬蔑之辞。其实则陈梦雷、杨文言为所忌之人;《古今图书集成》、《历律渊源》二书为所忌之物。是为清皇室之文字狱,较之允禩诸人,以传播世宗得位之不正而被罪者,更为得已而不已。既为《东华录》所不详,想为《实录》之所已讳。胪举之以见世宗之忍。至允禩、允禟、允、允之事,则《东华录》之外,已详余《世宗入承大统考实》中。

  第八、雍乾时期的儒学

  世宗于吏治民生,极尽心力,讲事功,实不讲心性。晚乃遁入于禅,亦与世祖之学佛不同。自命为已经成佛作祖,无所于让。其对儒宗,则敬仰备至,不敢予圣,盖知机锋可以袭取,理道不能伪为也。然所收纯儒之效,远逊康熙朝,即有数理学名臣,亦不过守先朝作养之余绪耳。清一代尊孔之事,莫虔于雍正一朝。后唯末学欲以孔圣救亡复有过量之崇敬,则又非世宗时规模矣。前乎此者,世祖因前代之故,祀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孔子,四配、十哲、两庑及启圣公祠,祀位皆仍其旧。唯顺治十四年,去“大成文宣”四字,改题“至圣先师”。康熙末,跻朱子于十哲,位卜子之次,而从祀增一范仲淹。盖未尝于文庙祀典多所改定也。雍正元年,诏追封孔子五代王爵,于是锡木金父公曰肇圣、祈父公曰裕圣、防叔公曰诒圣、伯夏公曰昌圣、叔梁公曰启圣。孔子父自元以来已封启圣王,明嘉靖时改封公,此为先有之故事。以上四世,则封王自此始。旧称启圣祠,今以启圣王为祠中之一世,改称崇圣祠。清世俗人则称“五王祠”焉。

  二年,复以祔飨庙庭诸贤,有先罢宜复,或旧阙宜增,与孰应祔祀崇圣祠者,议一再上,于是复祀者六人:曰林放、蘧瑗、秦冉、颜何、郑康成、范宁;增祀者二十人,曰孔子弟子二人:县亶、牧皮,曰孟子弟子四人:乐正子,公都子、万章、公孙丑,曰汉一人:诸葛亮,曰宋六人:尹焞、魏了翁、黄干、陈淳、何基、王柏,曰元四人:赵复、金履祥、许谦、陈澔,曰明二人:罗钦顺、蔡清,曰清本朝一人:陆陇其。入崇圣祠者一人,宋张迪。陆陇其仕康熙朝,卒于康熙三十一年,距今不过三十二年。陇其笃守程朱,身殁未久,而公论早定,可见圣祖所倡学风之纯一。以立朝事实论,同寮间颇有异同,如李光地亦以讲学名世,然于陇其之以争捐纳当罢夺官,即以其不谅时艰为罪。光地固以讲学为投时之具者。不数年间,陇其之大名已定,非时论所能游移,则执德固而信道笃者获伸于世。即清全盛时之学术,由此可观其趋向矣。历乾隆至嘉庆朝不改,于从祀不生异议。唯于乾隆二年,复元儒吴澄祀。三年,升有子若为十二哲,次卜子商,移朱子次颛孙子师,不过取其相配平均耳,余无他异。

  雍乾间之儒学,天子不自讲学,唯以从祀示好尚,于学术亦有影响。汤斌之人品未必下于陆陇其,然以其学尚陆王,在道光以前,竟不能言从祀。清之中世,理学守门户甚谨,于此可知。若李光地,不免曲学阿世,亦自谓从事程朱,正投时好耳,其语录谓汤斌以不好朱学,故不甚读朱子书。光地指朱子上时君言事之书,谓龙逢、比干不是过,斌乃折服。斯言故作雌黄,决非事实。汤何尝不服朱子,唯受学于孙夏峰,宗为陆王,得力有自,非待他人指出朱子有直谏之长,而后服之。朱子处仁弱之世,宽大之朝,纵献直言,决无杀身灭族之祸,正谊明道之君子皆能为之。指以示斌,有何可以折服之处。凡光地所言,皆令人不敢置信,而要其揣摩时尚,与乾、嘉以前理学宗传相合,即知清中世之儒,笃信谨守,自是学术趋于一途,虽豪杰各有信仰,然使程朱能为厉世摩钝之用,则专为学的亦已足矣。汤斌等自信陆王,初不与程朱相诋毁,此即太平气象。人品不足企陆陇其、汤斌,而朱、陆异同,争辩不息。“天下无道,辞有枚叶”,此其验矣。

  雍乾间儒学无争辩,而余事则昌明文学。清沿前代用科举制,又沿明代以八股为科举取士之用。圣祖以身自向学,使天下承风。世宗以政事留心,不足言学问。其振兴文教之事,则于雍正十一年正月,谕各省建立书院,各赐帑银一千两为倡,余令各该省督抚预筹膏火,以垂永久,不足者在存公银内支用。择一省文行兼优之士,读书其中,使之朝夕讲诵,整躬励行,有所成就,俾远近士子观感奋发,亦兴贤育才之一道,云云。谕中又言:“各省学校之外,每设书院。临御以来,未敕令各省通行,盖欲徐徐有待,而后颁降谕旨。”此为省会遍设书院之始。自明初遍立郡县学,是为学校制。学官本为课士而设,后不能举其职,乃移其事任于书院。夫使回复学校初制,士以学官为师,似不必尽待书院之山长。

  然延师之道,不可以资格拘,就旧日任用学官之法,求为士子得师,事必无济。又为士人求学而不出乡,声气虽通,见闻不广,终有隘陋之患。清一代学人之成就,多在书院中得之,此固发展文教之一事也。是年四月,诏在京三品以上,及外省督抚会同学政,荐举博学鸿词,一循康熙年间故事。是诏未定试期,应诏荐举者人数寥寥。至十三年八月,世宗崩,高宗即位。十一月申谕速行保荐,乃于乾隆丙辰九月己未御试。十月,引见考取博学鸿词刘纶等十五员,授翰林院编修、检讨、庶吉士有差。二年七月,复试续到博学鸿词,授万松龄等四人为检讨、庶吉士。是科取才之意,颇与康熙己未不同,得人亦不及己未之盛。然承平之世,天子右文,海内不但以入彀者为荣,即应试报罢之人,亦享高名于世。科目有灵,即国家无故,比亦世运隆替之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