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胡雪岩(共五部)

乐读窝 > 古典文学 > 胡雪岩(共五部)

第105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接着,王有龄说了两个可事的名字,嵇鹤龄都把他记了下来,表示一定设法维持。

『那么,雪公另外有没有人要安插呢?』

王有龄想了想说∶『我有个远房侄于,最近从家乡来,我不想把他带到湖州,怕有人说闲话,「官亲」太多。你如果能设法安插,那就求之不得了。』

『好!请雪公叫令侄开个履历给我。』嵇鹤龄又说∶『我跟雪岩商量好了,预备用裘丰言。雪公看如何?』

这是嵇鹤龄的子腕,有意表示恭敬亲切,当然,王有龄即使不赞成,因为有胡雪岩的意思在内,也不会反对,而况事不干已,且对裘丰言的印象不坏,所以他连连点头∶『很好,很好!』

『再有,』胡雪岩接着说,『到松江去接洋枪,我想请老裘顺便去跑一趟,请雪公再弄件公事。』

『公文方便。不过「酒糊涂」办这种事,会不会出纰漏?』王有龄说,『我看最好叫你那个姓陈的后生跟了他去,这个人年纪虽轻,人倒能干。』

『既然寻公看他能干,不妨在猢州给他一个什么差使。』胡雪岩毫不思索他说了这一句,想想又不对,赶紧再接一句∶『当然是挂名差使。』

『挂名差使又何必?』

『有个道理。』胡雪岩说,『陈世龙年底要成亲了。有个差使,便算衣冠中人,男女两家的场面上都好看些。』

『这可以!』王有龄随口答道,『女家是哪一家?』

『新娘子就是阿珠。』

『咦!』王有龄和嵇鹤龄不约而同的面现诧异之色,而且都非常困惑,不知这话怎么问下去?

也不需他们动问,胡雪岩自己把那段移植蓬门清卉的经过,讲了一遍。

王有龄和嵇鹤龄自然都极注意的在听,但两人的反应不同,王有龄是替他惋惜,嵇鹤龄则颇为赞成,说胡雪岩这件『快举』,大有唐人侠义之风。

第十六章

当天回家,胡雪岩叫阿福把住在附近客栈里的陈世龙去找了来,他是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到松江接枪,已经用不着他了。眼前在杭州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先回湖州一趟,去见一见『丈母娘』。

『不必!』陈世龙说,『接枪的事情,也很麻烦,我跟了裘老爷去好了。』

『为什么呢?』胡雪岩倒有些诧异,心想这是求之不得的『美差』,陈世龙不该不领情。

他何尝不领情,心里也巴不得去看一看小别数日,便如数年的阿珠,只是为了感恩图报,自愿出力。而这话他又不愿说,觉得说了便没意思了,因而沉默不答。

胡雪岩是察言观色,只需稍力用点心,便可以看透他的腑肺,心里暗暗欣慰,也不说破,只这样告诉他∶『叫你去看丈母娘是「顺带公文一角」,湖州我一时去不了,有好些事,要你替我去办。你不必到松江去了!』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长辈的口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陈世龙只好点点头。

『第一件,你跟你郁四叔去说,如果有多余的头寸,我要用,请他汇到阜康来,期限最好长一点,利息我特别加厚。第二件┅┅』

说到第二件,他沉吟了,意思是想把黄仪调开,但丝行才开始做,总得把这一『季』做出个起落来,净赚多少,该分多少花红,有个实实惠惠的交代,则宾主尽欢而散,才是正办。照目前这样子,仿佛有些过河拆桥,传出去于自己的名声有损。

『世龙,』他问∶『你看黄仪这个人怎么样?』

『本事是有的,不大合得来群。』陈世龙直抒观感。

『对!你说到了他的短处。』胡雪岩说,『你丈人自己说过,「吃不住他」,我要想个办法,把他调开,不过目前还不到时候,你跟你丈人说,好歹先敷衍敷衍他,到明年我自有妥当办法。』

『我晓得了。』陈世龙又说,『郁四叔那里,最好请胡先生写封信。』

『信我是要写的,还有东西带去。啊!』胡雪岩突然喊了起来,『我倒想起来了,老黄文墨很不错,我想请他来帮忙,专门替我写写信,你倒探探他的口气看!  送他的酬劳,一定够他用,你看他的意思如何?写信来告诉我。』

『这倒也不错。老黄这个人也只有胡先生能收服,他做事最好自己做自己的,不跟人联手,一定做得好。』

这样商量定了,陈世龙便整整忙了两天,把胡雪岩要带到湖州送人的土仪什物,以及他自己『孝敬』丈人丈母娘的衣料与食物,向阿珠献殷勤的胭脂花粉,一起采办齐全,再下一天就下了航船,直放湖州。

一上岸先到大经丝行,迎面就遇见阿珠的娘,心里没有预备,顿时搞得手足无措。首先称呼就为难,自然不能再叫『张太太』,但又老不出面皮喊声,『娘!』

阿珠的娘,却是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她说,『来,先坐了再说,你丈人也在里头。』说着,她自己先转身走了进去。

陈世龙定定神,心里在想,看这样子,丈母娘对自己是中意的,他唯一的顾虑,是怕阿珠的娘,觉得受胡雪岩的好处太多,不一定以这头亲事为然,或者口中不说,心里起了个疙瘩。现在,这个疑虑似乎是多余的了。

由店堂绕过屏风,走人第二进就是客帚,这时不是收丝的季节,空荡荡地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旁边厢房却有人,是黄仪,在窗子里望见了便喊∶『啊呀,新贵人上门了!』一路喊,一路抢了出来,笑脸迎人。

陈世龙有些发窘,站定了脚招呼一声∶『黄先生,你好!』

『你发福了!』黄仪歪着头,从上到下把陈世龙端详了一遍,『上海住了几个月,样子变过了!』

这一说引起了阿珠的娘的注意,也是退后两步,直盯着陈世龙看。夷场上的衣饰总要漂亮些,又是『丈母娘看女婿』,所以她脸上的笑意越堆越浓,这样就更要惹得黄仪开玩笑。

『张太太,』他笑着说,『回去慢慢看!新贵人脸嫩,看得他不好意思了。』

『晓得他脸嫩,你就少说一两句!』阿珠的娘已经在卫护女婿,这样笑着说,『都到里头来坐!』

『对!』黄仪兴味盎然地,『我到里头来看你们「见礼」。』

阿珠的娘心里一动,立刻有了个主意,她是体恤女婿,看陈世龙有点发窘,心里便想,『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总要有个媒人,或者男女两家都熟悉的亲友陪着,彼此才不致尴尬。现在陈世龙象个『没脚蟹』似地,要请黄仪来帮忙,媒人照规矩是两位,有了一个胡雪岩,另一个不是现成在眼前?

于是她说∶『黄先生,我们女家的大媒是胡先生,男家的大媒老爷,拜托了你好不好?』

『怎么不好?现成的媒人,求之不得。』

陈世龙也听出丈母娘意存体恤,这样安排,再好不过,便向黄仪拱手作揖∶『黄先生,我重重拜托!』

『好说,好说!』黄仪很高兴地,『那么,张太太,我要叫你亲家太太了!』

就这样说笑着,一起进了胡雪岩以前所住的那个院子,老张闻声迎了出来,也有意外的惊喜,陈世龙喊一声∶『爹!』有了爹自然有娘,黄仪以媒人的身份,从中牵引,陈世龙便又替老张夫妇磕了头,正式见过礼,改了口,把阿珠的娘笑得合不扰口。

这时大经丝行里用的伙计,出店、烧饭司务,还有两三个缫丝的女工,都跑了来看热闹,因为陈世龙平常人缘极好,所以都替他高兴,但也多要开几句玩笑。陈世龙觉得最艰难的是见丈母娘这一关,这一关一过就不在乎,脸皮也厚了,随他们去说,只报以矜持的微笑。

然而另一个难关又来了,这一关不是他自己难过,是替阿珠担心,说巧不巧,阿珠从家里到丝行,一路走进来,就看见大家想笑不笑,已在怀疑,等踏入院子,第一眼就看见陈世龙,心里一慌,赶紧想溜,已来不及。

『阿珠!』老张在里头喊。

阿珠不理,依旧往外走,有个缫丝的女工叫阿翠,生性最好事,偏偏就在她身后,堵着门不让她出去。

『走开!』她低声怒喝。

『你不要逃嘛!』阿翠笑道,『又不是不认识。』

于是里面也笑,外面也笑,终于让阿珠夺门逃走,陈世龙才算松了一口气。

阿珠的娘记挂着女儿,同时为女婿设想,料知他一颗心也早就飞了出去,

因而看一看天色,提议回家,顺便邀黄仪一起去吃晚饭。

黄仪大喜。他不喜欢赌钱,也不会花花草草在外头搞女人,甚至连旱烟都不抽,唯一的嗜好,是口腹之欲,这位『老板娘』的烹调手段,他是领教过的,只是在老张父女到上海去的那些日子,只有阿珠的娘带着个使女爱珍在家,他不便上门去叨扰。从老张回来以后,才又去吃过两次饭,家常肴馔、精洁有余,丰腆不足,未能大嚼,今天又是款待『毛脚女婿』,又是请媒人,自然有一顿称心满意的晚饭好吃了。

『你先去!』老张对他妻子说,『胡先生带来送人的东西,我跟世龙先料理料理,弄好了就回来。』

『今天也晚了,留到明天再说。』阿珠的娘这样嘱咐∶『世龙就住在店里好了,要茶要水也方便。要住哪一问自己挑,挑好了叫他们打扫,铺盖到家里去拿。』

这番体贴,完全是父母之心,陈世龙极其感动,但也很不安,就此刻他已觉得岳家的恩情太重,不知何以报答?加上胡雪岩的一手提拔,越有恐惧不胜之情,于是不由得又想到阿珠的那番激励∶『  「好女不穿嫁时衣」,这些首饰,可惜不是你买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