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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战鬼》    作者:绿痕




聆听着他那似乎相当压抑的语调,正在更衣的千夜,想起这一路来他对她的处处照应,和那双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溜至她身上深沉凝望着她,但又总是豁然瞥开的眸子。

“只是因为命不同吗?”他喃喃问着嘲黏在窗扇上泛黄的纸片。

“我们的命的确不同。”将自己整顿好后,千夜来到他的身后,仲首看着他那具宽背。

他慢条斯理地回过身来,低首讶看着她那双也充满了不平的眼眸。

“当你和你的手下们在战场上搏命时,我固我的体质,住在一座无人、无任何草木的空寂死宅中,不断在生与死之际徘徊。”她走至窗边推开窗扇,两眼平视着清幽的山林“我不是安逸无忧的,我永远都在害怕下一回进食的时刻,我怕我又将夺去他人或他物的生命,我怕,我成全了我身为人的自尊,我会活活饿死。”

因她,他沉吟了许久。

从未想过,上天虽是给了每个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际遇,但同样的,它也给了每个人不同的难处。就像以前他军营里的老军师常说的。眼见是雪,并非雪。每件事,表面上看来虽是那样,可骨子里却不一定会是那般。

“你瞧,我们的命是不是不同?”一迳凝视着远方的她,声音显得很自远。“就是因为我们不同,因此你有缅怀的对象,你有可以肝胆相照的弟兄,你有可以从阴界回来人间的理由,但我没有,我什么都投有。”

“为什么?”如此尊贵的身分,她该是什么都不匮乏的,为何她反而羡慕起他微小的那些?

“谁愿接近我?”她微侧过脸庞,给了他一朵艰涩的笑。

“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怕在一不注意时被我吃了?就连我的父皇母后也不敢亲近我。”能生在皇室,或许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美愿吧,但若是他们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后,恐怕无人愿与她交换身分。

她的宇字句句,不知怎地。都在他心房造成丁某种迥异的回响,七曜定定地看着那双与他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眸,有种怜悯,或是同病相怜的味道,在他的胸臆缓缓酝酿。

在她身上,为何有那么多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东西呢?从她自夜色里出现在他的面前后,无论是她的心思,或是她的背景遭遇,没一件是他捉摸得住的,她若是不说,或许那些很难相信会发生在她身上之事,他永远都不会知晓,也会一直将对她的那份成见与不平,深锁在心底,然后继续用排拒的眼神将她隔离在外。“生命原本就不是公平的。当你得到一些时,你就注定要失去一点。”千夜绾起被晚风吹散的发,就着外头的微光凝睇着他的表情,“所以别再不平了,每个人能拥有的,本就不同。”

头一回与她如此平心静气地谈话,七曜发现,他从没有注意到她的双跟,是如此明媚水亮,他屏住了呼吸,在视线愈来愈不佳的厢房里,努力想将这个找上他的女人仔细看清楚。

寺里的和尚在天色尽墨后,悄悄地点燃了院中石座宫灯,就着外头闪烁的光线,在七曜眼中的她,依旧苍白如昔,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你看我很久了。”任他一迳瞧着的千夜,在因仰望着过久的脖子有点酸时,扬着唇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赫然察觉失态的七曜,随即往前跨出一步,两手合上厢房的窗扇。

“别在这站着,会着凉。。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他的身边。

干夜的反应是微微扬了扬两眉,照他意思地踱回室内,替昏暗的室内点上油灯。

“明儿个,咱们还是继续往东走吗?”当夜里总是不会与她同处一室的七曜,又想偷溜出去时,她站在他的身后问。

“嗯。”欲推开房门的他回首看了她一眼。

“在去办你要办的亭前,可不可以先到个地方去?”她走至床边找出她随身的东西,边问着他。

他狐疑地扬起眉,“上哪?”

千夜款步轻移至他的面前,拉来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塞近一张字条。

“这是什么?”不明所以的他皱眉地打开它。

“看了后,上头的人名,你不觉眼熟吗?”早就已经将他接下来的反应想过无数回的千夜,淡淡地问向他。然后走回桌边坐下,伸指轻按着油灯的焰心。  习走近光源将字条里所写的东西看清后,七曜无法克制地拢聚起眉心,黑瞳变得阴沉又锐利。

“你怎会有这玩意?”将字条捏紧在手心里的他,大步大步地来到她的面前,横眉竖目地拉过她。

“我专程替你带来的。”她神态自若地应着,并在他握疼了她的轻声提醒他,“别碰我的右手,我怕我会不小心吸丁你的生气。”每天都食他提供的生气,他虽是无碍,但一日若是多吸了几回,他也是很吃不消的。

气息在转眼间变得起伏不定的七曜,忿忿地甩开她的手将揉成一团的字条扔至她身上,转身快步走向房门时,她又不慌不忙地开口。

“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们吗?”算算日子,自那场战役结束后,都已经过了三年了吧?

他猛然停下脚步,紧紧绷着身子与气息,熟悉的内疚感,又像那每夜都快逼得他发疯的梦魔,再次在他的心底攻城掠地,不断蹂躏着他那颗自责的心。

见他们?他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部属的亲人?

当年在带着麾下的部属远赴沙场前,是他亲口向那些部属的亲人们承诺过的,他会将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可他做到了吗?投有。他不但食言,还是靠着那些舍身护他的部属才能自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他们都是为救他而死的。

“七曜……”面对着他的背影,在他不断抖动的肩头上找到了他的心结后,千夜无奈地轻唤。

他冷冷地回首,藏不住跟底的怒火,“少自以为是,我不需听你的指使|Qī-shu-ωang|!”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关于那些事,她什么都不清楚,且还是他仇人的女儿,她凭什么插手?她没有资格替他掩他的心伤,或是多事地想疗他的旧痛。

“你对你部属们所做过的承诺呢?”千夜不死心地再问。

“你对他们家人所做的承诺又该如何?”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他飞快地回到她的面前,一手掐上她的颈间,气息不定地瞪大了两跟。

“我什么都知道。”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你的爱,你的恨,我都知道。”对于他,她所了解的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搁置在她颈间的大掌蓦地撤开,七曜在讶然之际,同时眼中泛过不解与惶惑,他不明白地拉开她的小手,在往后后退时不断对她摇首。

“你究竟想什么?”原本以为,他又多了解她一分,可她总是在下一刻,又让他坠人十里连雾中,她这与他完全不相干之人,为什么要介入他的生命里?

“我说过,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她笑了笑,揉了揉被掐过的颈子。“但在死之前,我希望你能陪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

她敛去了所有的笑意,脸上的正色是他从没见过的。

“去向这些家属致歉。”那些人已经等了三年多了。而他也受罪了这么久,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搁在那儿。

致歉?“七曜讽刺地扬高了音调,”你以为你父皇所做的,由你代为—句道歉就能弥补什么吗?“

她同意地颔首,“是不能弥补,但总要有人开口对他们说这句话,这是我父皇欠他们的。”

他冷冷用力一哼,正想甩人就走时,冷不防地被她拉住了臂膀,与她纠缠之余,怒气无处可泄的他,不客气地一掌将她推了个老远,千夜脚下踉跄一绊,勉强按住桌缘才止住了退势。

“这也是你欠他们的!”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她朝他的背影大喊。

将两拳握得更紧的七曜,站在门前直盯着房门不语,过了许久,他才缓慢地回过身,努力压下被她撩起的情绪,凝视着她那双写满疼惜的水眸。

“别再把这事窝藏在心底折磨你自己了,那已是不能改变的往事,你得想法子让自己走出来。”她颓坐在椅上抚着挨了一掌的胸口,在想起了自己所亏欠的后,她哽咽的语调,显得支离破碎,“别像我一样,就是想道歉,却连个机会也投有那些遭她夺去生命的人,他们的亲人在哪儿呢?她甚至连他们的姓名来历都不清楚,他们的脸孔模样,当时神智不清的她也记不得了。她只记住了那双双恳求着她的眼眸,其他的,再也没有了。他的心病尚有药可愈,因他有人可寻,但她心底的那份愧疚,却会一直缠绕着她,直至她死,恐怕也永远解不开……

默然走回她身畔的七曜,在低垂着螓首的她,夺眶而出的泪珠滴落而下时,伸手盛住了它。

“为什么……”他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抬起了她带泪的脸庞,“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闭上眼,“有天,你会知道的。”

他的指尖,拈着冰冷的泪水在她脸上徘徊了许久,在察觉到她的气息变得急促后,他伸手将受了伤的她揽起抱入怀中,带她到简陋的榻上让她躺妥后,坐在她身畔一语不发。

千夜张开跟确定他没有因此面走开后,对他露出了一抹看似安心的眼神,合上眼想调匀体内被他打乱的气息。

温暖的大掌抚过她永远没什么血色的脸庞,而后落在她的右臂上,小心将它拉来后,七曜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前,好一会儿,在见她眉心不再那么紧蹙,这才把它放回去。