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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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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高句丽倔强异常,屡次挑衅中原,终于在高宗手中荡平,自然不免又歌舞升平、庆贺一番。然而表面上的盛极一时下潜伏着种种危机,未能引起在上者的警觉,导致不久后国势出现逆转。

1、  府兵制的崩溃。

因府兵待遇下降,士兵逃亡不断,军队士气低落。在刘仁轨带兵经略百济之时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惜乎未能引起高宗的重视。之后府兵逃亡现象更加普遍,朝廷被迫颁布严令,逃往军士的家眷将作为罪犯没入宫中,可见情况的严重性。仁孝的太子弘曾以该规定太过严苛为由表请皇帝废除。

2、  军纪涣散,吏治松弛。

太宗时代很重视对于军纪的维护和对被征服民族的怀柔,侯君集立下灭高昌这样的大功,也曾因为纵兵劫掠而入狱。及至高宗时代,唐军被对外征服中的长胜战绩冲昏头脑,朝廷也重才胜过重德,只要打了胜仗,一切好商量。在这样风气的影响下,原本持身甚正的苏定方到了辽东战场上也象换了个人,百济破时,白骨盈野,十不存一,令刘仁轨对他颇有不满。

3、  重征服而轻治理,对占领区经营不够。

高宗时主要继承了太宗时代的对外政策,绝少派兵长期在外戍边,只是依靠强大的国力威慑四夷。太宗鉴于初唐时人丁凋零、国力未复,不愿在边事上花费太多,但对于高昌这样地理位置重要的降国仍然采用置为州县直接管理的方式。高宗朝大多采取羁縻的方式,高宗大约存了与父亲一较长短的形式,一味开疆拓土,边将神勇,却不在乎挑选持重老成的边官,帝国疆域在短时间内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相应的治理和经营并未跟上,加之没有军队长期驻扎,一旦事变很容易导致当地民族的反叛。

苏定方、李绩等名将的相继谢世,军队也面临新老换届的情况。为唐军长胜不败战绩所遮掩的这种种危机,并未得到妥善解决,终于在大非川唐蕃之战后浮出台面,动摇了不可一世的唐帝国。

吐蕃位于唐帝国的西陲,几乎与大唐同时进入强盛期,在唐帝国东征西讨建立起东亚霸权的时候,吐蕃也征象雄,定南疆,在青藏高原上建立起统一而强盛的吐蕃王朝。太宗时代唐蕃以友好为主,有文成公主入藏,及藏王派兵助唐使王玄策平中天竺等事。然藏王松赞干布去世后,大相禄东赞独揽大权,颇思以对外征服的辉煌战绩来巩固该家族在吐蕃的地位。大唐袭灭西突厥时,有意染指西域的吐蕃就截击过大唐军队,不料被苏定方一千破八万,吃了个大亏,从此老实了好几年。[1]  之后唐致力于经营东北,辽东成为主战场,吐蕃便于吐谷浑争夺青海地区的霸权,双方都遣使向唐求援,指责对方的不是。因当时吐蕃和吐谷浑都算唐的盟国,对吐蕃的实力认识不清,高宗采取了两不相帮的政策,导致吐谷浑迅速被吐蕃攻灭,尽有其土地人口,吐蕃的实力得到极大增长,进一步挥师西域。吐谷浑这个缓冲地带既不存在,唐蕃的矛盾立刻尖锐起来。咸亨元年(公元670年),高宗诏令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郭待封为副,率众十余万讨伐吐蕃,助吐谷浑复国,另一方面也是以围魏救赵的战略,迫使吐蕃撤回了在西域的主力部队。唐军由海拔2300米左右的位于河湟谷地的鄯州出发,深入吐蕃腹地青藏高原已觉气息不畅,薛仁贵决定在大非川分兵,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副将郭待封率领辎重部队。原作战计划是辎重部队在大非岭上设栅固守,主力部队倍道疾进。薛仁贵到达河口时击破吐蕃,然后回撤到乌海城,然而郭待封在主力部队出发后并没有在大非岭建立阵地,而是继续前进,刚到乌海地区就被伏击的吐蕃军队击溃,辎重军粮全部损失,薛仁贵只好撤退,在大非川遭到吐蕃军队毁灭性打击。此战虽然名为“大非川战役”,实际上胜败决于乌海。乌海(托索湖)为青藏高原上的交通要道,海拔在4000米左右。大非川一战的失败长期认为是郭侍封自恃为名将之后,不服薛仁贵的调遣所致,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唐军真正的失利原因是青藏高原的高峻地势带来的的高原反应。薛仁贵率领的主力部队由海拔2300米的鄯州快速上升至海拔4000米以上的乌海,仍然进行急行军“轻锐倍道”,  及至辎重全失,遭遇吐蕃大军,本已身处死地,不得不拼力一击的关头,部队却被高原反应折磨得疲惫不堪,丧失战斗力,无力出击。高宗事后责备薛仁贵说:“有人云卿乌海城下自不击贼,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注:《旧唐书》卷83《薛仁贵传》)”,即是指此了。

大非川一战,破除了唐军天下无敌不可战胜的神话,吐蕃由此信心爆棚,多次与唐在西域和剑南道展开争夺,由此揭开了长达百年的唐蕃战争的帷幕。虽然终高宗之世,有娄师德、黑齿常之在剑南道屯田镇守,西域又受制于裴行俭和王方翼,吐蕃并未占到半点便宜,然而由此引发的全局震荡却是不可估量的。首先是东、西突厥密谋复国,高宗时代在西域并未长期驻军,在突厥贵族的煽动下,安西四镇屡屡陷落,先后有裴行俭三定西域之事。东北由于唐军在辽东战场杀戮颇重,新罗王乘势挑拨高句丽和百济民众叛乱,驱逐唐军,安东都护府被迫迁往辽东。高宗大怒,命刘仁轨率军出击新罗,新罗大败,急忙遣使谢罪,但并不因此放弃收复高句丽和百济故地的企图。基本上唐军一到新罗便谢罪,唐军一退又开始蚕食辽东,颇有点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不屈不挠,原本和大唐之间隔了新罗、属于飞地的百济故地,终于被新罗完全吞并。但最麻烦的还是吐蕃,大非川之战后,唐廷还是没有放弃在青藏高原上与吐蕃角逐的努力,结果仪凤三年再败于青海湖。此战之后,唐终于意识到吐蕃是无法消灭的,在剑南和西域等低海拔地区的胜利,并不能让唐军越过乌海、河源威胁吐蕃腹地,从而决定了唐蕃战争中唐只能采取守势,而吐蕃却可以纵横驰骋在青藏高原之上。乌海至河源海拔均在4200米以上,背后便是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巴颜喀拉山脉,堪称吐蕃中部的“安全门”,这是严酷的大自然设置在唐军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唐朝君臣对此十分无奈,青海战役结束后,高宗曾经问策于群臣,普遍的看法是“攻之则兵威未足,镇之则国力有余,宜抚养士卒,守御边境。”[2]  而在此献策高宗的魏元忠、以及唐蕃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娄师德和黑齿常之等人,日后成为了武周的名臣骁将。

边疆告急促使高宗把主要注意力放到了对外事务上,裴行俭、刘仁轨等人纷纷受诏出征,武后抓紧这个好机会大肆揽权,实力又有增长。她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朝中无人的困乏,许敬宗已经年老,除他之外众宰相无一是武后心腹。如无高官支持,武后空有“二圣”之名和参政议政之权也难以全盘掌控政局。急于用人的武后遂打破官员须凭考试进阶的制度,“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3],开创了泛阶的局面。按照大唐制度,由六品跳升五品是仕途的一道重要关口,由四品跳升三品又是另一道关口。入三品都是以恩旧特拜,入五品则需经过考试,按成绩叙进。就连升散阶从五品也要奏报皇帝,取其进止。泛阶一开,五品、三品高官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尊贵了,整个官僚队伍中补充进来大批的“寒门”之士,改变着先前的高门勋贵结构。此举对唐帝国来说有利也有弊,一方面大批寒士的上位促进了士庶合流,扩大了统治基础,可算广聚贤才,另一方面官僚队伍的急剧扩充,也不免有选官过滥的弊端。昔日太宗皇帝为纠正隋末弊政,大规模精简官吏,淘汰庸员,定制官品文武共643员,规定数额之外“超编”官员一名者,主管官员要杖刑一百,超出十名要受两年徒刑。严格的选官制度现被打破,及至高宗晚年,朝廷穿绯服的四品官几乎满朝都是,可见其泛滥。不过此举对于武后个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成百上千的人因这一政策而受惠,得以享受高官厚禄,自然对武后感恩戴德。在收买人心方面,武后赢了漂亮的一仗。

只是这些力量还没有转化为助力之前,许敬宗已经因年老而退休了,武后顿时面临唱独角戏的尴尬局面。咸亨元年,天下大旱,关中饥馑,朝廷不得不下诏任由百姓往各州逐食,并宣布政府班子东幸洛阳,解决吃饭问题。陪随同行的武后之母杨氏已有92岁高龄,病逝于途中。久旱失雨,黎民受困,原本不满武后参政的各政治势力乘机发难,直指在上者失德,致遭天谴。武后权衡利弊,遂上书高宗,引咎在己,主动要求高宗废除自己的后位。这是心灰意懒,还是以退为进?在进退维谷的矛盾和内心的隐隐作痛中,武后把抉择的权力交给了高宗。

(本节未完待续)

[1]  敦煌出土的吐蕃文《编年史》第十条:至羊年(高宗显庆四年,659年),赞普驻于乍之鹿园。大论东赞驻吐谷浑。达延莽布支于乌海东如与唐廷苏定方交战,达延战死,且以八万败于一千。

[2]  于赓哲:疾病与唐蕃战争,《历史研究》2004年/05。

[3]《资治通鉴》第二百零一卷: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先是阶无泛加,皆以劳考叙进,至五品三品,仍奏取进止,至是始有泛阶;比及末年,服绯者满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