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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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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书籍名:《战场上的蒲公英》    作者:王外马甲


1948年的下半年,另一位陆军副总司令关麟征也要在南京设立训练机构,他大概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牌子比孙立人的显得寒碜,所以也给这个新单位取了个不错的名号——“陆军总司令部第一训练处”。

孙立人是美国军校的留学生,所以他的“凤山军校”十分洋派,不仅有美国顾问,就连中国教官也以留学生为主,训练的时候叽里呱啦的全是英语(请参看萨苏大作《孙立人手下的八国联军》。这“凤山军校”的一把手是孙立人,二把手副主任是“美国老爷”贾幼慧,三把手参谋长就是“法国大姑娘”葛南杉,原本与贾、葛同级的新一军30师师长唐守治因为是黄埔5期的,不懂洋文,只好去当军官队的队长。当时凤山人称“孙少爷”的脾气大,“贾老爷”的派头足,“葛小姐”是苏州人,谁也不怕他)。

“南京军校”则比较土气,从主任到职员都是国产货。但关麟征是黄埔一期的老大哥,他是杜聿明的同乡、同窗兼好友,有关大铁头在南京办学堂,不仅关系到哥们义气、还关系到黄埔的声誉,大家自然应该全力帮忙,于是伞兵就把自己的岔路口基地让给“第一训练处”当铺面,并且还派了好多军官去关老板那里当伙计。

蔡智诚刚从上海回来就被调到了训练处。也许是因为空军的军衔要比陆军的更值钱一点,所以伞兵的蔡少校在改换工种之后就变成了陆军的蔡中校。

但蔡中校并不是正规军校毕业的,能在这学堂里教点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南京陆军训练处的学员其实都是溃败部队的军官。这些人有的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有的是被俘虏后又释放的,所以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成拨成批,因此,军校的“生源情况”完全取决于人家解放军的战绩,这里与其说是个训练处倒不如说是个收容队。

在这样的地方当老师,心理辅导的内容恐怕比军事教育更加重要。在蔡老师上课的那几天里,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学生在院子里聊天,顺便还抬头望一望飞机——第一训练处的旁边就是岔路口机场,前往淮海战场空投粮食和弹药的飞机每天起起落落、来来往往,引擎声整耳欲聋。运输机飞出去的时候都关着机门,回来的时候却是机门敞开,这让学员们觉得十分好奇,蔡老师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可做,于是就随口给大家讲了讲跳伞的故事。

可没想到,这一讲,讲出麻烦来了。

  48年12月初,淮海战役进入了第二阶段。

在那些天里,收音机里成天讲的都是“守江必守淮”,从早到晚都在阐述“淮河流域对于长江防线的重要意义”,各大报纸更是连篇累牍地报道淮北战场上“国军大捷”的消息,并且对各路豪杰的“蓬勃进取精神”大加赞扬,就好象杜聿明放弃徐州的举措不是军事上的失利,反而是战略上的什么高招似的。

中央社的这些鬼话当然欺骗不了明白人。第一训练处的校舍紧邻着岔路口机场,运输机震天动地的轰鸣声早就暴露了前方战局的窘迫,在这个时期,各种各样的传闻不绝于耳,今天说黄维兵团被包围在宿县以南了,明天又说杜聿明集团被堵截在宿县以北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搞得人们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战局难堪,士气低落,教官们只好另寻话题来鼓舞学员的情绪。于是,当过远征军的就猛讲缅甸和越南的趣闻,干过别动军的就乱吹打游击的事迹,在各种话题中间,大家比较感兴趣的内容有两个,其一是听龙骧上校揭露武林秘闻,其二是听蔡智诚中校传授跳伞技法。

龙骧上校是贵州松桃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他是训练处的副官长兼“高级进修班”的班主任,这老头出身于武术世家,既当过警察也搞过缉私,闯遍大江南北、会过白道黑道,对江湖上的名堂十分知晓。而蔡智诚则是在天上飘过的人物,既跳过挂钩伞也跳过手抛伞,对那种晃晃悠悠的体会十分深刻。因此这一老一少就你一段我一段的瞎吹牛,一个把自己在地面的本事说得空前绝后,一个把自己在天空的经验讲得神乎其神,逗得大家不亦乐乎。

可没想到,忽悠来忽悠去,忽悠出事情了。

48年12月9日,被围困在双堆集的黄维兵团决定突围。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装甲兵司令部的蒋纬国参谋长立刻将一部地空电台送到了岔路口,准备把这玩意空投给战车第二营。

当时,蒋纬国的装甲部队只剩下了两个营,其中战车一营的25辆坦克配属给第96师(战车团长赵志华,师长邓军林),结果随杜聿明被困在了永城县的陈官庄;战车二营的22辆坦克配属于118师(营长龙海涛,师长尹钟岳),结果随黄维兵团被围在了濉溪县的双堆集。这四十多辆M3A3是小蒋最后的宝贝疙瘩,战役期间,他经常坐飞机去视察战况,而战车二营现在即将充当突围行动的开路先锋,蒋参谋长自然就更需要加强与部下的联系。

空投电台的差事非伞兵莫属,但问题是伞兵的战斗部队当时并不在南京,他们到安徽铜陵帮助第88军“协防”去了——第88军原本是“傻儿师长”范绍增的队伍,这支部队的袍哥气息很浓,对四川籍以外的长官毫不买帐。解放战争期间,安徽人方先觉曾经当过该军的军长,指挥不灵,于是又换成了山东人高魁元,可高军长没过两天就被气病了,军长的职务只好再派给陕西人马师恭。马师恭同样也玩不转这群袍哥,但他曾经当过伞兵的司令,可以请老部下来帮忙,所以伞兵部队就奔赴铜陵,用武力威慑的办法去帮助马军长开展“整顿改革”……(49年初,伞兵移防上海,没有了保镖的老马说话顿时又不管用了,他只好辞职不干、把88军交给了四川籍的副军长杨宝毂)

伞兵总部12月9日才接到通知,但匆忙组建的行动小组需要过好几天才能从安徽返回南京(该小组由李行少校带队,他们后来于12月16日伞降陈官庄,给战车第一营送去了地空电台),而这时双堆集的第十二兵团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眼见铜陵那边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情急之下,有人就想起了陆军训练处里的从伞兵部队调来的一帮教官。

从名义上看,“陆军总司令部第一训练处”的主任是关麟征(副主任王敬久),但具体的事务其实都由参谋长方先觉一人操办。12月9日下午,方先觉将军召集办公会议,现场询问:“可知我处教官之中,谁的跳伞技术比较好?”

副官长龙骧上校立刻起身禀报:“鄙人同乡蔡智诚。该小伙身高体壮、面阔额颐、口齿伶俐、武艺精通、历经百战、业绩不凡……实有万夫不挡之勇”,众幕僚亦皆连连点头赞同。

方将军闻讯大悦,随即吩咐:“开中门!传蔡壮士进帐!”

于是乎,陆军教官蔡牛皮就临危受命,被打发去跳伞了。

1948年12月10日清晨,南京岔路口机场的塔台亮起了绿色的导航灯,十二架C46运输机在跑道上鱼贯滑行,迎着凛冽的寒风飞上了天空。

这十二架飞机隶属于“陈纳德空运队”,也就是简称“CAT”的“民用航空公司”。当时,国民党空军的运输部队大都用于北平和太原方向,淮海战场的空中补给工作就只好请陈纳德来帮忙(毛泽东在《别了,司徒雷登》中说“陈纳德航空队曾经广泛地参战……”,指的就是这件事)。“CAT”公司号称拥有中国天空技术最优秀的飞行员,但他们的设备却非常破烂,这些运输机都是由冲绳、关岛或者马尼拉的废旧部件拼凑而成的,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简直就是奇迹。

蔡智诚乘坐着的是“杜蒂”号,这大概是机长的某位女性亲友的名字。

机长是个美国佬,红头发绿眼睛,精力十分旺盛,这家伙一边嘁哩咔啦地搬弄着操纵杆、一边还咿哩哇啦地唱着歌:“我们去看大法师,了不起的大法师……”,但别人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兴致。

运输机的引擎有毛病,左边的一台不时地发出刺耳的尖啸,右边的一台却不停地咳嗽,好象随时都会熄火似的,机械士十分紧张地趴在舷窗前看来看去,生怕这要死不活的“杜蒂”在半道上断了气。

机舱里冷得要命,伞降小组的三个人被冻得缩成一团。本来,跳伞的时候应该穿防风夹克才对,可方先觉参谋长却非要让部下穿上陆军的常礼服。方将军在抗战期间曾经有过被包围而且当俘虏的经验,根据他的理论,困境中的军队最重要的是保持秩序和尊严,伞降小组代表的是陆军总司令部,所以在这个时候必须拿出上级机关的派头来,以严整的军容给战场上的官兵们提提精神。

蔡智诚头戴钢盔、身穿毛呢制服,肩章领章腰带皮鞋擦得铮光瓦亮,另外两位跳伞员的打扮也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蔡中校仅仅在胸前挂了个副伞包,而其他两个人却背着体积很大的主伞。

伞降小组的成员之中,只有蔡智诚跳过备份伞。相对而言,主伞(挂钩伞)比较容易操作、承载的负荷也比较大,但挂钩伞的问题是离机一秒钟之后就强制开伞,降落距离很长,而且下降的速度非常慢,这在被围困的战场上空就极容易被当成活靶子,因此,蔡智诚在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采用操纵难度较大的副伞(手抛伞),他宁愿摔死也不乐意被人打死。

空降小组奉命携带的电台是用电子真空管制作的,外表有点象是七个灯八个灯的收音机,这种100~156兆赫的“甚高频地空通信机”是美国军队的最新装备,据说只售给中国十多台,每台价值上万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