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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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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摆好桌子再说。』

胡雪岩早有准备的,打开箱子,取出簇新的一副竹背牙牌,极精致的一副筹码,雪白的牙牌,叫船家的女儿阿珠来铺好桌子,分好筹码。两面茶几,摆上果碟,泡上好茶,然后叫船家停一停船,搭上跳板,把周、吴两委员请了过来。

一看这场面,两人都是高兴得不得了,『有趣,有趣!』周委员笑着说道∶『跟我们这位胡大哥在一起,实在有劲道。』

『闲话少说,』吴委员更性急,『快坐下来。怎么打法?』

于是四个人坐下来扳了位,张胖子提议,一百两银子一底的『幺半』,二十和底,三百和满贯。自摸一副『辣子』,三十两一家,便有九十两进帐。

『太大了!』周委员说,『自己人小玩玩,打个对折吧!』

『对,对,打对折。』吴委员也说,『我只带了三十两银子,不够输的。』

『不要紧,不要紧!有钱庄的人在这里,两位怕什么?』胡雪岩一面说,一面给张胖子递了个眼色。

张胖子会意了,从身上摸出一叠银票来,取了两张一百两的放在周,吴二人面前,笑着说道,『我先垫本,赢了我提一成。』

『输了呢?』吴委员问。

『输了?』胡雪岩说,『等赢了再还。』

这是有赢无输的牌,周、吴二人越发高兴。心里痛快,牌风也顺了,加以明慧可人的阿珠,一遍遍毛巾把子,一道道点心送了上来,这场牌打得实在舒服。

四圈打完,坐在胡雪岩下家的周委员,一家大赢,吴委员也还不错,输的是张胖子和胡雪岩,两个人的牌品都好,依旧笑嘻嘻地毫不在乎。

等扳了位,吴委员的牌风又上去了,因为这四圈恰好是他坐在胡雪岩的下家。再下一家是周委员,吴委员只顾自己做大牌,张子出得松,所以周委员也还好,氽出去有限。

八圈打完,船已泊岸,天也快黑了,自然歇手。算一算筹码,吴委员赢了一底半,周委员赢了一底,张胖子没有什么输赢。但有他们两家一成的贴

补,也变成了赢家,只有胡雪岩一个人大输,连头钱在内,成了『四吃一』。

『摆着,摆着!』周委员很大方地说,『明天再打再算!』

『赌钱赌个现!』胡雪岩说了句杭州的谚语,『而况是第一次,来,来兑筹码,兑筹码!』

胡雪岩开『枕头箱』取出银票,一一照付,零数用现银子补足,只看他也不怎么细算,三把两把一抓,分配停当,各人自已再数一数,丝毫不差。

吴委员大为倾服,翘起大拇指赞道∶『雪岩兄,「度支才也」!』

他肚子里有些墨水,这句引自《新唐书》,唐明皇欣赏杨国忠替他管赌帐管得清楚的褒语,胡雪岩却听不懂,但他懂得藏拙,料想是句好话,只报以感谢的一笑,不多说什么!

最后算头钱,那是一副牌、一副牌打的,因为牌风甚大,打了十六七两银子,胡雪岩把筹码往自己面前一放,喊道∶『阿珠!』

阿珠正帮着她娘在船梢上做菜,听得招呼,娇滴滴答应一声∶『来了!』

接着便出现在船门口,她系一条青竹布围裙,一面擦着手,一面憨憨地笑着,一根乌油油的长辫子从肩上斜甩了过来,衬着她那张红白分明的鹅蛋脸,那番风韵,着实撩人。

胡雪岩眼尖,眼角已瞟见周、吴二人盯着阿珠不放的神情,心里立刻又有了盘算,『来,阿珠,四两银子的头钱。』他说∶『交给你娘!』

『谢谢胡老爷!』阿珠福了福。

『你谢错人了!要谢周老爷、吴老爷。喏!』他拈起一张银票,招一招手,等阿珠走近桌子,他才低声又说∶『头钱不止四两。周老爷、吴老爷格外有赏,补足二十两银子,是你的私房钱。』

这一说,阿珠的双眼张得更大了,惊喜地不知所措,张胖子便笑道∶『阿珠!周老爷、吴老爷替你办嫁妆。还不快道谢!』

『张老爷最喜欢说笑话!』阿珠红云满面,旋即垂着眼替周、吴二人请安。

『这倒不能不意思意思了!』吴委员向周委员说。于是每人又赏了十两。

在阿珠,自出娘胎,何曾有过这么多钱?只看她道谢又道谢,站起身来晃荡着长辫子,碎步走向船梢,然后便是又喘又笑在说话的声音,想来是把这桩得意的快事在告诉她娘。

大家都听得十分有趣,相视微笑。就这时听得外面在搭跳板,接着是船家招呼∶『王大老爷走好!』

王有龄过船来了,大家一剂起身迎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信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笑着问周、吴二人∶奇#書*網收集整理『胜败如何?』

属官听上司提起赌钱的事,未免不好意思,周委员红着脸答道∶『托大人的福!』

『好,好!』王有龄指着张胖子说,『想来是张老哥输了,饯庄大老板输几个不在乎。』

『理当报效,理当报效。』

说笑了一会,阿珠来摆桌子开饭。『无锡快』上的『船菜』是有名的,这天又特别巴结,自然更精致了。

除此以外,各人都还带得有『路菜』,桌子上摆不下,另外端两张茶几来摆。胡雪岩早关照庶务多带陈年『竹叶青』,此时开了一坛,烫得恰到好处,斟在杯子里,糟香四溢,连一向不善饮的周委员,都忍不住想来一杯。

这样的场合,再有活色生香的阿珠侍席,应该是淳于髡所说的『饮可八斗』的境界,无奈有王有龄在座,大家便都拘束了,他谈话的对象也只是一个吴委员,这天下午倚舷平眺,做了四首七绝,题名《春望》,十分得意,此时兴高采烈地跟吴委员谈论,什么『这个字不响』,『那个字该用去声』,大家听不大懂,也没有兴致去听,但礼貌上又非装得很喜欢听不可的样子,以致于变成喝闷酒,嘉肴醇醒,淡而无味,可餐的秀色,亦平白地糟蹋了,真是耳朵受罪,还连带了眼睛受屈!


胡雪岩看看不是路数,一番细心安排,都叫王有龄的酸气给冲掉了。好在有约在先,此行凡事得听他作主,所以他找了个空隙,丢过去一个眼色,意思请他早些回自己的船,好让大家自由些。

王有龄倒是酒酣耳热,谈得正痛快,所以对胡雪岩的暗示,起初还不能领会,看一看大家的神态,再细一想,方始明白,心头随即浮起歉意。

『我的酒差不多了!』他也很机警,『你们慢慢喝。』

于是叫阿珠盛了小半碗饭,王有龄吃完离席。胡雪岩知道他的酒不曾够,特地关照船家,另外备四个碟子,烫一斤酒送到前面船上。

『好了!』周委员挺一挺腰说,『这下可以好好喝两杯了。』

略略清理了席面,洗盏更酌,人依旧是五个,去了一个王有龄,补上一个庶务,他姓赵,人很能干,不过,这几天的工夫,已经让胡雪岩收服了。

『行个酒令,如何?』吴委贝提议。

『我只会豁拳。』张胖子说。

『豁拳我倒会。』周委员接口,『就不会喝酒。』

『不要紧,我找个人来代。』胡雪岩便喊∶『阿珠,你替周老爷代酒。』

『嗯。』阿珠马上把个嘴撅得老高,上身摇两摇,就象小女孩似地撒娇。

『好,好!』胡雪岩也是哄小孩似地哄她,『不代,不代!』

阿珠嫣然一笔,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样,周老爷吃一杯,我代一杯!』

『如果周老爷吃十杯呢?』赵庶务问。

阿珠想了想,毅然答道∶『我也吃十杯。』

大家都鼓掌称善,周委员便笑着摇手∶『不行,不行!你们这是存心灌我酒。』说着便要逃席。

赵庶务和阿珠,一面一个拉住了他,吴委员很威严地说∶『我是令官,酒令大似军令,周公乱了我的令,先罚酒一杯!』!

『我替他计个饶。』胡雪岩说。

『不行!除非阿珠来求情。』

『呀!吴老爷真正在说笑话了!』阿珠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啊?』

『你不是替他代酒吗?既会你跟周老爷好,为什么不可以替他求情呢?』

这算是哪一方的道理?阿珠让他缠糊除了,虽知他的话不对,却无法驳他。不过,说她跟周老爷『好』,她却不肯承认。

『我伺候各位老爷都是一样的,要好大家都好┅┅』

下面那半句话不能再出口,偏偏张胖子促狭,故意要拆穿∶『要不好大家都不好,是不是?』

『啊呀呀!不作兴这样子说的。』阿珠有些窘,面泛红晕,越发妩媚,『各位老爷都好,只有一位不好。』

『哪一个?』

『就是你张老板!』阿珠说了这一句,自己倒又笑了,接着把腰肢一扭,到船梢上去取热酒。

取来热洒,吴委员开始打通关。个个逸兴遗飞,加以有阿珠如蛱蝶穿花般,周旋在席间,周、吴二人乐不可支,欢饮大醉。

就这样天天打牌饮酒,跟阿珠调笑,船走得极慢,但船中的客人还嫌快!

第四天才到嘉兴,吴委员向胡雪岩暗示,连日在船上,气闷之至,想到岸上走走。

这是托词,实在是想多停留一天。胡雪岩自然明白,便跟王有龄说了,在嘉兴停一天。

既到嘉兴,不能不逛南湖,连王有龄一起,在烟雨楼头品茗。那天恰好是个阴天,春阴漠漠,柳色迷离,王有龄的诗兴又发了。

张胖子却坐不住,『找只船去划划?』他提议。

『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