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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伤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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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负伤天使》    作者:惜之




一句话,她问进他心底。他快乐吗?是的,在某个层面上,但他的责任感掩盖这层快乐,他无法忘怀自己的任性、无法将父母的失望抛诸脑后,事实上,他的罪恶感比快乐更氾滥。

不对她的话做出感想,他挪出一把椅子摆到自己身边,示意她坐下。

程黎坐下,看著纸上生动素描,那是一个老太太的画像,慈祥笑容栩栩如生。

“她是我的房东,这个月我缴不出房租,她让我用图画做抵押。”

“她是个好人。”

“嗯,她的确是个好人。”晁宁同意,对这个亦师亦友的房东,他有无数感激。“从这里,你可以看出穷画家的悲哀。”他想起父亲的话,苦笑。

父亲料准了,料准画家养不活一家人,画家撑不起一份正常生活。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蒙马特又称作画家村,聚集从各地来的艺术家,未成名的、想成名的,他们在一把把小圆伞下替人们作画,怀抱著对绘画的崇高理想。他说,往往是未成名的画家才对艺术怀抱理想,等到功成名就,名气利益成了吗啡,吸引著艺术家创作人们喜欢的东西,理想逐渐变成空话。”

“画家的理想?”他曾经有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回答,他持续手边工作。

程黎低头,把新写下的一行字递到他面前——

“他要我记得,不管画出来的东西是丑是美丽,画画本身就是幸福的事情。”偏头,她企图从他眼里寻找幸福感。

他回眸看她,叹一口气。“你说的是理想、是理论,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存在。”

“不会的,他告诉我,有阳光就有影子,有见光面就有背光面,也许眼前你在背光面,哪一天你找到见光面,会发现生命有趣的地方,多到你无法想像。”

“看来‘他’对你说过不少话。”挑挑眉,一丝不自觉的挑衅出口。

“他对我说的话很少,但每句我都记得。”

“他对你很重要?”

“嗯,在遇见他之前,我的生命只有灰色,是他送给我许多颜色。”

“从此以后你不同了?”他的言语中居然含了几分醋意!?低头莞尔,晁宁取笑自己。

“对,他给的颜色教会我认识幸福。”微笑,风自她发梢吹过,她的金黄花田、她的夏日午后,一个大哥哥向她的生命挥舞魔棒。

落入回忆里,浅浅笑意噙在嘴角缝隙,闲逸情致浮在她脸庞,侧眼,晁宁看得痴了,换过画纸,他抓起笔,迅速在纸上勾勒她的幸福……

回神,程黎在画纸上看见自己,不过寥寥数笔,他勾勒出她的神韵。

清灵双眼、小巧红唇,淡然的眼光里有著浅浅哀愁,那哀愁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是微笑时候,忧愁仍存。

程黎没阻止他,细细看著自己在他笔下成形,他专心、她认真,就像那天午后,金黄阳光、金黄花田,金黄的春天里有她金黄色的回忆。

当他停下笔,换程黎提笔。“你把我画得太好。”

摇头,他不认为自己画得好。“我画不出你眼里的忧郁。”

“你看错了,我眼里有快意,没有忧郁。”她否认他的说法,过去一个半钟头里,她满心满眼全是愉悦欣喜。

“假设你承认我是画家,就必须连带承认,我有一双敏锐眼睛,我的观察奇Qisuu.сom书入微,很少出错。”

他的食指欺上她的眼睛,她一瞬不瞬没回避。

“你的眼睛是淡褐色的。”他说。

程黎没反对。

“你的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昨天没睡好吗?”

摇头轻笑,在飞机上,很少人能睡好觉。

“你的五官让我感觉熟悉,仿佛我曾经见过你。”

许多人说他冷酷,说他不讲话时的表情让人害怕,但他乐意说话,在面对她时。

“我也觉得你面熟,我们见过吗?在台湾的时候?”

不是人人都读得懂手语,所以她练就一身写字好本领,写得又快又清晰。

“我想没有,如果有,我会记得你。”他笃定。

法国夏天,太阳九点才渐渐下山,晁宁看看手表,将近六点,他收拾画具,将程黎的画像交给她,第一份工作结束,接下来是另一个工作时段。

“我该付多少钱给你?”

她拉拉晁宁袖子,把笔记簿放在他视线前面。

“不用,是我自己想画的。”挟起画具,越过人群,他迅速往白教堂方向走。

她是该收下画纸,点头一声谢,结束这个观光景点,但是……她不想,不想结束这个短暂交集,任性也好、冲动也行,程黎随著自己的心意,小跑步跟在他身后。

观光客让一部部的游览车接走了,追人变得容易。她在下阶梯时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角,迫得他回头。

送给他一张灿烂笑颜,她的手紧拉住他的不放。

“你想做什么?”他皱眉,对他而言,和女孩子的交集,这样已算太多。

她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要请我吃饭?”他问。

“好吗?”她抓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写字。

她的手指纤细皙白,几个轻抚,抚出他莫名悸动,隐隐地,心在胸膛鼓噪,他想抓住她的手,摊平,细看她的手心里藏了什么魔法。

深吸气,他克制自己,问她:“你住哪个饭店?”

“还没确定,不过,我的旅游手册上有一些便宜旅馆。”

她抽出包包里的旅游手册,来之前,她背过书,哪条街、哪条路,哪里有便宜旅馆,她一清二楚。

“你没有订饭店就一个人跑到法国?”

程黎点头,她不害怕的,从小到大,她的人生计画少得可怜,身为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为她的将来做规画,她习惯且战且走,学法文、背街道图,是她为法国行做的唯一准备。

“你真大胆!”晁宁皱眉。

她和当年的自己相像,没周详准备,提起行李、买下机票便往欧洲行,下了飞机,对未来茫无头绪,接下来的摸索,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辛苦,何况是一个连话都不能说清楚的女人。

程黎耸耸肩,承认自己大胆,医院里的同事都念她,临行,还有人鼓吹她放弃计画,跟团旅行以保安全。

她一意孤行,请了假、领出全数积蓄,用一个“穷和尚富和尚”的故事,鼓励起自己不顾一切,她来了,在她的梦想国度里,展开旅游的第一天。

“你打算待多久?”他问。

“十几二十天,钱花完就回去。”她飞快在纸上写字。

她打算用最省钱的方法,让自己在法国多作停留。

“除了这里,你还有其他的目的地?”

“蒙马特是我唯一想驻足的地方。”

“你打算把十几天都耗在这里?”

程黎点头。

“在这里,你有朋友吗?”

她点点头,比出食指,指指晁宁。

“你对陌生人和朋友的分野在哪里?”他反问。

偏偏头,她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信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信任的人,即使只是一面之缘,我拿他当朋友看待;无法信任的人,即便天天相处,我坚持他是陌生人。”

“你用什么条件来决定你的信任度?”

和她“聊天”,晁宁聊出兴趣。这种女人太特殊,特殊得他不想拂袖离去。

“第六感。”她“说”得理所当然。

“还真符合科学精神。”他嗤笑。

“第六感一直是我最忠实的好朋友。”

“除了第六感,你还有什么好朋友?直觉?想像?还是作梦?”

“取笑一个不擅长辩论的女人,你有失厚道。”

她的自嘲引发他的大笑,抚著肚子,他弯腰笑不停。

“好吧,为了我的有失厚道,我向你赔罪,我有一个沙发,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睡在沙发上面。”

他的提议同时吓著两个人。

他怀疑自己的动机,却无法反对这个提议,小小声音在心底低语,他要留住这个女人,别教两人错身而过。

碰到这种邀约,你怎么处理?聪明女性懂得防人,敏感女生会婉言拒绝,程黎既聪明又敏感,她不可能不懂这些,可是,她点头同意了。

为什么?他的眼神容易说服人?他的态度诚恳得让人难以拒绝?都没有,但她信任他,出自直觉。

“我很乐意睡在你的沙发,希望它够大。”

“以你的身材而言,它足够你翻身。好了,你的行李呢?”

他迅速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同情,当年他来到这里,若不是房东太太对他伸出手,他早已妥协,乖乖回去当他的总裁大人,所以眼前他的行为,属于高尚圣洁。

她指指自己背上那只收纳两件衬衫牛仔裤,和简单盥洗用具的包包。

“你就这样子来到法国?”无法置信,至少当年,他还有一件大行李。

点点头,在物资充足的世界里,她过惯简约生活,就是在台湾,她的房间也简单得可以。

“不行吗?我以为准备得够充分了。”她眉开眼笑。

“算了,我们先回去。”说著,他转身往前行。

他的脚很长,大大的步伐一跨,她得小跑步才追得上,所以她专心勤奋,紧紧跟随他的背影。

他很高,走在不高的法国人群中,他高出半个头。她一直想不透的熟悉感,在他询问她的旅馆时,程黎想清楚了,他有双和“大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神,尤其在作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