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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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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听胡雪岩这一说,畹香才发觉自己大大失言了,哪一行的饭都好吃,说吃这一行饭,无异辱人妻女,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尤其是北方人,开到这样的玩笑,当时就可以翻脸,所以她涨得满脸通红,赶紧道歉。

『胡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说错了话,真正该打。』她握着他的手,拼命推着揉着,不断他说,『胡老爷,你千万不能见气,你要如何罚我都可以,只不能生气。』

声音太大,把王有龄惊动了,忍不住走出来张望,只见胡雪岩微笑不语,畹香惶恐满面地在赔罪,越觉诧异。

等到说明经过,彼此一笑而罢。这时畹香的态度又不同了,自觉别具身分,对王胡之间,主客之分,更加明显。王有龄当然能够感觉得到,仿佛在自己家里那样,丝毫不觉拘束,因而洗杯更酌,酒兴越发好了。

『雪岩,我也要问你句话,』他兴味盎然地说,『听说阿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胡雪岩还未开口,畹香抢着问道∶阿珠是谁?『

『你问他自己。』王有龄指着胡雪岩说。

『船家的一个小姑娘。』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搞这些花样。』

语焉不详,未能满足畹香的好奇心,她磨着王有龄细说根由。他也就把听来的话,加油加酱地说了给她听。中间有说得太离谱的,胡雪岩才补充一两句,作为纠正,小小的出入就不去管他了。

『这好啊!』畹香十分好事,『胡老爷我来替你做媒,好不好?』

此言一出,不独胡雪岩,连王有龄亦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你跟人家又不认识,』他说,『这个媒怎么做法?』

『不认识怕什么?』畹香答道,『看样子,这件好事要阿珠的娘点头,才会成功,而且阿珠好象也有心理,对你们爷们,她是不肯说的,只有我去,才能弄得清楚。』

王有龄觉得她的话很有理,点点头问∶『雪岩,你看如何?就让畹香来试一试吧!』

『多谢,多谢!』胡雪岩说,『慢慢再看。』

『我知道了。』畹香故意激他,『  「痴心女子负心汉」,胡老爷一定不喜欢她!』

『这你可是冤枉他了。』王有龄笑着说,『胡老爷一有空就躲在船上,与阿珠有说不完的话。』

『既如此还不接回家去?莫非大太太厉害?』

『那可以另外租房子,住在外面。』

『对啊!』畹香逼视着胡雪岩问∶『胡老爷,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我也这么想。』王有龄接着便提高了声音念道∶『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两个人一吹一唱,交替着劝他,他已打定了主意,但有许多话不便当着畹香说,所以只是含笑摇头。看他既不受劝,畹香也只好废然而罢。

第五章

船到杭州,王有龄回家歇得一歇,随即换了官服,去谒见抚台,当面禀报了此行的经过,同时呈上一封信∶黄宗汉老家的回信,两万两银子业经妥收。这趟差使,公私两方面都办得极其漂亮,黄宗汉异常满意。

『你辛苦了!我心里有数。』他说,『我自有打算,几天以内,就有信息。』

『是!』王有龄不敢多问,辞出抚署,接着又去谒见藩司麟桂。

麟桂对王有龄,因为顾忌着黄宗汉难惹的缘故,本来抱的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好也罢,歹也罢,反正天塌下来有长人顶,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凡事不生麻烦就够了。及至看他此行办得圆通周到,而且颇懂『规矩』,已觉喜出望外,加以有同委员替他吹嘘,越发刮目相看。等把手本一递进去,立即使传下话来∶『请王大老爷换了便衣,在签押房相见。』

这是接待地位仿佛而交情特深的朋友的方式,王有龄知道,是周委员替自己说了好话的效验,而收服了周委员,又是胡雪岩的功劳。想到他,再想到麟桂的优礼有加,顿时有了一个主意,要请麟桂来保荐胡雪岩。

在签押房彼此以便眼相见,旗人多礼,麟桂拉着王有龄的手,从旅途顺适问到『府上安好』,这样亲热了一番,才把他让到西屋去坐。

签押房是一座小院落,一明两暗三间平房,正中算是小客厅,东屋签押办公,西屋才是麟桂日常坐起之处,掀开门帘,就看见红木炕床上。摆着一副烟盘,一个长辫子,水蛇腰的丫头刚点起一盏明晃晃的『太谷灯』。

『请!』麟桂指着炕床上首说。

『大人自己请吧!』王有龄笑道,『我享不来这份福!』

『不会也好。』麟桂不说客套说。『说实在的,这玩意儿益处少,害处多。不过,你不妨陪我躺一躺。』

这倒无妨,能不上瘾。躺烟盘是件很有趣的事,而能够并头隔着荧荧一火说话,交情也就会不同。所以王有龄欣然应诺,在下首躺了下去。那个俏伶伶的丫头,马上走过来捧住他的脚,脱下靴子,拉一张方凳把他的双足搁好,接着拿床俄国毯子为他围住下半身。

另有个丫头已经端来了四个小小的果碟子,两把极精致的小茶壶。在烟盘上放好,随即使坐在小凳子上打烟。装好一筒,把那支镶翠的象牙烟枪往王有龄唇边送了过来。

『请你们老爷抽。我不会。』

麟桂当仁不让,一口气把烟抽完,拿起滚烫的茶壶喝了一口,再拈一粒松子糖塞在嘴里,然后慢慢从鼻孔喷着烟,闭上眼睛,显得飘飘欲仙似地。

『雪轩兄!』麟桂开始谈到正事,『你这一趟,替浙江很挣了面子。公事都象老兄这么顺利,我就舒服了。』

『这也全靠大人的荫庇。』王有龄说,『总要长官信任,属下才好放手去干。』

『也要先放心,才好放手。说老实话,我对你老兄再放心不过,凡事有抚台在那里抗着,你怎么说怎么好。』麟桂又说,『抚台也是很精明的人,将心比心,一定也会照应我。』

说了这一句,他抽第二筒,王有龄把他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阵,觉得他后半段话的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在伺候抚台以外,也别忘了该有他应得的一

份。其实这话是用不着他说的,胡雪岩早就替他想到了。

不过王有龄做官,已学得一个决窍,不有为外人所知的事,必须要做得密不通风,所以虽然一榻相对,只因为有个打烟的丫头在,他亦不肯有所表示。

『说得是。』王有龄这样答道∶『做事要遇着两种长官,最好当然是象大人这样,仁厚宽大,体恤部属,不得已而求其次,倒宁愿在黄抚台手下,虽然精明,到底好歹是非是极分明的。』

『知道好歹是不错,说「是非分明」,只怕不见得。「麟桂说了这话,却又后悔,』雪轩兄。『他故意说反话,』这些话,你得便不妨在抚台面前提一提。『

王有龄也极机警,『这可敬谢不敏了!』他笔着回答,『我从不爱在人背后传话。无端生出多少是非,于人有损,于己无益,何苦来哉!』

麟桂对他这个表示。印象深刻,心里便想∶此人确是八面玲珑,可以放心。

由于心理上的戒备已彻底解除,谈话无所顾忌,兴致也就越发好了。你谈到京里的许多情形,六部的规矩『则例』,让王有龄长了许多见识。

最后又谈到公事,『今年新漕,还要上紧。江浙的赋额独重,而浙江实在不比江苏。杭、嘉、湖哪里比得上苏、松、太?杭、嘉、湖三府又以湖州为王,偏偏湖州的公事最难办。』麟桂叹口气说∶『湖州府误漕撤任,一时竟找不着人去接手。真叫人头疼!』

椿寿一条命就送在湖州,麟桂对此不能不具戒心。王有龄知道其中的症结,但谈下去怕谈到椿寿那一案,诸多未便,所以他只作倾听的样子,没有接口。

『我倒有个主意!』麟桂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却又沉吟不语,好半天才自问自答地说∶『不行!办不通,没有这个规矩。』

也不知他说的什么?王有龄百思不解,可也不便去问。就这冷场的片刻,麟桂二十四筒鸦片烟抽完,吩咐开饭。丫头退了出去传话,眼前别无他人,可以把那样东西拿出来了。

『我替大人带了个小玩意来!』王有龄一面说,一面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个纸包,隔着烟灯,递了过去。

打开一看,是个极精致的皮夹子,皮质极软,看那花纹就知道是西洋来的,麟桂把玩了外表,要打开看看里面时,王有龄又开口了。

『回头再打开吧!』

显然的,其中别有花样,麟桂笑一笑说声∶『多谢!』随即把皮夹了揣在身上。等开饭时,托故走了出去,悄悄启视,皮夹子里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王有龄做得极秘密,麟桂却不避他的底下人,走进来肃客入座,第一句就说∶『受惠甚多!粮道那里怎么样?』

『也有些点缀。』

『多少?』

『三数。』这是说粮道那里送了三千两。

麟桂点点头,又问∶『送去了?』

『还没有。』王有龄答道,『我自然要先来见了大人,再去拜他。』

『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早些去吧!他在这上面看得很重。』

这完全自己人关爱的口吻,王有龄觉得麟桂对自己的态度又进了一层,

便以感激的声音答道∶『多谢大人指点。』

『把「大人」两个字收起来行不行?』麟桂放下酒杯,皱着眉说,『俗不可耐,败人的酒兴。』

王有龄微笑着答说∶『恭敬不如从命,我敬称「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