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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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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此时此地,当然不必寒暄,胡雪岩开门见山他说∶『职道没有想到今天。

公私债务,无从料理,要请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刘秉璋说∶『如今时局艰难,一切总以维持市面,安定人心为主。在这个宗旨之下,如果有可为雪翁略效绵薄之处,亦是我分内之事。』

谈到这里,花厅外面有人高唱∶『德大人到。』

于是刘秉璋站了起来,而胡雪岩则到门口相迎。听差打开门帘,德馨人内,先向刘秉璋行了礼,然后转身道∶『雪翁,你请这面坐!』说着,他占了胡雪岩原来的位置,将上首留给胡雪岩。

『不,不!晓翁请上坐。』

两人辞让了好一会,刘秉璋忍不住发话∶『细节上不必争了。雪翁就坐在这面,说话比较方便。』

听得这话,胡雪岩方始在靠迎刘秉璋的东首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德馨问道∶『我帐国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刘大人?』

『是,是,我看现在就上呈吧!』

胡雪岩便起身将置在一旁的一厚叠帐簿,双手捧起,送上炕床,德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帐傅一共六本,第一本是阜康钱庄连各地分号的总帐,第二本是二十九家当铺的档手及架本数目清帐,第三本是所有田地一万一千亩,座落的地点及田地等则的细帐,第四本是丝茧存货数量地点的清册,第四本是杂项财产,包括胡庆余堂药店在内的目录,第五本是私人财产清单,第六本便是存户名册。但各钱庄所开出的银票,列在第一本之内。

刘秉璋只略翻一翻,便即搁下,等胡雪岩与德馨归座以后,他才问道∶『雪翁这六本帐的收支总数如何?』

『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不过欠人是实数,人欠就很难说了。』

『所谓「人欠」;包括货色在内。』德馨补充着说∶『雪翁的丝茧,因为跟洋人斗法的缘故,将来只怕必须出之以「拍卖,一途,能收回多少成本就很难说了。』

『何谓「拍卖」?』

『这是外国人的规矩。』胡雪岩说∶『有意者彼此竞价。由底价叫起,只要有两个人出价,就一路往上叫,叫到没有人竟价,主持人拍一拍「惊堂木,,就算敲定了。』

『这样说,洋人可以勾通好,故意不竞价。』

『不但故意不竟价,甚至不出价,那一来就只好把底价再往下压。』

『照此而言,雪翁的丝茧值多少银子,根本无从估计?』

『是!』

『难。』刘秉璋转脸问道∶『晓翁看,应该如何处理?』

『只有先公后私,一步一步清理。』

『也只好如此。』刘秉璋说∶『现在朝廷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亦暂时只能在「保管」二字上尽力。』他又问道∶『雪翁,一时不会离开杭州吧?』

这句话问出来的暗含着有监视他的行踪的意味在内,胡雪岩略想一想,决定据实而陈。

『回大人的话,职道想到上海去一趟,能够让丝茧不至于拍卖,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呃,你要去多少时候?』

『总得半个月。』

刘秉璋微微颔首,视线若不经意似地转向德馨,却带着一种戒备与征询的神色。然后又转过脸来说∶『雪翁,这半个月之中,万一有事一定要请你来面谈,怎么办?』

胡雪岩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愣在那里,无从答言,不想德馨却代他回答了。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请大人告诉我就是。』

『好!』刘秉璋很爽快地答应∶『雪翁,你干你的正经去吧!但望这半个月之中,你能料理出一个眉目来,只要公款不亏,私人不闹,我又何必多事?』

『是,是。』胡雪岩站起身来,垂手哈着腰,『多仗大人成全。』

『言重,言重!』说着,刘秉璋手已摸到茶碗上。

站在门口的戈会哈随即一面掀帘,一面向外高唱∶『送客等胡雪岩一走,刘秉璋回到签押房,随即将一本由吏部分发到浙江的候补知县的名册取了出来,细细检阅,这本名册除了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到省年月以外,另有两项记载,一项是曾派何差,如某年月派案某、某年月派解』京饷『之类,再一项便是此人的关系,是刘秉璋亲笔所注,如某中堂表亲、某年月日某尚书函托等等。刘秉璋现在要派二十九员候补知县的差使,根据四个条件来考虑。

第一个条件是出身,正途优先,假使是『榜下即用』的新科进士,一时无缺可补,甚至连署理都没有机会,当然毫不考虑地先派这个差使。一翻名册,这种情形只有三个人,当时在名册上一勾,还剩下二十六个人要派。

两榜出身的进士以外,举人当然比军功保举及捐班来得占便宜,但须看第二个条件,即是其人的关系,如果曾有朝中大老的『八行』推毅,当然是在候选之列,但还要看第三个条件,最近派过差使没有?派的差使是苦是美?

最近派过苦差使,为了『调剂』起见,不妨加以考虑,否则就要缓一缓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一张名单拟妥,即时派戈什哈个别通知,翌日上午到巡抚衙门等候传见。同时另抄一张全单,送交德馨作参考。

接到通知的二十九名候补州县官不敢怠慢,第二夭一大早,都备好了『手本』,齐集在抚院官厅待命。这天逢『衙参』之期,刘秉璋接见藩、桌二司及盐道、巡道、首府、首县——杭州知府及钱塘知县,一直到午牌时分,才轮到道班候补州县官进见,在座的还有德馨。

知县见巡抚照例是有座位的,但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椅子,值堂的差役去端了几张长条凳来,二十九位『大老爷』,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却还有两个人无处容身,一个赌气,退到廊下去听消息,一个做官善于巴结,看刘秉璋因为他还没有安顿好,不便开口,觉得让『宪台』久候,不好意思,便蹲了下来,臀部临空,双手按膝,仿佛已经落座似地。

『今邀各位老哥来,有个差使要请各位分头去办。』刘秉璋说∶『各位想必都已经从《申报》上看到了,胡观察的阜康银号倒闭,市面大受影响。

阜康的存款之中,官款很多,不能没有着落。胡观察自愿拿他所开设的二十九家当铺,请我查封,备抵官款。现在就要请各位老哥,每人查封一家。『

此言一出,无不诧异,却不敢发问,只有刚才虚蹲着的那人,因为双腿得无法忍受,正好装作发言,站起来舒舒筋骨。

『回大人的话,这种差使,从来没有人当过,卑职不知道怎么样个当法?』

『喔,』刘秉璋看了他一眼间道∶『老哥贵姓?』

『卑职姓马。

『他叫马逢时,陕西人,刚至省不久。』德馨在一旁悄悄提示。

刘秉璋点点头说∶『马大哥的话不错,这种差使,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不过,人不是生而知之的。各位莫非没有想到过,将来退归林下,也许会设典当谋生?收典当跟开典当是一样的,不外验资、查帐而已。』

『再要请示。』马逢时又问∶『验资、查帐以后,是不是封门。』

『不是,不是。验资、查帐,如果毫无弊病,责成黄当管事,照旧经营。

各位只要取具管事甘结,承认该典有多少资本,就可以交差了。『

原来名为查封,其实是查而不封。接下来便由德馨主持抽签,马逢时抽到的,恰好是作为总号的公济典。

其时已在午后未未申初,当天查封,时间已不许可。马逢时领了公事回头,一个人坐着发愣,心里在想典当里又是帐目,又是『  当头』,帐目则是那笔龙飞凤舞之字,比张旭、怀素的草书还要难识,『当头』则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如何盘查封存?而况公济典既然是总号,规模一定很大,倘或照顾不过来,查封之际出现了虚冒走漏等等情事,责任非轻。

转念到此,愁眉不展,马太太不免困惑,一早兴冲冲上院,说有差使,看起来今年这个年是可以过得去了。不道一回来是这等神气,岂不可怪?

这一来,少不得动问缘由,马逢时叹口气说∶『派了个从来没有千过的差使,去查封胡财神的公济典。光是查帐验资,典当仍旧照常开门。你想,我连算盘都不会打,这个差使怎么顶得下来。』

『马太太的想法不同,』到浙江来候补,只派过一个解饷的差使,靠当当过日子,朝奉的脸真难看。『她兴高彩烈他说∶』想不到你会派这个差使,让我也出口气。『

马逢时破颜一笑,『真正妇人之见。他说∶』这个差使好处「没有,倒霉有份。『

『怎么会倒霉?』

『查帐,验资!如果我们动了手脚,将来责任都在我头上,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马太太想了一下说∶『你何不去请教请教杨大哥?』

这倒提醒了马逢时。原来这『杨大哥』是仁和县礼房的书办,住得不远,马逢时夫妇为人都很随和,并不看轻他的身分,平时『杨大哥、杨大哥』叫得很亲热。杨书办受宠若惊,也很照应马逢时,每年学台院试发榜,是他最忙的时候,有些土财主家的子弟中了秀才,请客开贺,总希望来几位有功名的贵客,壮壮门面,于是杨书办就会来通知马逢时,穿上官服,去当贺客,酒足饭饱,主人家还有一个红包,最少也有二两银子。一年象这样的机会总有七、八次,在马逢时也算受惠不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