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范敌人的夜袭,成立了机动分队。队长说:现在睡觉。哎呀!这下可要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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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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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人为了生存,重视卫生;为了生存,而甘愿承受苦难。但是,火线上的士兵们是为了死而重视卫生,为了死而甘愿承受苦难。
在火线上,性命难保,不讲卫生正是为了生存下去。为什么这么说?倘若由于不卫生而导致疟疾,那么他就会撤回后方,入院治疗。在那里没有敌人的子弹也没有实际战斗。身在火线的士兵亲身体验了所有最残酷的苦难,但那并非是为了生存而承受的苦难,也并非是为了生计而承受的苦难。那是为了追求死得其所而承受的苦难。
大概可以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五月三日
昨天夜里吃麻雀,喝烧酒。烧麻雀的味道非常鲜美,麻雀是用中队长的气枪打来的。战友们说:昨天夜里,从对岸发射过来约十发迫击炮,其中一发就落在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我却没有听到炮弹的爆炸声,酣睡得不亦乐乎。近来痔疮发作,痛得难受,不知如何是好。我真感到不可思议,在来到中国参加战争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痔疮。
翻一翻杂志,却又萌生出了名利心,对人世间产生出无比的眷恋。
五月四日
今天,据说一直要抵达目的地。
此次作战,我们的师团佯称第六十师团角田部队,旅团佯称第一二零旅团。
而且,为了有意使敌人获悉我们的番号,把印有这些部队番号、名称的标志、邮件等故意扔在道路上。
由于兵力不足,只有装扮成精锐部队的样子,这种伎俩真是令人可笑。
由于兵力不足,正如在安陆那样,那么大的一座城市,警卫部队仅有一个中队,在黄城庙这里仅有一个小队。
执行警卫的士兵们,天天昼夜上岗。因为在汉水对岸,有整整五个师团的敌人,大家都说着怪话:如果敌人大举进攻,我们简直不是对手,一会儿也坚持不了,那可太惨了。多么愚蠢的作战!
五月二十六日
这次作战,由于整日整夜的强行军,实在是疲备不堪,甚至连片刻的闲暇都没有。写日记什么的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用激烈这个词并不合适,用文字来形容的话,就是猛烈至极。在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个小时是在持续走路,而且是天天如此。
脚上如同触电般的感觉,脚背的骨头如同针扎似的疼。疼得使我难以忍受,不!是绝对忍受不了的。在行军途中,我患了疟疾,被送到休养室。总算得到了休养,可以把这次作战中想起来的事做一记录。
我虽说现在进入休养室,但是部队现在已结束作战,正警备在一个叫做洛阳店的小山村。所以,并非仅是我一个人在休养。
五月四日下午我们从黄城庙出发,日头相当毒,麦田里热浪滚滚、使人发闷。部队如同狩猎般地横穿在这广袤的茫茫麦田中。我们粗暴地践踏着小麦,踏出一条前进的道路。道路上,奔赴火线的各种部队,与我们一样,顶着烈日,艰难地呼吸着,向前推进。部队宛如一条大蛇,穿越在这没有阴凉的、也丝毫没有一缕细风的、如同海洋般的麦田中,向北急赶。
用于擦汗的白色手巾,随处可见,仿佛是陷入久旱之苦的大蛇吐出唾液。
我们第三小队与第二中队并肩走在大队的最前面,我们先行的任务是阵地侦察和敌情侦察。
在攻击安陆时,这一带曾一度被我军占领,但我军把安陆定为最前沿后撤之后,又被敌人再度抢占。遭到我第二大队的攻击,敌人向后撤退了大约二三里,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就是距离后撤敌人约一里的地方。
大片的树林随处可见。在支那,有树林的地方,肯定会有村庄。展现我们面前的这座村庄,呈现出荒凉凄惨的景象。在支那,每一座村庄都成为焦土抗战的牺牲品。随处可见的就是那漆黑的、烧了半截的房梁;因日晒而褪色的红砖墙;家中摆设品的碎片残骸;散乱的瓦片;水灵灵的青菜;树皮几乎烧焦的、使人迷失方向的树林。农民们在尚未倒塌的墙壁上,搭上烧剩下的木桩,上面铺上没有烧尽的草席、树叶等等,相互簇拥着坐在里面。在这狭窄的角落里,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就像叠在一起,挤着许多人。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他们是愤怒还是怨恨。自己的食物被抢走;自己的房子被烧毁,难道不愤怒吗?难道不怨恨吗?他们对于支那军的暴戾恣睢,心里藏有强烈的愤怒和深深的怨恨。
这种强烈的愤怒、深深的怨恨,外表看上去是一种茫然若失的神情。但在内心深处,却根深蒂固地打上了烙印。现在看上去他们仿佛没有愤怒、怨恨,正是因为他们表现出这种茫然若失的神情。
他们不仅对支那军,对我们也不抱好感,好像对任何一支军队都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
幼稚天真的孩子们,如同惧怕外界的小鸟,躲在母亲的怀里。那紧紧抱着母亲的身姿,使人怜悯,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经过几座这样的村庄,又到达一座建有临时野战仓库的村庄。仓库没有储存多少粮秣,这座村庄也同样被纵火烧毁。警卫的士兵搭起帐篷宿营。
在这座村庄旁,有条汉水的支流河流过,黄浊的河水缓慢地向前流淌着。
继续前进,又到达一座被烧过的村庄。在这里,我们必须渡过河去,但既没有桥也没有其他任何可以渡河的器具,所以各小队只得自造渡河筏子。我们立即脱去衣服,裸着上身,开始收集造船材料。所谓材料,就是烧剩下的木桩和门窗板等。当我们去收集这些烧剩下的材料时,发现在大火后现场的一个角落里,蠕动着一群悲痛欲绝、不知所措的农民。他们所有的东西,能够破坏的、能够抢走的,都被支那军纵火烧尽,或掠夺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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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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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注视着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也不想让他们帮什么忙。在以往,我们早就大声地喊:你的,来!来!让他们来帮忙。
不论是通情达理的士兵,还是没有同情心的士兵,都没有想要使用这些农民,原因就在于有一种难以使用的气氛。我们很快把太阳旗、五色旗、布告文和传单等散发到农民手中,农民看到这些,是否会血涌心头?从他们看我们的视线中,好像对我们的恐怖多少有一些减弱。
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些传单、布告文、旗子等,读着上面的文字。
五色旗和太阳旗,顷刻间就被插到每户农家被烧毁的废墟上,哗啦哗啦地迎风飘扬。
在倒塌了一半的墙壁上迎风飘扬的五色旗和太阳旗,就像报晓的雄鸡一样,预言着黑暗的夜幕很快要被吹散。黎明前那鲜红色的天空,逐渐向整个天空扩展。那些报晓的雄鸡,醒目地屹立在凄惨的废墟上。
农民们似乎很怀念那麦粮丰收、猪壮肉香的清朝时代,他们端详着五色旗。两位农民很快站起来,用一只缺了耳朵的破铁锅烧开水,慰劳我们。
他们还主动过来,帮我们捆扎筏子。
用那些从废墟里找到的旧铁丝、粗木桩和破旧的门窗板等,终于捆扎成一只筏子。筏子很小,每次只能乘坐五人,最早渡过河的五名士兵,跑到对岸的村庄里,找来绳索,从对岸把绳拉过来,筏子便顺着绳索往返。这比起使用竹棹已快了许多。
于是,部队开始渡河,因为筏子一次仅能搭乘五名,所以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时间已过六时,若到达目的地后再进行阵地侦察和敌情侦察,时间肯定不够用,所以,不能等到部队全部渡河完毕。上司决定有关先行人员带上必备的火器,先行渡河。所谓必备的火器,就是轻机枪和掷弹筒。
我们过河后,立即先行出发,顾不上说一句话,连汗都没擦一把,就大步流星地向前急赶。
到达一座不知名的山峰,第二中队进驻山峰的右侧,我们第三小队进驻山峰的左侧。
从这座不太高的山峰向下眺望,广袤无垠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很远的那一边。在对面,横卧着更高的层峦叠嶂的山峰。小队长、我、还有山岛君三人走到前面的台地去侦察敌情。我横躺在台地的草地上,抽起香烟。太阳已经深入地平线,四周吹拂着清爽的晚风。很明显,有某种东西把这种好的心情带入我的心中,那就是蔷薇花。在我躺着的前面,就有一株盛开着的野蔷薇花,那花朵几乎触摸到我的脸颊。我用鼻子闻了闻其中的一朵,蔷薇的清香沁人心脾。那红白交映的野蔷薇一定是在微笑着。硝烟与蔷薇——多么相差悬殊的存在啊!杀戮与微笑——多么相距甚远的现象啊!正因如此,这种可爱而纯洁的美,才深深地沁入我的心扉。
从山峰右侧派出了侦察兵,我们小队也派出一组军士侦察兵,带上夜行军的道路标志。天已经黑下来,我摘下一朵完整的、有着美丽花瓣的蔷薇花,放入胸前,向后面的宿营地走去。
这并非我的故作多情。置身于破坏与杀戮的血雨腥风之中,那追求一种完整美的心灵,那追求微笑的心灵,使我对这朵蔷薇花难舍难分。
被生擒的猪发出绝望的嚎叫,一把很钝的菜刀切下猪头,放入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