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儿子像我,像个“假姑娘”。刚回来的一个月,我想孩子想得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半夜四点钟就醒了,我总想着要给儿子喂奶了。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枕巾上湿漉漉的,那是我梦中的泪。
一百天,六个月,一周岁。爸爸妈妈最理解我的心,他们每个月都有照片给我寄来。孩子懂事了,他张着嘴,他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叫我“妈妈”?他举着手、瞪着眼,脖子直挺挺的,他多硬梆,真是一天一个样。我经常买胶卷寄回去,叫家里经常照,经常寄,我想孩子,怎么办?不能见他面,只有在照片上看看我的亲骨肉。
我把儿子的照片都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一有空就看。还像怀孕时一样,我常常一个人和他对话。我真想把我妈和孩子接到格尔木来,爸爸说,孩子还小,一天要喂六七次,三天三夜车上不好办,等长大一些再来。他要我放心,我当然放心,自己的爸爸妈妈带着小外孙,像掌上明珠。可我是母亲,我怎么能放心呢?
我把爱全部献给了我的儿子。丈夫常来信,他向我要儿子的照片,他嫌少,他说只有三张。我说:“你带孩子带了几天?”
丈夫也疼儿子。我生孩子时,他在医院门口等,等了好几个小时。更深夜凉,他冻得感冒发烧了。
妈妈半个月给我来一封信,每月给儿子检查一次身体,身高、体重、头围,都写得具体而详细。去爬了,会笑了,出了一个牙了,能吃饼干了,会认几了,每一封信中都有新内容。
信是爸爸写的,描绘得很细。“现在不用奶瓶了,能用碗咕嘟咕嘟地喝水。一天喂两个蛋黄,饭里拌鱼汤,给他补钙和铁,一月吃五袋奶粉、一袋葡萄糖、一瓶蜂蜜、八盒营养米粉。”科里的护士说,我爸爸写来的信像是小说,又像是会计的明细账!
有什么办法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一个爸爸妈妈都是剖腹掏心地对待儿女的。每到晚上我上床时,我就想,孩子早睡了吧?要不要喂水?要不要喂奶?要不要换尿布?
我们这些人生活上苦一些好对付,食堂吃冷饭,过时关了门,这都能克服。可感情上的东西实在是千丝万缕,牵肠挂肚。一个女人,我既要爱孩子,同时爱丈夫,还要爱自己的工作,我精神上受不了,我感情上比较脆弱。
前段时间看了电视连续剧《情义无价》,柳心荷是一个歌女,她到钟家做了媳妇,她的私生女儿雨晴开了一家服装店,为了地位,为了在商业上当一个女强人,她隐瞒了二十五年的母女感情。我做不到。我想,一个女人要是像她这样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想干什么事情都能干成!
我是军人,我得坚强起来。
10.月儿弯弯月儿圆
儿女爱,夫妻情,比山高,比海深!
老一代的青藏人都知道一个关于女人与孩子的故事,这故事有点荒诞,也有点神奇,但也有点悲哀,十个人听了有十一种感受。
据说,这件未可置信的事情曾作为一个事故报告正式送交上级机关。事情发生在60年代初期。
车队归营了,夜正深。倒好车,驾驶员大吃一惊:坐在驾驶室里的连长的儿子不见了!
驾驶员记得十分清楚,这孩子没有下车。
正在这时,车灯的强烈光柱中,闪过一个穿军衣的女兵牵着连长儿子的手朝前方走去。驾驶员大喊:“小虎,回来!”
这一喊,女兵和小虎都不见了。
这事惊动了全连,连长指导员都不相信。
第二天深夜,驾驶员又一次目睹了前一夜的情景。
他再次向连队报告。
第三天深夜,连长和指导员隐蔽在驾驶室中,车灯大亮。
12点正,一位身背红十字药箱,军装外罩一件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手牵着连长的儿子小虎从放工具的绿帐篷中走来,有点飘渺,有点影影绰绰。两人再次定晴凝眸,没错,那孩子是小虎,女医生俏丽苗条,但似乎透出一种阴森森的冷气。连长举起手枪,“乒”的一声,女人和孩子都不见了,子弹却横飞到指导员的手上!
天一亮,连长命令士兵拆除了工具棚,挖地三尺!
沙土下,挖出一具穿军衣的女尸。年轻俏丽,发辫乌黑。大漠干燥,脸色仍如生前般粉嫩。但,小虎没有踪影。
这,引起许多议论,许多感叹。有说这是鬼怪的,有说这是孤仙的。不少人为这位女军人惋惜,应该成为妻子和母亲的西部女兵,被大自然过早地夺走了生命和青春。她没有死,她要一个孩子,这是她的梦!
俏丽秀美得似高原满天星花一样的王挺颖,在恩爱和美满的欢乐之海中陶醉了!她有一位深情的丈夫,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丈夫是少校副教导员,结婚八年,他们鸿雁传书,劳燕东西。饱尝了分离的苦楚,在县委宣传部任职的妻子毅然来到青藏线,扑进了丈夫的怀抱!
丈夫是汽车兵,一颗红五星和一身绿军装拴住了她的心。她和他都是军号声中诞生的儿女,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把他们结合在一起。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而痛苦的。无情的相思和无尽的家务折磨着两颗年轻的心。妻子发烧,烧得起不了床。天亮了,3岁的儿子要吃要喝要上幼儿园,妈妈浑身无力,她多么希望他就在身边,妻子需要丈夫,儿子需要爸爸,可是,任一雄在千里之外的青藏线上!
儿子的哭喊声惊动了机关宿舍的邻居们,他们砸开门,才发现军属王挺颖病得火烧火燎!
她退烧了,儿子任帅生病了,也是发烧。母亲整夜地抱着他,这是她和他的儿子。她怕,她没有依靠,她只有一个人顶着寒风,把儿子抱到医院,日日夜夜,守护在他的床头。这时,她多么想丈夫,想念那坚强有力的臂膀。
她打点好行装,她想他想得心焦!从吕梁山区坐汽车坐火车到孟源再倒车。早上4点下火车,抱着孩子吃不上饭挤不上车,小伙子都从车窗中爬进去,她只好望着火车一列一列地往西开,她盼望下一趟车空一些,人少一些。岁尾年关,人像蚂蚁、人像潮水、人像黄土沙粒一样多!一直等到晚上7点,才遇到一个“雷锋”帮忙挤上了车。行李架上也坐满了人,她手酸腰痛,把孩子的半个屁股搁在椅子背上,她迷迷糊糊地在油烟汗臭味中晃荡。两条腿站得又僵又硬,后来麻木了,后来,她的提包给人偷走了!
寒冬的风呼呼叫。来到荒凉的戈壁滩,飞沙满天。家属院中冷冰冰的,炉子又生不着,她真想哭。可是一见丈夫的面,她就笑了,一路上的辛苦疲劳像冰雪一样消融。她依偎着他,她觉得丈夫是柱,她只是梁,梁只有架在柱上,才能支撑起整个屋顶!她觉得她是煤,丈夫是火,煤只有和火在一起,才能熊熊燃烧!
丈夫33岁了,十几年的风雪昆仑路,他坚强了,他衰弱了,他得了胃病。他需要女人的照料,需要妻子和孩子的温暖,而妻子和孩子,也同样渴望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可以躲避风雨的大树。
他很伤心,刚来时,儿子低着头,从喉咙底里喊了他一声:“伯伯。”
妻子也伤心:一个家中少了男人,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她的男人一年才回来一个月。孩子大了,这是个儿子,儿子需要父爱,儿子需要像爸爸一样的果断、刚强、勇敢和力量,跟着妈妈长大的儿子决成不了铁血男儿!她崇拜一身雄风的男子,崇拜像丈夫这样的能吃苦能干活的男子汉。所以,当儿子来青藏线跟着父亲一起在戈壁滩在雪水河玩时,她开心地放怀大笑。她忘却了在吕梁山区那个县城里因为幼儿园放假、因为怕车怕人怕丢而将儿子反锁在家里的日子。
终于,她作出了一个伟大的抉择:“雄,我来陪伴你,好吗?”
他自然求之不得。可他不放心:“这里的气候,你们能习惯吗?”
“这么多人都习惯,我们也会适应的。”
这里干燥,她流着鼻血。但她不能离开他。丈夫被部队推荐到青海师范大学深造,他一时走不了。青藏线离不开他,他需要她。
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也为了青藏线,她决定放弃县委宣传干部的职务,放弃有煤气有卫生设备的那一个温暖舒适的窝!
高原增添了一朵秀美的花,高原多了一户温暖的家。少校军官任一雄一年跑了五趟拉萨。在格尔木,他有一个坚强的基地,这艘远航的舰,有一片宁静的港湾。
王挺颖改变了自己的专业。她在兵站的副食加工厂当会计兼保管,她结束了分居和相思之苦。因为有了他,这里的寒风飞雪和漫天沙土,都化作了暖流。他们团圆了,她觉得青藏高原的月亮比吕梁山的要圆。
从东北黑土地来的蓝伟华觉得高原的月亮比东北的要大。她和赵国瑞结婚十四年了,今年是第一次在一起过春节。除夕夜,饺子包好了,韭菜馅,富强面。锅里的水早开了,可他还没有回来。
电话响了,话筒中是丈夫的声音:“伟华,兵站的干部探家去了,我想在山上和战士们一起过春节,你们先吃吧。”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