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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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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嘉庆道光:守文 (14)

书籍名:《清朝大历史》    作者:孟森


  总督、钦差急遣布政使黄恩彤,偕前委员侍卫咸龄见英帅,开诚告以无他,并一切勉循所请,船众欢呼。于是牛鉴、伊里布、耆英会奏言:“夷逼金陵,情形危迫,呼吸即成事端。根本一有挫动,邻近如安徽、江西、湖北,皆可扬帆直达。所请虽贪利无厌,而意但在求市地通商,尚非潜蓄异谋可比。与其兵连祸结,流毒滋深,曷若不惜巨费,以全大局。所索纹平七折银一千四百七十万两,商欠折二百十万两,行令粤商按数归还。

  本年先交四百二十万,就将扬州商人现给之五十万圆扣抵外(英攻镇江,扬州盐商赂以五十万圆,称犒师,祈勿过江扰累),令江苏捐备百万,再拟于浙江、江苏、安徽三省库存,及关征粤税库通融借拨;其余三年带交,岁不及三百万(计数实应岁三百五十万,故意轻减,为掩耳盗铃计),彼国货税既新加饶裕,可以作抵(此则甚确),较用兵费实不及三之一。至厦门,夷虽退,尚未收复;香港、古浪屿、定海、招宝山,则仍据守未退。与其久被占据,不若归我土地。既愿遵输税课,即属悔过向风。此后彼因自获马头,我即借以捍蔽海疆,以为国家之利。所请与官讲平礼,虚文本可通融。事定后,亦应释俘囚以讲和好,宽胁从以安反侧。”附单详载条款以闻。奏入,帝甚怒。穆彰阿委曲晓譬,为东南数百万民命强为抑遏,加恩勉如所请,而谕令反复详议,永销后患。耆英等同诣英船,与立和约十三条、善后事宜八款,钤以关防。海关丁书巡役陋规,亦悉予禁革。八月初十日,恭值万寿,英官仰祝纯嘏,虔请代奏。英船以八月二十五日出江入海,诸帅设饯于正觉寺而去。此所谓壬寅《白门约》,即所谓不平等条约之第一缔结也。

  第八、鸦片战争前后

  鸦片案之赔款割地,战败以后事也。所异者,当时欧亚交通之难,兵舰炮械亦远非后来坚利之比,中国以毫无设备而败。若稍讲设备,则如林、邓之办海防,亦颇使英人却顾。唯海岸线长,不能得复有如林、邓者二三人。又奸壬在内,始以忌刻而欲败林,继则务反林之所为,并谴及力能却敌之邓,乃至并谴及御敌获胜之达洪阿、姚莹。此皆满首相穆彰阿所为,而汉大学士王鼎至自经以尸谏,请处分首辅,而为首辅所抑,竟不得达。林则徐褫职,裕谦奏请入浙勷办,则必令远戍伊犁,唯恐其御夷有效。王鼎再留则徐助塞河决,又力促其赴戍。鼎至以死冀一悟君,而卒为穆党所厄。宣宗之用人如此!至叹息痛恨之伊里布,卒倚其与英人情熟,使卒成和议。琦善既议斩而复大用,耆英则议和之后专任为通商大臣。盖帝犹遵祖制,重任必归满洲。满洲无非庸怯,帝亦以庸怯济之,以乞和为免祸之至计,故口憾之而实深赖之也。王鼎尸谏之事,《国史》不载,私家纪之。《清史稿》乃直书于鼎传,盖据汤纪尚之《书王文恪事》、陈康祺之《郎潜纪闻》。康祺又取证于孙衣言之《张芾神道碑》,此亦道光间一大事。

  汤纪尚《书蒲城王文恪遗事》:“枢相穆彰阿秉政,张威福,尤深嫉两广总督林公勋名出己上,乃巧构机牙,媒蘖其短,以触上怒。由是林公罪废,虎门防撤,海氛益炽。逮公还朝奏对毕,痛陈御座前,力诤不可得。退,草疏请罪大帅,责枢臣。怀疏趋朝,待漏直庐中。灯火青荧,遽自缢暴薨。疏卒遏不上。朝野骇愕,事隐秘,莫测其端。……惜乎,公子孙下材,无以成公志,使公之曲艰隐愍,卒幽隐而不彰也!”

  陈康祺《郎潜纪闻》:“蒲城王文恪公鼎,为宣宗朝名宰相……值西夷和议初成,公侃侃力争,忤枢相穆彰阿。公退草疏,置之怀,闭阁自缢,冀以尸谏回天听也。时军机章京领班陈孚恩,方党穆相,就公家减其疏,别撰遗折,以暴疾闻。设当时竟以公疏上,穆相之斥罢,岂待咸丰初年!蕞尔岛夷,知天朝有人,或不至骄横如此。……康祺初入京,闻老辈言是事,犹以为未确,不敢遽笔也。嗣见冯中允桂芬《显志堂集》有公墓铭,称公自河上还,养疴园邸,行愈矣,卒以不起。词意隐约,殆公后人讳言之。朱侍御琦记公事,亦言一夕暴卒。顷见孙方伯衣言所撰《张文毅芾神道碑铭》,……又云:‘頟頟蒲城,深膑太息。闭阁草奏,忠奸别白。疏成在怀,遂缢以绝。或匿不闻,闻以暴疾。’则情事昭然矣。”

  吴增祺《清史纲要》:“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己酉,大学士王鼎自杀,予谥文恪。鼎自河防归,为遗疏数千言,极言穆彰阿等欺君误国之罪,并荐林则徐可大用,遂服药自尽。穆彰阿使人以危言怵其子,竟不得上。”

  此皆为《清史稿·王鼎传》所本。吴增祺,闽人,或得诸林文忠之后。言使人以危言悚其子,与汤纪尚所云“公子孙下材,无以成公志”其说合。后文宗初立,宣示穆彰阿罪状,不及王相尸谏事,盖遗疏既改上,官书中无此一事矣。

  《白门约》定,牛鉴革职拏问,以耆英为江督,而以伊里布为钦差大臣、广州将军,办理善后事宜。奕山、奕经、文蔚,均议斩候;后仍大用。是年十二月,耆英奏英吉利控诉台湾镇道,妄杀遭风被难洋人。盖朴鼎查于约成后交换俘虏汉奸,始知台湾所俘先已正法,无以对所部,遂冀泄愤于镇道。奏入,命怡良渡台查办。怡良以钦差兼署闽督,台湾为辖境,战胜由台专奏,怡良心嫉之,兼体枢臣意媚夷,遂证成夷诉,逮镇道入都下刑部狱。舆论哗然,寻释之。二十三年二月,伊里布卒于粤,赠太子太保。三月,以耆英为钦差大臣,赴广东办理通商事宜。先是,法、美等国皆在粤通商,烧烟之役,二国颇居间和解,且不直英之所为,示善意于中国。英约既成,美、法求援例,未允。英得香港,欲使诸国市舶就彼按船抽钞,而后入黄埔输税中国。至五口,亦如之。美、法皆大愤讶,英始不敢持前说。而法、美以必得中国许援英例五口通商,耆英奏许之,自后援例者纷起矣。

  通商非辱国也,中国当时则以为不得已而允之。《白门约》十三条,其于赔款割地,乃城下乞盟,一时之事。其于通商,英人亦尚未知以不平等束缚我也。不过以中国不用平等相待,于优待仪式争平等耳。在本有外交之国,彼此立约,从无须此。英人与中国约,自不能不及此。官立洋行之勒索,关署胥役之征求,英人所视为创巨痛深,国家亦本不当为此黑暗。若照《白门约》通商范围与各国订定,原无不平等条约发生。其不平等者,中国君臣强要之,使英人不得不覆,而后节节授以侵占之便利。然其初英人且有不愿承受之端,覆辞责中国官不应退让至此者。略举如下:

  传教在西国实非恶意,且确有利益于人。中国从前视教会为蛇蝎,深信挖眼采生等说,以为西人技术之神,必借人眼人胎等物以济其恶,教堂即收集此等物之机关,因而谓传教之订入约章,亦始于《白门约》。今档案具在,《白门约》十三条中无有也。而《中西纪事》言之,近刘氏《续清考》亦载之,殊失检点。传教入约,自咸丰八年始,自此中国受教案之害者数十年。非无驻外之使节、留学之学生,于教案之症结竟无人了解。至清末大批留学日本,法政之书娴习者众,始知教士本无干政之理,奸民无复倚教为恶之缘,于是教案截然而止,信教者反多上流人士,此亦外交知识之一进步。

  《条约》十三条与《善后事宜》八款,原非同时所定。自定约奏闻,奉旨指出顾虑各节,着耆英等向该夷反复开导,不厌详细,应添注约内者,必须明白简当,力杜后患,万不可将就自前,草率了事。于是耆英等与朴鼎查再定《善后事宜》八条,乃中朝求商于英而加订。名为章程,尚非条约。至咸丰八年,《中英续约》第一款,乃言壬寅年七月二十四日,江宁所定和约,仍留照行;广东所定《善后旧约》并《通商章程》,现在更章,既经并入新约,所有旧约作为废纸。则英人所可执为侵占之根据者,并入约中,并废前日之补充非正式之文字矣。因既作废,外务部公布之条约中遂不见此八条原文。今唯《夷氛纪闻》独存之。逐条皆中国向英要求,而由英酋照覆允行之语。总之,国际知识太浅,遂至无事生事。自以为不厌求详,正所以画蛇添足也。八条为他纪载所不具,录以见当时外交真相。其形式盖为八项照会,每一项一去照一来照也。

  一、广东洋行商欠。除议定三百万圆,官为补交外,此后英国自投之行,即非中国额设行商可比。如有拖欠,止可官为着追,不能官为偿还。查此项业据该夷照覆:嗣后通商利害,均由自取。若有欠项,由管事官呈明内地官着追,万不可再求官为偿还。

  此为第一款。洋行商欠,并非官为担保,本不应官为偿还。以后所谓洋行,且由洋人自设。即其时洋人尚未定自设洋行,洋货或需华商百货行代售,更属商民贸易常例。因其关涉外商,遂由国家于常法之外特别加以声明,希冀解除责任。其为畏洋人如虎狼之心理,乌得不引狡猾西人生心。

  二、和议既定,永无战争。所有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止可货船往来,未便兵船游弋。其五处之外,沿海各口,及直隶、奉天、山东、天津、台湾诸处,非独兵船不便往来,即货船亦未便贸易。均宜守定疆界,以期永好。查此款业据该夷照覆:一俟《五港开关则例》颁行,即由英国君主出示,晓谕英民,止准商船在五口贸易,不准驶往各处。至该国向有水师小船数只,往来各口,稽查贸易,亦当协同中国地方官,阻止商船,不准他往。并请中国地方官严禁华民,除议明五港外,不准在他处与英商贸易。

  此为第二款。既有五口通商之约,他口之不通商已明。多此词费,却轻轻将兵船游弋引入,且并不阻止。正缘英人谓兵船之来,乃协同中国官阻商船他往,中国官不敢与外商烦言,反有借重外国兵船之意。英早已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