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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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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这个名称刚行了不久,胡雪岩听王有龄和杨用之谈过,可以为刘庆生作很详细的解释∶『户部的岁入有限,一年应该收四千万,实际上收不到三千万,军饷不过维持正常额数,现在一打长毛,招兵募勇,平空加了十几万兵,这笔军费哪里来?照明朝的办法,凡遇到这种情形,都是在钱粮上按亩「加派」。大清朝是「永不加赋」的,那就只有不打仗、市面比较平定的省份多出些力,想办法帮助军饷,就称为「协饷」。协饷不解部,直接解到各大营粮台。』

『这就对了。』刘庆生说∶『浙江解「江甫大营」的协饷,麟藩台已经吩咐,尽量交阜康来汇。』

『那太好了!』这一下连胡雪岩都不由得喜形于色,『我正在筹划,怎么样把生意做到上海和江苏去?现在天从人愿,妙极,妙极!』

『不过胡先生,这一来,湖州你一时不能去了,这方面我还没有做过,要请你自己出马。』

『好的。等我来料理,我也要请张胖子帮忙,才能把这件事办通。』他说,『第一步先要打听江南大营的粮台是驻扎在苏州,还是哪里?』

当时站起身来就想到盐侨信和,转念一想,这么件大事,究竟还只是凭刘庆生的一句话,到底款数多少,汇费如何,暗底下还有没有别的花样?都还一无所知,此时便无从谈起。至少要等跟周委员见了面,把生意敲定了再去求教同行,万一下成,落个后柄在外面,对阜康的信誉大有影响。

于是他定定心坐了下来,『湖州是一定要晚几天才能走了。』他说,『事情是件好事,不过要慎重,心急不得。而且象这样的事,一定会遭同行的妒,所以说话也要小心。』

这是告诫刘庆生,不可得意忘形。对刘庆生来说,恰是一大警惕,从开业以来,事事顺利,刘庆生的态度,不知不觉间,总有些趾高气扬的模样。

这时听得胡雪岩的提醒,自己平心静气想一想,不由得脸上发热,敛眉低眼,很诚恳地答道∶『胡先生说得是。』

看他这样的神态,胡雪岩非常满意,『庆生!』他也有些激动,拍着他的肩说∶『我们的事业还早得很呢!刚刚才开头,眼前这点点算不了什么。

我就愁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有个好帮手,你看我将来搞出什么样一番市面?我的市面要摆到京里,摆到外国,人家办下到的我办得到,才算本事。

你好好做,有我一定有你!『

    胡雪岩不但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够用,而且幻想着最好分身有术,眼前就有两外地方都需要他即时亲自去一趟,才能铺排得开。

一处当然是湖州,不但老张开丝行要他实地去看了,做个决定,而且王有龄专人送了信来,『上忙』征起的钱粮,到底是交汇,还是使个手法就地运用?因为王有龄奉了委札,要到浙皖交界之处去视察防务,不能久待,要他赶紧到湖州会面。

一处是上海。他已经跟周委员见过面,据说,浙江的协饷,原是解缴现银,但以江南大营围金陵,江北大营围扬州,水陆两路都怕不安靖,所以最近跟江南大营的粮台商议决定,或者汇解上海,或者汇解苏州,视需要随时通知。江南大营的粮台,现在派了委贝驻上海,要求由浙江承汇的钱庄,有个负责人跟他去协商细节。这件事刘庆生办不了,就算办得了,一个到湖州,一个到上海,杭州本店没人照料也不行。

筹思了好一会,胡雪岩叹口气对刘庆生说∶『人手不够是顶苦恼的事。

从今天起,他也要留意,多找好帮手。象现在这样,好比有饭吃不下,你想可惜不可惜?『

『吃不下怎么办?』

『那还有什么办法,只好请人来帮着吃。江南大营的协饷,』胡雪岩沉吟了一下问道∶『大源老孙为人如何?』

刘庆生懂得他的意思,『孙先生人是再规矩扎实都没有。不过,』他说,『阜康跟信和的关系不同,胡先生,你为何不分给信和来做?』

『你不是想跟大源做联号吗?这道理很容易明白,要想市面做得大,自然把关系拉得广。』胡雪岩说,『下次如果有别样要联手的生意,我们另外再找一定。这样子下去,同行都跟阜康的利害相关,你想想看,我们的力量,会大到怎么样一个地步?』

胡雪岩最善于借助于他人的力量,但他总是在两利的条件下谈合作,所

以他人亦乐力所用。大源的孙德庆就是如此,对于阜康愿意与他合做承汇江南大营协饷的生意,十分感激,而让他出面到上海去接头,更觉得是胡雪岩给他面子,因而死心塌地支持阜康,自动表示把那一万二千两银子的『堆花』,改为同业长期政款。于是阜康放给麟桂的那笔款子,一半有了着落。

另一半是得到了一笔意想不到的存款,就在胡雪岩动身到湖州的前一天,傍晚时分来了一名军官,手里提着一个很沉重的麻袋,指名要看『胡老板』。

『请坐,请坐!』刘庆生亲自招待,奉茶敬烟,『敝东因为要到湖州,已经上船了。有话跟我说,也是一样。』

『不!我一定要当面跟胡老板说。能不能请他回来一趟,或者我到船上去看他。』

既然如此,没有不让他去看胡雪岩的道理,事实上胡雪岩也还不曾上船,是刘庆生的托辞,这时候便说∶『那么,我去把敝东请了来。请问贵姓?』

那人把姓名官衔一起报了出来∶『我叫罗尚德,钱塘水师营十营千总。』

『好!罗老爷请坐一坐,我马上派人去请。』

等把胡雪岩从家里找了来,动问来意,罗尚德把麻袋解开,只见里面是一堆银子,有元宝,有圆丝,还有碎银子,土花斑斓,仿佛是刚从泥上里掘出来的。

胡雪岩不解,他是不是要换成整锭的新元宝?那得去请教『炉房』才行。

正在这样疑惑,罗尚德又从贴肉口袋里取出来一叠银票,放在胡雪宕面前。

『银票是八千两。』他说,『银子回头照秤,大概有三千多两。胡老板,我要存在你这里,利息给不给无所谓。』

『噢!』胡雪岩越发奇怪,看不出一个几两银子月饷的绿营军官。会有上万银子的积蓄。他们的钱来得不容易,出息不好少他的,所以这样答道∶『罗老爷,承篆你看得起小号,我们照市行息,不过先要请问,存款的期限是长是短?』

『就是这期限难说。』罗尚德紧皱着他那双浓密的眉毛,一只大手不断摸着络腮胡子,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这样吧,是活期。』胡雪岩谈生意,一向派头很大,『不论什么时候,罗老爷要用,就拿折子来取好了。』

『折子倒不要了。我相信你!』

事情愈出愈奇,胡雪岩不能不问了∶『罗老爷,我要请教,你怎么能存一万多银子,连个存折都不要?』

『要跟不要都一样。胡老板,我晓得你的为人,抚台衙门的刘二爷,是我同乡,我听他谈过你。不过你不必跟他提起我的存款。』

听他这几名话,胡雪岩立即使有两个感想,一个感想是,罗尚德对素昧平生的他,信任的程度,比相交有年的小同乡还来行深,一个感想是以罗尚德的身分、态度和这种异乎寻常的行为,这可能不是一笔生意,而是一种麻烦。

他是不伯麻烦的,只觉得罗尚德的对他信任,便是阜康信誉良好的明证,因而对其人其事,都颇感兴趣。看春天色不早,原该招待顾客,于是用很亲切随便的语气说道∶『罗老爷,看样子你也喜欢「摆一碗」,我们一面吃酒一面谈,好不好?』

这个提议,正投其所好,『要得!』罗尚德是四川人,很爽决地答应∶

『我不会假客气,叨扰你!酒要高粱,菜不在乎,多给我辣子,越辣越好。』

『对路了!』胡雪岩笑道∶『我有两瓶辣油,辣得喉咙会冒烟,实在进不了,今天遇见识家了。』说着,便喊小徒弟到『皇饭儿』去叫菜,酒是现成有的,黄白俱全,整坛摆在饭厅里,再有一样『辣子』,他告诉小徒弟说∶『阿毛!你到我家里跟胡太太说,有人送的两瓶平望辣油,找出来交给你。』

等小徒弟一走,胡雪岩照规矩行事,把刘庆生请来,先招呼两名伙计,用天平秤麻袋里的银子,当着罗尚德的面点清楚,连银票两共一万一千两挂零,胡雪岩建议,存个整数,零头由罗尚德带回,他同意了。

银票收拾清楚,酒菜已经送到,拉开桌子,连刘庆生一共三个人小酌,不一会阿毛把两瓶辣油取了来。这种辣油是吴江附近一个平望镇的特产,能够制得把红辣椒溶比在菜油中,其辣无比,胡雪岩和刘庆生都不敢领教,罗尚德却是得其所哉,大喊『过瘾』不止。

『胡老板,』罗尚德开始谈他自己,『你一定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主顾,说实活,我自己也觉得我这样做法,不免叫人起疑。』

『不是叫人起疑心。』胡雪岩纠正他的说法,『叫人觉得必有一番道理在内。』

『对了,就是有一番道理在内。』

据罗尚德自己说,他是四川巴县人,家境相当不坏,但从小不务正业,嫖赌吃着,无所不好,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因而把高堂父母气得双双亡故。

他从小订过一门亲,岳家也是当地乡绅,看见罗尚德不成材,虽未提出退婚的要求,却是一直不提婚期。罗尚德对于娶亲倒不放在心上,没有赌本,才是最伤脑筋的事,不时向岳家伸手告贷,最后一次,他那未来的岳父,托媒人来说,罗尚德前后用过兵家一万五千银子,这笔帐可以不算,如果罗尚德肯把女家的庚帖退还,他另外再送一千银子,不过希望他到外县去谋生,否则会在家乡沦为乞丐,替他死去的父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