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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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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书籍名:《缚石》    作者:君芷锍


        沿着河走在岸边。

        我的脚好痛,在水里泡了一晚上,估计最惨的就是脚。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刺激着我全部神经。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早就散了,我随手捡了枝树枝把头发绾起来到腰的位置。肯定是湿的头发太重了,我觉得头好沉,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

        “上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我抬头,看见乌宗珉半蹲着身子。

        “上来。”他看我没动,又说到。

        “你的伤……”

        我突然停住了,他投向我的眼光让我住了口。有愤怒,有厌恶,有心疼,也有一股悲哀……

        我没说话,乖乖俯了上去。想着,就让他背一小段就下来。

        他背起我,继续向前走,脚步早就不敏捷轻快了,沉重的,有些凌乱的走向前去。

        “似乎我对你还有点用处啊!”我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声音里的冷酷还是听的到。

        “恩。”

        “不过在暗门面前,这点用处似乎对傅大小姐没用啊。”

        我不说话。

        他冷笑几声,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低低的说:“你是否后悔?”

        “是,我最后悔的就是在赶走马车前没把你踢下去。”

        “你若逃到天主教地界是否可保无碍?”

        “说不准。”

        “是因为那天车内的那人吗?”

        “恩,且不说工夫有多高,血刀云黯都只给他当车夫,暗门内地位应该在坛主之上,说不定是四大总司其中之一。”

        “可是也有可能是阮家的人马。”

        “所以说是说不准。若是阮家的人,就只可能是阮家的当家才可能驱的动云黯。阮家的当家是个老头,不过他有个儿子,晚年得子,宝贝的不得了。若当日车内的人是阮家的少公子,那在天主教内自当无滤。”

        “万一不是呢?”

        “不是?亡命天涯也是一种潇洒。”

        “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暗门。”

        他冷笑一声,“不怕,我只是讨厌他们卑鄙冷血。那是最不耻的人。”

        “万一有一天你落入他们手里呢?”我不理会他的画外之音。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投靠天主教或者峻邺山庄呢,起码会有人护你周全。”

        他的背有微微的一颤。

        “去给人端茶送水,还是当他们利益相争的牺牲者?当他们的爪牙,为他们歼灭一个又一个小门派,最后帮他们攻打对方?”

        “他们都是正当门派,不会像暗门那样制造灭门惨案的。”

        他冷笑,“是吗?十三年前邺永华血洗莨菪山,十八年前销金一族被苏沩灭族。这正当门派龌龊的事情哪里又少了去,自诩名门正派,其实还不是满手人命的人。”

        我心中一凛,易扬没有告诉我,可这些都是我知道有,但是却不想知道的事实。

        我不想知道,假装这只个单纯的武侠世界,继续当一个无知的鸵鸟。假装相信这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假装相信所有看到的,假装相信一切……

        “可是,”我忍着心里的酸楚,继续说,“万一暗门不放过你,你就不能放下这些可笑的坚持吗?”

        “可笑?”

        我低低叹息,“我明白你想拥护干净的善良。可是哪里有绝对的正义?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杀人了就是杀人了,除开正义的外衣,都是鲜血染满双手的刽子手。不管是天主教高高在上的圣女还是最低贱肮脏卑鄙的乞丐,都是人命,都是一条血债。有人无恶不作,有人行善半生,可是在刀剑下都一样是怨死的亡魂。一个人,理由再冠冕堂皇,都不足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确实,那些用各种旗号,鼓动人民为他们上战场的人,是有罪的;可那些在明里暗里为他们杀人的人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站的越高只不过是欠别人的越多。”

        他没说话。

        “若是没有暗门追杀,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当个逍遥剑客。游历四方,时而对酒当歌,时而夜下泛舟。可以山林隐居,也可喧闹酒肆。这种随性的生活也是我爱的。可这都是在你活着的前提下,现在去投靠天主教,虽然是你不愿的,起码可以保你安全。你也不能说你从未杀过人,投奔天主教只不过是为你杀人的事实换个理由。”

        “难道我朝暮公子在你看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了?”

        “不是,你自然不怕。可总有人怕你死。”

        “是吗?此话怎讲?”

        “虽然父母已去,但必有惜你念你的人,传你武艺的人,和你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和你把酒言欢的人,甚至是你同床共枕的人。”

        “我若说都没有呢?”

        我微楞,随即马上说:“那么你终将遇到一个那样的人。”

        “谁?”

        “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人会是你所认识的人中最完美的人。你出门,她会为你担心。你平安回来,她会满心欢喜的给你做好一桌饭菜。你生病,她会为你端茶送水;她生病,却瞒着不让你知道。你会愿意在万人面前高歌,只为博她一笑;愿意翻山越岭,只为见她一面。为她喜为她忧,想到和她的天长地老。就算世界都消失了,也愿意为她而活下去。”

        我一口气说完,说完了,又心里隐隐做痛的想到一个清雅的笑容。

        听了好久,才听到乌宗珉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说:“你是叫我去投靠天主教?”

        “你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

        “你说的很好,”他声音有点令人摸不透,“也许就为你这番话,我就会去投靠天主教。”

        “恩。”我有点欣慰。

        “只是,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遇到你的那个人了?”

        我僵住。

        忘了吗?忘了吗?忘了谁说的“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忘了谁说的“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忘了谁说的“对不起,我爱的一直都是她。”忘了吗?忘过吗?

        “是的,”我说,“曾经遇到了,很美。”

        “那么现在呢?”

        我把脸埋在他的后肩上。

        “死了……”我说。

        乌宗珉的衣服还没干透,也许……后肩的衣服要干的慢一点。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乌宗珉的步伐依然沉重。

        周围很安静,只有河流默默的哀伤。河边的微风时断时续,像哀求,像哭泣。

        他脚下的杂草像有一只只手,挽留着,召唤着。

        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变幻,春,夏,秋,冬,雨露,夕阳,深夜,浓雾,繁花,落叶,情伤,人念……

        我无止境的涅盘,却忘了我的初衷。

        他背着我走着,穿过记忆,划破过往,恍惚又看到那个夕阳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放映,一个少年伸着手为一个少女遮阳……一晃眼又是一幢楼前,那个少女奔泪的离去,逃开另外两个握在一起的人……

        有人哭泣,也有人叫好。有人相遇,又有人永别。有人怀念,更有人遗忘。

        缘渺渺,知深深,影憧憧,路漫漫,恨萧萧。

        其实我只个入戏太深的看客。

        已经落幕却迟迟不愿离去。

        空中有飞鸟划过天空的声音,我却愿意相信那是天使离去的声音。

        我埋头在一个人的后肩上,从以往走到将来,长长的路途谁来收拾我支离破碎的心,再给我一个可以相信的勇气。

        乌宗珉背着我走在河岸上。

        “一步一莲花,一步一轮回。”

        我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

        我的确是想让他背一小段距离就自己下来走的。可是他的背的确太舒服了,宽大温暖,我就这么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

        居然还做了梦。

        梦里情景错乱,一会是木旭那张清雅哀伤的脸,和他到处找我的身影。一会儿是翰君焦急的声音说:“糟了。”一会又是易扬一袭站在城墙上的白衣。一会儿又是水匕銎有点扭曲的脸大声说:“易扬你个娈人!”再过会儿又看见易扬渐行渐远,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可是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模糊得睁开眼,草房?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别再做梦了。

        “喂,你醒都醒了还装什么装啊!”乌宗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愤愤的。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颇为熟悉的剑眉星目。

        “哎,还想偷懒多睡会儿,被你识破了!”我努力做出副没事的样子来。

        “还睡!你都睡了三天了!再睡我都该赔本给你买棺材了!”

        “三天!?不会吧?”惊讶。

        “哼,可不是三天吗!害得我给你端茶送水的……这可不便宜哦!”他说的有些忿忿,但谁都听的出来因为我醒了所带来的喜悦夹杂其中。

        我细细的看他,果然他两个眼睛下老大个黑眼圈。当下笑出声来,心里一片温暖。

        “好意思笑!”他瞪了我一眼,旋即想起了什么,起身早到门口,大喊一句:“老头子,快来看看,人醒了!”

        好半天没反映,乌宗珉又喊了几声,门外才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就说今天人会醒嘛,你看看,你看看,果然没错吧。”

        “哼,是啊,说三天后日落前会醒,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点了,差点没醒过来。”乌宗珉气哼哼的说。

        我这才打量起身处之处,简陋的床铺,干草搭的屋顶,木质的桌椅有点发霉,破旧的墙上挂着形形□□的干草干花,夕阳时分,阳光洒进来,一派宁静祥和。

        门口出现个人影来,“我说日落前醒了就肯定会醒来,小老儿我行医这么久,几时说错过!”来人说道。

        来人其实不老,面容还颇为耐看,只是头发花白,是老年人特有的灰色的头发。鹤发童颜。穿着土布的衣服掩不住清瘦的身子,脚步有些蹒跚,走到我的跟前来。

        “手拿来,我把把。”他说着。

        一股酒气便随来人的到来慢慢飘开。

        他在我脉搏上搭了三根指头,两个有点浑浊的眼睛盯着看我的面色。走近了看,这人真的让人看不出年纪来,明明是两鬓斑白却是四十不到的面容。鼻子红红的,像是个酒糟鼻。

        “怎么样?”乌宗珉说,难掩其中关切之音。

        我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白我一眼:“你若一命呜呼,我这冤大头可就真冤死了。老头子,你笑什么笑,快说她死的了不!”

        新来的人也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回去,“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啦!年轻人,没大没小的!我开张单子你拿去用高火煮开,再用文火煎一个时辰,记得中间加一次水。喝完药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的!”

        “什么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啊!”

        那人放开我的手,走到桌前写起单子来,边写边说:“哼,她本来就有内伤,五脏焚火,血行逆乱,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偏偏又好死不死跳进冰水,外冻内焚,捞起来后也不说换换衣衫,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几日不醒。要不是小老儿我宅心仁厚……”

        “你快算了吧,我在谷口待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怎么见你宅心仁厚!”乌宗珉哼了一声说。

        “你看你这态度,倒像是我求了你似的!”

        “她这病要几时才好?”

        “在其他地方可能躺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去,但在我芷蒲谷三天就可以行走了。只是这病根子是铁定落来了,以后风雨之时难免关节疼痛,不得久行,这辈子怕也沾不得冷水了……”

        “妈的,你就这点本事还号称半仙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拿去,写好了。药房抽屉上都写着药材的名称,你别抓错了。过会儿也别忘了晚饭,最好打点野味来。还有记得烧个水来晚上小老儿我洗个澡……”

        话还没说完,乌宗珉就已经气呼呼的走出去了,不给那人说完话的机会。

        乌宗珉出门后,我靠着后墙,对那人说:“高人如何称呼?”

        “我住在这里十三年了,早忘了自己叫什么啦。”

        “乌宗珉不是说您是半仙……”

        “咳,那是小老儿我有时候出谷买酒喝,碰到有个生老病死的就帮一把。有个几次之后,那些山里的人就这么胡乱叫了起来。”

        “是乌宗珉带我来这里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里的大夫没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点他来谷口求我。这小子也是,自己内伤那么严重也不管管,还背着你走一天一夜来谷口。”

        “他……”我心里暖暖的,“内伤无碍了吧?”

        “哼,我看来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刚好我小老儿酒瘾上来了,出谷一看,两个将死之人,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么都答应。’说完就晕过去了。我看再不下药你们俩真要上西天了,才把你们俩接进谷来。”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捧在手里。心里白花花的一片感动。

        “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年轻人,身强体壮,我两副药灌下去早就生龙活虎了。倒是你,一开始是昏迷,还胡言乱语,灌了几回汤后就开始昏睡,睡了三天才醒。你不知道,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问我二十几遍你什么时候醒,问的我头都大了。”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我和乌宗珉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固然有他的侠客精神在做怂,但是若一个不相干的人能为你做到这个分上,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像……恩,不像……不像……”

        我抬头,那人回过神来,停止了喃喃自语。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目光闪烁,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先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道。

        他又犹豫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说:“你……可是天主教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