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部队还在前线苦战,而我却一人独自回国的话,那就会有一种无比的自卑和耻辱感,但若非这样,就可以一扫这种自卑感和耻辱感。虽不能因此而夸耀什么,但由此可以有一个平静的心态,并使其充浸整个身心。
我原想:对于广岛人来说,所谓凯旋兵,是自从日清战争日清战争:指1894年~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以来,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怪的,所以对于我们的归来,大概也早已没有了什么激情吧?但在我们乘车前往医院的途中,那等待电车的人们,那站在房檐下的人们,走在路上的人们,都向我们致以了虔诚的敬意。我们所去的这家医院,大概是事变之后新建的。
回到内地的医院,最令我们不知所措的是,在野战医院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规矩宽松,在这里则很严格。我们首先必须要清醒地认识到:这里并非野战医院,把这种认识置于自己的大脑中,再去做一切事情。
内地的军队回归后,会有一种相当大的错误感觉。在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感觉上,有一种不合理的存在。在我自己的周围,充满了严格的、铁一般的规矩。所以,毋庸置疑地使我不知所措。其次又非常困惑——像我这种越来越让人操心的人,这里真不是适合我久留的地方。总感到身上压着沉重的包袱,我想早日出院。
来到这所医院,感到野战医院的护士与内地医院的护士有着明显不同。内地医院的护士,没有任何的担忧与不安,如秋高气爽的天空一样,自由而明朗。接待患者也极其自然得体。她们的任何举止言谈,仿佛都在欣赏着自己幸福的生活。在与她们的接触中,我们没有感到任何障碍。
而野战医院的护士,简单地说,缺少诙谐,护士少而患者多,过度的劳累使她们在战场工作的那种意识,那种明朗,在某种程度上被冲淡了,但她们的工作却愈发认真。
虽然她们的服务很周到,态度很亲切,但却使人感到一种机械式的、冷冰冰的感觉。她们很少发出笑声,也很少同患者们轻松地聊天,看不到那种充满自信的自然感觉,常常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原护士是一个很爽朗的人,在住院时,好像经常哭泣。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一定有着深深的乡愁。在南京时,患病的护士很多,大多都患上阿米巴痢疾,或许是从患者传染给护士的。
在我住院期间,还有一位叫做清水的护士,就因染上痢疾而不治身亡。这位二十三岁的年轻护士之死,强烈地震撼了我,我感到无比的感叹。虽然对于死亡早已司空见惯,但对于清水护士之死,仍使我备感到对生命的眷恋,感到无比的悲痛。用香粉、口红等将她化妆得如同美人,犹如生者一般。那紧紧闭合的小嘴,早已停止呼吸的鼻子,那永远不再睁开的眼睛,让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这种危险常常伴随着野战医院。
正因如此,她们的声音使人感到犹如金属般地、硬邦邦地感觉,让人强烈地感到一种认真的精神,在这种认真面前,是不会产生诙谐的。因此,也并不能说内地医院的护士缺乏认真,但比起那种冷冰冰的认真来,首先让人感到她们的明朗与爽快。
看完《万叶集》及其解释,对于研修短歌极有启示,受益匪浅。
九月十九日
刚踏上日本大地,就有一股强烈的读书欲,对于过去的不用功,我深深感到一种悔恨。我宛如孩子般地有着旺盛的求知欲。
首先,我如饥似渴地读起了手头现有七月号《日本评论》。《日本评论》比《改造》更好一些,看《日本评论》这是第一次。回到家的话,要认真读一下《改造》、《日本评论》、《文艺》、《文学》、《新潮》这五类杂志。其他有什么好书,也当然要好好拜读了。现在眼前想要看的书,大约有十五六册。
每月买这五种杂志,再加上买一些其他书籍约五元左右,这样每月读书的话,其购书费就需十元。花多少钱先暂且不谈,要想看书并理解,需要投入相当的努力和大量时间。
但我有决心,一定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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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为“南京大屠杀”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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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友好来自于真实。隐瞒事实,文过饰非,作出诚实、善意的样子,两手作揖,强露笑脸并不能产生真正的友好。反之,即使自虐性的暴露也不能说是真实,那毋宁说是伪善的充满恶意的。我们决不是自虐性地为了暴露日军的坏事、恶行、屠杀而会见记者的。谁是这种恶的始作俑者?责任应由谁负?找出恶的根源,进而反省,希望不再重犯错误,不正是日中友好的基础吗?我们本着这一想法会见了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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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为“南京大屠杀”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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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7月7日,我就“南京事件”会见记者,并公开了战场记录。此事一方面得到了全国赞同,另一方面也招致猛烈的非难和攻击。我收到大量的非难电话及信件(约70封)。非难攻击者都是匿名的,无论如何查询都是冒名的人,写信人用的也是假名字。我公开了住所姓名,在电视上露面,但为什么这些人却隐姓埋名呢?还有,那些自称为“赤报队”、“爱国青年联合会”的人对我的恐吓更甚于其他人。
每天从早到晚,我不断受到电话攻击,非难和谩骂,妻子吓得战战兢兢的。我倒不害怕,且逐一回答说明。听到过我说明的人几乎都表示理解。但是,我对匿名者并没有做反驳和说明。
另外,有些人虽然没有给我直接来电话或写信,可意见与匿名者相同,其中,不乏卑劣之辈,认为我得了多少钱什么的,因此,我想对此作出回答。我国的文化是从中国传来的,我想这是我要说的原点(出发点)。中国是文化的先驱,日本人的思想、哲学大都来自于东洋史东洋史:东洋一词有多种含义。①指亚洲,②指东亚、东南亚地区。在日本战前,东洋史习惯上主要指中国史。东洋史与日本人的文化密不可分。按理说,应该没有人不希望日中友好,并在将来与中国共同繁荣、发展。倘若一个邻居闯入自己家的宅院,蛮横地说:你家的宅院太宽敞了,给我十坪,并强行用暴力夺走,那么,被强夺的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行动呢?如果站在被拳脚相加,被暴力侵害宅院者的立场上来考虑的话,日中战争的是非曲直即便是孩子也能够理解。
真正的友好来自于真实。隐瞒事实,文过饰非,作出诚实、善意的样子,两手作揖,强露笑脸并不能产生真正的友好。反之,即使自虐性的暴露也不能说是真实,那毋宁说是伪善的充满恶意的。我们决不是自虐性地为了暴露日军的坏事、恶行、屠杀而会见记者的。谁是这种恶的始作俑者?责任应由谁负?找出恶的根源,进而反省,希望不再重犯错误,不正是日中友好的基础吗?我们本着这一想法会见了记者。
如果仅仅是暴露旧恶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是有害的。在中国方面,日军屠杀俘虏的事实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即使我们几个闭口不言也是隐瞒不了的。
这次屠杀是谁指使的?为什么?就是狂妄的陆军!不加入有关对待俘虏的日内瓦国际公约,正是基于“不当活俘虏”这种陆军的精神主义,因此认为杀死俘虏的敌兵是理所当然的。不加入国际公约(即不受国际公约的约束)、对俘虏的待遇漠不关心的,正是“陆军教”的将军们。是他们让善良的士兵扭曲了本性。“陆军教”策划了愚蠢的战争,却让善良的父老兄弟像露水一样消失在战场。死去战友们还以为是为了正义为了国家而牺牲的。
人在被置于极限状态下就会产生异常心理而变态。不知死神哪一瞬间降临,在这种生死极限的心理状态下的所作所为是不应被谴责的。那么,应该被谴责的是什么?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何在?必须严厉追究!我们三人向与会的各位记者呼吁。
非难和攻击我的匿名者说我是“亵渎英灵的家伙”、“把战殁者看作是无谓牺牲的家伙”。
果然是那样吗?诸位的父老兄弟战死沙场总有所求吧!不就是企盼骨肉至亲不再奔赴战场吗?不就是希望日中不再战,永远友好下去吗?比起流于形式去参拜九段(靖国神社)来,不是更应该在每个人的心里为发誓不再战而祈祷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战死的人不过是战败的无意义的牺牲品,那不正是死得毫无价值吗?日本战败后,一位受降的中国军官公开对我们说:“我当过日军的俘虏,在南京下关曾遭日军屠杀,我在被枪杀的战友们的尸体中装死,趁着夜色悄悄逃生才活了下来。一想起那时的事就悲愤不已。今天,真想枪毙了你们这些俘虏,但是奉上峰‘以德报怨’之命,放你们一条生路”。他的话义正词严。我得以活命,没齿不忘。大江日夜悠悠,流水不息,不争先后。中国人民就是以这种大度风范宽大地对待我们的。
我们并不怯懦。我认为真正的友好来自彼此的真心相待。日本人倡导的所谓赤心、真心、诚心究竟是什么?我认为,想要隐瞒不能隐瞒的事实,这种怯懦卑劣有害于和平和友好。匿名者们!不是中国军队侵略了日本,而是日本军队侵略了中国!如果忘记了这个原点,那么所有的观点都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