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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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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谢云青赔笑说道∶『等明天稍为闲一闲,要用多少现银,我派「出店,送到府上。暗,这里是原票,请收好了。』

『八哥,八哥!』周少棠跳下桌,来扶黄八麻子,『多亏你捧场。等下「皇饭儿」你一定要赏我个面子。』

周少棠耍了一套把戏。黄八麻子展示了一个实例,即便是提一千两银子,亦须有所准备,一千两银子五十五斤多,要个麻袋,起码还要两个人来挑,银子分量重,一个人是提不动的。

这一来,极大部分的人都散去了,也没有人对只准提一千两这个限额,表示异议,但却有人要求保证以后如数照兑,既不必立笔据,无非一句空话,谢云青乐得满口答应。不过要兑现银的小户,比平常是要多得多,谢云青认为应该做得大方些,当场宣布,延时营业,直到主顾散光为止,又去租来两盏煤气灯,预备破天荒地做个夜市。

偌大一场风波,如此轻易应付过去,德馨非常满意。周少棠自然成了『英

雄『,上上下下无不夸奖。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风潮只是暂时平息,』重头戏『在后面,只待』主角『胡雪岩一回来便要登场了。

第四章  夜访藩司

胡雪岩船到望仙桥,恰正是周少棠舌战黄八麻子,在大开玩笑的时候,螺蛳太太午前便派了亲信,沿运河往北迎了上去,在一处关卡上静候胡雪岩船到,遇船报告消息。

这个亲信便是乌先生。他在胡家的身分很特殊,即非『师爷』,更非『管事』,但受胡雪岸或螺蛳太太的委托,常有临时的差使。这个人当螺蛳太太与胡雪岩之间的『密使』,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先生,』,他说∶『起暴风了。』

不说起风波,却说『起暴风』,胡雪岩的心一沉,但表面不露声色,只说∶『你特为赶了来,当然出事了。什么事?慢慢说。』

『你在路上,莫非没有听到上海的消息?』

等乌先生将由谢云青转到螺蛳太太手里的电报,拿了出来,胡雪岩一看色变,不过他矫情镇物的功夫过人,立即恢复常态,只问∶『杭州城里都晓得了?』

『当然。』

『这样说,杭州,亦会挤兑?』

『罗四姐特为要我来,就是谈这件事┅┅』

乌先生遂将谢云青深夜报信,决定卑康暂停营业,以及螺蛳太太亲访德馨求援,德馨已答应设法维持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静静听完,第一句话便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

『当然是瞒牢的。』

『好!』胡雪岩放心了,『事情已经出来了,着急也没有用。顶要紧的是,自己不要乱。乌先生,喜事照常办,不过,我恐怕没有工夫来多管,请你多帮一帮罗四姐。』

『我晓得。』乌先生突然想起∶『罗四姐说,大先生最好不要在望仙桥上岸。』

胡雪岩上船下船,一向在介乎元宝街与清河坊之间的望仙桥,螺蛳太太怕惹人注目,所以有此劝告。但胡雪岩的想法不同。

『既然一切照常,我当然还是在望仙桥上岸。』胡雪岩又问∶『罗四姐原来要我在啥地方上岸?』

『万安桥。轿子等在那里。』乌先生答说∶『这样子,我在万安桥上岸,关照轿子仍旧到望仙桥去接。』

胡雪岩的一乘绿呢大轿,华丽是出了名的,抬到望仙桥,虽然已经暮色四合,但一停下来,自有人注目。加以乌先生了解胡雪岩的用意,关照来接轿的家人,照旧摆出排场,身穿簇新棉『号褂子』的护勇,码头上一站,点起官衔灯笼,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看热闹的行人。

见此光景,胡雪岩改了主意。

往时一回杭州,都是先回家看娘,这一次怕老娘万一得知沪杭两处钱庄挤兑,急出病来,更加不放心。但看到这么多人在注视他的行踪,心里不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阜康的客户,又会作何想法?

只要一抛开自己,胡雪岩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先回家!多少人的血汗钱托付给卓康,如今有不保之势,而阜康的老板居然好整以暇地光顾自己家里,不顾别人死活,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因此船一靠岸,他先就询问∶『云青来了没有?』谢云青何能不来?不过他是故意躲在暗处,此时闪出来疾趋上前,口中叫一声∶『大先生!』

『好,好!云青,你来了!不要紧,不要紧,阜康仍旧是金字招牌。』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说,『我先到店里。』

店里便是阜康。轿子一到,正好店里开饭,胡雪岩特为去看一看饭桌,这种情形平时亦曾有过,但在这种时候,他竟有这种闲情逸致,就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天气冷了!』胡雪岩问谢云青说∶『该用火锅了。』

『年常旧规,要冬至才用火锅。』谢云青说∶『今年冬至迟。』

『以后规矩改一改。照外国人的办法,冬天到寒暑表多少度,吃火锅,夏天,则多少度吃西瓜。云青,你记牢。』

这是稳定『军心』的办法,表示阜康倒不下来,还会一年一年开下去。

谢云青当然懂得这个奥妙,一叠连声地答应着,交代『饭司务』从第二天起多领一份预备火锅的菜钱。

『阜康的饭碗敲不破的!』有人这样在说。

在听谢云青的细说经过时,胡雪岩一阵阵胃冷中,越觉得侥幸,越感到惭愧。

事业不是他一人能创得起来的,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过失,但胡雪岩虽一想起宓本常,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当面吐在他脸上,但是,这种念头一起即消,他告诉自己,不必怨任何人,连自己都不必怨,最好忘记掉自己是阜康的东家,当自己是胡雪岩的『总管』,颇雪岩已经『不能问事』,委托他全权来处理这一场灾难。

他只有尽力将得失之心丢开,心思才能比较集中,当时紧皱双眉,闭上眼睛,通前彻后细想了以后说∶『面子就是招牌,面子保得住,招牌就可以不倒,这是一句总诀。云青,你记牢!』

『是,我懂。』

『你跟螺蛳太太商量定规,今天早晨不开门,这一点对不对,我们不必再谈。不过,你要晓得,拆烂污的事情做不得。』

『我不是想拆烂污┅┅』

『我晓得。』胡雪岩摇摇手阻止他说∶『你不必分辩,因为我不是说你。

不过,你同螺蛳太太有个想法大错特错,你刚才同我说,万一撑不住,手里还有几十万款子,做将来翻身的本钱。不对,抱了这种想法,就输定了,永远翻不得身。云青,你要晓得,我好象推牌九,一直推得是「长庄」,注码不管多少都要,你输得起,我赢得进,现在手风不顺,忽然说是改推「铲庄」,尽多少铜钱赌,自己留起多少,当下次的赌本,云青,没有下次了,赌场里从此进不去了!『

谢云青吸了口冷气,然后紧闭着嘴,无从赞一词。

『我是一双空手起来的,到头来仍旧一双空手,不输啥!不但不输,吃过、用过、阔过,都是赚头。只要我不死,你看我照样一双空手再翻起来。』

『大先生这样气概,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有。不过,』谢云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做生意到底不是推牌九。』

『做生意虽不是推牌九,道理是一样的,「赌奸赌诈不赌赖」。不卸排门做生意,不讲信用就是赖!』

『大先生这么说,明天照常。』

『当然照常!』胡雪岩说∶『你今天要做一件事,拿存户的帐,好好看一看,有几个户头要连夜去打招呼。』

『好。我马上动手。』

『对。不过招呼有个打法,第一,一向初五结息,现在提早先把利息结出来,送银票上门。』

『是。』

『第二,你要告诉人家年关到了,或者要提款,要多少,请人家交代下来好预备。』

『嗯、嗯、嗯。』谢云青心领神会地答应着。

能将大户稳定下来,零星散户,力能应付,无足为忧。胡雪岩交代清楚了,方始转回元宝街,虽已入夜,一条街上依旧停满了轿马,门灯高悬,家人排班,雁行而立,仿佛一切如常,但平时那种喧哗热闹的气氛,却突然消失了。

轿子直接抬到花园门口,下轿一看,胡太太与螺蛳太太在那里迎接,相见黯然,但只转瞬之间,螺蛳太太便浮起了笑容,『想来还没有吃饭?』她问∶『饭开在哪里?』

这是没话找话,胡雪岩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说∶『到你楼上谈。』他又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我回来了。』

『还没有禀告她老人家。』

『好!关照中门上,先不要说。』

『我晓得。不会的。』胡家的中门,仿佛大内的乾清门一般,禁制特严,真个外言不入,螺蛳太太早已关照过了,大可放心。

到得螺蛳太太那里,阿云捧来一碗燕窝汤,一笼现蒸的鸡蛋糕,另外是现沏的龙井茶,预备齐全,随即下楼,这是螺蛳太太早就关照好了的。阿云武守在楼梯口,不准任何人上楼。

『事情要紧不要紧?』胡太太首先开口。

『说要紧就要紧,说不要紧就不要紧。』胡雪岩说∶  『如今是顶石臼做戏,能把戏做完,大不了落个吃力不讨好,没有啥要紧,这出做不下去,石臼砸下来,非死即伤。』

『那么这出戏要怎样做呢?』螺蛳太太问说。

『要做得台底下看不出我们头上顶了一个石臼,那就不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