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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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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书籍名:《巫山传》    作者:扶兰




姬瑶花仰望着空中的茫茫白雾,高声说道:“苏师姐,你我之间的事情,尽可在你我之间解决,为何要拿峡江中这么多船夫和行人的性命来斗气?”

白雾之中,南岸山峰上传来苏朝云的朗朗回答:“姬师妹,不要将这件事情栽到我的头上来。祝你能够平安通过巫峡,也希望你能够平安通过西陵峡!”

琵琶声响起,半入江风半入云,伴随着苏朝云穿透浓雾的歌声: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姬瑶光也走到了船头,打量着江上白雾:“能在两岸山峰之间拉起这么两条钓丝的,恐怕只有于观鹤驱使的鹤群了。不过这个主意必定是苏朝云想出来的。西陵峡比巫峡更为险要,有他们两人守在岸上,可能会更加凶险。”

姬瑶花看他一眼:“难道我就该听从苏朝云的暗示,折转回去?”

然后再让苏朝云从从容容地对付姬瑶光。

姬瑶光一笑:“你有那么笨吗?我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说,你不应该将于观鹤赶到苏朝云那边去的。我自信要对付他还是有把握的。”

姬瑶花轻轻叹了一声:“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你可明白,一个人若是太想得到一样东西时,就会不择手段?”

姬瑶光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转过话题说道:“瑶花,方才小温侯的船出事时,你的脸色都变了。”

姬瑶花一怔:“是吗?”

姬瑶光道:“有些问题,不是面对就可以解决的。你若真无把握,我宁可你暂时躲避。”

姬瑶花默然一会才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先送你入京再说。”

四、

当晚小温侯一行宿在巴东县城。

来往船只,都停泊在官船渡。此处江面较为开阔,可以望见头顶的大片星空,映着船上与巴东县城中的点点灯光,一眼望去,恍然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水。

一艘小船却没有泊岸,慢慢地划向下游。行至江心时,一缕箫声飘摇而出,在江涛夜风中远远地传向峡江两头和两岸山峰。

良久,自南岸临江的一个小村落中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即便江涛洪亮,夜风呼啸,也掩盖不了这异常清晰的琵琶声。

小船划向那临江小村。

伏日升自船中掠出,纵身上岸,循着那琵琶声找到了隐在小村东头一间简陋小屋中的苏朝云。

一灯荧然,苏朝云怀抱琵琶,盘膝坐在一张宽大的菖薄席上,淡然打量着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的伏日升,等着他说明来意。

伏日升叹口气道:“苏师妹,你今日在巫峡之上弄的玄虚,也太玄了一点,不但小温侯那些人险险葬身江中,就连你自己,稍也不慎,也会葬身江中。我原来只以为姬瑶花胆大如天,现在才知道,你若行起险来,比姬瑶花还要吓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朝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伏师兄这是要来劝我吗?”

伏日升正色道:“不错,我是要来劝你,不要阻拦姬瑶花入京。”

苏朝云静静等着他说明理由。

伏日升道:“苏师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神女峰。一直以来,上升峰与神女峰的历代弟子,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敌,也就是因为,我们所习练的武功心法,委实太过相像,讲求的是识尽人间情滋味。只不过,识尽之后又如何,便大相庭径了。上升峰中历来有一句口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去心。’”

苏朝云不觉嘴角微弯挑出一抹浅笑:“片叶不去心——伏师兄,你的心究竟有多大呢?”

伏日升一笑:“大得足够装入全天下的好女子。”停一停,他继续说道:“至于神女峰的心法要诀,至重要的一句便是‘巫山云雨任飘摇’,讲求的是识尽人间情滋味后却能够不阻不滞、无挂无碍;一旦心有所滞,便会前功尽弃。”

苏朝云沉吟不语。

伏日升又道:“你可知道,关于神女峰上的神女石像,还有另一个传说、另一个名字?”

苏朝云如何不知?神女石像,又被峡江乡民称为“望夫石”,相传是一个苦望夫君不归的女子所化。只是她觉得这个传闻太过捕风捉影,所以一直都视为笑谈罢了。但是听太日升的口气,似乎绝不认为这只是一个无根无据的传说。

伏日升道:“当真说起来,论家世、人品、性情、才干,姬瑶光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不希望有小温侯这么一个姐夫。可为什么他一直坚决反对、一直想方设法地阻挠他姐姐和小温侯的接近?为的也就是这个缘故。情到深处,任性逍遥的神女,便会变成无怨无悔的望夫石!唉,有几个女子,当真能够做到识尽看破人间情滋味?当然了,苏师妹也许是一个例外。”

他不能不注意到,苏朝云的眼神,冷静得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也许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眼神,苏朝云才能够置生死于度外,在惊涛骇浪的峡江之上,凌空飞舞,阻拦小温侯一行的船只。

苏朝云没有说话。侍奉神灵的巫女,原不许有人间情爱。她爱恋的只能是虚空中的神灵。朝云峰的心法,由此而致力于培养一颗冷静出尘的心,好在浊世之中保全洁净如青莲的巫女。有朝一日,不能再以这样一颗心俯瞰人世、淡视风云,也就是巫女退任、泯然于众生之时。

但是在楚阳台上,姬瑶花对她说:“神灵若有知,只怕宁受愚夫村妇全心全意的一枝香,也不受你这冷冰冰的一支舞。”

想到季延年那浓情如酒的舞姿和眼神,苏朝云心中蓦地掠过一阵不安。

伏日升轻叹道:“我最初是想大家联手制服姬瑶花,可惜都未能成功。不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苏师妹,你那一曲《蜀草碧》,固然可以乱了方攀龙的心,却还不足以乱姬瑶花的心。现在苏师妹可否明白,我为什么要劝你放姬瑶花入京?”

苏朝云迅即摄定了心神:“自然明白。与其我们冒险出手,不如让小温侯出手来困住姬瑶花。”

不但困住她的人,也将困住她的心。这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伏日升站起身来:“苏师妹,既然话已说明,你是否要与我同船回巫山县?”

苏朝云微笑:“那就多谢伏师兄了。”

在小船之上,苏朝云轻拨琵琶,弹了一曲《归去来》,和着伏日升的箫声,远远地传入两岸山峰。

北岸山峰上蓦地传来于观鹤的长啸与鹤唳。

苏朝云微微一笑:“于师兄似乎非常生气呢。但愿他能够暂且忍耐一时,不要急于去找姬瑶光。”

伏日升也微笑着,一边在心中忖度着苏朝云脸上的笑容,终于明白舞台之下的苏朝云,为什么不能像舞台之上的苏朝云那样,让他生出如赏名花、熏然欲醉的感觉。

因为苏朝云微笑的时候,波光盈盈的一双眼睛,其实是没有笑意的。

下篇:双飞

一、

东京城中,十一月初的天气,虽然称不上滴水成冰,也已经极为严寒。冬云阴沉沉地压在天空之中,一如东京城外黑鸦鸦的金人军营压在东京人的心上一般沉重。勤王的各路人马早已被遣散,禁军精锐,早在正月里的攻城战中便已损失惨重,所余精兵,又因北方重镇太原危急,不得不分兵北上救援,东京城中兵力既有限,士气又低落,隐隐然已有无尽悲凉之感。

日暮时分,禁宫之中,歌钟响起,伴着悠扬的唱经声,传入宫外的街巷。

身披锦袍、头戴金枝玉叶冠的苏朝云,由四名道姑六名琵琶女陪同着,穿过御苑的白石甬道,慢慢地走向设在观星台上的祭坛。所过之处,宫女内官,都感激又惶惑俯伏在地,不敢仰视。

观星台旁,乐工歌女正在演奏徽宗帝亲自校定的《黄庭乐》。巍峨高耸的观星台,上下三层,每层都按方位立了四色旗帜,每面旗帜下守着一名身著法袍的道士,共计一百零八人。暮风寒凉,那些守阵不动的道士,已有不少人冻得嘴唇乌青了。在台上最高处,身著太极八卦法衣、披发仗剑、焚香祷告的,是新近被封为国师的东京道士郭京。当今官家,已经将守城退敌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位国师所说的“六甲神兵”之上了。

苏朝云自观星台右侧绕出来时,才发现对面走来的是同样身披锦袍、头戴金冠的季延年。

他们两人是大宋国土上最负盛名的女巫与男觋,无怪乎会被同时召来,配合郭国师祈请神灵。

四目相视,是同样的冷淡。

琵琶女与季延年所带的乐工都被留在观星台下,两名道士引着他们两人分别自左右两侧登上观星台。

高处寒风刺骨,旗帜翻飞,长长的幡带在风中乱舞。

待到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站定,长须飘飘的郭国师叱喝一声,桃木剑挑起一张黄纸符,在香烛上点燃了,望空吹去。守阵道士立刻齐声高喝:“请天尊——”

庄严静穆的《黄庭乐》,已变为清远飘渺的《登仙乐》。

苏朝云与季延年振袖起舞。

这已经是他们第五次同台献舞了。

琵琶女与季延年的乐工,却是第一次奏响同一首曲子。

歌钟悠远,舞步飞扬,恍惚又是楚阳台上的情形。四年赛舞,此胜彼负,此负彼胜,竟是一直不能分出高下。一年年赌斗,原本专注于神灵的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同台的对手身上。舞给神灵的深情,年复一年,渐渐已悄然生变。

三道纸符发出,郭国师转而用桃木剑将神案上玉盆中的清水洒向起舞的苏朝云与季延年,一边踏着禹步,一边吟唱:“洗尘埃,洗尘埃,洗净尘埃迎神来——”

歌钟转急,舞步转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