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一个苦力(所谓的苦力,就是被我随意拉的农夫),拿出一元钱递给那个孩子。
---------------
第三卷乙第116号证(8)
---------------
这一元钱是远远超过这几块粘糕的价格,这个苦力看不下去这种惨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
其他那些苦力们,却没有一丝羞愧的表情,毫不在乎地咀嚼着。
那位孩子仍然呆立着,他的麦秸草帽也被苦力们抢去。递给他钱的那位苦力对他说:剩余的钱,拿去买顶帽子吧。那位孩子边泣不成声地呜咽着,边点着头。多么美好的情景。我为这苦力的行为所深深打动,比不上这位苦力的日本兵有许多许多。我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有一次,我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点心,正巧此处有一个乞丐,那位孩子把这在支那任何地方都难以见到的、并且自己也特别想吃的点心送给了那位乞丐。我深感敬佩,就又给了他一块,他这才把点心放入自己的口中。
多么令人敬佩的孩子啊!我们继续前进,这一带村庄的村民并不像以往那些村民四处躲避逃亡。不仅如此,还给我们提来水,使我们感到不可思议。在到达某座村庄时,敌军的一个中尉穿着惟一的一件军服,带着七八名部下前来迎接。我们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把我们当做支那军而前来出迎的,他们被抓住后,听说我们是日本军,这才恍然大悟,尝到了我们日本军的威力。
脚上的疼痛更加激烈,好似骨头直接触到了地面的那种剧烈疼痛,几乎是连一步也走不动的剧痛。被部队甩在后面,增田君让苦力们背起背囊,摇摇晃晃地向前赶着。
他说软脚病疼得他已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到达黑山,在我们宿营的农家,有一位老爷子。
脚痛愈加剧烈,连站起来小便也嫌麻烦。把脚浸入酒中泡着。预定夜里十时出发,现在已是八时,由于有两位轻机枪手掉队,决定由我来扛着轻机枪。
这两位中的一个是现役。并非努力与不努力的事,但总令人想到好像是在逃避战斗。
在这种疲于奔命的时候,还必须扛着轻机枪走,可我不是轻机枪手,我甚至连机枪也不会使用。
对于轻机枪手的这种不负责任的、缺乏自尊心的行为,我极为愤慨,但又束手无策,肩扛轻机枪开始夜行军。
正是在这个夜晚,我才刻骨铭心地感到一种难以忍耐的苦中之苦。
脚疼得连一步也走不动了,眼看着就要突然倒下,我真想把这轻机枪扔出去。
由于连续几天的汗水浸泡,稍微有一点夜间的冷空气,衣服就变得又凉又臭,使人的心情变得恶劣。
现在,我正在写着这段日记,但一想起那时情景,就有一股苦汁涌入我的体内,就没有再写下去的情绪。
四里的路程,也没有写经过了多少时间。
只感到走了有六七里。
似乎被疲劳与脚痛的激流所推动,跨过了一座较高的山岗。
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只有脚步声在这平缓山岗的黑暗中不断响起。头脑里,完全不存在什么时间、里程的观念。压在我身上的轻机枪的重量,夺去我的思考和感觉。夜间的露水又将本已濡湿的汗水淋漓的衬衫、背心、上衣和裤子,更湿漉漉地缠绕在皮肤上,使我们的心情也是稀溜溜的。
恶魔般的漆黑的大凹地左右环绕着,我们有一种跳入其中的感觉。休息!休息……这低声传来的声音是多么期望的声音啊!这声音是救世主!是神仙!是佛祖!这悄悄传来的声音使人感到这是人生最大的福音。前面的家伙们如同感受到电击似的,像光一样向后面的人传达着“休息”,随后就想不顾一切,倒下就睡。但严格的军规紧紧地约束着我们,必须缩小间隔。拉开距离的队伍要缩小间隔,走在后面的,休息的时间相应减少。
对于后面的家伙们来说,休息这个词并非实际意义上的休息,相当于一个预告。
休息的命令传递下来之后的几分钟内,前面也是叽叽喳喳吵闹着。
这里是麦田的小道,我们胡乱地踏倒麦子,附在高高麦穗上的夜露吧嗒吧嗒地打在我们的脸上,地面非常潮湿。不管有什么事,都顾不上了,先好歹放松一下脚,横躺在地上,刚把脚平落在地面上,突然感到向上涌的浮肿的感觉,而且,剧痛开始一阵儿一阵儿发作。
抽烟是绝对禁止的,但有的人耐不住烟瘾,用帽子遮着,把嘴伸向麦田里,帽子像帐篷似的遮盖着,咝咝地划着火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到处都开始抽了起来。最后,几乎是人人抽起了香烟,我也是其中一个,中队长也抽起了烟。
我不由地喊道——多么愚蠢的做法,这真是兵力的消耗战。中队长默默无言,什么也没说。
抽着烟的部队就这么停留在这里。
我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时,听说工兵要开始架桥。不一会儿,第一分队前去援助,走了四五百米时,有一条河,工兵集合帆船,开始架桥。所谓桥就是在横列排着的船上,铺上现成的木板,为防止马匹滑倒,还在上面铺了被褥等。夜色已慢慢退去,天开始蒙蒙亮。
某一士兵说——喂喂,有一个支那商人来到河滩,经我们检查,发现他带了许多的红玉。
这个家伙好像不知道我们日本军的到来,大清早就赶到这里。由于没有桥,他感到很奇怪,并不知道支那兵彻底破坏了桥梁,还奇怪地看着我们,猛然醒悟,狂奔逃走。
---------------
第三卷乙第116号证(9)
---------------
早晨的阳光,一点点地吞噬着黑暗,视线开始明了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喊道:有支那残兵!随着这喊声,几名士兵抢过枪支追了起来。六七名支那残兵败将哗啦哗啦地跑过河,跳上土堤逃走了。如同毅然与黑暗诀别似的,叭,叭,枪声响起。冈崎哈哈大笑着回来说:打死两个支那残敌,在他们丢弃的皮包中,有这么一张名片,他把它递给我看。渡过河,马上就到城内,这是张家集。
匆匆赶到宿舍,洗了汗水浸透的衣服和内衣,擦了擦身上之后,酣睡起来。这是自出发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休息,随着睡魔的袭来,放展了身体,酣睡起来。
下午一时,前进!行进在暴土飞尘与酷热之中。
就在这天下午五时许,部队突然停了下来。发现有敌人,大人物们在商讨作战,部队停留了很长时间。不久,又向前开拔,就在附近的村庄宿营。
我们住宿的这户农家,有位抱着三个幼儿的老婆子。
我们为收拾睡觉的房间,把这农家的家什摆设统统扔了出去,摔裂劈开,点起了篝火。幼儿和老婆子被赶到了户外。当我值夜勤时,突然,发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深感奇怪,往前一看,原来是老婆子和幼儿,幼儿在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正值午夜二时,一定是这刺骨的冷风和严厉的日本兵,让孩子的童心感受到一种恐怖而哭泣。凛冽的冷风和寒气袭来,不由得抽吸几下鼻子。
哭泣一直在持续着,老婆子如同庇护小鸡的母鸡一样,抱着这个,护着那个,安慰着孩子。
多么凄惨啊!我猛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抱着我在雪中逗乐的祖母。孩子们像是想要钻进老婆子身体里那样,紧紧地附在老婆子的身上,呈现出这寂静世界中的一幅惨景。
次日凌晨,七时出发。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来到一座建有城墙的村庄。昨晚,吉冈外出侦察,回来报告说:看到许多轻型战车、汽车在频繁地往返。抓获了六个残敌,据说是负责出来收容伤员的。这座城里有一家野战医院,好像在昨天夜里撤走了。
往前一看,扛着担架的残敌,在麦田里东逃西窜,他们大概都累到了极点,一个个筋疲力尽。不管被我们抓住,还是被我们驱赶,都慢腾腾地移动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许多留着长头发的家伙。我看过一本士官留长发的小说,但不知道那是否是真实的,这些家伙也许是学生军吧?俘虏被带到本部去接受调查。我们又向前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看到麦田里散落着数量庞大的、装在子弹箱内原封未动的弹药。敌人原本是带着逃跑的,但由于我们的急速追击,敌人惊慌失措,遂弃之而去。在这些弹药箱附近,还有可折叠的新式铁制炉灶和大铁锅,到处散落着便衣、军服等。这一带是北支那风景。
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小麦田,道路好像是军用路,非常宽。敌人在沿着道路逃亡时,撒下无数的书籍、纸片。
后面的苦力被子弹射穿头部,一发子弹同时打中三个人,苦力中终于有一位战死了。
在这些运输粮秣的苦力中,有一位小辈(他今年二十六岁,很年轻,因而称为小辈)哭泣着,请求我们放他回去。这个小辈是我们最初从应城到皂市的途中抢来强行征用的,在途中他几次哀求我们让他回去。但我们强行带走了他,这位小辈姓张。还有一位姓王的苦力是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从盛家开始与我们同行的。我们对王讲:如果现在放这个小辈回去,我们就会感到很为难,因为要不分昼夜,翻山越岭,走五六十里路。所以,我们想他一个人根本回不去的,而且支那军对于给日本军当过苦力者一律以汉奸论处,现在让他回,只会使他迷失在路途或被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