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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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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书籍名:《武则天——女皇之路》    作者:萧让




武后震怒了。她敏感地察觉到是谁在搞鬼,是谁胆敢公然在京师杀害皇后的宠臣。明崇俨被追赠为侍中,就连他的儿子也受惠被封为秘书郎。同时侦骑遍出,京师震动,当作头号要案来抓。在武后一迭声地催促之下,大批人被逮捕入狱,日夜严刑拷打,常常有人被屈打成招,直到抓到新的“凶手”才放掉,然后又是一轮周而复始,但凶手却始终没有抓到。

躲在深宫里的李治也被惊动了。他当然知道武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针对谁,立即下诏太子监国。可惜已经太迟了,长久以来自私地躲在宫里喝药服丹,逃避外界,放任妻子掌权执政,任由儿子在风涛中挣扎,现在再给太子一个监国的名义,又有什么用呢?眼看着如此优秀的儿子即将遭受灭顶之灾,高宗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起了汉初商山四皓的故事。当年刘邦宠爱戚夫人及赵王如意,汉太子刘盈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张良设计请出了德高望重的隐士商山四皓为太子保驾,让刘邦打消了原意。于是,大唐皇帝李治终于离开了他那个乌龟壳,亲自到嵩山拜访当时著名的隐士田游岩,希望他能像汉初的商山四皓那样,保住太子贤的位子。田游岩倒是很爽快地答应出山做太子宾客,然而对武后这样不惧人言的人来说,一个久居林泉不问世事的隐士岂能挡得住她的脚步?调露二年(即永隆元年)四月,因为几位老宰相去世,朝廷又新近任命了四位宰相,其中有黄门侍郎裴炎,当时的官职仅为四品。低品级官员的拜相,正是武后的创造发明,免得那些资深老臣不听使唤。裴炎的拜相,使武后终于在宰相中找到了一个同盟军,标志着武后向政治中枢渗透的努力得以成功。有些学者常以裴炎反对武后称帝为由说明裴炎并非武后心腹,殊不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刘祎之最后也死于武后之手,但并不代表他做北门学士时有少帮武后出谋划策。从事态的发展来看,如果没有裴炎、刘祎之等人的大力配合,单凭武后一个人是无法连败二子独揽朝纲的。

朝中有人好办事。裴炎拜相之后,武后信心大增,公然拘捕太子贤的同性情人户奴赵道生,向贤直接下手了!在电视剧《大明宫词》里面,娈童合欢虽然身份卑微,但对太子忠贞不渝,情甘赴死,让无数同人女为之感动得眼泪直淌。而现实中的赵道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表现远远没有那么戏剧化,一顿大刑伺候,便招认自己确有受太子委托刺杀明崇俨。当然,考虑到人都是血肉之躯,实在没必要要求过甚,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小失望。既然有了人证,武后立即派人全面搜查太子府,结果从东宫马坊里搜出了数百具甲胄。武后震惊,她这才清楚地意识到太子对她的不满和憎恶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也就是说,太子贤在必要的时候,是不惜动用暴力手段与她一战的!从什么时候起,母子之间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风吹在眉间心上,多少有些冷冷的寒,事已至此,这个儿子是不能留了。武后果断地决定,把这桩普通的谋杀案,转而定性为谋反案,就势把李贤拉下马。于是,在武后的精心挑选之下,由三位宰相组成的重案组宣告成立,三司会审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国罪。

(未完待续)

[8]  《旧唐书*叶法善传》:“时高宗令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法善上言:「金丹难就,徒费财物,有亏政理,请核其真伪。」帝然其言,因令法善试之,由是乃出九十余人,因一切罢之。”

按照唐制,为了防止京师发生叛乱,像皂甲这一类属军队正式装备的兵器运入京师时,要由卫尉寺长官卫尉卿先“籍其名数”,再交由下辖之武库署保管;遇“大祭祀、大朝会、大驾巡幸”时,再由武器署依所需数量向武库署领用,事毕须送还武库署保管。制度虽是如此,执行并不十分严格,“诸卫将军事毕后,多有污损,逾限不纳”,所以玄宗开元二十七年,为杜绝奸源,敕准卫府[尉]卿李升之奏请:“自今以后,每事了,限五日内送纳武库。”且太子东宫本有十率府等军事机构和武装护卫,存有一定数量的甲冑器仗并不奇怪。在东宫马坊搜得的这数百领皂甲,其实并不是太拿得出手的证据。若能以“逾期缴纳”为由,在尚未严格执行缴纳期限的高宗朝,及高宗本人“素爱太子”的基本心态支持下,由心向李唐皇室的主审官审判,不是不能藉辞开脱的。武后要把这样一起证据明显不足的案子定成铁案,主审宰相的人选至关重要。案发前的宰相团实际有八人:

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三品刘仁轨;

侍中兼太子宾客郝处俊;

中书侍郎、同三品兼太子右庶子李义琰;

中书侍郎检校左庶子、同三品薛元超;

黄门侍郎、同三品裴炎;

黄门侍郎、同三品崔知温;

中书侍郎、同三品王德真;

太子左庶子、同三品张大安。

其中刘仁轨、郝处俊、李义琰都是著名的反武人士,太子左庶子张大安更是贤的心腹,和贤一起注《后汉书》讽刺过武后,崔知温资深望重,不可能听武后摆布。王德真章怀太子案后便被罢相,大概也不是武后亲信。最后挑选了薛元超和裴炎这两位新近提拔上来的宰相,会同刚由宰相降为御史大夫高智周来主审。

高智周是由薛元超引荐入仕的,本身官小位卑,无能左右局势。据《新唐书*高智周传》记载,他  “与薛元超、裴炎同治章怀太子狱,无所同异,固表去位。高宗美其概,授右散骑常侍。请致仕,听之。”就是说他在审案之中不表示意见,只是一个劲儿地请求辞职,受到高宗的赞扬,迁为右散骑常侍。但高智周不愿意再做官了,请求告老还乡,最后高宗同意了。这段描写从侧面让我们了解到当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态势,高智周不愿参与定罪太子,唯有辞职以表清白。他的人格受到高宗的赞美,也反映出高宗偏爱太子的态度,然而高宗的立场如此明显还是不能保护太子,显示出大权旁落的疲态。

薛元超是初唐著名才子,当时的文坛领袖,引荐推重过初唐四杰和陈子昂,所以在唐代文学史上也有一席之地。高宗武周时代唐王朝文艺初成,他也应记一功。然而此人在政坛上的表现远远逊色于文坛,之前两次贬官都是因为拍权贵的马屁,一次是李义府,一次是上官仪。这两人政见完全不同,他还真是墙头草随风倒。薛元超本是秦府十八学士之一薛收的儿子,薛收早亡,当时薛元超只得两岁。太宗痛惜故人早逝,爱屋及乌,对元超倍加呵护。九岁时太宗亲自召见他.送入弘文馆读书,十九岁时,太宗又做媒把和静县主嫁给他。和静县主就是齐王元吉和杨氏的女儿,玄武门之变太宗杀了兄弟全家,女儿倒是都留下了。时过境迁,难免心存歉疚,给元吉女儿挑的女婿倒比给自己女儿挑的好。杨氏算来还是武后的远方表姐,可是她身份尴尬,没有丝毫政治影响力,不仅武后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位表姐半句,就是薛元超也没把自己太太和丈母娘放在眼里。后来官至中书令的薛元超公然放话说,他这一生虽然富贵已极,但仍有三件憾事,“一恨不是进士出身,二恨不得娶五姓女,三恨不得修国史”。在他看来,太太无权无势门第不高,不能为自己增光添彩,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了。这多少可以让我们了解到这位才子的另外一面,说他具有攀附权威的人格,并非妄断。章怀太子被废后,高宗慰勉原东宫官员,李义琰引咎涕泣,薛元超却舞蹈谢罪,两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李义琰后来被迫辞职,薛元超却升为中书令,不同的际遇,再一次透露出薛元超在章怀太子案中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

至于裴炎,更是武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的飞黄腾达正与武后的崛起密切相关,三年后又助武后导演了一场废帝的好戏。而主审章怀太子一案,正是裴炎捞取政治资本的关键一着。于是,在裴炎坚持、薛元超附议、高智周弃权的情况下,太子贤的谋逆罪名被判成立,皇后太子之争,就此分出胜负。

高宗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太子怎么会谋反?天下早晚都是他的。他不想再追究下去,但武后发话了:“为人子者谋逆,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面对着武后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大义凛然的台词,高宗招架不住,无词以对。最后两相折衷的结果,免去贤一死,被废为庶人,幽禁于宫中。从东宫搜出来的数百甲胄被运往天津桥当众焚毁,让普天下都看清楚和天后作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武后借机发动清洗,所有曾和她不合的宰相无不波及,太子心腹张大安首先被流放,第二年反对过她摄政的郝处俊罢相,李义琰也在不久后托病退休。而裴炎和薛元超则分别升为两省长官侍中和中书令。

太子贤交游广阔,王公大臣好友众多,这些人也都逃不过武后的报复。曹王明、蒋王炜、东阳公主,乃至一众开国功臣如张公谨、唐临等的后人都被牵连进来,全部流放出京。其中曹王明因与贤过于亲密,被担心留有后患的武后逼死。说来曹王明还是武后表姐巢剌王妃杨氏唯一的儿子,武后此举,也算是将大义灭亲做到了极致。最绝的还是武后对付太子贤好友高岐的手段。高岐的祖父即是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士廉,长孙无忌一案中高家已经受了一次打击,但世家大族毕竟根深叶茂,后来高宗也有意和解,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担任高官。武后也不多说,把高政交给其父处理,叫他们自己瞧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