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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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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书籍名:《丛林战争》    作者:黎汝清




我有同感。

我们从指挥所走到湄公河边,江水滔滔,两岸是青青的稻田。可是,当年河水是红色的,河上漂浮着法军的尸体。法军失去了水源,只能过滤血水喝。……沿着河流向北望去,是北分区的支撑点——独立高地,那是人民军312师负责攻击的地方,转身向南,却看不到南分区的支撑点洪棍。那里是304师攻击的地方。洪棍以北、班龙崖以南还有一个预备机场。……

我们边走边谈,零乱无序,回到住处后,黎东辉一边根据县政府提供的奠边县地图,校正孙洪林的奠边府战役示意图,一边系统地向我介绍奠边府战役的经过。

1953年11月20日,法军占领奠边府后,同年12且中旬,人民军就对奠边府形成了包围。积极作进攻的准备。在此之前,进行西北战役初期,人民军在攻击法军集团据点群时,久攻不克,又遭到敌军轰炸,损失很大。中国军事顾问认识到,越南人民军要打大仗,要攻坚,必须克服两个弱点:一个是炮兵火力差,没有大口径的火炮和高射炮,这就很难对付敌人坚固的堡垒群而且也很难反击敌人的空中轰炸;第二,就是不会攻打敌人集团据点群。为了解决这两大难题,在中国境内,为越南人民军装备和训练了榴弹炮兵和高炮部队。同时进行攻坚训练,当时,在人民军高级干部中,有些人对能否攻克奠边府,不是很有信心。

在对奠边府实施攻击之前,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顾问团团长奥达尼尔和法军总司令亨利·纳瓦尔将军曾一同视察奠边府。那时奠边府小镇上的一百多家房屋已经全部推倒。中心机场已在高速度的修建中初具规模。奥达尼尔曾经赞赏纳瓦尔的防守构想和施工的快速。纳瓦尔自然得意洋洋,向美国将军一一介绍他的杰作,周围五座低山和中间七处棱堡组成堡垒群,各堡垒之间均用堑壕连接起来,可以随时互相支援,他们在新修的指挥部里,守军指挥官德·卡斯特利将军(那时还是上校)以主人的身份,用法国香摈来招待两位上司。

“我在这里屯兵一万,”纳瓦尔和奥达尼尔碰杯,“还有五千预备队,可以从天而降,我将在这里卡住越盟通向老挝的主要通道,阻断中国对越盟的物资供应线,奥达尼尔将军,你对此作何评估?”

“这叫一个要塞卡住了中国和越盟两个咽喉!”

“你对守住这个要塞有信心吗?”纳瓦尔将军转向为他们斟酒的德·卡斯特利上校,“越盟在进行了边界战役和西北战役之后,气焰嚣张得狠二我估计,他们能把两个师投到奠边府来!”

“司令官阁下,”奠边府指挥官给奥达尼尔斟过酒后坐了下来,踌躇满志地笑笑,“我倒希望他们派三个师来,借用记者先生们的一句话吧,奠边府将是东南亚的凡尔登!”

“这个比喻非常好!”奥达尼尔慢慢举起高脚杯,“世人称凡尔登要塞为凡尔登风磨,我希望德·卡斯特利上校能推动这盘肉瞎子把越盟碾成粉末。好,咱们为肉磨子干杯!”

三只酒杯叮叮当当碰了一下,各自饮下这杯使人陶醉的美酒,纳瓦尔将军咂咂嘴,红润丰实的脸上发出欢快的亮光,好像已经尝到了胜利的甜头,今天的酒宴是未来庆功宴的预演,有一种神秘的冲动在他胸中借着酒气涌迸散发出来,一向严谨的不苟言笑的性格今天也变得幽默起来!

“风磨是需要巨大的风篷的,我们河内有嘉林机场、海防有古碑机场,每天可用200架次来推动这盘风磨,而且这些巨大的风篷全都是美国牌的!……”

于是又叮叮当当碰杯,又是嘻嘻哈哈大笑。……

“为了这些美国牌的风篷!”德·卡斯特利上校又举杯在手,“我们正在加速修建洪棍辅助机场!……”

“很好!”奥达尔尼中将和奠边府的守卫者碰杯,“我希望我们今天的预言能在世界军事史上写上一笔!”

就在他们预言写上一笔的时刻,这一笔已经落下了!此时越南人民军的308师已经越过老挝边境进入老挝的上寮,收复了南乌江流域的全部地区,从奠边府的西部形成了弯月形的包围。

(四)奠边府之行(续)

天公有意作美,在我们参观现场的这一天,天朗气清。我们戴着盔式凉帽,脚踏凉鞋,而且有嘎斯69越野车随行,不热不累,悠悠白云怀着善意不时地为我们遮阳。我们到了兴兰高地,而后回高炮团用餐,下午又到了南分区洪棍。这里是战役最后收尾的地方,当时驻守洪棍的2000名敌军丢弃阵地南逃,304师把他们聚歼在班磨、班宋一带。……

第二天暴雨突降,而我们正好在高炮团的坑道式的窑洞里,对奠边府战役作较有系统的研究。

“就奠边府战役分阶段来说,”黎东辉把孙洪林的回忆初稿摆了出来,看看给我们泡过茶后坐在一边旁听的张科长,好像掂量一下,守着下属讲与支队长的不同看法是否合适,“孙支队长把它划为三个阶段,我则认为加上一个预备阶段更合适。……”

“分法可以不同,”我说,“战役经过总不会错。”

“我之所以要加预备阶段,是因为这个阶段经过了将近三个月,而正式攻击才用了55天,而且预备阶段有两点,孙洪林是忽略了的,第一,我们是先从大范围包围敌人,小打小闹,一是麻痹敌人,二是锻炼部队;你回去告诉支队长,这一点请他写足,我们团这方面成绩是很突出的,为全师提供了经验,而且许多主意是他出的;第二,是袭击嘉林和吉碑两个机场,看来好像和奠边府没有直接关系,却对我们奠边府取胜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不知道这个行动是那位顾问策划的,因为它显然是受了中国‘火牛阵’的启发。……”

那是非常有趣的一幕;河内北郊的嘉林机场戒备森严,30多个隙望塔上的巨大的探照灯,透过蒙蒙雨雾,扫射着三道铁丝网,如果发现疑象,重型机枪和轻型火炮不发警告就立即射击,保卫机场的坦克也立即驶向出事的地方。除了必需的通道之外,机场周围都布满地雷,此外还有十几支巡逻队和嗅觉灵敏的军犬,日夜不断地巡逻,若想破坏机场比登天还难。

正是半夜时分,雷雨刚过,继而是微雨轻风,机场一派清凉。这时仿佛又响起一阵雷声,轻而悠远,仔细听来,又不像雷,机场巡逻搞不清这是什么响动,只觉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和不可名状的喘息向机场碾压过来。巡逻队被这种声音震慑住了,像一个坦克集群闪着火光从漆黑的暗夜里推进而来,不是坦克,而是黑色妖魔,撞开铁丝网,向停机坪直冲过去,地雷隆隆爆炸,在探照灯光里才看清那是黑云般的水牛群,它像有灵性的坦克不顾一切向前猛冲,像从高山上滚下的巨石,势不可挡。守机场的法军,正在清凉的夜风中沉睡,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在20世纪50年代会发生2200多年前的战争。

完全出敌意料,那巡逻队长一边向水牛开枪一边纳罕——这些水牛到机场来干什么?是越盟游击队的恶作剧还是一种自然现象?

越盟的突击队抱着炸药包提着集束手榴弹,从水牛群撞开突破口冲了进去。……20架轰炸机毁于一旦;

两天之后的大雨夜,吉碑机场没有出现牛群,而是出现了一辆法军巡逻车,突然驰到守卫机场的门卫前停下,车上下来两个披着雨衣戴着防雨帽的法军军官,对着哨兵低声说:“快,我们是海防司令部的,有情报说越盟游击队已经潜入了机场,这是我们的证件!”当那哨兵带着猜疑的神情接过证件,刚一转身就“哎唷”一声跌了下去,颇似天黑路滑跌了一跤,机场警卫室门前的路灯照耀着那个哨兵背部露出的刀柄。……那法国军官跳上车,直驶运输机轰炸机比肩而列的停机坪,车上跳下手持炸药包和燃烧瓶的士兵。

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冲天气浪竟然冲开了浓重的阴云,黑沉沉的雨云碎裂开来,像湿漉漉的撕碎的血旗在海防市上空沉甸甸地拂动,异常的死寂产生了极为恐怖的压迫感,吉碑机场的守卫者们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赤裸着身子站在雨里忘记了开枪,而且也不知向哪里开枪,只看到一辆巡逻车飞般地从他们眼前开过去,那位法国军官似乎还伸出手来向他们道了声再见!

古碑机场的袭击,比嘉林机场的袭击战果更大,原因是有20架灌满汽油挂足炸弹准备凌晨起飞的轰炸机,狂烈爆炸后,引起了殉爆①。

①殉爆,军事术语,意指一个爆炸物本来不会造成巨大毁伤,但是,由于它的冲击波、弹片、火焰等等引发了其他爆炸物,造成连续爆炸。

纳瓦尔将军已经完全失去了在奠边府时的幽默,也失去了他的绅士风度和镇定,两次奇袭,损失了将近80架飞机。他从桌边摇摇晃晃地到食品柜前取出一瓶香摈,却无力把瓶盖打开。忘记了在奠边府时的风篷之说,也忘记了用风篷去推动风磨,只感到自己翱翔在越南上空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他把酒瓶重新放了回去,拿起电话机,接通了正在西贡夜总会抱着妙龄女郎跳舞的奥达尼尔将军。

美国有的是飞机和金元,80架飞机的损失,根本没有影响这位美国驻越军援顾问团长的舞兴,在这长长的狂欢之夜里,他竟然没有把机场被炸和奠边府的安全联系起来。

黎东辉讲的这个序幕非常精采,接着,他就转入奠边府战役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任务主要是摧毁奠边府的北面屏障,这就是德·卡斯特利上校划分的北分区,这里有三个高地组成了互为犄角之势:第一个堡垒群就是奠边府东北方向的兴兰高地;第二个堡垒群就是正北方向的独立山高地;第三个堡垒群就是西北方向的班格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