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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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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平心而论,贤的积累和人气均不如故太子弘,或者是自感底气不足,才会表现得越发叛逆和激进。武后的所有警告和指责都被置之脑后,他一如既往地走马飞鹰调笑吟唱,也照旧地宠溺着他的同性恋人,监国掌政依然我行我素直接裁决,甚至不像哥哥遇大事还要请示二圣。他渴望尽快建立起自身的形象,摆脱母后的阴影,因此不断地挑战着母亲的权威。武后的肝火渐渐升起,越发加紧了对儿子的调教,有关太子失德的奏章雪片似的往宫里递,然而压力越强,贤的反抗力度也就越大,皇后和太子之间的冷淡和紧张,已经成为长安城街头巷尾的八卦话题。各式各样的传言悄然出笼,说贤其实并非武后的亲生儿子,而是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所出,韩国夫人和她子女的神秘死亡,也正和武后有密切关系。所以贤其实并不是皇帝的嫡子,反而是天后情敌的孽种而已。没有人能查出谣言从何处而来,但也没有人能否定谣言的杀伤力,它使本来就已脆弱不堪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贤倔强地以沉默来对抗传言,只是他看人的眼光变得更为凌厉和不信任,他相信身边一定有母后安插的间谍。意志的对抗,智慧的交锋,阴谋,谣言……汇聚在权力撕扯的大明宫里,重重帷幕低垂,阴森而诡秘,如同人心。

(未完待续)

此时大唐的国际国内形势并不太平,东、西突厥皆在密谋复国,多次叛乱,安西四镇几经易手,幸得裴行俭等人治军有方,尚能维持局面。最难缠的还是吐蕃,刘仁轨有心排挤李敬玄推荐他去抵御吐蕃,李敬玄本是文官,懦弱无能,青海一战大败于吐蕃战神论钦陵,幸好手下黑齿常之率敢死队深夜偷袭吐蕃军营,迫使对方慌乱退去,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鉴于吐蕃的猖狂,高宗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举荐军事人才,征召不拘一格,百姓官吏均可应征,并亲自召见诸州举人问策,首开大唐武举制度的先河。原本是文官的娄师德即应举猛士诏而从军,他当年已经49岁,“以红抹额”而应诏,就是系了块红布在额头上,揭下榜文去从军,这形象估计比较刺激,影响很大,以至于n年后的杜牧还引以为文人从军的榜样。李敬玄青海之败,娄师德当即收集残兵再战吐蕃,军威复振,吐蕃隐遁,数年不敢犯边。娄师德和黑齿常之遂成为抵御吐蕃的著名将领。鉴于吐蕃已成为大唐的头号大敌,太学生魏元忠上《平戎三策》,认为朝廷要抓的一是用人,二是必须赏罚分明,三是请开民间养马。  高宗深以为然,亲自召见魏元忠,并让他在中书省效力、列席朝会。而日后的武周名相狄仁杰也因谏阻高宗欲重罪误伐昭陵柏树的两位将军而受到高宗的赏识,被提拔为侍御史。娄师德、魏元忠、狄仁杰这三人后来都入阁拜相,名动一时,至此,武周朝的几位重量级人物已悉数登场。

边境上狼烟四起,国内也是灾害不断,年年水旱,民生困苦,以至于高宗怀疑是否年号不祥。皇后和太子的矛盾,也越演越烈,照此态势发展下去,两人迟早会火拼一场。太子贤毕竟执政时间尚短,威望和实力均不足以故太子弘媲美,儿臣的身份更是一重天然的限制,急需得到高宗的支持。然而高宗却常年缠绵病榻,居于深宫之中,无法给贤提供及时有力的援助,只能任由儿子一个人去面对如山的风浪。与母后已经势同水火的太子贤,等闲不愿意踏入被母后严密把持的禁宫大内,也就无法见到父亲几面,如果以奏章的形式上呈,更是无法穿越母后及其情报网的严格过滤,只会落到素节上《忠孝论》那样引火烧身的下场。在高宗本人不出面的情况下,武后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天后之名为病弱的丈夫处理国政,代行君权,无论是太子贤还是忠于李唐的大臣都只能在君臣大义下俯首听令,此消彼长,权力的天平逐渐向武后倾斜。在武后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一轮又打又拉之后,一些识时务的大臣已经转而投效武后,高宗所代表的最高权力如不干预,太子贤和忠于李唐的群臣恪于名分只能坐视,再也无法阻止武后的崛起。贤得不到高宗的臂助,武后却可以恣意利用高宗的名义来树立自己的权威,诸多内忧外患之中,高宗病弱的身体,才是大唐帝国最大的隐忧。

高宗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迫切地希望能恢复健康,发挥一点余热,然而这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只能期望于丹药和神力。李治原本不信神仙之说,显庆二年他曾以轻蔑的语气提到:“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有。”然而自从他得风疾之后态度就发生了转变,也开始征方士合药了。估计唐人对丹药的看法就像我们看待气功,虽然不断有人说练气功不得法会走火入魔搞得神经兮兮,不过没钱治病的、身患绝症的、有志突破人体极限的,还是照样勇于尝试。李唐皇室的家族遗传病发作起来痛苦难当,既然名医束手,那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到处找偏方。唐代的炼丹家因此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把真龙天子的肠胃当鼎炉来做化学试验,在他们锲而不舍的钻研下,终于研制出了中古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火药,砰砰砰内部引爆,搞“崩”了好几位皇帝。李治不是不知道有风险,然而人到绝望之时,总是希望有奇迹出现。总章元年王玄策给他引荐了一位印度僧人,没错啦,就是那位向吐蕃、尼泊尔借兵灭了中天竺的传奇使节^_^  不幸的是王玄策不仅带回了俘虏中天竺国王,还带回了一位好吹牛的洋和尚,合出的长生不老药送大行皇帝驾鹤西返,王玄策的五品官职就再没升上去过。王玄策后来又几次出使天竺,很不甘心地又带了个洋和尚回来推荐给高宗,拍胸脯打包票地说这回这个一定是真的大师,结果挨了郝处俊老大一个白眼。高宗其实很有点动心,药都炼成了,想想还是没敢吃,讪讪然地附合了郝处俊几句“是啊是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面还是封洋和尚为将军,安置在长安住下,就有些留待后用的意思。上元二年后高宗病情越发恶化,也顾不得许多了,公开下诏广征方士合练黄白,先先后后找了将近百人之众。[8]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术士明崇俨以其远近闻名的医术和神通被招入长安宫廷,成为高宗的私人医师。

传说这位明崇俨神通广大,有役使鬼神之能,精善岐黄,奇迹般地治好了某刺史千金的绝症,因此受到高宗的青睐。不过明大师对时政的兴趣远远大过诊治病情,“翩翩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家”,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明崇俨多与京师的达官贵人交往,又常借症病的机会向高宗进言,假借鬼神之名臧否人物,评论政事。

“昨日臣与安期生下棋,谈到天下大势都不约而同地叹气,以为太子庸劣,难成大器,苍生从此多难了。”明大师悲天悯人地说,“倒是英王哲(即唐中宗,他的名字和封号几经改变)的容貌颇似已故的太宗皇帝,有人君之相。”

“其实说到相貌,诸皇子之中还是最年幼的相王(即睿宗李旦)最为尊贵,”过了两天,明大师又有高论,“至于太子,唉,不说也罢,实在不堪继承大统。”

这样肆无忌惮攻击当朝太子的话语,竟然出自一个江湖术士之口,不由得不让人怀疑明崇俨的政治背景——他是否武后特意安排到高宗身边的?以武后对高宗的严密监管,不可能容忍一个异端分子接近影响高宗,而明崇俨与武后来往密切,也众所周知,——他经常为武后施法驱鬼。何况如果没有人背后撑腰,一个江湖术士又怎么大胆到批评当今太子?贤常年见不到父皇一面,父皇身边却包围着这样一群整日对自己说三道四的小人,太子心中的郁闷和不甘可想而知。大唐太子一向命苦,太子建成喋血禁宫,太子承乾幽死黔州,废太子忠以谋反罪被赐自尽,故太子弘死得不明不白,但象贤这样仍居太子之位,就被一个江湖术士如此羞辱欺凌的还是头一个。仪凤三年,太子的两位得力臂助宰相戴至德、张文瓘先后辞世,高宗苦心经营的以反武人士组成的宰相班子已现出缺口。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除非出现奇迹,太子贤的命运已注定凄艳悲情如西天落霞。

贤不是理想主义的弘,从来不曾低估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贤也不是自欺欺人的高宗,从来不曾奢望会有奇迹发生,惟其清醒,所以痛苦。面对着母后的步步紧逼,父皇的爱莫能助,找不到自救的方法,罗网在越收越紧,而他却已无路可逃。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之将至却无能为力,心事重重的贤将内心的不安与挣扎谱写成宝成之曲,一个个带血的音符从断裂的蜀丝梧桐间缓缓逸出,那悲恸莫名的曲调震撼着每个知音者的心灵。妙解音律的始平县令李嗣真偶然听到,不禁失声道:“此曲何哀思不和之甚也?”一问才知道是太子新谱的琴曲宝成乐。李嗣真叹息良久,方道:“此乐宫商不和,是君臣相阻之征。角征失位,是父子不协之兆。杀声既多,哀调又苦,若国家无事,恐怕太子会有难吧。”

一曲既毕,太子贤苍白而英俊的脸上,现出了决然的神情,仿佛所有的痛苦和疑虑,已经自琴声中释放。事情既已无可避免,唯有挺身去承担。他已不堪承受无休止的谣言、毁谤、苛责、监视,骄傲的天性不容他退缩和示弱,即使是自不量力,他也愿意拼尽全力放手一搏。调露元年,术士明崇俨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