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王做做说服张的工作,使其明白。王是一个很善于揣测他人心理的三十五岁的男人,自从与我们同行之后,一齐度过相当长的日子。所以,从我们的动作就能推测出我们的意思,起到了代理翻译的作用。
王对张不停地说着不要紧,说明着、安慰着、哄劝着。连日的疲劳,令我们不知所措。
所以,仅有六个人的分队,使用着五名苦力。让这五个苦力吃上饭,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到处搜寻着支那米,而且不得不减少我们的饭量。
香烟带了许多,所以,他们可以充分地抽。
上司下达了攻击前进的命令,真继由于受了伤,所以,由冈崎来执行监视苦力的任务。第一分队的战斗员,仅剩下山本、宇望、坂上谷和我四个人,一个小队也仅有二十名左右。
各中队都是人数大大减少的部队,我这时才感受到在我肩上待机的轻机枪喷出火焰时的那种快感,这挺轻机枪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喷出火焰了。所以,枪口也没有热过一次。在这儿除了村庄以外没有任何遮蔽的茫茫大地上,全体部队为了躲避子弹而必须集中于这座村庄,人与马挤满了村庄。
我们从村庄的左端,向敌人冲击。
攻击部队是第一中队和第三中队,山炮、步兵炮、连射炮部队,特别为这次战斗配备的重炮从后面向前射击。第一中队在一线右侧,我们在一线左侧。
敌人据守城墙,拼命地抵抗着。在这平整的麦田里,没有可以藏身隐蔽的土堆什么的,一旦向敌人冲过去,就必须一口气跑一百多米。轻机枪沉甸甸的,只有长高的小麦是惟一可以隐蔽的场所。我们穿越着闷热的麦田,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前面有一条相当宽的沟,步枪手们一口气跨越过去,我也准备跃过去。用手提着机枪飞跳过去,但只听扑通一声,轻机枪的重量使我坠落沟底。子弹乱飞,必须从沟底爬出去,但那样又太费时间,那可不行。我急忙脱下泥泞的鞋子,死抠住沟壁向上爬。上来后,与刚刚在上面接过轻机枪的坂上谷进行了交接。这样,又赶到下一座村庄。重机枪从这座村庄左端的土堆,疯狂地喷射着火焰,我们赶到村边一户人家中间的一座孤零零的土堆前。看上去敌人固定了枪座,正在瞄准射击,在跑到这个土堆的途中,敌人的射手射来准确的子弹,扑向所有跃进的我军士兵,每个人都差点儿尝到这样一发子弹。就在通过某一地点的刹那间,充满杀机的子弹差不多呼啸而来,落在我们身后五六米的地方,扑哧地钻入土中,卷起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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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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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只是从一个方向进行射击。大概是被树木遮挡住,视线极为狭窄,只能清楚地看到某一处地方。
我们在通过这个地方时,全力以赴,拼命向前跑,因而敌人的子弹几乎都是徒劳的。从这个土堆到那一户人家,我们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已接近村边了,必须从这户人家冲到堤坝上去。在堤坝前面,有一片沼泽地,沼泽地中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敌人的火力密集地封锁着这条小道,阻止我们的前进。在此处已有人被打死(第一中队长和第二中队准尉在此战死)。
我们终于赶到堤坝,本应是施放烟幕、继续前进,但从后面传来命令:施放完烟幕,立即撤回。我发着牢骚:好不容易赶到这儿再撤退的话,那么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辛苦地赶到这里。
烟幕弹、特种烟幕弹同时打入城内。我们向后撤退,敌人被特种烟幕弹吓得惊恐万状,如同暴雨骤停似的,完全停止了射击。接着,敌人完全向后撤退。所以,部队向目的地出发,面对驴马编成的部队,没有飞来一发子弹。
傍晚,到达固家镇。固家镇是一个建有高大围墙、房子也很大的村庄。
如同其他处一样,支那的人们早已逃之夭夭,仅有几名女人从屋内稀罕地向外窥视着。我们第五中队在此处警卫联队本部。我们高喊着:能睡觉了!狂欢不已。当我们开始准备做饭、收拾铺盖时,突然,神经似的传令兵传来命令:第五小队去距固家镇一里的地方执行警戒。传令兵这个家伙。有时被我们敬若神明,有时被我们骂得狗血喷头,训斥为混蛋!手忙脚乱地从锅里捞出刚煮了一半的米饭,大声地申斥着苦力,踢开屋内的家什等匆忙出发了。在黑暗中,我们到达后面一里的村庄,独立重机枪队配属给我们。
布置了警戒线,做了到明天中午的饭菜,就寝时,已是凌晨三时。
虽说是睡觉了,但是好不容易横卧下疲惫的躯体,却难以入睡。
跳蚤袭击着我的整个躯体,别说睡觉了,即使是一只跳蚤也令我感到痛苦。好几次我脱得精光,去抓跳蚤,心想这下不要紧了,但刚一躺下,又开始痒痒起来,让我的心情一直焦躁不安。通信班不断地报告着异常情况,不知从什么时刻起,昏昏入睡。第二天上午八时起床,返回固家镇。
一直到昨天,太阳很毒,没有一丝细风。但在今天,就在这同样的大地上,刮起强烈的劲风。长得很密的小麦被吹得搅在一起,说是风,其实是暴土飞尘。而且,今天的风好像是从蒙古一带吹来的,卷起沙尘,天昏地暗,整个空中一片看不见的轰鸣。
出了城门,在左侧的农田中,有五名俘虏看着我们行进。
其中有两位美少年俘虏长得很好看,脸也长得很漂亮,仔细一看,从军帽耳根下垂着黑发,啊!好像是女人的短发!是女的吧?从头到脚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鞋是普通的步鞋,是那支那人的鞋,但是,从其廉价的草黄色军服的大短裤下,看到了袜子,正是有花纹的女袜。如果是男兵的话,应当是打着绑腿才对。服装同男兵没有差别,只是没打绑腿,穿着女人的袜子。果然,原来是女兵!——我们感到血往上涌,这满腔热血意味着牺牲,我们都知道牺牲的故事——知道所谓娘子军兵的故事,但那只是听说而已,在现实中可是初次见到。说起娘子军,似乎是好久没有闻到那种香粉的味道,不,她们不也是化着淡妆吗?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岁左右。泛着年轻光泽的脸上蒙着战尘,显出几分疲劳。我们的心就像被刺激了一下似的,发起热来。虽然是敌兵,但难得的是、有趣的是,对她们不感到丝毫的憎恶,我们就像观赏珍奇动物一样,看得入了迷。部队开始移动,开始远离她们。我的眼睛仿佛被她们的头发拉住似的,侧着身向前走着,很久,才从她们身上挪开目光。
大风卷起可怕的沙尘,包围着我们。不久,部队到达城外一个有围墙的村庄。昨天夜里,作为前卫的第一大队来到这个村庄,当时没有一位村民,但现在,突然哄地从四面八方跑出来许多人,抓住一看,原来是敌兵。
少校军医和他的妻子——一位娘子军女兵,还有许多士兵立即被抓获,那个娘子军女兵在被抓获时,还显出其媚态,迷惑着我们。士兵们哈哈地大笑着,很快向北门布置哨兵。这时,只听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在支那军的护卫下,村民们进入北门,哨兵将此情况报告给部队,立即前去抓捕。在此次作战中,原计划要活捉敌兵,但敌人数量过多,根本不能尽数抓获,不得已,只好用重机枪猛烈地向敌人扫射。敌人可能的确没有料到日本军已进击到这里,遭到打击,顿时陷入混乱,牛、毛驴、村民被打死无数。许多支那兵的尸体倒在城门前,堆积如山。
可以说,现代的日支两军都处于一个争取民众的战争时代。支那的国民是期望新政府的统治?还是期望国民政府的统治?无论对解决事变(对于日本来讲),还是增大抗战力量(对于支那军来讲),都有着重要的作用。因此,现代的支那军不再像以往那样,做那些掠夺、强奸等招致民众反感的行为。
第二天早晨,在经过北门外的石桥时,在河水几乎干涸的河床里,还躺着气息奄奄的敌军伤兵。四处堆积着各种惨状的尸体。其中,少校军医也倒在地上,被抓获的这些家伙们也统统被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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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乙第116号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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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军医的妻子,那个娘子军女兵看到她丈夫尸体惨状,大叫一声,跑上前去,哭喊着,早已泣不成声。从此以后,这个女兵完全没有了昨夜的那种媚态,变为一个坚强的女性。就在那天夜里,因企图逃跑,她也被枪毙了。
抓住一个据说是敌人游击队参谋长的男人,大约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肤色黝黑,脸长得坚毅,听说他会讲法语,还会讲日语。
但是,他的日语绝对不是那种能够聊天的水平,同他谈话几乎都是用支那语,或者是用法语进行。对于联队长的询问,也极为昂然,没有丝毫畏惧,相反,还疾言厉色地予以反驳。
“为什么你们采取容共政策?”
“我们并不一定喜欢容共,但是为战胜日本的侵略,除此以外,无路可走……”
“说说支那军的情况。”
“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我也是中国军人,对此,现在无可奉告,请不要做这种庸俗的审问了,日本军人也会这么做吧?……”
“如果有机会,是否会逃走?”
“从人的本性来看,也许会逃走……我们忠勇的士兵们,成了俘虏,但俘虏也应当有俘虏的规矩,请按照这种规矩对待我们……”
他就是这样从容不迫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