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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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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军人大院》    作者:漫林




“是苹果树吧?”任歌冲着窗外的那一片绿色,喃喃地说道。

“看,老外了吧。”夏冰满脸得意,扭头看了一眼任歌,接着把头一甩,“不知道吧,好呵,总有任歌不知道的东西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任歌用一只胳膊肘杵了杵夏冰的胳膊。

“这叫花红树。知道了吧。”

“哦。其实,我也没说错,本来花红和苹果就是同科的。我们就是叫花红小苹果。”任歌说道。

“好吧,就算你说对了。但是,我敢说一五八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植物。”一五八的夏冰不无自豪地说着。

窗外的树林就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在附和着一五八的夏冰。

任歌没有和她较这个真,她忽然专注地看着窗外,她感到她看到了一幅画,她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那个遥远的。无比遥远的国度,那是她没有到过的地方,可是此刻她感到了那里的一切都在转移,向着她的视野转移,那是一种美的转移。她曾经为那种美冲动。她似乎感到,现在那种叫冲动的东西又在她的身上复苏,一点一点的,像小虫子在爬,在她的肌肉纤维的缝隙里,在她富有弹性的血管壁上,她的眼睛就一点一点地眯缝起来,深存在她心里的那个她,带着满身的崇高挺拔着身子,昂扬在那一片绿色之上……

任歌带着一五八的崭新的太阳,走进了她的世界。

一五八的新的太阳照耀着两个年轻的女兵姣好的面孔,热烈的欢迎无声无息。

“有好多好多植物,你真的肯定没有见过。美的,怪的……”夏冰喃喃地。可是,在她的心里总在响着一个声音,我回来了,一五八,我回来了。

9

戴天娇一大早就逃出了宿舍,她简直一分钟都不愿等待了,她要赶快到这座山上来,她一定要来看看这里到底能告诉她什么。她登上山顶的时候,阳光已经像帽子一样戴在了上面,山腰上还是暗色,树木是墨绿色,本来是红色的山土,也变成了咖啡色。山顶一片明亮,好像是一个舞台,被打了追光灯。其实山顶上没有什么称得上奇特的东西,原本是光秃秃平坦坦的一片,仿佛几千年来就是在等待着什么。现在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墓碑,使光光的山顶生出一种伟大来。墓碑后面垒着坟堆,不论是新坟还是老坟,用的碑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石料,一样的大小,垒的坟也是—样的,一切都像部队的队列一样,在刻板中保持着一种庄严。

戴天娇没有想到眼前的情景竟是这样的,尽管在过去她想到过墓地,可是眼前如此壮观、如此严谨的墓地是超出她的想象的。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想难道它们会告诉我什么吗?她忽然觉得什么叫渺小,与这片墓地相比,她就是渺小。

她忽然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将向哪一块墓碑走去?就是走去又能干什么呢?

可是,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是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来的地方。在她还没有自己的独立的世界、还不懂得感情是多种多样的时候,她就知道在一个叫一五八的地方,存在着一个人,这个人与她的家有一种她不知道的联系,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总是在影响着家的生活秩序。

这一年20岁的戴天娇做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次选择。她没有与爸爸商量,更没有事先告诉妈妈,而是毫不犹豫地在毕业去向表上填上了陆军一五八医院几个字。一五八就好像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特殊的符号,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与她有了某种联系,她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有时她甚至会忘了那是一所陆军医院,而是一个模糊的、时刻诱惑着她的大房子。

最先感到吃惊的是学校,因为戴天娇的出色表现,学校已经决定让她留校,校方感到这是一个好多年没有遇到的好学员,是一块可以琢成的玉。学员队向她谈了意见,没想到她的决心很大。

最后,当她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爸爸用那种好像自己听错了的语气说:“什么?一五八。”

妈妈情绪激动地喊道:“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妈妈坚定地说道。

戴天娇把目光投向了爸爸,她知道爸爸最疼爱、也最溺爱自己。可是,她看到爸爸的目光并没有接住她的目光,而是垂下了眼帘。

“我已经决定了,并且都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戴天娇说。

“你……宣布了也不行,叫他们改。”妈妈说。戴天娇吃惊地发现,妈妈这么不讲理。

“我不!我不能这样做。”戴天娇也特别不像是平常的那个乖女孩。

忽然,妈妈哭了起来,“你可不能这样做啊……”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

戴天娇懵了,尽管她对于可能发生的事做过想象,可她还是被眼前的一切吓懵了,她向爸爸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爸爸根本就没有看她,而是垂着头,靠在那张宽大的老式沙发上,看上去爸爸和沙发都苍老极了。她急忙走向妈妈。妈妈长叹一声,抓住她的手,用哭腔说道:“你可不能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说完又大声啜泣着。

戴天娇“哇”地一声哭了。

夏阿姨颤颤巍巍地扑过来,“哎哟,我的女子哦,我的乖宝,我的心肝,莫哭、莫哭。”拉扯着戴天娇走出书房。

小的时候,她知道电灯亮了的时候,爸爸就坐在那个可以放下三个她的那个大沙发里看报纸,爸爸戴着眼镜,大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她总是在外面疯玩完以后,大声喊着:各口各家,扁担开花。跑口自己的家。她要穿过一个很大的院子,蹦跳着上五个台阶以后,才能进到屋里,房子里还有很多房子,她只向一间房子跑去,那里面有看报纸的爸爸,还有夏阿姨专门为她放着的凉开水,她总是跑着进屋,只要她那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传进来,她的老爸爸就把下巴一收,让眼镜掉在鼻尖上,眼光从眼镜架上越过,嘴里嘟囔着:“我们家的女英雄回来了。”她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冲到放水杯的地方,举起水杯就咕嘟咕嘟起来。放下杯子,用手背横扫一下嘴唇,就跑到爸爸坐的沙发前,用手撩开爸爸手里的报纸,拱进爸爸的怀里。这时,爸爸准会乐得发出雷一样的笑声,爸爸边笑边喊着:“我们家的女英雄。”如果这时恰巧遇到母亲下楼,那么戴天娇就会受到母亲一次莫名其妙的训斥,让她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这时戴天娇就会满腹委屈地离开书房,到围墙边夏阿姨的那间小屋子里去。

她举着小脑袋问夏阿姨:“妈妈怎么又不高兴了?”

夏阿姨总是叹一口气,“唉,没事找事。”说得小小的戴天娇莫名其妙地。

这时,戴天娇也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收了回来,她在那些墓碑与墓碑的间隙里,看到了盛开着的小花,她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可是她发现这些花都是那么的经看,第一眼总是不打人的眼睛,可是一旦看见了,就会贪婪地看下去,站着看不过瘾就蹲下来看,看上去它们是好几个家族的,它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然后又有另一个家族的成员三五成群的挤在它们的旁边,它们共同散发着一种香味,不是一种普通意义上的香味,是一种清淡的但是深刻的味道,能够直接进入胸腔,穿梭在肺叶上的各个细胞里。戴天娇忽然感到气味铺成了一条通道。使她以另一种形式离开了这里,她走进了一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在她已经经历的生活里,有一段时间她是生活在现在的这种气味中的。

事实上,在这个明亮的早晨,她所处的环境没有给她提供一个可以顺着那条气味通道走下去的条件。于是,在她处于一种沉浸状态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实实在在的把她吓了一跳。很久她想不通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的走动为什么没有任何声音?等她发现时,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脚,那时她还蹲在地上,她在看地上开着的小花,在想一些关于花的问题。一双过于破烂的灯芯绒布鞋出现在花的中间,并且踩倒了一个花的家族,后来就是她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她用地站了起来,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立即进行了一次紧急集合。男人在对着她笑,那是一种有障碍的笑。于是她就断定她遇到了一个疯子。在她的经验里疯子有可怕的也有不可怕的,可怕的会不分青红皂白把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打一顿,然后坦然离去。她断定眼前的疯子是不可怕的,首先这个疯子没有一张像上了油彩的脏脸,男人脸很自,真正的白,使皮肤透亮甚至反光,一眼能看出这样的白皮肤的质地很细嫩,只是这样细嫩的白皮肤,现在已经松弛了,尤其是两个腮帮子,像老女人的一样向下赘着。男人脸上最醒目的是他的鼻子,红色的鼻子,但决不是通常说的那种酒糟鼻,它没有粗大的毛孔,也不是血一样红,它就是一种单纯的浅红,这一切都让20岁的戴天娇断定他是一个不可怕的疯子,戴天娇甚至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缠绵的温情来。

男人看她站了起来,就对着她笑了,谦卑的笑,启开湿润的嘴唇,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戴天娇也对他笑了笑,好像是害怕后退出来的笑。戴天娇笑着就向后面退着,她没有说话,她知道和这样的人是无法交谈的,它们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男人依然在笑,看着一步步向后退去的戴天娇谦卑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