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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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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罗四姐绽开樱唇,高兴地笑着,『你替我赔脚步,我不晓得拿啥谢你?』

『先请我吃杯凉茶。』

『有,有!』

原来是借着插在地上的蜡烛光,在天井中说话;要喝茶,便须延入堂屋。她倒了茶来,胡雪岩一吸而尽,抹抹嘴问道∶『你说你不晓得拿啥谢我?』

『是啊!你自己说,只要我有。

『你有,而且现成。』胡雪岩涎着脸,『罗四姐,你给我亲个嘴。』

『要死!』罗四姐满脸绯红,『你真下作!』

如果罗四姐板起脸叫他出去,事便不谐;这样薄怒薄嗔,就霸王硬上弓,亦不过让她捏起粉拳,在他背上乱捶一通而已。

主意打定,一个猛虎扑羊势,搂住了罗四姐;她挣扎着说∶『不要,不要!我的头发。』一听这话,胡雪岩知道不必用强,略略松开手说道∶『不会,不会。不会把你的头发弄乱。』说着,手在她腰上紧一紧,将嘴唇凑了上去;哪知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喊∶『罗四姐,罗四姐!』罗四姐赶紧将他一推,自己退后两步,抹一抹衣衫,答应一声∶『来了!』同时努一努嘴,示意胡雪岩躲到一旁。

来的是邻居,来问一件小事;罗四姐三言两语,在门外把他打发走了。等回进来时,站得远远地;胡雪岩再要扑上来时,她一闪闪到方桌对面。

『你好走了。刚刚那个冒失鬼一叫,我吓得魂灵都要出窍。』罗四姐又说∶『快,快,快点走。』俩人都回忆着十年前的这一件往事;而且嘴角亦都出现了不自觉笑意,只是罗四姐的笑意中,带着明显可见的怅惘与落寞。

『这句话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罗四姐答说∶『那年我十六岁。』『那么,欠了十一年的债好还了。』胡雪岩笑道∶『罗四姐你欠我的啥,记得记不得?』

『不记得了。』罗四姐又说∶『就记得也不想还。』『你想赖掉了?』

『也不是想赖。』『罗四姐说,』是还不到还的时候。『』要到啥时候呢?『

『我不晓得。』罗四姐忽然问道∶『你看我的本事,就只配开一家绣庄?』

问到这句话,胡雪岩的绮念一收,『我们好好来谈一谈。』他说,『你的本事,十几岁我就晓得了,那时候「摇会」,盘利息,哪个都没有你精明。说实你如果是男的,我要请你管钱庄。』『卖高帽子不要本钱的。』罗四姐笑道,『不过你说一定要男的才好管钱庄,这话我倒不大服气。』『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说你本事不如男的,是女人家不大方便;尤其是你这样子漂亮,下面的伙计为了你争风吃醋,我的钱庄就要倒灶了。』『要死!』罗四姐的一双脚虽非三寸金莲,但也是所谓『前面卖生姜,后面后面卖鸭蛋』,裹了又放的半大脚,笑得有些立足不稳,伸出一只手去想扶桌沿,却让胡雪岩一把抄住了。

『不要说伙计,』胡雪岩笑道∶『就是我,只怕也没心思在生意上头了;一天到晚担心,哪个客人会把你讨了去。』杭州人叫『娶亲』为『讨亲』;这最后一句话,又勾起罗四姐的心事,『不要说了!』她夺回了手,坐到一旁,幽幽地说∶『总怪我自己命苦。』

『我也难过啊!』胡雪岩以同感表示安慰,『我迟两年讨老婆就好了。』

『哼!』罗四姐微微冷笑,『你嘴里说得好听。』『好听不好听,你等着看将来。』胡雪岩说道∶『言归正传,你说你的本事不止于开一爿绣庄,那么,还有啥大生意好做?你说来我听听看。』罗天姐不作声,低着头看桌面,睫毛不住眨动,盘算得好象出神了。

『明天再说。』罗四姐抬眼说道∶『你明天来吃便饭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明天下半天早一点来,好多谈谈。』『不!你明天来吃中饭,下半天早一点走。晚上总不方便。』胡雪岩想了一下说∶『明天中午我有两个饭局;有一个是要谈公事,不能不到。这倒麻烦了。』『那么后天呢?』

『后天中午也有应酬,不过可以推掉的。』『那就后天。』胡雪岩无奈,只好答说∶『后天就后天。』

『后天我弄两个杭州菜给你吃。』罗四姐又说∶『现在我代七姑奶奶做主人,请你吃宵夜。』胡雪岩胃口不太好,本不想吃,但想到第二天不能会面,便有些不舍之意,借吃宵夜盘桓一会也好,便点点头∶『不必费事!』

『现成的东西。』罗四姐说,『到楼下去吃好不好?』

原要在楼上小酌才够味,但那一来比较费事,变成言行不符,只好站起身来,跟着罗四姐下楼。『你吃什么酒?』

『随便。』胡雪岩说∶『又不会吃酒,完全陪你。』

『谢谢。既然你陪我,就陪我吃我自己泡的药酒。』『喔,我倒想起来了——』

『慢点!』罗四姐说∶『等我把桌子摆好了再说。』

桌子上摆出来四个碟子,火腿、脆鳝、素鸡糟白鲞是七姑奶奶送的。罗四姐另外捧来一个白瓷坛,倒出来的药酒,颜色不佳,但香味扑鼻,发人酒兴。

『你这酒看样子不坏,有没有方子?』

『有。名叫周公百岁酒。你要,我抄一个给你。』『有这种方子,越多越好。』胡雪岩说,『我想开一家药店,将来要卖药酒。』

罗四姐不由得诧异,『怎么忽然想起来开药店?』她问。『其中有好些缘故。有个缘故是有人要我办各样成药,数量很大;我心里在想,不如自己开一家药店,即方便,又道地。』『这个人是哪个?要那许多成药,做啥用场?』

原来左宗棠的西征将士,已发现有水土不服的现象,寄信到上海转运局,要采办大批丸散膏丹,因而触发了胡雪岩自己设一座大规模的药铺的构想。目前已请了一道陕甘总督衙门所发、请予免税的公文,派人到生药最大的集散地,直隶安国县采办道地药材去了。

对于这个计划,胡雪岩最感兴趣,认为是救世济民、鼓励士气最切实的一件事;一谈起来,滔滔不绝,罗四姐很用心地倾听着,遇有他说得欠明白之处,会要言不烦地提出疑问。

这表示她不但能够领会他的计划,而且也关心他的事业,胡雪岩便越加兴奋了。

一谈谈到三更天,胡雪岩发现左右邻居看她家半夜里灯火辉煌,门前轿班高声谈笑,都好奇地在张望,不免抱愧,也不好意思再作流连。

『好了,后天中午再来。』胡雪岩站起身来说∶『再谈下去,邻居要骂人了。』

到得第三天上午,胡雪岩照例先到阜康钱庄办事;有人告诉他说,『维纪』来提了九千两银子,开出数目大小不等的十七张庄票,胡雪岩记在心里,并未多问。

由于那天到罗四姐家,自觉太招摇了,这天只带了一个跟班,亦未乘轿,而是坐了一辆『亨斯美』马车,在罗家弄口下车,将马车打发回去,步行赴约。本未过午,罗家客厅里还坐着七、八个客户在等候发落。

『胡大先生请坐。』罗四姐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我马上就好了。』

『不忙,不忙!我尽管请治公。』

胡雪岩捧着一杯茶,悄悄坐在一边,看罗四姐处事,口讲指划,十分明快;她的客户似乎也服她,说如何便如何,绝无争执,所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都打发走了。

『佩服,佩服。』胡雪岩笑道∶『实在能干。』『能干不能干还不晓得。等我替你买的地皮涨了价,你再恭维我。』胡雪岩摸不着头脑,『罗四姐,』他问∶『你在说啥?』

『等等吃饭的时候再同你讲。你请坐一坐,我要下厨房了。』

厨房里菜都预备得差不多了,炉子上炖着鱼头豆腐∶『件儿肉』在蒸笼里;凉菜盐水虾、葱焖鲫鱼和素鸡,是早做好了的;起油锅炸个『响铃儿』,再妙一个荠菜春笋,就可以开饭了。

『没有啥好东西请你。』罗四姐说∶『不过我想,你天天鱼翅海参,大概也吃腻了,倒不如清清爽爽几样家常菜,或许反倒可以多吃一碗饭。』『一点不错。』胡雪岩欣然落座,『本来没有啥胃口,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罗四姐笑笑不作声,只替他斟了一杯药酒,然后布菜;胡雪岩吃得很起劲,罗四姐当然也很高兴。

『你刚才说什么地皮不地皮,我没有听懂。请你再说一遍。』

罗四姐点点头,『你给我的折子,我昨天去提了九千两银子。』她问,『你晓得不晓得?』

『他们告诉我了。』

『从前年英租界改路名的辰光,我就看出来了,外国人办事按部就班,有把握的,马路修到哪里,地价涨到哪里,可惜我没有闲钱来买地皮。前两个月还有人来兜我,说山东路——』『慢点!』胡雪岩问道∶『山东路在啥地方?』『就是庙街。』

原来英租街新造的马路,最初方便他们自己,起的是英文名字,例如领事馆集中之处,名为ConsulateRoad;江海关所在地名为CustlomsRoad。上海在战国时,原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当时为了松江水患,要导流入海,春申君开了一条浦江,用他的姓,称为黄浦江,或称黄歇浦;此外春申浦、春申江、申江,种种上海的别称,都由此而来。后人为了崇功报德,曾建了一座春申侯祠,又称春申君庙,但年深月久,遣址无处可寻。

相传建于明朝,地在三茅阁桥,供春『三茅真君』的延观,原来就是春申君庙,英国人便将开在那里的一条马路,称为TempleStreet,译成中文便是∶『庙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