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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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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因此,听了马太太的话,愁颜一展,唤他的儿子去请『杨伯伯』。杨书

办这夭正好没有应酬,一请就到,动问何事。

『我有个差使,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内人有主意,说要请教杨大哥。

『喔,马大老爷,』杨书办倒是按规矩来称呼∶『是啥差使?』

『查封当铺。』

杨书办一愣,旋即笑道∶『恭喜,恭喜!马大老爷,你好过个肥年了。』

此言一出,马逢时的表情,顿时不同,又惊又喜地问∶『杨大哥,你这话怎么说?』

『我先请问,是不是查封胡大先生的当铺?』

『是阿!』

『哪一家?』

『公济。』

『嘿!那马大老爷,你这个年过得越发肥了。』

马逢时心里越喜,但也越困感,搔搔头问∶『我,我是看得到,吃不下。』

『这话怎么说?』杨书办立即又是省悟的神情,『喔,马大老爷,你是说,不晓得怎么样下手,是不是?』

『不错。』马逢时紧接着说∶『要肥大家肥。杨大哥,你是诸葛亮,我是刘先生。』

『不敢,不敢!等我想想,有个朋友,一定帮得上忙。』

『杨大哥,你这位令友,今天找得找不到?你要知道,明天一早就要动手。』

杨书办想起一个朋友,便是周少棠。从他的阜康门前『登台说法』,为胡雪岩解围以后,名气大为响亮,马逢时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很乐意向他请教,但怕时间上来不及,因为查纣一事,次日上午便须见诸行动。

『不要紧,不要紧!』杨书办看一看天色说∶『这时候去正好,他在大井巷口隆和酒店吃酒。』

大井巷在城隍山脚下,有口极大的甜水井,井的对面,就是隆和酒店,周少棠每天傍晚在那里喝酒,即令有饭局,也一定先到隆和打个照面,所以这时候去了,即令他不在,也会知道他的行踪。

当下安步当车,走到隆和,其实华灯初上,隆和正在上市。吃『柜台酒』

的贩夫走卒,各倚着柜台,人各一碗,悠闲自在,其中识得杨书办的人很不少,纷纷招呼。杨书办一面答应,一面往里走——里面是一座敞厅,摆了十几张方桌,已上了七成座,杨书办站定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周少棠,便拉一个伙计问讯。

『周先生来过走了。不过,停一停还要来。』伙计问道∶『你老是等他,还是留话?』

『我等他好了。』

于是挑了一张位在僻处的桌子,两人坐了下来,要了酒慢慢喝着,喝到第三碗酒,周少棠来了。

『少棠,少棠!』杨书办起身叫唤,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们等你好半天了。我先来引见,这位是马大老爷,』

周少棠是很外场的人,对马逢时很客气地敷衍了一阵。等酒到微酣,杨书办方始道明来意,马逢时随即举杯相敬∶『我对当铺一窃不通,接了这个差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全要仰仗周先生指点。』

『好说,好说。』周少棠一面应答,一面在肚子里做功夫。他跟公济典

的唐子韶,只是点头之交,但阜康的谢云青,却跟他很熟,最近的过从更密,从谢云青口中,知道了紧邻公济典的好些秘密,这当然也就是唐子韶的秘密。

周少棠很看不起唐子韶,同时因为与胡雪岩是贫贱之交,情分不同,所以对唐子韶在胡雪岩遭遇这样沉重的打击,不想想平日所受的提携,拿出良心来共患难,反而乘人于危,趁火打劫,在公济典中大动手脚,暗中侵吞,大为不平。如今恰有这样一个马逢时可以去查帐的机会,岂可错过。

『马大老爷,人家都说我周少棠好说大话,做起事来不扎实。所以,查封公济典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啥,只有一句话奉告,马大老爷把我这句话想通摸透,包你差使办得漂亮。』周少棠停了一下说∶『这句话叫做∶』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

马逢时一愣,因为周少棠的两句话开场白颇为突兀,有点发牢骚的意味在内,因而嗫嚅着说∶『周先生我们今天是初会,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啊,误会了误会了。马大老爷,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杨大哥,不过因为今天正好有人这样子说我,顺便一提。』

周少棠又说∶『马大老爷,你不是要我指点?我刚才那两句话,就是把「总筋」指点给你看,你要看清楚,想透彻。』

原来刚才那种近乎牢骚的话,是周少棠为引起交谈对方注意的一种方式,经此折冲,马逢时已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看货』十二个字深印入脑中,当即作出受教的神色说道∶『周先生,你这两句话,从字面上说,就大有学问在里头,索性请你明明白白地开导一番。』

『言重,言重。』周少棠问道∶『马大老爷,典当的规矩,你懂不懂?』

『我刚才不说过,一窃不通。』

『那就难怪了┅┅』

『老周,』杨书办忍不住了,『你不必城头大出丧,大兜大转了。马大老爷明天去查封,要留意哪几件事,请你细说一说。』

『是的。』马逢时接口,『还有,一去要怎样下手?』

周少棠心想,查封胡雪岩的典当,是为了备抵存在阜康的公款,能多保全一分,胡雪岩的责任即轻一分,因此,能将唐子韶在公济典侵吞的款子追出来,对胡雪岩就是最直接、也最切实的帮忙。转念到此,他决定插手干预。

于是他问∶『马大老爷去查封公济典,有没有委札?』

『有。不过交代是抚台交代,委札是藩台所出。』

『那一样,都是宪台。』周少棠又问∶『领了封条没有?』

『领了』

『几帐?』

『两张。』

『怎么只领两张呢?』

『我以为查封是封前后门,所以只领了两张。』马逢时又说∶『后来想想不对,抚台交代,查封归查封,当铺还是照常取赎。既然如此,纣了门,岂非当主不能上门了。』

『不独当主不能上门,公济的人也不能进出了。』周少棠想了一下说∶『不过不要紧,马大老爷今天就去刻一个长条戳,上面的字是∶』奉宪谕查封公济典委员候补知县马,。凭这个长条戳,马大老爷自己就可以封。『

『嗯,嗯,』马逢时一面想一面点头∶『我应该有这人权柄。』

『当然有。』

『周先生,,「马逢时问道∶』明天我去了,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请你给我说一说。『

『这,这要看情形,现在很难说。』说着,周少棠望一望杨书办。

一直很冷静在旁听的杨书办,知道该他说话了∶『马大老爷,我看你要请少棠去帮忙。』

『是啊,是啊!』马逢时一叠连声他说∶『我就有这样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合不合公事上的规矩?』

『怎么会不合?譬如马大老爷你「挂牌」放了实缺,起码要请刑名、钱谷两位师爷,现在请少常去帮忙,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是!这个譬喻通极。』马逢时双手举起酒杯∶『周先生,请你帮忙。不过,惭愧的是,现在还谈不到什么敬意,只有感激在心里。』

于是商定几个步骤,其实也就是周少棠在发号司令,马逢时要做的是,连夜将长条戳刻好,第二天一早在开市以前,便须到达公济典,首行要贴出一张告示∶『奉宪谕查封,暂停营业一天。』然后分头查村,最要紧的是库房跟银柜。

『这就要看帐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此话怎讲?因为帐是呆的,帐面上看不出啥。到库房看过,再拿帐来对照,真假弊病就一目了然了。』

『是,是。请教周先生,这姓唐的有哪些弊病?』马逢时间。

『我也是听说,到底如何,要明天去看了才晓得。』周少棠说∶『第一种是满当的货色上动脑筋,当本轻、东西好,这也有两种脑筋好动,一种是掉包,譬如大毛的皮统子,换成二毛的,还有一种┅┅』

『慢慢,周先生,请问这个弊病要怎么查?』

『容易。一种是看帐,不过当铺里的帐,总是好的写成坏的,所以不如估价。』周少棠说∶『朝奉的本事就在看货估价,决不会走眼,大毛是大毛的价钱,二毛是二毛的价钱,你拿同样的货色来比较,问它同样的当价,为啥一个大老,一个是二毛?他话说不清楚,里头就有弊病了。』

『我懂了。请问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说是赎走了,其实是他占了满当的便宜。要查封这种弊病也不难,叫他拿销号的原票出来看,有,是真的赎走了,没有,就是当主根本没有来赎。』

处理满当货的弊端,马逢时大致已经了解,但是否还有其他毛病呢?问到这一点,周少棠的答复是肯定的,而且词色之间,颇为愤慨。

『这个姓唐的,真是狗彘不如!今日之下,他居然要趁火打劫,真正丧尽天良。』

原来唐子韶从早康出事以后,认为胡雪岩之垮只是迟早间事,公济典当然也保不住了,既然如此,且趁眼前还能为所欲为之时正捞一笔。

『他的手法很毒,不过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弄个破铜表来算是金表,一当十两、八两银子,马大老爷,你说,这是不是放抢?』

『太可恶了!』马逢时亦是义形于色,『在满当货上动手脚,还可以说是取巧,因为东家的本息到底已经收回了,只不过没有占到额外的好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