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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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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你看你,你看你!』他指着那后生说∶『年纪轻轻不学好,吃乌烟!

瘾头一来,就是这副鬼相。不过,『他提高了声音,』也不要怪他,要怪杀人不见血的英国人!没有英国人,今天阜康没有事。『

『周少棠,你不要乱开黄腔,旱康显原形,跟英国人啥相千?屙不出屎怪茅坑,真正气数。』

责问的是黄八麻子,词锋犀利。周少棠不慌不忙地答道∶『你说我开黄腔,我又不姓黄。』

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一阵爆笑,还有拍手顿足,乐不可支的。这又给周少棠一个机会,等笑声咯停,大声向黄八麻子挑战。

『黄八麻子,你说屙不出屎怪茅坑,是要怪茅坑不好,你敢不敢同我辩一辩?』

『别人怕你的歪理十八条,我姓黄的石骨铁硬的杭铁头,偏要戳穿你的西洋镜。』

『你是杭铁头,莫非我是苏空头?放马过来!』

大家一看有好戏看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容黄八麻子挤到前面,便有人喊∶『上去!上去!』更有人将他抬了起来。周少棠很有风度,伸手拉了他一把,自己偏到一边,腾出地方来让他对立。

经此鼓舞的黄八麻子,信心更足了,『周少棠,我辩不过你输一桌酒席。』

他问∶『你输了呢?』

『我输了,一桌酒席以外,当场给大家磕头赔不是。』

『好!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答不出来算输。你先问。』

周少棠本就想先发问,如下围棋的取得『先手』,所以一听黄八麻子的话,正中下怀,当即拱拱手说∶『承让,承让!』

『不必客气,放马过来。』黄八麻子,人高马大,又站在东面,偏西的阳光,照得他麻子粒粒发亮,只见他叉手仰脸,颇有睥睨一世的气概。

『请问,现在有一种新式缫丝的机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黄八麻子看都不看地回答。

『这种机器,一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既然一部机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那么,算他每家有五部纺车,二五得十,加十倍变一百,就有二十家人家的纺车没用处了,这一点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二十家的纺车没有用处,就是二十家人家没饭吃。这一点,你当然也晓得。』周少棠加了一句∶『是不是?黄八麻子请你说。』

『这有啥好说的?』黄八麻子手指着周少棠说∶『这件事同阜康要上排门,有啥关系?你把脑筋放清楚来,不要乱扯。』

『你说我乱扯就乱扯,扯到后来,你才晓得来龙去脉,原来在此!那时候已经晚了,一桌酒席输掉了。』

『哼哼!』黄八麻子冷说,『倒要看看是我输酒席,还是你朝大家磕头。』

『好!言归正传。』周少棠问∶『虽然是机器,也要有茧子才做得出丝,是不是?』

『这还用你说!』

『那么,没有茧子,他的机器就没有用了,这也是用不着说的。现在,我再要问你一件事,他们的机器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外洋来的。』

『是哪个从外洋运来的?』

『我不晓得,只有请教你「万宝全书缺只角」的周少棠了。』

『这一点,倒不在我「缺」的那只「角」里面,我告诉你,怡和洋行,大班是英国人。』周少棠这时变了方式,面朝大众演说∶『英国人的机器好,就是嘴巴大,一部机器要吃掉我们中国人二十家做给人家的饭。大家倒想,有啥办法对付?只有一个办法,根本叫他的机器饿肚皮。怎么饿法,不卖茧子给他。』

这时台底下有些骚动了,『嗡嗡』的声音出现在好几处地方,显然是被周少棠点醒了,有些摸到胡雪岩的苦衷了。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否则凝聚起来的注意力一分散,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此找到一个熟人,指名发问。

『喂,小阿毛,你是做机坊的,你娘是「湖丝阿奶」,你倒说说看!』

在家络丝,论件计酬,贴补家用的妇女,杭州人称之为『湖丝阿奶』,小阿毛父子都是织造衙门的织工,一家人的生计都与丝有关,对于新式缫丝厂的情况相当清楚16ks一路在线看书,当即答说∶『我娘先没有「生活」做,现在又有了。』

『是啥辰光没有「生活」做?』

『上海洋机厂一开工,就没有了。』

『现在为啥又有了呢?』

『因为洋机厂停工。』

『洋机厂为啥停工?』

『我不晓得。』

『你晓不晓得?』周少棠转脸问黄八麻子,但不等他回答,自己说了出来,『是因为不卖茧子给它。』然后又问∶『养蚕人家不卖茧子,吃什么?

茧子一定要卖,不卖给洋鬼子,总要有人来买?你说,这是哪一个?『

黄八麻子知道而不肯说,一说就要输,所以硬着头皮答道∶『哪个晓得?』

『你不晓得我告诉你!喏!』周少棠半转回身子,指着『阜康钱庄』闪闪生光的金字招牌说∶『就是这里的胡大先生,』

『周少棠,你又要捧「财神」的卵泡了!』黄八麻子展开反击,『胡大先生囤的是丝,茧子没有多少,事情没有弄清楚,牛皮吹得哗打打,这里又没有人买你的梨膏糖。』

『我的梨膏糖消痰化气。你倒想想看,那时节,只要你晚上出去赌铜钱到天亮不回来,你娘就要来买我的梨膏糖吃了。』

这是周少棠无中生有,编出来的一套话,气得黄八麻子顿足敦指地骂∶『姓周的,你真不要脸,乱说八道,哪个不晓得我姓黄的从来不赌铜钱的!』

这时人丛中已有笑声了,周少棠却故意开玩笑说∶『你晚上出去,一夜不回家,不是去赌铜钱,那就一定去逛「私门头」。这一来,你老婆都要来买我的梨膏糖了。』

台下哄然。黄八麻子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周少棠仍是一副惫懒的神情,相形之下,越发惹笑。

『你不要生气!』周少棠笑道∶『大家笑一笑就是消痰化气。老弟兄寻寻开心,犯不着认真;等一息,我请你吃「皇饭儿」。现在,』他正一正脸色∶『我们话说回头。』

接下来,周少棠又诉诸群众了,他将胡雪岩囤丝,说成是为了维护养蚕做丝人家的利益,与洋商斗法。他说,洋商本来打算设新式缫丝厂,低价收买茧子,产丝直接运销西洋,『中国人只有辛辛苦苦养蚕,等「蚕宝宝上山,结成茧子,以后,所有的好处,都归洋鬼子独吞了!』他转脸问黄八麻子∶『你们说,洋鬼子的心肠狠不狠?你有啥话好帮他们说?』

这句话惹火了他的对手,『周少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里帮洋鬼子说过好话?只有你,捧「财神」的卵泡!』黄八麻子指着他说∶『你有本事,说出阜康收了人家的存款,可以赖掉不付的道理来,我佩服你。』

『黄八麻子,你又乱开黄腔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红告示,我们杭州府的

父母官说点啥,藩台大人又说点啥?胡大先生手里有五万包丝,一包四百两,一共两千万,你听清楚,两千万两银了,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要四十万个,为啥要赖客户的存款。『

『不赖,那么照付啊!』黄八麻子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在空中扬一扬说∶『你们看,阜康的银票,马上要「擦屁股,嫌罪过」了。』

他这一着,变成无理取闹,有些泼妇的行径了。周少棠不慌不忙地将手一伸∶『你的银票借我看看!你放心,当了这么多人,我不会骗你、抢你的。』

这一下,黄八麻子知道要落下风了,想了一下硬着头皮将银票交了过去,『一共五张,两千六百多两银子,看你付不付,』他心里在想,周少棠绷在情面上,一定会如数照付,虽然嘴上吃了亏,但得了实惠,还是划算的。『

周少棠不理他的话,接过银票来计算了一下,朝后面喊道∶『兑一千四百四十两银子出来!听到没有?』

谢云青精神抖擞地高声答应∶『听到。』

『对不起!现在兑不兑不是阜康的事情了,藩台同杭州府两位大人在阜康坐镇,出告示一千两以下照付,一千两以上等旱康老板回来,自会理清楚,大人先生的话,我们只有照听不误。』他捡出一张银票递了回去,『这张一千二百两的,请你暂时收回,等胡大先生回来再兑,其余四张,一共一千四百四十两,赌,来了!』

阜康的伙计抬上来一个箩筐,将银子堆了起来,二十八个人元宝,堆成三列,另外四个十两头的元丝。都是刚出炉的『足纹』,白光闪闪,耀眼生花。

『先生,』谢云青在方桌后面,探身出来,很客气他说∶『请你点点数。』

『数是不要点了,一目了然。不过,』黄八麻子大感为难,『我怎么拿呢?』

『照规矩,应该送到府上。不过,今天兑银票的人多,实在抽不出人。

真正对不住,真正对不住!『说着,谢云青连连拱手。

『好了,好了!』人丛中有人大喊∶『兑了银子的好走了,前客让后客!

大家都有分。『

这一催促提醒了好些原有急用、要提现银的人。热闹看够了,希望阜康赶紧卸排门开始兑银,所以亦都不耐烦地鼓噪,黄八麻子无可奈何,愤愤地向周少棠说∶『算你这张卖梨膏糖的嘴厉害!银子我也不兑了,银票还我!』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